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村子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繡錦村」,因為這裡的女人都有一手刺繡的好功夫。原本這村子並不窮,也有好幾百戶人家,但數年前的一場大火把村裡一半的人與大半的屋子都燒燬了,僥倖逃過一死的人,也一無所有了。
於是,村裡的人四散各方,有的人遠走天涯,也有些人像他們這樣,從原本村子所駐的地方,遷移到這前不著林、後不靠山,又不近水的地方來。
由於他們以前的維生工具都被火燒光了,沒了刺繡的工具,身上的錢也在遷移的過程中用盡,到了最後,他們只能住在木頭搭建的屋子裡,吃著野菜野草,每個人都面黃肌瘦,快要衣不蔽體。
他們也試圖耕種過,但奇怪的是,所種的穀物很快便死去,幾年下來,人們已無力再去種植什麼了。
日子一旦窮困,一切都好像變得無望似的,直到鐵燹的到來。
五年前,鐵燹一身傷的被村民所救,然後他便順理成章地當起村長,雖然有了他,人們依然窮苦,但因為他的武藝好,經常能打些獵物回來,讓眾人能填填肚子。
要知道,密林裡的野獸眾多,而且凶殘,村民們一直不敢進入密林深處,只能在邊緣走動,捉些小兔吃吃罷了。
左霧霧把從村民口中打探來的消息,一古腦地全告訴了鐵燹。
「那麼,」鐵燹微瞇起眼眸,慢條斯理道:「你現在總明白這裡為什麼如此窮困了吧?」
她輕輕點個頭,雖然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村民要在這麼一個難生存的地方生活,而不到靠近河流的地方居住呢?
雖有滿腔的疑問,她卻不敢隨便開口。
「倒杯水。」鐵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因為他發現,只要他稍微皺一下眉頭,這個小女人就一副快要被嚇昏的模樣。真受不了!
「哦!」左霧霧乖乖地倒一杯茶,然後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鐵燹面無表情地盯著她,「村長還沒喝,你這下人倒挺自動的。」他嘲諷地冷哼。
她嚇得急忙把茶杯放下,手忙腳亂間,差點把茶杯打翻,幸好鐵燹眼捷手快的接住,不然這屋裡唯一的一隻杯子就要被她給毀了。
左霧霧無措地凝睇著他。她剛才還以為他是叫她喝茶呢!以為他真的這麼好心,知道她說了這麼多話,口渴了,需要喝水呢!原來他還是那麼沒良心,她怎會一再相信他會有善良的一面呢?唉∼∼
「……」她低聲不知在嘀咕什麼。
鐵燹習慣性地皺眉,「大聲一點。」
「我……說……你……」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凶?
鐵燹受不了地一掌狠狠拍在桌上,不要說左霧霧,就連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都被他嚇得跳高。
「大聲一點,你聽不懂人話嗎?」他已經顧不得她會不會哭,不先把他胸口的那口鳥氣發出來,他會氣瘋的。「有什麼話不能大聲說出來,非得含在嘴裡不可!」
左霧霧絕望又難過地瞅住他,「我只是想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生氣。」
她揉一揉紅紅的水眸,可憐兮兮地睇他,好像她是個被人遺棄的小孩似的。
鐵燹不為所動地看著她,冷冰冰地道:「水缸的水沒了,你去打水回來。」
左霧霧哽咽地問:「去什麼地方打水?」
「我是叫你做事,不是要你問我。」鐵燹淡漠地道:「還不快去?!」
她用衣袖擦拭淚水,打開門時,又怯怯地回頭,「要打多少水?」
「屋子後有一個水缸,你自己看著辦。」鐵燹的口氣更冷了幾分,似乎她再多問一句,他就會化成冰條來攆她了。
左霧霧卻還在那猶豫不決。
「還不走?!」他眉一挑,是發火的前兆。
她渾身打個冷顫,急急走了幾步,最後還是停了下來,她絞著手指,強迫自己與他對視。「你今晚要吃什麼?」
鐵燹冷笑,「你以為你有什麼東西可以煮給我吃?」他們除了一些野菜之外,什麼也沒有,難道她還有辦法煮出山珍海味不成?
左霧霧輕點個頭,輕盈地旋過身走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水,要到好遠的地方才有,從村裡走到溪邊大概要半個時辰。
左霧霧吃力地把水桶汲滿水,好不容易將兩桶水都裝滿,她又犯頭疼了。
好重!要怎麼把兩桶水搬回去呢?
「要我幫你嗎?」來這裡打水或洗衣的人不少,其中一個住在她隔壁、叫阿寶的女孩友好地問道。
「啊?」左霧霧臉一紅,「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第一回做事就要人幫,這事若被她那個所謂的「主子」知道,鐵定又是一陣冷嘲熱諷。
「我看你細皮嫩肉的,一定沒怎麼做過這種事對不對?我不明白村長為什麼要你做。」阿寶很輕鬆地提起那兩桶水,頭上還頂著那盆已經洗乾淨的衣服。
哇哇哇∼∼好厲害。
左霧霧崇拜地看著阿寶,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呃!我來提一桶吧!」
「我沒關係的。」阿寶直爽地笑。
左霧霧簡直就是感激涕零,還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
她對阿寶展開甜美的笑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阿寶沒有在那人的管治下變得跟他一樣冷漠無情,真是太好了。「不過,我還是提一桶吧!給他知道會罵我的。」她接過一桶水,還緊張地左右張望,就怕鐵燹會突然冒出來。
「你說村長啊?」阿寶大咧咧地笑,「村長不會啦!雖然他經常板著臉,但他的心地不錯,他不會罵你的。」
左霧霧尷尬地笑一下,沒膽告訴阿寶,鐵燹就是會罵人。
「你是怎麼當上村長的奴僕的?」回程時,阿寶好奇問道。
「他、他沒說?」左霧霧走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她羨慕地瞅著與自己年齡相仿,卻比她健壯的阿寶。
人家一手提著水,一手攬著一盆衣服,走路健步如飛;反觀她呢!路沒走到一半,水就潑了快一半,力氣更是跟著水濺飛的速度,急速下降,簡言之——她快斷氣了!
「沒說!」阿寶走在前頭,沒看到身後臉色蒼白的左霧霧有多狼狽,「他做什麼事從來不跟我們交代的,他是村長呀!」
「你、你們很崇、崇拜他?」左霧霧喘著氣回應。嗚嗚嗚……為什麼還沒到?
「崇拜?」阿寶咀嚼著這兩個字,「什麼叫崇拜?」她不懂。
「就是……就是對他有種尊敬欽佩的感覺。」左霧霧沒想到阿寶為什麼連如此簡單的字句都不懂。
阿寶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覺得他很了不起、很厲害,大家都很自然地聽他話?」
「是、是,就是那樣。」左霧霧索性放下水桶。她不行啦!她要休息,不然不是水沒了,就是她的命沒了!
阿寶還在前面走著、說著,直到後面沒有一絲聲音,她才回過頭,看見左霧霧坐在地上。
「地上很髒,快起來吧!」阿寶大聲地叫道,沒幾步就走到左霧霧身邊。
左霧霧累極地搖搖頭。
「我就知道你做不來,還是我來吧!」阿寶一手撈起她站好,然後又把水桶拎起來。
左霧霧看著阿寶,突然悲從中來,離開家人,她就好像缺了水的魚兒一樣,什麼都做不了。看看她,連提一桶水的力氣都沒有,她怎麼會這麼沒用?
「我真的很沒用,對不對?」左霧霧忍了再忍,還是沒能忍下淚水。
「哎呀!你怎麼哭了?」阿寶手忙腳亂地放下水桶和盆子,「別哭,我覺得你很有用啊!」她輕輕拍著左霧霧的肩膀,有點無措,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哭起來真是連她都要心碎了。
「真的嗎?」左霧霧淚眼朦朧,抽噎著問道。
阿寶重重地點頭,認真地說:「對,你當然有用,你還很了不起呢!看,你連那個什麼拜也會。」
「崇拜。」左霧霧告訴她。
「對對對,就是崇拜。這兩個字多難啊!你居然懂,那你會不會寫字?」阿寶滿眼羨慕地看她。
左霧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揉揉眼睛,羞澀地笑道:「我會。」
「哇∼∼好厲害,你還會寫字啊!」阿寶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見村長一樣,充滿崇拜的光芒。
「其實也沒什麼啦!」左霧霧有些不習慣別人的讚美,一直以來,除了她的樣子,其它方面她都很少得到別人的讚美。所以,阿寶那熱情的眼神,反而讓她有些不自在。
「這的確沒什麼。」冷冷的聲音像劍一樣,冷而利地破壞左霧霧才剛有些好轉的心情。
左霧霧臉色驟變,一把撈起地上的水桶,惶恐地轉過頭,渾身發顫地面對那個令她恐懼的人。
「村長。」阿寶恭恭敬敬地叫了鐵燹一聲,可她不明白的是,為何左霧霧的臉色會如此蒼白?
「你先走。」鐵燹對阿寶說。
「哦!」阿寶不疑有他,在左霧霧肩上拍了拍就走了。
看著阿寶離去的背影,左霧霧好想跟她一起走,奈何她的腳像生了根似的,怎麼也抬不起來。
「看著我。」鐵燹冷聲道。
為什麼他就不能用有溫度的語氣跟她說話呢?
左霧霧抬起眼,倉皇如小鹿般的清澈眸子對上他漠然的黑瞳。
「我叫你做什麼?」鐵燹終於開口,語氣更為清冷。
「打、打水。」為什麼不讓她就此昏過去算了?為什麼她要在這裡承受害怕與疲累?她只是來報恩,又不是要賣了自己,她何苦?
「我是叫你打水,還是叫阿寶打水?」鐵燹再道。
「……我。」左霧霧小小聲地回道。
鐵燹額上青筋隱隱跳動,「我再說最後一次,說話大聲一點!」他大吼。
左霧霧打個大大的哆嗦,吶吶地回道:「知、知道了。」她顫著音道,很高興終於能發出「正常」的音量。
「回答我的問題!」鐵燹又是一喝。
「你是叫我打水。」左霧霧屏住呼吸,無辜又害怕的柔弱模樣,似乎連鐵燹一個噴嚏都承受不了。
而鐵燹非常討厭她這模樣!
他討厭她的眼淚,討厭她的無辜,討厭她的纖弱,討厭她的善良,討厭她的脆弱,討厭她的美貌,而最最惹他痛恨的,是她居然如此像「她」!
「你的水呢?」鐵燹冷冰冰地問,對她沒有一絲絲憐惜。
「在、在這。」左霧霧的音調又不自覺地降低。
「這也算是一桶水嗎?」鐵燹把水桶裡的水都倒掉,無視左霧霧的瞠目結舌,把空了的水桶又塞給她,「再去打一桶來,如果不是滿的,你就別想休息!」
左霧霧很想照做,但她心裡的委屈已經升到極點,「為什麼?」她似在問他又像自問。
為什麼要如此對她?書上不是說好人會有好報嗎?為什麼她的遭遇卻是如此?
「因為你不知好歹!」他說這話的表情與神態,活像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般。
「我哪裡不知好歹了?」左霧霧再也忍受不了的怒吼道。此刻她終於明白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鐵燹對她的大膽發問有些微愕。「當初要放你走,你偏不走,這就是不知好歹,我給你太多機會了,是你不懂得珍惜。」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樣對她讓他有種復仇的快感,雖然理智告訴他,左霧霧並不是「她」,但她們太像了,他無法控制他情感裡的復仇因子不發作。
雖然看到她落淚的樣子很厭煩,但也有一種恨極的快意。他這樣做錯了嗎?
他不承認!
「難道……」左霧霧的臉泛著紅暈,不知是氣怒還是羞惱,「難道我……我報恩也錯了嗎?」她激動得連說話都有些困難,「我只是出於好心,難道你就這麼冷血,不可以對我好一點點嗎?」她喘著氣一連串地問,水汪汪的眸子清澈得像一面鏡子,可以照清人的心,讓鐵燹幾乎要自慚形穢了。
但,他最終只是冷漠地扯扯嘴角。「很伶牙俐齒嘛!」
沒錯,他是冷血,但他有選擇嗎?他的被迫又有誰能瞭解?難道他被迫冷血無情也是他的錯?
而她呢?有錯嗎?她本身也沒有錯。她只是錯在落到他手中,並且讓他最痛苦的回憶夜夜襲上心頭。不,她是有錯的,她最大的錯誤就是讓他遇見了她!
他……不生氣嗎?左霧霧狐疑地瞅住他,事實上,她一發完脾氣,就覺得有些底氣不足,也心虛了起來。
「還不打水去!」鐵燹沒有對她的指控作任何回答或辯解,「天晚之前要打好水。」
左霧霧動也不動的,「你、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不可以勉強人家——」
她居然還敢廢話啊?「快去!」鐵燹中氣十足地一喝。
「是是是!」左霧霧嚇得眼淚一掉,急著往小溪那邊跑去了。剛才的勇氣?誰曉得它們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