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果兒成親,他們一家人到杭州慶賀,回程時,左霧霧與左霜霜一陣尿急,於是跑進這座密林裡小解,誰料突然天降大雨,害她渾身濕透又摸不著方向。
左霧霧胡亂走著,卻往更深處走去。
「爹、娘、大姊、姊夫、二姊、霜霜,你們在哪兒?」左霧霧越走越害怕,到處都靜悄悄的。
好冷……春天的空氣還夾帶著冰冷的氣息,衣衫盡濕的她都快要凍僵了。
她靠著一棵樹蹲下來,忍不住嗚咽,「爹、娘……嗚嗚……」為什麼他們不快來找她?她好害怕。
忽然,腳邊傳來輕微的動靜。
「聽說這裡頭有猛獸出沒呢!」想起大姊說過的話,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埋在雙膝間的頭緩慢地抬起,屏息等著從草叢中鑽出來的某個駭人東西。
千萬不要是蛇,她還不想死呀!
想著想著,眼淚又撲簌簌地掉落,淚眼模糊中,她看到了腳邊的灰兔。
「小灰兔!」左霧霧驚喜地叫起來,在這個時候哪怕只是一隻小兔,也能讓她覺得不再孤單。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和她一樣濕透的小灰兔,輕聲道:「你的娘親呢?你也和我一樣跟家人走散了嗎?」她傻氣地問著。
小灰兔轉動著眼睛,然後往她懷裡鑽。
「乖,別怕,有我陪著你呢!」左霧霧微微地笑著。
四周很靜很靜,地上的積葉很厚,雨水即使滴下來也是沒聲沒息,周圍只有她輕淺的呼吸聲。
忽然,咻的一聲響起,一支箭凌空劃過,直朝她而來。
「啊──」左霧霧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撲到另一棵樹後,箭也冷冷地插在她剛才靠的樹幹上。
而沉睡中的密林,似乎經她剛才的一叫而驀地清醒過來,四周響起一些她不能想像的聲音。
而且,那沉沉的聲音正越過草叢向她步近。
嗚……她不要死啦!嗚……爹、娘、大姊、姊夫、二姊、霜霜,快來救她啊!
左霧霧緊緊地抱著小灰兔,向後抵著樹幹,像恨不得能融進樹幹似的。她睜著一雙飽含驚悚的眸子,絕望而無助地等著那駭人的聲音靠近。
別了,爹娘、大姊、姊夫、二姊還有霜霜,下輩子她再來跟他們作親人吧!
她原想閉上眼,但轉念一想,決定選擇看清這個會了結她生命的動物,下輩子好避開牠。
那聲音戛然靜止。
左霧霧看著面前的一雙沾滿泥濘的草鞋,不知道自己該怕還是該高興,畢竟她不知道對方是來殺她的還是來救她的。
但,來者是人總比是野獸好吧?
她慢慢抬起頭,先是看見一雙結實的大腿,然後是裸露在衣衫外的腹肌、厚實而寬闊的胸膛,最後是──
她的視線定在一張本該很俊朗卻因為冷漠而顯得生硬的臉上。他的目銳利,像極凶狠的野獸,彷彿隨時都要撲上來似的。
他僨起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著,左霧霧看了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難。
這人看來比野獸還可怖!
男子的眉微微一挑,左霧霧嚇得幾乎跳起來,牙齒上下打著顫。
她畏怯地迎視他的眼睛,擠出全身僅剩的一丁點勇氣,開口道:「我知道你要殺我,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殺這兔子?」
鐵燹揚揚眉,看看她懷裡的兔子,然後視線再轉回她身上。
她略顯瘦削的臉蛋上,鑲著一雙寶石般水汪汪的明眸,至於眉、鼻、嘴都太纖細了,全讓那雙水眸給奪去了存在感,讓人只記得她這雙眼睛。
雖然如此,但無可否認她很美,脆弱而纖細的美。
「不殺這兔子?」鐵燹啟口。
「對!」她點頭,「不要殺這兔子,殺我就好了。」
鐵燹聳聳英眉。哪有人會為了一隻小兔子而求人殺自己的?何況他的本意就是要捉這隻兔子,殺她?他才懶得動手。
不多說,鐵燹伸出手,往小灰兔擒去。
左霧霧驚惶萬分地死瞪著鐵燹的手,心裡怕得要死。雖說要他殺她,但人總是怕死的啊!何況她的膽子比黃豆還小,剛才說那番凜然的大話,心裡已經抖個不停了,現在見對方真要殺她,她能不怕嗎?
「不要!」鐵燹的手觸碰到她的衣衫時,她失控地尖叫一聲,然後──昏了!
鐵燹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小女人。他什麼也沒做啊!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不管她了!鐵燹試著掰開她緊抱著兔子的纖瘦手臂,卻驚訝地發現他居然掰不開,她的雙臂摟得好緊。
鐵燹不悅地攏起眉,有些氣憤地轉過身,搞了半天,以為能找到些好東西回去,卻遇上個怪女人。
鐵燹把釘在樹上的那支箭拔出來,放回箭筒,看也沒看左霧霧一眼就要離開,走了幾步,他突地又站住,旋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弄不清自己的想法,最後他還是將左霧霧扛在肩上,邊詛咒邊走出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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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醒來,左霧霧眨眨眼,看到上頭黑黑的屋頂。
這是哪裡?
她掙扎著坐起來,梭巡屋內一遍,發現這屋子很簡陋。
太好了!屋子裡沒有其它人,那不就代表她可以隨時走掉嗎?
她的腳才剛沾地,又猶豫起來──如果就這樣走掉,對救她的人連一句感激的話也沒說,這樣太不禮貌了。
這時,門被推開了。
左霧霧抬起頭,「啊──」她驚得大叫,「是你!」他不就是當時想殺她的人嗎?
鐵燹翻翻白眼,真想拿手中的饅頭塞住她的嘴。
「啊──」左霧霧持續尖叫。
「閉嘴!」鐵燹沉聲一喝,很滿意地看到她閉了嘴。
她的大眼盛滿驚惶,可憐兮兮地咬著唇瓣,努力不讓眼淚滑出眼眶。
鐵燹把饅頭丟到她面前,「吃吧!」
左霧霧卻不敢接過,「我……我的灰灰呢?」他會不會想把她毒死?
「誰?」鐵燹擰緊眉,對她的話有聽沒懂。
「就是那隻小灰兔啊!」她倏地睜大眼,「你、你殺了牠對不對?」她長長的羽睫濕潤了,「你為什麼要殺牠?我說過請你放過牠的啊!」
聽聽她的口氣,活像他殺了個人似的!
鐵燹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嚇得左霧霧縮起身子。
「那邊!」鐵燹用下頷指指床的一角。
只見床角縮著一團小小的、灰灰的東西,不正是她的小灰兔嗎?
「灰灰!」左霧霧高興地把小兔子抱在懷裡,「灰灰,你還好嗎?有沒有著涼呢?」她噓寒問暖著。
鐵燹對她的善良──或者該說是愚蠢,一點興趣也沒有,只希望她盡快離開。
「吃了饅頭妳就走吧!」短短時間的相處,鐵燹已能確定這女孩跟麻煩脫不了關係。
左霧霧無助地看他,「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聞言,鐵燹幾乎要忍不住火氣大罵了,她看起來不傻,年紀也不算小,居然連回家的路也不認得?
看吧看吧!就知道她是個麻煩!
鐵燹口氣不耐地道:「妳家在哪裡?」看能不能在最近的地方丟掉她。
左霧霧張了張口,又頓了一會思考著。「我──我要留在這裡。」
「什麼?」鐵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有殺我的灰灰,所以我要報答你。」爹娘教她作人要懂得「報恩」。
鐵燹漠然一笑,「報答我?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殺掉這隻兔嗎?」他站起來,挺拔的身軀顯得強悍與傲然,好像天地間只有他一人似的。「因為妳當時死命抱著牠,我根本掰不開妳的手。」
什麼意思?左霧霧一臉的困惑。
「我只想把牠宰了來吃而已。」鐵燹好心地解惑,笑得邪惡,就等著看她嚇得拔腿就跑。
但她只是呆了呆,「可是、可是你還是救了我啊!」她只是要報答他而已,他有必要把氣氛弄得如此緊張嗎?好像她在勒索他似的。
鐵燹笑得更冷了,譏諷道:「我救妳?我是看妳的衣著不錯,所以才帶妳回來,脫了妳的衣衫首飾拿去典當。」
左霧霧慌忙低頭一看,果然!她的衣衫與首飾都不見了,身上穿的是件打了補丁的舊布衣。
她的臉立即漲得紅紅的,「你、你、你不要臉,你怎麼可以脫掉我的衣服!」她急得直罵,還差點咬到舌頭。
她是閨女啊!還未成親的,居然讓一個男人看盡了,怎麼辦?據她所知,這種情況通常只有兩個下場,一是嫁給看了她身子的人,一是自盡。
兩樣她都不想啊!
她的羞怯與懊惱讓鐵燹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但很快的他又擰緊眉。
「妳哭什麼?」鐵燹發現她開始掉淚。
「你……你看……了我的……身子。」左霧霧哭得喘不過氣來。她連哭的自由都沒有嗎?
「不許哭。」是哪個白癡說美人梨花帶雨的很美的?鐵燹只覺得心煩。
「我……我……」她也不想哭啊!但她傷心嘛!左霧霧紅著一雙眼,哽咽的無法把話說出來。
「我沒有看妳的身子!」鐵燹沒好氣道,「我是叫隔壁的王大嫂來替妳換的。」他厭惡女人的眼淚,尤其是如此容易就流出來的廉價眼淚!
左霧霧停止哭泣,淚眼模糊地望著他,「真、真的?」
「吃完饅頭就立刻給我走!」鐵燹覺得跟她多說一句都是在浪費生命,他交代完就往外走。
「不、不──」她急急地奔到他身邊,不料裙襬太長,她不小心踩到裙襬,整個人往鐵燹身上撲去,「啊──」
鐵燹忍受著她的尖叫,訝異於自己居然沒將她直接丟出門,看來他的自制力與忍受力在短短的時間內又更上一層樓。
鐵燹扶著左霧霧。她真的好小,只及他的胸膛,從上看下去,她就像她懷中所抱著的小灰兔一樣,嬌小而纖弱。
「如果不想吃饅頭就走,請便。」鐵燹讓她站好後,才道:「我會派人送妳走的,妳只要跟他說一聲妳住哪就行了。」他以為她是因為迷路才追上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摸摸鼻子,剛才衝力太大,鼻子撞上他的背,還痛著呢!
鐵燹不耐煩地說:「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
左霧霧總算畏畏怯怯地把心裡的話一次說清楚,「我想留下來。」
鐵燹真想打破不打女人的慣例,痛扁她一頓。磨盡他的耐性之後,她竟然還是要留下來?好,她想留下來,他就如她所願!
「好,妳想留下來就留下來,」鐵燹的火氣不知打哪來,「妳可別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作人就該是這樣,先生和爹娘都有教,她都有牢牢記住喔!
「好,我帶妳去看看環境。」鐵燹粗暴地拽著她往外走。
左霧霧被他用蠻力推出門,差點摔倒,踉蹌幾步總算站定,也看清了他所說的環境。
這是一座小村落,一眼便可以看盡幾十戶人家,每間屋子都很簡陋,除了她身後的屋子是由石塊砌成,其它都是用木頭和稻草搭成。路過的人們都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她。
左霧霧倒抽口氣,因為每個人都是如此的瘦削,眼睛無神,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
「從此她就是我的奴僕,」鐵燹傲然宣佈,「妳叫什麼名字?」他冷淡地瞅住她。
她愣了愣,「我只是要報答你,沒想要當你的──」奴僕!最後兩個字在他凌厲的瞪視下嚥回她的肚子裡。
「是妳自己要留下來的,我可沒逼妳,」鐵燹湊到她面前,冷冷地凝視著她,「現在妳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他吐出的氣息沒有一丁點溫度。
左霧霧無措地望著其它人,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但所有人的目光僅僅只是好奇罷了。
「名字?!」鐵燹發覺她是專來折磨他的耐性的,開始懷疑他所作的決定是否正確。
「左霧霧。」左霧霧幾乎哭著說。
「我叫鐵燹,是這村子的村長。」鐵燹介紹完畢,又道:「以後我叫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明白嗎?」
左霧霧眨眨眼、癟癟嘴。
鐵燹知道她又要哭了,於是警告道:「妳敢哭試試看!」
左霧霧委屈地含著兩泡眼淚,忍住了。
這人怎麼這麼霸道?虧她剛剛還以為他並不是這麼壞呢!這下怎麼辦?原本她是打算報答一下他而已,但現在看來,他似乎是想要她一直留在這裡,作一輩子的奴僕。不行哪!她還要回去和親人團聚,不能一輩子留在這裡啊!
不知道跟他說道理,他會不會聽?
「那個,我──」左霧霧怯怯地開口。
「妳再囉唆一句,我就把牠煮了吃!」鐵燹凶狠地指著她懷中的小灰兔。
左霧霧拚命搖頭,「不要,我不說,我什麼都不說了。」她驚慌地緊抱著小灰兔,差點沒把兔子給勒死。
鐵燹不屑地撇撇嘴。
「妳別讓其它人看到這兔子,妳應該也看到這裡的人是怎樣的了。」他將那些好奇的目光一一瞪回去,才對她低聲道:「他們已經一年沒吃過肉了,如果看見這隻兔子,他們不會放過牠的,妳最好放聰明點,不要惹出麻煩來。」
左霧霧一邊聽一邊點頭,「可是,為什麼他們會這麼窮?」她提出心裡的疑問。
鐵燹的臉色陰沉,「妳以為每個人都可以像妳如此幸福嗎?」看她一副沒吃過苦的樣子。
她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感到奇怪罷了,我沒有嘲笑你們的意思。」
鐵燹哼了哼,「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窮,給妳三天的時間,妳告訴我答案。」他雙手環胸,表情甚是認真。
左霧霧倒抽口氣,「可是,你不是這裡的村長嗎?你不知道──」誰會知道啊?
「我叫妳怎麼做妳就怎麼做,現在誰是主子誰是奴僕?」鐵燹的態度很惡劣。
她盈然的水眸很快氤氳出一片霧氣,「可是,人家不知道嘛!」
鐵燹警告地指著她,「告訴妳,我最討厭女人哭了,妳再哭,小心我吃掉牠。」他把視線投向小灰兔,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對,只認為自己是在教導她。
左霧霧咬著唇,沒有哭出來,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兔子的紅眼睛有得拚了。
他應該再狠狠地嚇唬她才對,但他只是看著她,看著她那張如山上的櫻花般美麗的臉龐,那麼的楚楚可憐又令人疼惜。
這次,他沒有煩躁的感覺,因為她的眼淚是純粹的,抑或她的天真是純粹的?
女人都喜歡拿眼淚當武器,因為那總是能讓男人心軟,但久了之後,誰還能分辨她眼淚的真偽?是真的傷心,還是一種手段?
鐵燹深深厭惡女人流淚,他寧願跟一個堅強獨立、不會流淚的女人共處,也不願和一個嬌弱的女人一起。但是,當左霧霧用那雙霧濛濛的水眸凝視他時,他居然有種自己在欺負她的錯覺!
不,怎能說欺負她呢?他只是要懲罰她的不知好歹罷了。
但良心卻不是如此的解釋,鐵燹老羞成怒的道:「記住,妳只有三天的時間!」然後便摔門走了。
「砰」的一聲巨響,成功讓左霧霧停止哭泣,但也讓滿眶的淚珠全跌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