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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九斤半 第四章 天下只得一人 作者:於佳
    不過仨月的光景,三哥娶回了那個青衣小姐。

    同為青衣,你瞧瞧人家,每日讀書撫琴,閒來賞花品茶,那個清雅,那個俊秀,那個飄逸。

    再看九斤半,不是在田里幫忙種菜收拾果子,就是窩在廚房裡弄得渾身油漬。

    這日,她做好了飯菜正要招呼一大家子人上桌,就看三哥領著侄子們將她隨身的行李自屋內往外搬。

    「三哥,你這是……」

    「你三嫂說你屋正對著荷塘,景色甚好,最適宜當屋作畫。我想你也不賞荷不作畫的,不如把這屋讓出來給你三嫂當書房,日後我們添了孩子也多個地方。我瞧著西邊那間房陽光充足,挺好的,不如你搬去那裡吧!」

    說這話的時候,老三手腳也沒停,催著侄子們趕緊搬。

    九斤半不做聲,一旁的二閒瞧不過去了。他攔住他們,直言道:「西邊那屋曬,就算是到了夜裡,屋子裡也悶得透不過氣來,怎麼住人啊?」

    老三把嘴一撇,「覺得不好,九斤半你掏出些錢來再蓋兩間寬敞的屋就是了,把錢捂在兜裡白瞎了。」

    類似的話九斤半聽過很多次了,微歎了口氣,她一再地重複:「三哥,我在宮裡那些年就攢了一百五十兩的金子,回來這麼些日子已使盡了。但凡有點錢,我怎生不肯拿出來貼補家裡呢?」

    聽了這話,老三也不同她分辯,只說:「反正你在家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了,湊合著住住。早便入秋,晚也就是冬至左右,你就嫁到好地方,住大屋穿錦衣了。」

    原本還安靜待那兒聽他兄妹倆說話的二閒忍不住插話進來:「嫁人?誰說九斤半要嫁人了?」

    老三可不白擔這個惡名,索性將真相吐露,拉全家人下水,「你三嫂一個本家叔伯,四十來歲喪偶。咱們一家子人在一塊兒一合計,這不正好嘛!你也二十出頭了,身為出宮的青衣正好配這樣的讀書人,別拖來拖去耽誤了你的青春好年華啊!」

    九斤半咬著唇不出聲,二閒先咋呼起來了:「二十配四十,還叫配得好?」他一個勁地叫喚,「我說三爺,你跟著你媳婦管人家叫叔伯,這萬一主子嫁過去做了續絃,你管主子叫什麼呢?嬸娘?」

    被他這麼一搶白,老三面子上掛不住了,揮著手端起爺的架子來,「你是什麼身份?一個出了宮的內官,連人都算不上,這地方哪裡輪到你說話啦?好便好了,你要是不曉得看個眉眼高低的,等九斤半嫁過去,我尋摸個大戶人家把你賣了,換幾個錢使。」

    二閒一陣冷笑,「什麼樣的大戶人家支使得了我?」連他都算計上了,九斤半這些家人可算是成精了。他這些日子冷眼瞧著,她那一家人個個都比她精明。

    老三以為二閒是說什麼樣的人家使得了內官,這方面他可打聽過了,「我問過人了,很多大戶人家以使喚宮裡出來的內侍為榮,說不定還能把你賣個好價錢呢!」

    賣他?二閒心裡道:這世上能把他賣了的人,還沒出世呢!「我是跟著主子出宮的,主子去哪兒我去哪兒。」九斤半哪裡也不會去,只會進王府跟在他的身旁,一輩子。

    老三還想逞強,卻被九斤半一把拉住了,「三哥,讓我給人家續絃,爹是個什麼意思?」

    「爹?這也是爹的意思啊!」

    老三倒是坦白,「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的,咱家世代灰布土衣,好不容易出了你這麼一個青衣,怎麼著也要尋摸個讀書人配你才好。我都打聽過了,小憐這位叔伯家底厚實,虧不了你的,而且彩禮錢給得也多。」他豎起一根手指頭衝她比劃,「人家肯給一千兩銀子呢!一千兩!」

    九斤半豁然開朗,原來謎底在這兒。

    「我不嫁,這門婚事我不同意。」放下話,她搶過侄子們手裡她的那些包袱兀自往西屋去了。

    西屋著實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九斤半實在睡不著,便出來走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她剛跨進院子,便聽到「吱呀」一聲,不知哪個屋子的門開了,她回過頭卻見到那個往日在王宮裡意氣風發的王爺如今灰頭土臉,滿面滴汗地拿袖子扇著風。

    她怎麼忘了,她都無法忍受的日子,他堂堂一個王爺如何過得下去。

    見著她坐在院中央,他不自覺地笑開了,「我還當真以為你在哪裡往床上一滾都能睡著呢!」

    「我還以為你就愛當一個殘缺的人被別人呼來喝去呢!」

    互相取笑到此為止,他打了井水上來,拿敞口的盆晾在身前。她不知所謂地看著他的動作,倒是他自個兒解釋開來。

    「從前在宮裡的時候,遇到大暑天,別人拿冰塊取涼意,我、哥哥和娘不夠身份取冰,實在熱得受不了了,就打盆井水上來放在屋裡,倒也涼快些。」

    她記起他同她說的那些幼年時在宮中艱難的生活,缺少尊嚴比缺少食物更讓人無法忍受。

    相比之下,她的那些苦或者就算不得什麼了吧!

    「我其實不想進宮,不想做青衣的。」

    這話,這輩子可能也只有對他說吧!

    一個農家姑娘一躍成為青衣宮人,得以伺候這革嫫天下最尊貴的主子們,這是何等的榮耀。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她竟說不想?

    唯有長年長於宮中的二閒王懂得她的心意。

    宮禁森嚴,規矩多卻無人情,對於一般的主子都是約束,更何況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地位的宮人。

    她小小年紀入宮為奴,要到二十來歲才能得恩典放出宮還以自由。

    也許這意味著一個家族的榮耀,可對於平凡女兒家來說卻是一種禁錮。

    一個女子最美麗的時光全埋藏在那身青衣的背後,回過頭來望望,除了那身象徵身份的青衣,她又得到什麼呢?

    二閒王潑著涼水,隨口問道:「是景妃娘娘非帶你進宮?」

    她搖頭,一個勁地搖頭。

    「景妃娘娘倒是仁德,她要我們細細考慮,她還說女子的青春最是寶貴,容不得半點蹉跎,那蹉跎的不是幾年的光陰,而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啊!一般的姑娘家十五六歲就嫁了。進了宮,拖到二十來歲再尋摸婆家,有點身份的都不情願娶這樣的媳婦進門。

    「我不想進宮倒不是因為這個。我這麼笨,這麼膽小,這麼粗魯的性子怎麼能進宮為青衣呢?我跟我爹說我不想進宮,跟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說我不想進宮,跟我三哥說我不想進宮。可是他們不聽我說,他們也不允許我不進宮,全家人只跟我說一句話:就是為了娘,你也當進宮。

    「我知道,我沒得選擇,因為娘,我沒得選擇……」

    「為什麼?」他依稀記得她娘早逝,已死的人還能左右活著的人不成?

    「因為……因為娘是生我時難產死的。」

    二閒王赫然想起,她叫九斤半,能生出這麼重的娃,她娘……

    「只要抬出娘,任何我不願做的事都得去做。」

    她不想提起的事瞬間全都湧進腦海中。深呼吸,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往事拍打著她心上最脆弱的角落。

    「當初我方六歲,我不想進蒙家當丫鬟,我想進學堂讀書識字。可爹說大哥娶媳婦要錢,你去做丫鬟起碼還能省些吃喝用度。爹說要是娘還在,有娘幫襯著,大哥娶媳婦也不是件難事,可是你娘去了,因為生你去了……」

    連連吞著苦水,她說不下去了,「我沒二話,乖乖收拾那幾件補丁打補丁的衣裳進蒙大人府上當粗使小丫鬟。才六歲的孩子,連照顧自己都不利落,卻得日日早起伺候別人。剛進府裡當丫鬟那會子,我們這些粗使丫鬟是不能伺候主子的,那些大丫鬟就欺負我們這些小丫鬟,讓我們幹完了府裡的事還得伺候她們。」

    那些日子是一天天、一刻刻熬過來的。

    「好不容易熬出了頭,跟著景妃娘娘出了府,以為不會再受那些大丫鬟欺負,以為日子好了,不想又要我進宮。我不想進宮的,可爹說,咱家世代莊戶人家,要是能出個青衣,你娘在天有靈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就因為爹這句話,我到底……到底還是進了宮,數年見不得家人。我日盼夜盼盼著回家,不僅是為了這裡還有跟我血脈相親的父兄,更因為活了二十多年,我未有一時半刻是為自己而活,我的人生一直為他人左右。只要出宮,只要回家,我終歸能為自己活上幾日吧!」

    她輕聲說道,他無言地聽著。彼此卻都明白,她的願望怕終將落空。

    一夜未能好眠,早晨起來九斤半始終打不起精神來。

    和二閒一道弄好了早飯,全家人已經坐在桌邊等著了。

    由爹開口,一屋子人圍繞著她的婚事議論開來:「我聽說,九斤半你不想嫁給那位先生當續絃?」

    「嗯。」她埋頭喝粥,二閒站在一邊伺候著一大家的主子。按她家的規矩,他這個奴才是不得上桌的,只能在大家全都吃完後縮到廚房裡舔點殘湯墊補墊補。

    幾月下來,他多年大吃大喝節餘在肚子裡的那點油水全都消耗光了,這下子可更加玉樹臨風了,估計回王城後能迷倒一大片姑娘小嫂。

    他想入非非的工夫,滿屋子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九斤半身上。性急的二嫂先開口:「九斤半啊,咱們都是女子,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難得碰上這麼一位家底殷實的夫家,雖說是做續絃,可到底也還是正室啊!丈夫年紀大點怕什麼?年紀大會疼人,比那年紀輕輕不知道冷熱的愣頭青可強多了。再說了,那又是位青衣的爺,算起來也不委屈你。」

    媳婦打頭陣,她二哥忙不迭地點頭,「正是這個話。」

    反正有人先開了頭,大嫂也不必再充好人,拉著九斤半的手雙眼近乎含情脈脈,「嫂子也知道,你苦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換得一個青衣的身份,要是把你嫁到那些農人工匠的家裡,必定是委屈了。可你也知道,咱家就這麼個底,想尋個再好些的婆家,一是沒有那厚實的嫁妝去敲門,二也是沒門路啊!」

    她三哥倒也不含糊,緊趕著往裡頭添油加醋:「這可是你三嫂子一片好心,你可別不知好歹。」

    九斤半沉默了半晌,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她的回話,憋了久久才憋出一句:「我不嫁人,就窩在家裡侍奉爹。」

    這回不等哥哥嫂子們開口,她親爹先繃不住了,「你在家侍奉我是好的,可家裡就這麼多地,卻這麼些張嘴每天等著開火。如今多了你三嫂,過兩年家裡肯定還得進人添口的。再養著你,我上哪兒弄那些個閒錢?你是個姑娘家,反正早晚也是要嫁的。你三嫂子好心給你牽線搭橋,我看著這位先生就不錯。選選日子,嫁了吧!」

    爹啪嗒啪嗒上下嘴皮子一動彈,這事就算定下來了,再不容她拒絕。

    一時間,全家人的臉上都露出鬆了一大口氣的模樣。唯有九斤半繃著張臉,把嘴一撇,「我不嫁,要嫁——你們嫁去。」

    這個不孝女!

    她爹頭一個氣歪了鬍子,「這事哪兒能由得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你娘也不會那麼早就去了。這些年我又當爹又當娘的,帶大你們兄妹四個,幫你們娶媳婦生兒子,老子容易嗎?現在你大了,身子貴了,倒跟老子裝起相來。老子今天跟你把話說白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九斤半,你娘也不會死,你娘不死咱家日子也不至於過得這麼艱難。要是你娘還在,把這個家交給她,我出去做做活,還能賺些錢回來充實家裡頭。怪只怪你……」

    又是這話!又是這話!

    每每她不願順從爹的意思,爹便端出死去的娘來壓她。

    六歲時她不肯進蒙府當丫鬟,爹說了這話;後來她不想跟景妃娘娘進宮當宮人,爹又說了這話;現如今,還是這話。

    難不成她這輩子都得被這話壓著?

    嫁娶之事正鬧到九斤半與全家人僵持不下,卻聽一聲不合時宜的輕咳憑空而起。

    「那個……我……我能不能說兩句?」

    二閒支吾著開口,話還沒說完全,就被那幾個他平日裡喊爺喊奶奶的人罵了回去:「你算什麼東西?這裡也有你說話的分?」

    喲,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供起來了?

    二閒幼年時於宮中的種種境遇讓他深知對付這類勢利眼的最好辦法——直接倒出他們想要的誘惑。

    「我有錢,我跟前有五千兩銀子,你們若同意把九斤半嫁給我做媳婦,這五千兩就當是嫁妝了。」

    一屋子人呆望著他良久,忽然爆發出一陣驚歎。十來顆腦袋上下點著,大家異口同聲地應著:「好啊好啊好啊!」

    他們說好,他還有話說呢!「我是內官,用你們先前的話說,我連個人都算不上,你們還肯把九斤半許給我嗎?」

    「內官怎麼了?看妹夫你儀表堂堂,又這麼能賺錢,比一般的男人強多了。」

    「就是就是,內官是伺候王宮裡的主子們的,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討到這份天大的榮耀?我們倒是想跟女主身邊沾點福氣,我們沾得上嗎?」

    這邊還說著婚事,那頭三個嫂嫂生怕這天上掉下來的五千兩銀子跑了,已經齊齊給九斤半道喜了。

    「好妹妹,你出生時身子就重,現在福氣也比尋常人重多了,能嫁給這麼一位有錢又體面對你又體貼的丈夫,真是可喜可賀啊!」

    九斤半呆呆地看著這一家子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親人,她在這世間僅存的可以依靠的親人,她入宮多年心心唸唸盼著回家盼著見面的親人。

    「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啊!」她不敢相信,只想再問一句,「你們當真要把我嫁給一個內官?就為了那五千兩銀子?」「怎麼是為了五千兩銀子呢?」

    三個哥哥三個嫂子,六張嘴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九斤半,一再地證明要將她嫁給二閒絕不是貪圖那五千兩銀子。

    「你自己說,九斤半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二閒對你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好到沒話說?與其將你交給不認識的男人,我們倒情願把你交給二閒。這人知根知底不說,他對你的好,我們是日日得見的——嫁給他,虧不了你。」

    話,說得真是好聽啊!好聽到九斤半找不到一個足以反駁的理由來。

    她怔怔地杵在那裡由著他們七嘴八舌地絮叨,偏有那道最不合時宜的聲音又冒了出來。

    「不過話我放在前頭,這五千兩銀子我是當作嫁妝給你們充充門面。九斤半嫁給我之日,五千兩銀子還得跟著過門的。」二閒說得輕巧,聽得滿屋子人都炸了鍋。

    「什麼叫給我們充充門面?這話是怎麼說的?」

    他還振振有辭地應對起來:「剛才我就說了,這五千兩銀子是給九斤半當嫁妝使的。嫁妝、嫁妝,嫁給我自然還得還給我。難不成你們以為我將五千兩銀子白送給你們不成?」

    二閒丟給他們一記休要想入非非的眼神,漫說開去:「我是什麼人,一個內官,一個不完整的殘人。我就靠這殘破的軀體在宮裡兢兢業業掙了這五千兩銀子,我就指著這五千兩銀子過下半輩子了,怎麼可能當石子扔了?我傻啊?」

    「你不傻,我們才傻!」

    九斤半她爹頭一個啐道:「老子傻到家了,才會把個辛辛苦苦,搭上媳婦老命養大的閨女送給你這麼一個連男人都算不上的廢人當媳婦。想娶我閨女,你做夢!你做夢都休想!」

    滿屋子被戲耍的男男女女全都不幹了,指著二閒的鼻子叫罵開來:「也不看自己是什麼玩意,居然想跟我們家攀親?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當奴才就好好當,如若不然,打一頓賣出去,換幾個大子打酒喝。」

    她大嫂、二嫂這兩個脾氣壞的,已然伸出手指掐他肉多的臂膀,痛得二閒哀叫聲聲,望著九斤半求救:「快!快讓他們住手。」

    九斤半睇了他一眼,紋絲不動地坐著、看著。他愛玩,他愛鬧,他玩去,他鬧去,還要她做什麼?

    知道她心中有氣,對這一家子人有氣,還把這些氣全推到他頭上了。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要的也正是這樣的結果。不讓她一次痛到底,她永遠會惦念著這個於她早已由心脫離的家。

    哎喲,痛啊!誰敢敲他腦袋?

    實在忍無可忍了,又不能直接跟兩個女人動手,二閒只得拿眼瞅她,「九斤半,你快點說說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然……不然我要……我要動怒了。」

    他說的動怒,非常人之怒,乃王爺的天怒也。

    他是在提醒她,若再坐著看戲,他就要不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就不客氣吧!

    她活了二十來年,也沒見誰對她客氣過,她又憑什麼寬慰旁人呢?

    九斤半當著他的面撇過臉去,這是明擺著告訴他,她——心灰意冷了。

    那他還等什麼?

    受了這麼多天的窩囊氣,總算有機會發一發了。

    身佩黃玉,滿臉玩味。

    他還是那張臉,不同的不過是白衣換赤袍,可眾人看他的眼神就全都變了樣。

    他看著,略帶玩笑地看著,彷彿回到幼時。當嗣正王兄即位為王上後封他為二閒王,那些曾經唾棄他羞辱他的宮人內官全變了嘴臉。

    那會子,他瞅著他們的眼神就跟現在一般——略帶玩弄地笑,如同看戲。

    自懷中晾出那塊代表身份的金牌,他拎在手裡左右搖擺,好似把玩著什麼小玩意,「這東西你們識得嗎?肯定是不認識的。這是王爺的金牌,是先王欽賜之物,普天之下就這麼一塊。」

    言下之意……還是三嫂子機靈,打量著那塊金牌,再瞧著他那身赤袍,立刻反應過來,「二閒……二閒你是……是王爺?」

    「怎麼可能?」全家人的頭都跟撥浪鼓似的搖著,「他那個慫樣怎麼可能是王爺?王爺又怎麼可能是個內官呢?不可能,絕不可能!」

    二閒王挑著扇子優哉游哉地晃著,「我是不是內官,你們要不要當場驗明正身?」他說話間就要當眾脫下褲子,嚇得三個嫂嫂全都捂起了臉,順道不忘把自家閨女的眼睛也給蒙上。

    「你鬧夠了吧?」

    九斤半大喝一聲,二閒王頓時收起笑容,畢恭畢敬地在旁坐著,還不忘小聲嘀咕:「他們不相信,所以我才……」

    實在不想看他再瞎折騰下去,九斤半言簡意賅地跟大伙把話挑明了說:「他不是什麼內官,他是當今女主的王叔——二閒王。王爺是好日子過膩味了,想換個活法舒松舒鬆筋骨,所以領著我回來冒充內官玩的。我並沒有被放出宮,現在仍是王府裡的宮人,他——是我主子。」

    這話一出,有那膽小的,已然跌坐在地上。

    他們日日當狗使喚的竟然是當今女主的王叔,尊貴的王爺。這不是找死嘛!剛才誰還掐了他——誰掐的?誰這麼不知死活啊?

    還是她老爹鹽吃得多,禁得住風浪,頓時跪在地上給這吃飽飯沒事幹的二閒王磕頭道歉:「老子……不是,老頭我先前對王爺多有得罪,還請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看在九斤半伺候您一場的分上,莫要跟老頭子我計較。」

    「不計較,這有什麼好計較的?是我自己愛鬧著玩。」他朗聲笑著,非是跟老頭子客氣,他確實不生氣。他們要不做到這分上,九斤半也斷不了那念想。

    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讓她斷了所有念想。

    他做到了,做得夠徹底。

    九斤半對著他手一伸,「給我五千兩銀子。」這對一個內官是全部身家,對一個王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再多的錢給她都可以,可是——「你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

    「你甭管,只當我把自己賣給你吧!」她只問他一句,「五千兩銀子,你覺得我值這個價嗎?」

    「值!太值了!簡直便宜我了!」他爽快地從懷裡取出銀票送到她手中。

    九斤半卻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就將那疊銀票丟給了她爹,「這是五千兩,你們把我嫁出去,為的不過就是銀子。五千兩,約莫是這世上我能賣出的最高價碼了。現在這五千兩歸你們了,你們只當我嫁了。」

    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家男女老幼癡傻地望著九斤半,不知她此舉何意。

    九斤半丟下銀票眼帶決絕,「五千兩,你們把我賣了,此後我是生是死,是嫁人是終身為奴為婢,與你們再不相干——我同生我的娘一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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