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越秋雨第一次跟徐青說話。
當然,這也是他頭一回如此靠近地看著越秋雨。
很美的一個姑娘,雪膚花容、冰雕一般的五官,自她走近之時,他便感覺一股寒意直往骨子裡鑽。
難怪學院的人都稱她為冰山美人,確實夠冷。
不過,為何她跟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卻一點也不冷,反而暗藏著一股戲謔?
徐青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冰山美人怎會有淘氣的時候?
「是兩個很漂亮的姑娘喔!小的清新水靈,秋菊一般的風姿,年紀大一點那個雖青春已逝,風韻猶存,好比熟透的蜜桃……嗯,你艷福不錯。」話落,她轉身離去。
模糊間,他好像聽見她的吹口哨。
寒山書院的冰山美人在調侃他?
徐青怔怔地張大了嘴,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夢。
還是凌端一巴掌拍醒了他。「傻什麼?那傢伙的老爹可是綠林霸主,出了名地心狠手辣,你真以為那樣環境教出來的姑娘會是什麼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可她平常確實是那樣子啊!」
「那是為了趕走那些無謂的狂蜂浪蝶,才不得不裝出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其實……」話到一半,一片柳葉迅雷般飛來,掠過凌端面頰,雖未傷到他的臉,卻削斷了他一截髮絲。
徐青看得一愣,倒吸了口涼氣。若是他沒看錯,那柳葉……分時是出自越秋雨的手。
天哪,原來冰山美人的武功這麼好,而且她性子一點也不冷,嚴肅的外表純粹是騙人的,其實她本性應是潑辣熱情又刁鑽。
徐青同情地望著凌端。「你還好吧?」
凌端深呼吸幾下,才道:「還行。不過……現在你知道她的真面目,不訝異了吧?」
徐青搖頭。
「那好,為了彌補我這麼辛苦為你做解脫,還差點賠上我這張天上有、地下無的俊臉,所以這個月的紅抽一成,你沒意見吧?」
「沒有。」凌端與別人合夥,都抽兩成佣金,獨他是例外。如今他要抽一成,徐青還是大賺,況且剛才真的危險,他又怎麼會有意見?
「很好,下回你想知道她什麼秘密,儘管來找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青愣了一下。「你不怕死嗎?」
「我是她的開山大弟子,我若死了,她會沒面子,所以小小教訓會有,但誰敢要我的命,她就敢要對方全家的命。」語氣間,凌端十分得意。「因此,你完全不需要為我的安危擔心,不管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包括她訂沒訂親?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愛吃什麼?為何總穿一身白衣等等,我全都能告訴你。」
「代價?」兩人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徐青很清楚,要凌端做事很容易,前提是得付出讓他滿意的價錢。
虧他還是第一信商的兒子,居然奸詐成這副德行?到底遺傳了誰?
「一個問題,一成佣金。」凌端滿臉希翼地看著徐青,只等他開口,他便準備來個大爆料,然得賺得缽滿盆滿了。
「謝謝你的好意,個人以為佣金比探聽越姑娘的私隱有用、而且可愛多了。」話落,徐青直接往外走。他還記得越秋雨是來通知他,有人來書院找他呢!
「喂!」凌端拉住他的袖子。「這麼大個美女對你表現好感,你居然一點也不動心?你是不是男人?」
「好感?」敢情越秋雨只會戲弄她喜歡的人?這種個性也真是……太特別了,請恕他徐青消受不起,況且……
「不管越姑娘對我是什麼心思,我只想說……抱歉,我訂親了。」
「什麼?!」凌端驚呼。「有沒搞錯,你還這麼年輕,做啥急著往墳墓裡跳?」
「墳墓?」
「婚姻便是愛情的墳墓。」
真是有趣的說法,徐青忍不住笑了。「對別人也許是那樣,但對我而言……能得她為妻,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
凌端愣了一下,飛揚的眉眼瞬間黯淡了下去。
「原來如此,你已經找到命定之人,唉……我真羨慕你……」他邊說、邊搖頭,歎氣地離去了。
徐青一頭霧水。見鬼了,他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子,凌端傷什麼心?總不至於他也喜歡沈晶晶吧?
一直埋頭繡、彷彿沒聽他們對話的莊敬突然抬起頭,開口說話。「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幸運,年紀輕輕就能找到命定之人,很多人……就算訂了親事,卻非良緣,不必等成親,已能料想到婚後的日子必是一片黑暗,所以凌端才會這麼羨慕你。」
他沒說的是,他也很羨慕徐青,羨慕到近乎嫉妒了。
所謂紅粉好求、知己難覓,尤其是紅粉知己,哪個男人不希望求一佳人,知心知意,相伴終生?
但能實現願望的多少,一百個人當中也許有一個吧?
因此,徐青真的非常幸運。
而徐青瞧見兩位好友的反應,心裡隱隱感觸,老天爺其實待他不薄,雖然給了他最痛苦的磨練,但也補償了他最珍貴的寶貝——沈晶晶。
突然之間,他好想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下棋?畫畫?還是……跟他一樣思念著對方?
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最大,因為相思是一縷絲線,一頭繫著他,一頭牽在她身上。他對她的念想是如此深濃,她必定能有所感覺,自當以思念回報。
如果現在能見到她,該有多好?
他邊想,邊往外頭走去。
寒山書院大門——
徐青目瞪口看似看著對面盈盈佳人,微風吹動她青絲,黑髮映雪顏,恰似深秋艷菊,淡淡然,似雲彩,悄悄然,進駐他心坎。
「晶晶……呃……」天地未拜,呼喚她的名似乎唐突了,儘管他心裡早已叫過千百次,當著她的面,他依舊是那赧然少年。「沈小姐,你……你怎麼來了?不是……你如何知道我在寒山書院?」
沈晶晶芳心微甜,他喊她名字的聲音真好聽,不過,他這種守禮到近乎呆板的模樣更加可親。
若不是嚴氏在後頭扯著她的衣袖,她此刻怕是已撲進他懷中,低低傾訴別離後的種種相思與掛念。
「我……我擔心你,所以……那個……沒耽誤你吧?我是說……」
嚴氏看不下去了。以前她跟她家那口子有這麼彆扭嗎?許是山林男女的關係,性情質樸又坦率,看對眼,便訴情愛,哪來這麼多因此、所以、你、我、他的……
這兩人啊,若不有人在他們背後推上一把,只怕他倆要這樣對看到天荒地老了。
「小姐猜測你若一心科舉,寒山書院便是你最好的選擇,但這裡的學費也是出名地貴,小姐擔心那一百丙不夠你花銷,所以千里迢迢又送了兩百兩來給你。」
她到現在還是不贊成沈晶晶這樣全心全意地為一個男人奉獻所有,萬一哪天徐青變了心,她豈不人財兩失,這實在不保險。
尤其,她還挺信服一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進了沈府,成為沈晶晶的奶娘後,沈晶晶讀書時,偶爾也會教嚴氏幾個字,時長日久,她雖不會吟詩作對,卻也能看一些才子佳人的章回小說。
故事裡寫得都很好,有情人必成眷屬,但嚴氏幾十歲人了,什麼風雨沒見過,看那些故事不過是打發時間,真讓她信那些真愛無敵……得了,愛情是很美,不過盲目的愛只會帶來傷心和悲劇。
在嚴氏看來,沈晶晶和徐青便有走上絕路的跡象。
她一直勸小姐別盡掏一片心,可惜小姐聽不進去,愛情就像一杯最濃烈的酒,沒喝過的人,只知它聞起來很香,卻不知一口入腹,徹底迷醉,什麼理智都煙消雲散了,滿心滿眼只有心愛的人。
說什麼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真到了那關頭,死的心思都有了,當然「不能羞」!
小姐太癡、太傻,而徐青……他也夠厚臉皮,小姐把私房全掏給他了,他居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就收了。
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這樣用女人的錢,他不覺羞愧嗎?
但對徐青而言,沈晶晶與他已是一休,何分你我?今天,她為他付出所有,來日,他必百倍報償。
羞愧是只有對自己心意不夠堅貞的人才會產生的念頭,因為怕將來辜負佳人,因此接受起佳人的好意,總是心不寧、神不寧。
可徐青在經一番磨練後,心如鐵石,既認定了沈晶晶是他一生的妻,縱使天下人都反對他們的親事,他也絕不會動搖。
上窮碧落下黃泉,今生今世,他就認定了她一人。
因此,他大大方方接受她的好意,將來,他也會讓她快快樂樂享受他帶給她的幸福。
不過……他看著二女身上的包袱,不免有些疑惑。
若她只是來探他,並且贈送金銀,那包袱也太大了吧?彷彿她要出門一年半載似的,難道出了什麼事?
「沈小姐,你們今晚可尋好客棧?我送你們過去。」安頓好她們後,他再回來把錢交給凌端,想必他那位好同窗用不了一年,就可以把二百兩翻成千兩銀,到時,別說趕考用度了,他就算想在京師買間小房子,以備金榜題名後迎沈晶晶過門,都不成問題。
「我們沒有找客棧。」沈晶晶坦白道:「我和奶娘這回出來,並不打算立刻回去,我們會先到處遊歷個三、五月再回江州——」
「等一下、等一下。」徐青打斷她的話。「就你們兩個女子便想四處遊歷?你們確定這樣安全嗎?為何不帶家丁、護衛同行?」
「來給你送銀子,怎麼帶護衛?讓他們知道了,回去稟告老爺、夫人,待我和小姐返家,還不得脫下一層皮?」嚴氏沒好氣地道。
沈晶晶有點不好意思。「奶娘說話太天真,你別往心裡去,她其實沒惡意的。」她邊說,不停地跟嚴氏打眼色,拜託她別再針對徐青了,她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好半晌,嚴氏終於低哼一聲,轉過身去,就當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