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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愛上他了嗎? 第7章(2) 作者:杜默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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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地上,一隻色彩斑斕的公環頸雉輕輕跳躍,三兩下來到一身灰褐的母環頸雉身邊,「歌!歌!」喊了兩聲,粗大的爪子便往母鳥背上重重壓了下去,隨即以它華麗的身形騎上母鳥,一張鮮艷的紅臉也急躁地「吻」上母鳥;母鳥受制於公鳥,只能匍匐在地任它操弄,還不到三秒鐘,母鳥突然起身,「頂」走公鳥,拍了一下翅膀,自顧自地往前離開,公鳥直起它的紅臉、暗綠帶藍的頭頸、白色頸環和一身亮褐細緻羽毛的龐大身子,「悵然」地望向不再理它的母鳥。

    「呼……」遠在五十公尺外的一群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們或趴或蹲,皆是人手一支望遠鏡或架設「大炮」相機,有人繼續搜尋這兩隻環頸雉的動向,也有人活動僵了許久的筋骨。

    「帥哥,你真有福氣,第一回來賞鳥就看到環頸雉交配。」

    「托陳老師的福。」吳嘉凱很開心,但還是有他初學者的疑問。「剛剛撲一下就是交配?」

    「就是啊,不然你以為要多久?」中年的陳老師搖頭說:「只有人類在做那一回事時才玩那麼久,男人真命苦啊。」

    「嗄?」吳嘉凱跟他傻笑。

    「帥哥很有求知的精神。」陳老師拍拍他的肩頭,笑說:「人哪,就跟鳥不一樣,你這樣撲上去,只會嚇走母鳥,可得慢慢培養感情才行。」

    陳老師話中有話,他不覺瞄向正在附近拍照的龔茜倩。

    也難怪了。賞鳥協會的人看到她帶他出來,皆以驚喜期待的神情問「這位帥哥」的身份,還說是頭一回見她攜伴參加活動。

    但他們事先約定好了,只說他是「對賞鳥有興趣」的同事。

    這就是她的目的吧。吳嘉凱好怨歎,他還來不及約她談「公事」,她就先下手為強,帶他報名賞鳥活動,硬生生將他期待的兩人約會擴大成團體活動,不讓他有機可乘。

    秋風涼涼的,白雲淡淡的,青草地上的環頸雉夫妻已經分道揚鑣。

    他瞅著公鳥,總覺得它似乎一臉失望,意猶未盡;但他也知道,鳥沒有表情,是他將自己的心情加諸公環頸雉身上了。

    既是團體活動,多的是可以請教的資深鳥友,又得各自專注賞鳥,她自然就不怎麼理睬他,直到現在還拿著相機在追蹤母環頸雉的去向。

    他落了單,只好席地盤腿而坐,從背包拿出本子和鉛筆,閉起眼睛,回憶方才「妖精打架」的一幕,便在紙上畫了起來。

    母環頸雉穿梭在草地上,褐色的羽翼和綠色的短草互相交錯,越走越遠,那交織的顏色分際也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隱沒在一方草叢裡。

    龔茜倩放下相機,為這回的環頸雉交配感到高興。將來母鳥會產下八到十二顆蛋,孵成小雉,為漸趨稀少的台灣環頸雉增添後代。

    環頸雉是一夫多妻制,在未來的孵蛋時期,不知公鳥是否會來陪伴母鳥?還是不甘寂寞,又去外頭展露它華美的羽毛,勾引其他母鳥?

    哎,鳥性如此,她這個不同物種的人類何必瞎操心?

    回頭瞧去,她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那位「對賞鳥有興趣的同事」身上;見他低頭不知道在寫些什麼,即便看不到面貌,她還是可以從他的姿勢、身形、穿著,感受到他那股外顯的帥氣和光采;他就像是一隻天生披上美麗羽衣的公鳥,怎樣也無法掩藏他吸引人的一切。

    人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他卻一人獨自坐得遠遠的;她明白,很容易就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他是刻意遠離其他鳥友,正在等她。

    他畢竟是她帶來的,她不能不理他;她抑下所有多餘的、無謂的想法,「勇敢」地往他走去。

    察覺到她的腳步,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明亮帥氣的大笑容。

    「你看!」他朝她遞過手上的本子。

    她以為他在寫賞鳥筆記,沒料到入目的竟是一幅「春宮圖」。

    簡單的鉛筆線,勾勒出公環頸雉趴上母鳥的線條,除了羽毛細節部分,他完全抓到公鳥和母鳥的體形特徵,還畫出旁邊的一片落葉,頗有一種翻雲覆雨後的寂寥感。

    「哇!」她由衷稱讚:「畫得真好!你果然也有美術天分。」

    上星期她去參加吳嘉璇和蕭昱飛的婚宴,席前播放的影片穿插了新娘子十幾年前的素描畫作,畫中主角當然是大學時代土裡土氣的年輕新郎,那神似程度引起在座賓客驚歎連連,叫好聲不斷。

    有妹如此,想來哥哥也不差,但她還是很驚訝副總大人的天分。

    「有沒有天分我不知道。」吳嘉凱笑得很開心。「小時候畫畫,常常讓老師拿出去貼,應該是不錯吧。」

    「副總不用謙虛了。」龔茜倩也坐到草地上,將本子還給他,笑說:

    「你不去當畫家太可惜了,當初沒想到往這方面發展嗎?」

    「嘉璇還有想過考美術系,我是想都沒想過。反正生在吳家,注定不是從商就是從政。政治太險惡,我小生怕怕,就選擇念商了。」

    「也好。順著家族的安排,這是你的使命。」

    「是啊,從小長輩就規畫好前途,先送出國唸書,再回家族企業工作,娶名門淑女,我什麼都不用煩惱,就照著既定的軌道去走,不管做得好不好,我還是會順利陞遷,最後坐上某家公司的董事長位置。」

    「這樣不好嗎?」她看他略顯自嘲的神色。

    「沒有不好,是太好了,好到我不會去想,只認為這一切都是我應有的,每天就是快快樂樂過日子。我在美國唸書的時候就很會玩,回台灣也一樣,電話一打,立刻可以集合朋友到夜店狂歡。人有錢,什麼人都來了,辣妹啦,明星啦,小開啦,狐群狗黨啦,我的名聲就是那時搞壞的。」

    「呵。」知道就好。

    一直到四年前,記得那天寒流來襲,外頭很冷,我們一群人在pub跳舞喝酒,人很多,音樂很大聲,我全身熱烘烘的,半醉半醒,忽然接到我媽媽的電話,哭著跟我說,爸爸半邊身子不能動了,我還說按摩一下就好啦,我媽又說,爸爸沒辦法講話,好像是中風,那時候我才嚇醒,趕快幫我媽媽打一一九叫救護車。」

    「還好後來你爸爸有恢復健康。」

    「老天保佑。」他低頭玩弄指間的鉛筆,淡淡笑說:「就在那一夜,我突然變成事事要拿主意的大人。像我爸爸的用藥復健這些事,我還可以跟醫生說,用對病人最好的就是了,可是在公司就不一樣了。」

    「你那時在吳氏企業?」

    「擔任貿易部經理,上頭還有協理、副總、總經理和我的董事長爸爸。有他們罩我,公司的營運情況又穩定,我簡直是在那裡做大少爺。」

    「可是你爸爸生病以後,情況有了改變?」

    「沒錯。那些老臣很忠心,但忠心過了頭,沒有董事長作主,反過頭來要我一個小經理做決策,大小事都來請教我,只因為我是——」

    「未來的接班人。」她幫他說了出來。

    「我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這下子更是金光閃閃。」他以鉛筆敲敲膝頭,看似漫不經心,說的卻是沉鬱的過往心情。「每個人都在注意我,看我要如何維持我爸爸的公司,我一步也錯不得,更不能將事情推回給老同事,那不就等於跟人家說:哈,我早知道,吳嘉凱這小子不行啦,他不過是個公子哥兒,管公司?嘿嘿,恐怕沒兩年就倒嘍。」

    她有一種衝動,很想按住他不斷敲鉛筆的手勢,再告訴他,你行的,沒問題。

    但她只能壓抑地捏緊背包帶子,驀然記起她帶來的東西,便從背包拿出保溫瓶,像變魔術般地倒出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副總,先喝一杯。我煮得淡些,將就喝吧。」她笑著遞過去。

    「竟然有咖啡?」他驚喜地看她倒咖啡的動作,用力一吸聞,再接過杯子。「我剛看你喝礦泉水呀,怎會想帶咖啡出來?還熱的!」

    「愛喝咖啡就帶咖啡出來了。」

    「好香!」他輕啜一口,笑問:「自己煮的?」

    「嗯。我覺得煮咖啡還挺有意思的,所以買了一支咖啡壺。」

    「終於喝到你煮的咖啡了。」他舉杯向她,笑說:「謝謝你。」

    她微笑以對,拿出環保杯,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她說不出自己為何要買咖啡壺,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她從不在晚上喝咖啡;而早上起床趕上班,更是來不及煮咖啡;假日呢,她也沒想過在家悠閒地喝情調咖啡。然而在她走過電器賣場時,她彷若被某種魔力驅使,走了進去,找到咖啡機的專賣區。

    哪種咖啡壺煮出來的咖啡最香呢?她這樣問賣場服務員。

    那個大男生跟她打文藝腔,告訴她說,每種咖啡壺的功能都差不多,主要是看煮咖啡的人的用心喔。

    用心的話,她會選擇好豆子,並且在出門前起個大早,仔細研磨豆子,顆粒不能太細,煮出來會苦,也不能太粗,味道會變淡,總得粗細均勻,再調整適當的水量,這才能煮得出一壺最香醇、最合乎口味的咖啡。

    可她為何如此用心呢?

    偷瞄他一眼,她轉回頭,將膝頭屈向胸口,壓緊驟然怦跳的心臟。

    自以為躲在黑暗的林蔭裡,但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曝了光;他在接近她,她也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走近他,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來瞧瞧環頸雉是怎樣一種鳥。」他一手喝咖啡,一手翻閱攤在地上的鳥類圖鑒。「跟帝雉、藍腹鷗都是紅臉關公,這該怎麼區分?」

    跟上回午夜電話一樣,他又岔開了話題。龔茜倩靜靜地看他慣有的笑臉,已然瞭解在那張俊臉後面還藏有許許多多他未曾讓人知曉的心事。

    「副總,後來呢?」這回她不會再讓他失憶,問道:「你剛剛說,你爸爸生病後,大家都在看你的表現,你壓力很大嗎?」

    「喔。」吳嘉凱的手停留在書頁上,抬起頭來看她。

    與他相對的是一雙柔和注視的眼睛,眸光湛然,彷若黑夜裡的星光,隱隱透出某種深入的理解和……關懷。

    草地青青,依稀聽到遠處公環頸雉「歌、歌」的叫聲;冷風吹亂她的頭髮,她順手拂到耳後,重新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

    她沒有女明星的明艷動人,也沒有名媛的垣赫家世,她所擁有的就是「懂他」而已。

    這就夠了。

    他喝下一口咖啡,心滿意足,露出笑容繼續說:「壓力當然很大了。專業的東西我不是不懂,只是過去不怎麼認真,從來沒用過心,突然每個人都要聽我的意見,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在辦公室待到十二點,整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這才知道我們吳氏企業到底在做什麼。」

    「那時你爸爸住院,兩頭跑很辛苦吧?」

    「還好。不要忘了我很懂得授權,不能把自己累得像條狗一樣啦。有些事情我只說說見解,還是請高層去決定,畢竟我只是一個小經理。」

    「好像後來你爸爸出院就給你升副總了?」她記得他的經歷。

    「我爸可能急了,所以加快接班的腳步。我明白爸爸的期望,也知道自己的責任,從此改過自新,每天乖乖上班,認真工作,放假就在家裡陪老爸老媽。」

    「副總變成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了。」她打趣說。

    「是啊,本來以為一輩子就在我們吳氏家族養老了,來到翔飛是個意外,要不是昱翔表哥出車禍,我爸也不會又打翔飛的主意。」

    「現在幾點?」她突然問道。

    「啊?」他抬腕看表。「三點四十。」

    她注視那支突顯男性剛毅豪邁線條的表殼,想到他初來時的情形。

    「就是這支潛水表,耐得住深海的壓力?」

    「是的。」他緩緩地將戴表的左手擱在膝蓋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覺握起了拳頭。「在我家的公司,還有老臣幫忙,來翔飛是孤軍奮鬥,而且擺明了掠奪者的角色。翔飛的人也好,外頭的人也好,每個人都拿放大鏡看你有什麼本事,就算吳家能以多數股權拿到翔飛,但也要有能力管理這家生產各項電子產品、不斷在研發進步的科技公司,這跟吳氏企業做的傳統產業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副總又花了很多時間做準備?」

    「每天抱著翔飛的資料,看到睡著。」他笑笑地仰頭喝完咖啡。「我告訴自己,不管結果如何,佔了這個蘿蔔坑,就得把蘿蔔種好,我不能把來翔飛當作是實習,而是提了槍直接上戰場。」

    她可以想像當初他戒慎恐懼的心情。明明是一項艱鉅的挑戰,他卻得裝得若無其事、自信滿滿,扮演好一個專業經理人的領導角色,那背後看不見的加倍付出和努力是難以想像的啊。

    「副總,你做得很好。」這是她唯一能給予的最佳鼓勵。

    「還好有你幫忙。」他注視她,遞出杯子,示意還要再喝。

    「不是幫忙,是幫兇。」她為他倒下保溫瓶裡僅剩的咖啡,笑說:

    「那時想說你是來篡位的,我若幫你,不就成了亂臣賊子?但我是領薪水的,還是得做事,總不成故意跟副總作對,將業務搞得亂七八糟,跟自己的年終獎金過不去吧。」

    「哈哈!我更不能搞垮翔飛,否則奪過來也沒意思了。」

    「因為你用心在做,沈董看到了,他才能放心將翔飛交給你。」

    「噯,終於世界和平了。」他笑歎一聲,凝視第一個聽到他這段心路歷程的她,意有所指地說:「我來翔飛,收穫很多。」

    「公司都讓你拿走了,當然是大豐收。」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嘿。」他喝下溫熱的咖啡,也習慣她老跟他實問虛答了,只是笑了笑,低頭拿鉛筆在簿子上描線條,又說:「環頸雉的羽毛形狀我忘了,可以借你的照片參考看看嗎?」

    「好啊。」她拿起相機,幫他找一張最清楚的照片。

    「我用普通數位相機拍,再怎麼拉近,還是只能拍出一隻小小鳥,看來我得充實專業配備了。」

    「副總可以買個單眼相機,配上我這種三百mm的鏡頭,對初學者來說比較輕巧,要拍出清楚的照片不難。」

    「你再帶我去買,先說謝謝嘍。」他皮皮地笑著。

    「喔……」又來了。

    他總是以這種令她無法拒絕的語氣說話,她還能說不嗎?

    抬眼望天,風吹個不停,天空的雲朵跑得好快,這朵往前跑,那朵立刻追了上去,緊緊纏黏,匯聚成一大朵之後,再一起飛向更遠的南方。

    糾纏啊。

    「帥哥,美女!」陳老師在遠處喊他們。「再十分鐘上車嘍!」

    「來了!」吳嘉凱揮手回應。

    他們賞鳥的地方距離遊覽車停靠處有一大段距離,兩人迅速收拾東西,拎起背包,起身準備離去。

    咕咕咕嚕,一隻鳥兒飛到草地上,走來走去,似乎是在覓食。

    難得這鳥兒飛得這麼近,吳嘉凱興奮地躡手躡腳走上前,從背包裡摸出相機,打算拍出他第一張最像樣的鳥照片。

    鳥兒身材豐滿,羽色灰中帶褐,圓圓的眼睛骨溜溜轉著,一點也不怕生,就任他不斷地按快門拍出各式各樣的英姿。

    「咦?」龔茜倩走過來,看清楚那隻鳥了。

    「再拉近一點。」吳嘉凱專注操作相機,低聲說:「哇,你看你看,脖子從紫色轉綠色,真稀奇。」

    「哎呀,這是……」

    「噓噓,不要驚動它。」

    「副總……」

    「你說這胖嘟嘟的是什麼鳥?」

    「鴿子。」龔茜倩盡到告知義務。

    「鴿子?」吳嘉凱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她。

    「家鴿。」她再說一遞。

    「人家養的鴿子?」他看她用力點頭,再回頭瞧那只胖鳥。

    紅腳,紫頸,灰羽,他只顧著欣賞這些個別特徵,可一組合起來,不就是一隻如假包換的家鴿嗎?

    「哈哈哈!」他放下相機,開口大笑。

    「拜託,鴿子也看成這樣。」她也跟著笑了。

    笑聲驚動鴿子,它拍了拍翅膀,咕咕嚕地飛走,她順著飛行方向看去,臉上仍漾著明朗的笑靨。

    他不看鴿子,只看她;那卸除心防的笑意讓她整個人亮麗無比,他心頭一動,立刻舉起相機,以最快的速度朝她按下快門。

    「嚇!」她嚇一跳,立刻跳開。

    「你笑得真好看。」他移動腳步抓角度。「來,我給你照張相。」

    「不要啦!」她趕緊拿手遮住驟熱的臉蛋,加快腳步往前定。

    「來啦,出來玩玩,拍一張做紀念。」他窮追不捨。

    「我很醜,不要拍。」她越走越快,乾脆跑了起來。

    「喂,茜倩,等等啊!啊啊,我背包還沒拿呀。」

    他一面往前跑,一面回頭看留在草地上的背包;背包不拿不行,他只好倒退腳步走回去,雙手猶抓住相機,不斷地捕捉她的背影。

    勢必要逮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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