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就是這片大海,還有很多地方是我不曾去過的。往西走,那裡有無數風情迥異的小國,聽說,有君子國,有女兒國,有大人國,還有小人國……往南走,有傳說中的風暴之眼,如果有不畏死的勇士穿越它,便可以到達光明幸福的彼岸。」
「光明幸福的彼岸?」霽月「嗤」一聲笑出來,「你見過風暴之眼麼?你知道對岸是些什麼麼?在特定的時候,風暴之眼並非不能穿越,只不過……」霽月皺了一下眉,卻並沒有說下去。
小謝也不追問,二人之間開始了又一輪沉默。
過了一會兒,霽月幽幽地說:「其實也許,我爹是對的。」
「你爹?」
「我爹是龍天嘯,海叔是我爹的同族兄弟,我姓龍,叫龍霽月,你可以和豹子一樣喊我小月。」霽月笑了笑。
小謝警覺地看著她,「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就像你所說的,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再說,如果我們再想不到脫困的辦法,或者我的新月號再找不到我們,你就會死在這裡,死人是不會洩露任何秘密的。」
「我死,你也活不了。」小謝沒好氣的。
可是——新月號?
他知道這艘船!那是僅次於海神號的令商賈和軍隊談之色變的海盜船。
只是沒想到,眼前這個清秀俊逸的女孩兒,竟然是新月號的船主。
那麼,那艘著名的海盜船是否已經在附近海域搜尋他們的蹤跡?
小謝極目遠眺,滄海茫茫,水天一線,大海如最溫柔的情人的手,輕輕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只等著潮漲的一瞬,將它擁抱吞噬。
然而,蔚藍色的天宇之下,哪裡有半條船的影子?
「沒有辦法聯絡到新月號,礁石島上草木不生,不能點火傳信,我們在海上又飄了那麼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飄錯了方向。我看,還是只能坐以待斃。」小謝攤了攤手。
雖然現實是如此的殘酷無情,但他還是不得不說出實情。
「未必。」
「你還有辦法?」小謝懷疑地看著霽月。
霽月眨眨眼,這個動作總算讓她看起來多了一些少女的俏麗與活潑,「聽過月圓之夜,風暴之眼開啟的傳言麼?」
小謝驀地僵住了,「今夜……是月圓之夜?」
月圓之夜,開啟風暴之眼。
只有最勇敢無畏的決心和最虔誠無私的信念,才能穿越眼之風暴,到達光明幸福的彼岸。
這是流傳於金碧國最古老的傳說之一,由此而衍生的民間故事多不勝數。然而,有名有姓,能記錄在冊的事件卻一個也沒有,或者說,能活著走出風暴之眼的人,一個都沒有。
夜色漸臨,天邊一輪圓月將海天之間照得亮如白晝。
振動先是從腳下開始的,灰白色的礁石海島,此刻,彷彿得了寒熱病一般,不停地打著擺子。然後是海水,整個海面都振動起來,像是海底藏著一面巨大的鼓,被巨人的一隻手敲響了,振波覆蓋了整個瀚海。
「來了。」霽月猛地站起來。
小謝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些不可思議的變化,若是夜晚在海上航行的人,看到這裡,一定會以為不過是一場遙遠的海市蜃樓。
可是,霽月的表情那般凝重,再加上小時候便聽過的那些繪聲繪色的傳說,小謝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傳說中的風暴之眼,在極南的南方,可現在看來,它就在瀚海之上,隨處可見。
天地猛地在眼前裂開一道縫,從那道縫裡噴吐出熊熊的火焰,滔天的巨浪,黑色的毒瘴……甚至還有形狀怪異的猛獸,身形巨大的飛鳥……
霽月猛地握住他的手。那股力量讓小謝不由得又是一陣苦笑,這小小的身軀裡到底蘊藏著多大的生命力?
「看見那艘打著赤幡的船嗎?我們要偷偷地爬到船上去。」
霽月的話音才落,從海水裂開的縫隙之中,駛出一條通體黝黑的大船來,只有船上的旗旛是赤紅色的,一隻展翅的黑鷹繡在旗旛之上,在空中獵獵飛舞。
「這是……幽靈船?」
近兩年來,來往於浮洲港的商旅中流傳著一個可怕的傳言——「寧遇海神,莫見幽靈。」
海防軍曾經組織了幾次海上圍剿,都不曾觸到對方一片幡角。也有人曾經懷疑,所謂的幽靈船,不過是海神的故弄玄虛,將海軍的注意力轉移到莫須有的假想敵上去。
「原來,幽靈船是藏在風暴之眼裡的。」
「別說了。快!」霽月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條軟索,索上系有倒鉤。她拉著小謝跳進水裡,在水中游了幾圈,悄悄接近船尾。
長索拋了出去,在船舷上鉤得結結實實。
「抱緊了。」小謝一把將霽月負在身後,雙手並用,攀著長索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高高的甲板。
「你有做海盜的潛質。」霽月一邊收起長索一邊斜睨著他笑。
一腳踩上結結實實的船板,小謝全身放鬆,整個人以大字的形狀躺在甲板之上,「我要是做了海盜,海神就沒飯吃。」
霽月揚眉,踢了他一腳,笑,「是嗎?要不要先打贏我再說?」
小謝哀鳴:「小姐,好歹你也是個女人,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提打打殺殺的?真煞風景。」
「浮洲城裡倒是有很多大家閨秀,大概聽到『海盜』兩個字就會嚇暈。」
小謝狀甚嚴肅地想了一想,「你說得也有道理。如果這個時候是個淑女跟我一起爬上了幽靈號,估計我的身邊會多一具會呼吸的屍體。」
「啐。就你那樣,還指望著能保護淑女呢。」
小謝嘻嘻地笑,「我這不是指望龍姑娘你來保護我麼。」
霽月白他一眼,順著舷梯走了下去。
「喂喂。」小謝喊了兩聲,不見霽月回頭,只好一個挺身跳了起來,跟著她也下了舷梯。
「別以為幽靈船上都是幽靈,你自己小心一點。」霽月回頭警告他。
「這艘船到底什麼來頭?」小謝緊跟在龍霽月身後。可是,為什麼走了這麼久,船上好像一個人都沒有呢?
「這就要從風暴之眼說起了。」霽月漫不經心地說,「傳說,穿越風暴之眼,便可以到達光明幸福的彼岸,其實,並不是這樣的。風暴之眼是用神力設下的一個結界,可以說,和國界的作用是一樣的。」
「國界?祈台關?」本能地,他想到了金碧國與北蠻交界的邊塞小鎮。
霽月看他一眼,「你還知道祈台關?看來,還不僅僅只是個不學無術、頭腦發熱的冒險分子嘛。」
對於如此明顯的嘲笑,小謝只是聳了聳肩。
空蕩蕩的船艙內,不見一個人影。霽月皺了皺眉,快步向駕駛艙走去。
「你的意思是……風暴之眼的對岸是另一個國家?」
「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另一個大陸,大陸上有許許多多國家,最靠近浮洲海域的這個國家叫做赤國。」
小謝想到那面赤色的鷹旗。
「近兩年,赤國內憂外患,餓孚遍野,國內一些極端分子便將目光瞄準了風暴之眼。他們從軍隊中挑出精銳士兵,在神使的幫助之下,強渡風暴之眼,在我國沿岸燒殺搶掠。」霽月忽然譏諷地牽了牽唇,「可笑,那些住在浮洲城高牆大院內的蛀蟲們,卻還以為都是我們海盜所為,整天叫囂著如何剿滅我們,卻不知,真正的危險來自光明幸福的彼岸——赤國。」
小謝容色震動,半晌,才道:「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半年前,我們救過一個赤國人。」
小謝默然。
駕駛艙就在眼前,艙門緊閉,霽月豎起左手食指,在唇邊輕輕搖了搖。
貼耳靜靜聽了一會兒,門內全無動靜。
霽月輕輕吁了一口氣,「都死了,看來真是一條幽靈船了。」
用力撞開艙門,駕駛艙內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看身材都比金碧國的人要矮上一個頭,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極為痛苦,似是正忍受著極端殘酷的折磨。
「都死了,這一次,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忍受風暴之眼的侵襲。」
小謝蹲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些身著赤色黑鷹服的船員們,「他們是死於風暴之眼?」
「不錯。每一年,真正能穿越風暴之眼到達金碧國,又能活著回去的人,寥寥無幾,若不是這樣,赤國早就舉國來侵了。」
小謝點了點頭,「他們既然不惜耗費人力物力做這樣密集的嘗試,相信離最終的目的已經不遠了。」
霽月歎了一口氣,「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爹為什麼不惜向官府投誠吧?只是,愚蠢的官員們怎麼會放過我爹呢?怕是不等我爹上岸,刑場上便已經豎起了高高的絞架。」
「你說得沒有錯,他們確實是這樣想的。」小謝亦長歎一聲。
二人都不再說什麼,朗月疏星之下,蒼茫海面之上,一條黑色的幽靈船打著赤色的旗旛,掉頭駛向海神盤踞的蟄龍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