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史展桓已是個俊朗偉岸的青年,紀龍開看人的眼光與投資生意一樣獨到,他不但是上進且懂事的青年,傑出的才華也使他成為紀龍開事業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史展桓在住進紀家後,與紀菱建立起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對紀菱的照顧無微不至,仿若侍衛般守護在她左右,生怕她有絲毫差池。西貢的春天是涼爽的,不像夏天那麼燠熱。
這天下午,史展桓忙完工作便優閒地在後花園的樹下看書,史詠虹對書本沒有興趣,於是抱著貓咪在草地上玩耍,而紀菱喜歡靜態的活動,便在一旁安靜的畫畫。
史展桓的視線並沒有停駐在書本上,而是白書本的邊緣掠過,悄悄的注視著畫畫中的紀菱。
她正握著炭筆在素描,微傾著頭,將長髮撥向一側,露出白皙的粉頸。
她時而垂下濃密的睫毛,專注於畫冊上;時而抬眼眺望遠山,凝視天上的雲彩;時而仰首遙望穹蒼的贊扈飛掠天際。她深思的神情帶點淡淡的幽靜,當她的大眼蒙上一層迷離的薄霧時,思緒彷彿進入一個不可知的世界裡。
那個世界旖旎嗎?可有我在其中?史展桓看得癡了,他陶醉在她的眼神中;五年前當他從溪流中救起她之後,他就一直受她所吸引,每當她來到別墅度假時,他總是躲在一隅窺視她的一顰一笑。
但是這情感一直深埋在他心中,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雖然紀龍開待他如親人,但是他們一家人仍是紀家的奴僕;二來是他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畏懼,她才十四歲,而他竟像迷戀偶像般的眷戀著她,他只能強抑自己的感情,生怕會嚇壞她,所以總是在遠處靜靜的凝視她的一舉一動,默默的守護在她身邊。
紀菱感受到有道熱烈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於是將視線從遠山的迷霧中收回,轉而落在史展桓的臉上。當與他的綠眸交會時,她開動濃密的眼睫,給他一抹羞澀的微笑。
史展桓合上書本,起身走到她身旁的草坪坐下。「畫好了嗎?」
「快好了,還剩一點點。」她微笑著,繼續手上的工作。
「畫得真好。」他讚美的注視著她快完成的素描。
她的確有繪畫的天分,僅用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張生動的圖畫。
「真的?你喜歡的話送給你。」紀菱有些靦腆,對他靠得太近。注視自己的溫柔眼眸而害羞,她不太確定這是否就是愛情,只是每當史展桓靠近時,她便會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如小鹿亂撞般,難受卻依然渴望他的親近。
「你花了這麼多心思又畫了這麼久,送給我好嗎?」他感到欣喜若狂,不只是因為她要送他一幅畫,更因為他已不只一次發現紀菱注視自己的眼光有所不同,他幾乎能確定紀菱對他也有一樣的情栗,只是他不敢貿然去證實。
「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送給你。」她微笑著低頭繼續修飾未完成的畫。
史展桓有些暈陶陶的,他的手臂橫過她的後背,嗅聞她身上的幽香。
「啊!好無聊,我要先進屋去了。」在一旁與貓咪嬉戲的史詠虹伸了個大懶腰,拍拍身上沾到的草,便和貓咪一前一後的追逐著進屋裡去了。
見她離開,史展桓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去證實,若不去證實這段感情,他做任何事都無法專心,也無法平息心中的渴望,他告訴自己,今天必須有所行動!
「紀菱,呃……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收回放在她身後的手,口乾舌燥的開口。
「好啊!」紀菱用愉悅的口吻回應他。
「將來……你有沒有想過要當誰的新娘?」他小心的措辭,不想嚇壞她。
「我、我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她像被人說中心事般地紅著臉低下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你有沒有想過當我的……新娘?」天!他終於說出口了。
紀菱仍低頭沉默著,垂下的髮絲掩蓋住她像顆熟透紅蘋果的臉。
「我……我不是要嚇你,如果你不討厭我,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話,呃……我不是說現在,等過幾年你長大了,你願意當我的新娘嗎?」該死!再難的數學方程式他都可以輕易解開,為什麼簡單的幾句話,卻說得結結巴巴?
見她一直不語,他實在不知該怎麼辦,一定是他的話太唐突了!
當史展桓在心裡自責時,紀菱倏然抱起畫冊站起,一扭頭便跑離他身邊,又驀地停下腳步回身、抬起因羞澀而漲紅的臉,帶著無限嬌羞、喜悅的說:
「我不告訴你!」
接著她一轉身就衝進屋裡,留下史展桓一人在草地上呆望著她的倩影。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罵他,更沒有驚嚇的逃開,喔!不,她逃開了,但是她臉上有著羞澀,還用盈滿笑意的明眸回望著他,這——表示自己有希望?
史展桓愣愣地想著她,想她嬌笑中所隱含的暗示,直到天色暗了下來,他依然定定地坐在原地,腦海中一直縈繞著她剛才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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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紀菱用完晚餐後,信步來到後花園的斜坡散步,發覺史展桓仰躺在草坪的一隅,雙臂置於後腦下,注視著滿天星斗的夜空。
晚餐時她沒有看到史展桓,難道他自傍晚後就沒離開後花園?連晚餐都沒有吃?
紀菱心疼地看著史展桓揪緊的眉頭,他一定是有煩悶的事,可能是傍晚時她轉頭逃離,而他認為她在生氣。嗅!自己是害羞啊!想當史展桓新娘的念頭,時時刻刻都出現在她的腦海與每個甜美的夢中。
「誰?」史展桓聽到腳踩草地所發生的聲,他撐起了手肘。
「是我。」紀菱躊躇了片刻。
「過來坐在我旁邊好嗎?」他向她伸出手臂。
「你在生我的氣嗎?所以晚餐才沒吃。」她將手放入他厚實的手掌,讓他緊握著。
史展桓沒有回答,只是一手緊握著她的手,一手墊著後腦勺繼續仰望星空。
見他沉默不語,紀菱心急的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因為有些唐突,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你才好,其實我……我很高興你這麼問的,我很想當你的……你的……」說至此,紀菱的聲音已因靦腆而細如耳語。
「什麼?我聽不見,再大聲一點。」史展桓故意扯著嗓門道。
「我……我想當你的……你的新娘啦!」紀菱紅著臉,頭低垂得快及胸,輕聲的說出。
突然,史展桓冷不防地一個大翻身,將紀菱壓倒在草地上,摟在懷裡開懷的說:「你終於說了,真是折磨人。」
「你好壞,故意假裝生氣來博取人家的同情,結果是在捉弄人!」紀菱撒嬌地槌著他的胸膛,不依的嘟起小嘴。
「你剛才甩頭就走,讓我傷心難過了大半天,還以為你討厭我,害我茶不思、飯不想的在這裡餵了好幾個小時的蚊子。你說,到底是誰壞啊?」他輕點了她小巧的鼻尖。
「是你要在這裡當傻瓜喂蚊子的,還說人家害你。」紀菱雙頰羞紅的細語著。
她第一次與史展桓這麼貼近,他的男性氣息自他的胸膛傳來,不敢直視他明亮的綠眸,她嬌羞的移開距他幾寸之隔的臉頰。
「紀菱……」他執起她的下顎讓她直視自己,煙煙眸光向她傳達強烈的愛意,他們就這樣靜默的凝視彼此,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停住。
然後他緩緩的移動唇,向她紅艷欲滴的嫩唇靠近;此刻,這靜謐的後花園裡只剩兩人熾熱狂亂的心跳聲。
當兩人的雙唇快貼近時,遠處忽然傳來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史展桓瞬間僵住,隨即離開紀菱坐起身。「紀菱,你還是快進屋去吧!」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紀菱撐起手肘,不解地望著他正襟危坐的嚴肅臉龐。「怎麼了?」
「有人走到後花園來了,若是被人發現,又要被搬弄是非了,我們還是避嫌的好。」史展桓有所顧忌的注意著腳步聲,心中卻無奈的歎一口氣,鬱悶的爬了爬頭髮。
「你不要去理那些下人們的閒言閒語,要說就由他們去吧!我們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們只是愛嚼舌根,我不在乎的,展桓。」
對於傭人譏笑史展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話,她早有耳聞。
而他私生子的身份更是下人們譏諷的笑柄,現在看到他為了此事而緊蹙眉頭,看來傭人們譏諷他的言詞可能比她所想的更為難聽。
「別忘了,我也是下人。」史展桓苦澀的輕扯嘴角,「況且我不想讓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與你的名字串連在一起,你是紀家的小姐啊!」
「那又怎樣?難道紀家的小姐就沒有選擇愛人的權利與自由嗎?」紀菱氣憤的拔起草地上的小花丟向遠處。「他們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個夠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紀菱。」史展桓激動的低吼出聲,「你是紀家的掌上明珠、大家的寶貝,怎能因為我而受到這樣不堪入耳的言詞侮辱,我不允許!」
「展桓……」紀菱定定的注視著他真切而激動的臉龐片刻,忽然一古腦兒的投入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閉上眼滿足的喟歎。「你知道嗎?此刻的我覺得好幸福喔!因為你總是無時無刻的守護著我,為我設想周到,我愛你!」
「我心亦然。紀菱,早在森林中第一眼看到你,早在那次的落水意外、那將我們的命運纏繞在一起之前,我就深深的愛上你了。」他擁著她小巧的肩膀,親吻她散發幽香的頭髮。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永遠守護著我嗎?」紀菱靜靜聆聽他平穩的心跳聲,心滿意足的微笑著。
「是的,不管時空怎樣轉變,或發生任何事,我向上天起誓,我將會永遠的守護你,我心愛的紀菱。」他捧著她美麗的臉,望入她慧黠的明眸誠摯的說。
「展桓,我們再也別管別人怎樣說了,誰都不能阻止我們的感情,即使是反抗爸爸,都不能阻隔我愛你的心,我要向爸爸要求……」
「夠了!紀菱,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史展桓按住她的唇瓣,阻止她說下去。「就算我再受到任何的屈辱,只要想起你這句話,就一切都值得了;但是紀先生有恩於我,我不能這樣對他,而且現在的時機也不合適,等將來我要娶你為妻時,一定要在紀先生的允許與祝福之下,我不能這樣傷害他,不能忘恩負義。」
「但是我受不了大家在你背後用譏諷與誣陷的言語譭謗你,我受不了這樣!」紀菱忿忿的猛搖頭。
「不要緊,我能忍受的。」他淡淡的扯出一抹無奈的微笑,語氣卻帶著滿足的說:「在此刻,我能確定你一樣愛著我,這樣就足夠了。」
「難道在經過今天以後,我們還是得保持像主人與傭人這樣可笑的關係嗎?」
「我想這樣對你會比較好,你現在才十四歲,我們談那些都還太早,唉!或許……我不該這麼早跟你表白感情的。」他心中的感性與理性正在腦海中交戰著,開始有些懊悔自責自己衝動的行為。
「展桓,求你不要這樣說!我一點都沒有後悔。」
忽然,腳步聲越來越近,於是史展桓結束兩人的對話。
「好了,夜已深,你還是趕快進屋去吧!」
「展桓……」
「聽話,嗯!」他向她展露一個安撫的微笑。
看來不速之客真的往這裡來了,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很容易讓人誤解,她是不在乎,但若是再引起更難聽的流言中傷史展桓的話,那是她最不樂意見到的。
於是,她一咬唇,離開史展桓的懷抱,慢慢的踱回屋內了。
而目送紀菱步回家中的史展桓,望著她曼妙的身影,他在心中立下一個重誓,此生他一定要力爭上游成為足以匹配她的人,傾此生之力,不論如何艱辛萬苦,唯有達成目的,方始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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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紀龍開自峴港風塵僕僕的回到西貢,峴港是船隻進出最活絡的港口。由於越共已直逼南越,眼看就要直驅西貢,而美軍也撤退得差不多,此時的局勢猶如上了弦的弓,所以他做了某些重大的決定。從峴港趕回來,就是打算對家裡的人宣佈他的決定。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佈。」用完晚賓後,紀龍開用具有威信的口吻說:「過完這個清明節,我打算把船全部撤回台灣。」
此話一出,全部的人都愕然的看著紀龍開,但還是安靜的聽下去。
「目前美軍已進入撤離的最後階段,時間所剩不多,所以我要管家和史老師帶著紀菱和詠虹先回台灣,這邊我只打算留下展桓和碼頭的一些工人,他們會留下來跟我處理最後階段的事宜,其餘的人只要是願意跟著撤回台灣的,一律在一星期後搭船離開。」
大家都訝異於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尤其是紀菱,她更是蒼白著一張臉。
「爸……為什麼留下展桓?」
這表示她得與父親和史展桓分離,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倏地湧現,使她手腳發冷,並強烈的告訴她,她不可以離開這兩個男人;尤其是在史展桓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後,她更不能離開。
這份不安深深的扯痛她,她極為害怕這撕扯她的戰慄感。
「展桓對公司的事務很熟悉,加上他會多國語言,對我來說是一個得力的幫手;而且我需要留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在身邊,而展桓是最好的人選。」
「我也覺得展桓留下來幫紀先生是個好主意,畢竟在這個非常時期,有個人能留在身邊幫忙是最好不過了。紀先生,你可以放心把小菱交給我,我會平安的把她送回台灣的。」史素芬原本就覺得現在的局勢不宜久留,而且她發覺兒子與紀菱太過親密了。
她瞭解自己的兒子,展桓對紀菱的好感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己超過一個接受恩惠者應有的立場,她怕事情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接受紀家恩惠已在下人之間議論紛紛,她無法再忍受別人說她是貪圖紀家的財產,所以她是贊成展桓離開紀菱的。
「太好了,既然這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一個星期後你們就動身,行李越輕便越好,其他的事宜我會找齊伯安排一切。」紀龍開用命令的口吻對在場的人宣佈,他一直是家中的主宰,所決定的事也是不容質疑的。
史展桓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凝重的接受紀龍開的命令,因為他所處的立場沒有他可以反駁的餘地。儘管他是一千個不情願、一萬個不願意離開紀菱,但他不能有任何反對意見,這份無奈使他的心擰痛了,眉也蹙得更深了。
「不!」紀菱大喊著,「我不要離開,只要爸跟展桓不走,我也絕對不走!」
紀菱發出一連串驚人的嘶吼後,便哭喊著衝回自己的臥室。
「小菱!小菱!」紀龍開原本要追著紀菱上二樓,但有一個身影比他快一步追著紀菱往二樓上去。
史展桓一面快步的拾階而上,一面對紀龍開說:「紀先生讓我來,我去勸勸她。」然後他未等紀龍開允許,也不顧母親與眾人的詫異眼光,筆直快步的走入紀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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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展桓走入紀菱的房間後,看見她斜臥在她豪華的錦緞床上,長髮披散在床罩上,纖弱的雙肩因哭泣而顫抖著;看她哭得那麼無助、那麼哀威,讓史展桓的心都掀痛。
他在床沿坐下,輕柔地撫著她的髮絲。「紀菱,別哭了!」
知道進來的是史展桓,紀菱起身撲進他的胸膛,激動的哭喊著:「展桓,不要讓我離開,幫我求爸爸讓我留在你們身邊好不好?」
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哭得有如風雨中的梨花,她那模樣教史展桓好心疼,更加緊摟住她嬌小的身軀。
「別這樣,紀菱。紀先生的判斷不會錯,你留在這裡的確會有危險;我也捨不得你走,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我實在無法想像,但是為了你的安危,我們忍耐一下好嗎?」
「不!你不明白,我不可以離開你們的,我有一個預感,只要我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們。展桓,相信我,我的預感不會錯!求求你……」
紀菱蜷縮在史展桓的懷裡哭得梨花帶淚、泣不成聲。她心頭一直有個無法道出的壞預兆,使她堅信這次的離別會讓她的靈魂死去,心靈枯竭。
「紀菱,別哭了,你會把我的心哭碎的。」他更加圈緊她。
史展桓驚訝於她的早熟,更訝異於她對此事的執著,這不應該是個十四歲女孩應有的反應!她此時像個知道情感痛楚的小女人;但是在她這樣純真的花樣年華里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她一直是大家所呵護的寶貝,不應有這麼多的情緒。
「紀菱,你這樣教我該拿你怎麼辦?我是這樣的愛你、捨不得你,這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你,心思沒有一刻不深繫於你;但是眼前的局勢這麼險惡,你留下來又不知會有怎樣的危機……天啊!我該怎麼辦?」
史展桓從沒有像此時這樣後悔過,他不該這麼早就與她談感情的,若不是他向她表白的話,她也不會這麼的痛苦:若不是因為他給了她愛情憧憬,她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不捨與牽掛,在她美麗璀璨的年華里,不應該承受這麼多愛情的陰霧。他後悔而自責的喊道:「我不該愛上你的,至少不該這麼早就讓你知道我愛你,我不該的!」
「別這麼說展桓,這是阻止不了的事,就像我愛你一樣,也是一件無法抵擋的事啊!」紀菱淚眼婆娑的注視著他,而他的綠眸也閃爍著愛的光彩凝視著她。
良久,史展桓捧起她的臉蛋,吻去她頰上的淚珠,沿著淚痕滑來到她小巧的嘴角,先是輕啄,接著整張唇壓上她的;帶著灼燒般的熱情吸吮著她,彷彿想把自己的靈魂探入對方的心靈深處,他們輾轉吻著,雖然這是彼此的初吻;但卻如奔竄的火舌一樣難以控制。
此時,兩人都感到一陣虛弱的暈眩,緊擁在一起的軀體傾跌在床上。
他將她緊緊的環抱在懷中,感受著她已發育良好的胸部緊貼住他的胸膛,這令他不由得血脈債張,放任手掌在她的背脊來回的游移。
天啊!史展桓,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嗎?她才十四歲,你竟然對一個少女興起這樣的慾念!他提醒自己要理智、要冷靜,現在還不是時候,問題也完全沒解決,但他仍控制不了自己,紀菱的唇就像橫越沙漠後啜飲的第一口甘泉,使他的自制力幾乎全崩潰了。
就在他們吻得難分難捨之際,房門倏地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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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素芬與紀龍開出現在門口,史素芬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刷白了臉。
完了!前一刻才擔心的事,現在就發生了。
而紀龍開已鐵青著一張臉,惡狠狠地、一字字的自牙縫裡進出話:
「好啊!史展桓,這就是你急著上來安撫小菱的結果嗎?」
兩人在紀龍開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連忙分開彼此,但剛才兩人在床上擁吻的情景在紀龍開傳統思想的觀念裡,已是如捉姦在床一樣的嚴重了。
他衝到床邊將史展桓揪起,雖然史展桓比他高出一個頭,身材也比他健壯不少,但他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的臉上重力的揮出一拳。
史展桓被打得撲跌在牆角,嘴角馬上滲出血來。
紀菱驚叫一聲,衝過去用身體護著史展桓,擋在父親的面前。
「爸爸!求你不要打展桓,都是我的錯,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求你不要打他。」紀菱焦急的辯解,央求著父親,她不能讓史展桓一個人承擔所有的過錯。看到他嘴角的血,她不假思索地掏出手絹為他拭去血漬,但心中卻不斷的問著:我們的愛情有錯嗎?
「不是紀菱的錯,是我的錯。」史展桓低聲的喊著。他有些吃力的起身,歉疚的看了母親一眼後,便咚的一聲跪在紀龍開的跟前,垂下頭。
「紀先生,您打我、罵我吧!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失了身份和立場,無論您如何的打我、罵我,我都不會有怨言的。」
「哈!好一個史展桓,你了得,你真是了得。我紀龍開供你讀書、供你吃住、給你工作,待你如親人一樣,現在倒好了,我養條狗來咬自己!」雖說紀龍開頗賞識史展桓的才華,也滿意他出色的表現,但若是要把他當作女兒的終生伴侶看待,他還是辦不到。
他是個混血兒,更是個私生子,總覺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兒;雖然他不是個勢利的人,但是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還是深植在他的腦海,他認為女兒應該要配有好家世背景、有財富的人,最起碼不能像史展桓這樣一無所有、身份低微的男人。
「是,我卑微,我忘恩負義,這一切都是我自不量力,可是請相信我,我是真心愛紀菱,或許您覺得我是寡廉無恥想高攀,但我對紀菱的感情是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認真。」史展桓依然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沉重的說;但當他說出他愛紀菱時,卻是絲毫沒有懼意的以炯亮的目光迎視著紀龍開。
但是當紀龍開看到柔順的女兒瑟縮在史展桓身邊啜泣時,更是教他怒火直竄,他嚴厲的瞪視著史展桓,幾乎想把他生吞活剝。
「愛?」他怒不可遏的大吼:「你懂什麼叫愛?你能拿什麼來愛?你以為靠你出色的外表、靠你俐落的口才,甜言蜜語幾句、嘴上說說就叫愛?簡直是狗屁不通!」
「您可以生氣,可以用所有污穢的字眼罵我;您也可以不相信我和紀菱的這份感情,也許您更不認為在我與紀菱這樣的年齡,會有深刻的愛情產生,但是,請您不要鄙視我們的愛情!」他不畏懼紀龍開的嚴厲與權勢,他講得那麼堅定、那麼不可動搖,彷彿世上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們分開。
「臭小子,你好大的口氣!」紀龍開冷冷的嗤之以鼻。
史展桓繼續一字一字說著:「雖然今天不是提這件事的好時機,但是如果您還沒有忘記的話,五年前我救起紀菱時您曾給過我一個承諾,那麼,我今天要拿取您給我的承諾——我要紀菱!」
「哈!你要紀菱?你憑什麼跟我要紀菱?」紀龍開氣憤的怒吼:「是!我是給過你一個承諾,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但是今天你跟我要小菱,我只有一句話——作夢!」
這時紀菱自史展桓的身邊走到父親的跟前跪下來,淚水沿著兩頰流下,「爸爸,我從小到大不當求過你什麼,但就只有這件事我求你,不要分開我和展桓,求求你,爸爸。」
「不行!小菱!你要什麼爸爸都答應你,甚至是天上的星星爸爸都可以摘下來給你,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紀龍開深鎖著眉頭,女兒自小就不曾求過他什麼,但今天面對她第一次要求,他依然無法答應。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愛展桓,你不是一直很賞識他,老是誇讚他的嗎?為什麼連我唯一的要求都不能答應我,為什麼?爸爸,告訴我!」對於父親的斷然拒絕,紀菱意外之餘,心中更感到陣陣的抽痛。
「因為……因為他卑微的出身配不上你!」紀龍開原本不想說得這麼傷人,但為了斷絕女兒的癡念,他便直截了當、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這句話一出,猶如一把利刃插入史展桓的胸口,讓他的心痛楚起來,而這份痛楚一直在他的身體裡擴大、擴大到全身發冷、臉色發白。
這是他的自卑,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他最無力扭轉的事實;無論他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力求表現,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私生子。這份無奈、悲哀,使他啞口莫辯。
只見紀菱用著不疾不徐的語調說出讓大家驚訝的一番話:
「展桓配不上我?那麼怎麼樣的人才配得上我呢?爸爸,你說過展桓的才華是少見的,你也曾經對他的努力上進讚賞有加,這不是上天賦予的,而是他自己努力爭取的。今天因為上天多給了我一份幸運,讓我生長在富裕的家庭,擁有你對我的寵愛、大家對我的關懷,使我無憂無慮,成了不用為任何事煩擾的天之驕女。
但是,爸爸,生命不可能永遠美好,幸運也不可能長伴左右,倘若有一天這些美好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運也離我遠去,我也與在戰火中失去一切的人同等時,我將比展桓更貧乏、更卑微、更一無所有啊!」
她痛苦的閉上眼,深呼吸後張開眼又說:「爸爸,你不是常告訴我,生命無所謂貴賤,若有富貧之差異,是上蒼給予的恩澤與考驗,如何扭轉之間的差異,全憑自己。那麼,爸爸,請你告訴我,當展桓在為自己的差異做努力扭轉時。你為什麼要扼殺掉他的機會?」
「他不是在扭轉,他是想一步登天!」紀龍開從沒這樣氣憤、惱怒過。他那柔順、乖巧的女兒,今天竟為一個外人反駁他、訓誡他,他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一種使他顏面盡失的挫敗感,使他益加怒火中燒。
「爸爸。」一向明理的父親這麼回答她,使她好哀傷、好悲痛。為何別人都無法瞭解她與展桓的愛情是單純真摯的?為何家裡的人總是誤解展桓對她的好與疼惜不是出於內心,而是覬覦紀家的財富?為何就是沒人相信愛情只是一件兩情相悅、兩心相繫的東西?為什麼?
「什麼都不准再說,我決定的事不容許任何人更改,明天就有一股船要到台灣,你一天都不許給我多留,先跟奶媽回台灣去!」他心一橫,嚴峻的下命令。
「爸爸,不要這樣對我們,求求你……」
「住口!一個字都不許你再說。」紀龍開頑固的向紀菱大喝一聲,接著對史展桓說:「史展桓,你給我聽好,念在你這些年來對紀家的貢獻,我對你的事就不遷怒你母親和妹妹,我會讓她們一起回台灣;但是從這一刻起,你給我滾出紀家,聽到沒有!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不要不識好歹,不然我會讓你們一家三口明天就流落街頭!」
此話一出,史展桓和紀菱的臉頓失血色,他們震驚的張大眼,包括在門邊一直憂愁不語的史素芬,她沒想到紀龍開會如此勃然大怒,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的絕情。
「不!別趕展桓走,爸爸,我不相信你會這樣無情,這不是一向疼愛我的父親會做的事,千萬別趕展桓走,求你……」紀菱跪在父親的腳邊哀求著。
「奶媽、阿福!」紀龍開朝門外大聲的叫喚,「將小姐給我關在我的房間裡,不許她出來半步。明天就算用綁的也要把她綁上船!」
「不要!我不回去,爸爸,求求你!不要逼我回台灣!」她哀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搖頭苦苦哀求著。
「爸爸可以對你千依百順,但就這件事由不得你!」紀龍開下了最後的通碟。
看到紀菱苦苦的為他哀求她父親,史展桓內心有千萬個愧疚;他不該愛上紀菱,他的愛只會帶給她痛苦、只帶給她淚水、只會帶給她風暴,他不該的!
「老爺……」一臉怯意的奶媽與阿福在門外猶豫著。
「叫你們把小姐拉走,你們都聾啦!」紀龍開用力的在桌面上一擊,斥喝著。「快把小姐拉走!並且把這畜生給我趕出去!」
「你給我起來!」一向對史展桓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的齊伯逮住這個機會,嫌惡而粗暴地將他自地上拎起,推往門邊。「滾!」
紀菱見狀奮力阻止,就在大家互相拉扯的一瞬間,紀菱撲往桌上的水果籃,從裡面拿起一把水果刀。
「你要做什麼?小菱!」第一個明白她意圖的史素芬錯愕的瞪大眼。
紀菱悲痛的瞥過史素芬倉皇驚愕的表情,拿著短刀,淒涼絕望的說:
「爸爸,原諒我,若是你執意要將展桓趕走,並且明天綁我回台灣的話,我只好結束自己的生命!」語畢,她毫不猶豫的舉起短刀,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不要!小菱!」
在史素芬的尖叫聲中,史展桓迅速衝到紀菱身邊,徒手搶下她手中的刀刃,銳利的刀鋒立刻在他的手掌中劃開一道深長的傷口,血立即如雨點般滴落於地上。
「展桓!你要不要緊,我……我……」紀菱沒想到史展桓會搶下她的刀子,而且還因此受傷了。
此刻,史展桓在意的不是手上的傷,他心痛的是紀菱那份賭命般的執著。
他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輕撫著她,擔憂的望著她蒼白的臉頰。「若你就這麼結束自己,我該如何面對你父親,我該如何贖罪呢?我將萬劫不復啊!紀菱,答應我,永遠都不可以再做這種傻事,答應我。」
「我答應你,對不起,展桓……」紀菱的淚水彷彿是壞了的水龍頭,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她衝上去環往史展桓的頸子,緊緊的偎在他肩上不停哭泣。
望著這前後不到一分鐘所發生的事,紀龍開震驚得一動也不動地呆愣著。剛才的景象使他駭然,不只是因為女兒的舉動,他更在當中看到妻子的身影而受到震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她竟然與她母親一樣早熟敏感、柔順,但面對愛情卻有著搏命的執著;他讓步了,完完全全的讓步了,他已折服在女兒那堅定的執著下了。
「你等會兒把手上的傷包紮好後,帶小菱到書房來,我有話跟你談。」紀龍開沉重的說出這句話後,使轉身離開紀菱的房間。
史展桓與紀菱聽了這句話後,都無言的互望著彼此。
一會兒,史素芬替兒子包紮著傷口。
在一陣緘默後,史展桓帶著歉意對母親說:「媽,對不起,我連累你們了。」
「傻孩子,說什麼連累。」史素芬抬起紅了眼眶的臉,一個母親的期待與擔憂溢於言表,她看著兒子與他父親神似的臉龐,感慨的說:「我不知道你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但既然你們都如此執著,只願上蒼給你們的是一條感情的坦途,而不是一條崎嶇之路。孩子,我只希望你跟詠虹能快樂,我只這麼奢求而已。」
「我知道,我明白的,媽!」
史素芬幫兒子包紮好手上的傷後,催促他和紀菱去紀龍開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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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人進門後,紀龍開凝重的開口:「你們都坐下。」
在史展桓與紀菱都坐定後,他的語氣已稍趨平和。
「我今天真的被小菱的舉動嚇到了,這麼多年的大風大雨我都經歷過,卻都沒有像剛才小菱的舉動那樣使我震驚,不!應該說折服,我折服在小菱那樣堅定的意志。」紀龍開歎口氣又繼續說:「展桓,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柔順又乖巧,可是真正堅持起來,我的確拿她沒轍,我想小菱跟你的感情是非常認真的,不然她不會拿命來跟我賭,你也的確真有這個能耐,能讓她這麼為你搏命。」
「紀先生我……」
「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紀龍開舉起手阻止他。「剛才在盛怒下所說的話或許重了些,但卻是事實;你心裡也很明瞭你的身份,若我要以權威來阻止這件事情的話,是輕而易舉的,而且你的親人也都會遭殃。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你第二次救小菱的性命,或許是上蒼注定了你們的緣分吧!現在既然小菱執意要跟你,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
他停頓一下績道:「我希望你能對我承諾,往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要盡最大的能力來守候小菱,使她不受到任何傷害,讓她沒有生活的顧慮,讓她永遠快樂沒有憂愁。我不是依恃著我的財力雄厚來說這句話,而是以你目前的處境來看,你的確談不上跟我要小菱的資格,不過我相信若你肯努力,將來定會有一番作為,所以我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到來,再來向我要求把小菱嫁給你。」
「但是,我……」史展桓一開口,紀龍開又打斷了他。
「別說我不通人情,這是一個為人父的心願,希望你能明瞭,況且你們現在都還那麼年輕,並不急於許諾廝守終生。最近西貢的局勢越來越危急了,小菱留在這裡只會帶給她危險,現在要你們分開也是迫於情勢;等此地事務皆辦妥後,你再回到台灣和小菱相聚。我這樣的安排,你們應該能接受吧!」
「您是說,您不反對我與紀菱在一起了?」史展桓對於紀龍開突然轉變的態度抱持著不相信,他不敢奢望紀龍開會贊成紀菱與他的事。
「是的,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這並不表示我同意把小菱托付給你;換句話說,就是在你還未有能力以前,小菱有她應做的事,而你也必須為你的前途努力。展桓,我等著你來娶走我的蜜糖娃娃。」紀龍開在讓步後,臉上有了微笑,他望著小女兒,父親的慈愛在微笑中表露無遺。
「爸爸!謝謝你!」在得到父親的諒解後,紀菱撲進父親的懷抱裡,她的心中有股濃濃的暖意流過,使她熱淚盈眶。
「聽爸爸的話,先回台灣去等我們,爸爸答應你這裡的事一處理好,就盡快與展桓回台灣。」紀龍開輕拍紀菱的背,柔聲的說著。
對於態度軟化的父親。紀菱有著感激,她點頭聽從父親的話,但不安的陰影仍佔據心頭。
「展桓,我給你的承諾永遠有效,只要小菱還未嫁,你也覺得不論精神或物質方面都有把握給小菱幸福快樂,那麼我沒有第二句話就把她許配給你,對於我這個要求,你可以答應嗎?你有自信做到嗎?」
史展桓凝望著在紀龍開懷裡的紀菱,一種從沒有過的篤信在身體裡擴張,那股信念使他的眼瞳閃亮發光。他像個在天神面前起誓的虔誠信徒,堅毅的說:
「人生的未來飄渺而不可測,我現在不敢誇下海口說我將來會有如何的成就,但是我以我的生命向您起誓,我愛紀菱的心永遠不變,我會盡我所能力爭上游,保護她、守護她,深愛她不渝,給她一個安全、幸福且物質不匱乏的生活;到時,請您允許將紀菱嫁給我,我要來取走您給我的承諾!」
「好,展桓,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我等著你來取走這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