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是他給祈曉音的適應時間。從結婚那天看見她看他的眼神,他瞭解自己無法和一個心裡充滿怨恨的女人共同生活,即使只是同住在一棟屋子裡。因此他趁這段時間到台北辦一些公事,順便叫人將房子稍微整理一番。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忘記當祈曉音聽見他的決定後,那種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她真是徹底打擊了他的自信啊!
他用鑰匙打開了大門,一大群狗朝他衝了過來,其中一隻非常眼熟,馬上記起是上回咬破周偉民褲管的那隻。
該死,他忘了這些狗了。
「王媽!」他朝屋裡喊。
王媽沒一會兒就跑了出來,一看見他,這女人臉上有著真誠的笑容:「先生!您來了?」
方立帆不由降低聲音,嘗試以溫和的態度對她說:「這些狗是怎麼回事?」他指著在他四周嗅著他皮鞋,咬他鞋帶的動物說。
「這些……牠們是小姐的狗。」王媽不自在地回答。
「哦?妳是說太太?」
「對!對!是太太。」
「她為什麼要養這麼多的狗?牠們看起來不過是野狗啊!」
王媽為難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方立帆明白她的難處,於是淡淡一笑:「沒關係,我會自己和太太說。」
「小姐——喔!太太她——她不在。」
「哦?她去了哪裡?」他很訝異他的新婚妻子有心情往外跑,看來他不在時,她真是如魚得水,快樂的不得了。
「她去上課了。」王媽答。
「上課?上什麼課?」
「太太她在教一些手工藝,像麵包花、紙黏土什麼的,一星期有四堂課,每堂課兩個小時。」
這又是令方立帆感到驚訝的一件事,原來她並不完全如他所想,是個不折不扣、嬌嫩無比的千金小姐。
他點點頭:「好!替我趕開這群狗吧!我想進屋去休息一下。」
王媽一聲令下,狗兒們真的聽話離開了。
他往屋裡走,王媽跟在身後:「您的房間已經整理好了……」
「『我的』房間?」方立帆揚起眉毛:「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我該和我的老婆共有一個房間,不是嗎?」
「是小姐她……」
「她已經是『太太』了,我問妳,她會回來吃飯嗎?」
王媽點點頭。
「那好,我先在『她的』房間等她,太太回來了請她立刻來找我。」
「這……」王媽一臉猶豫。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他以較強的語氣說。
方立帆滿意地點點頭:「好!現在帶我到太太的房間。還有!晚餐可以煮個糖醋排骨嗎?在台北忙死了,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他笑著對王媽說。
王媽忙點頭:「是的!先生,我會做一道糖醋排骨。」
「不用這麼客套,我相信妳的手藝一定很不錯。太太的房間有浴室嗎?」
「有。」
「那我可以先洗個澡了。走吧!」
王媽眼在後頭,心想新老爺的個性似乎難以捉摸,一會兒嚴厲,一會兒又挺親切的。不過她看得出新老爺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人,尤其他和小姐的婚姻關係並不像一般人,她不禁要替小姐感到擔心了。
祈曉音走在街上,感受著涼風吹襲的快意。她是在附近的一家手工藝材料行上課,每次下課她總是慢慢走路去搭車。
「老師!祈老師!」後頭有人叫她。
她回頭一看,是班上唯一的男學生黃正德。她停下腳步看他跑著追上來。
「黃大哥,都說了你可以叫我名字,怎麼還老師、老師地叫?」她笑著說。
這個大她二、三歲的男孩子喘著氣,斯文的臉色泛起紅暈,看來他相當害羞呢!
「怎麼說妳也是我的老師啊!術業有專玫嘛!」他也笑了笑。
「我還是奇怪你怎麼會來學這些東西?男孩子不都瞧不起這些玩意兒的嗎?」他們邊走邊聊。
「也許我比較奇怪吧!」他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另有含意。
祈曉音別開目光:「你叫我有事嗎?」
「哦……沒什麼,只是看妳一個人走在街上——要不要我送妳回家?」
「不用了。」她很快地說:「我家還有一段路,得搭公交車,謝謝你的好意。」
「那……那好吧!我陪妳到公車站牌那兒。」
「不用了,又不順路,不用麻煩了。你還是先走吧!我們後天上課再見。」
她都這麼說了,黃正德即使百般不願,也只好揮揮手,說拜拜了。
如果祈曉音認真些,又不是如此缺乏經驗,她應該可以看出那男孩對她的愛慕之情。不過她心中另有很多心煩的事,何況她忘不了自己已經是「有夫之婦」的事實。
這星期她是過得輕鬆自在,但算算日子,「他」應該就要回來了,到明天就滿一星期了,她相信他絕對會非常準時出現在她面前,不會讓她佔任何便宜的,這教她怎麼不煩?
每次回到「方寓」,心裡就有氣。本來是自己的家,現在卻好像個外來者寄住在那兒,無法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在他還清負債之後她才瞭解,那是一筆她工作一輩子也無法解決的債務。
回到家時王媽正在廚房煮菜,可能是抽油煙機的聲音太大了,祈曉音喊了幾聲也不見她出來,於是她決定先回房間洗個澡,然後再下來吃飯。王媽一定煮了她愛吃的糖醋排骨,香味都飄到外頭來了。
她邊上樓邊想,待會得記得餵狗,今天買了另一種狗食,聽說營養更均衡呢!就是價格貴了點,幸好她有個「小小」的工作,平日又少花錢,否則怎麼養這麼一大群狗弟弟,狗妹妹?
一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正想把手提袋往床上一扔時,祈曉音看見了恐怖的一幕,令她幾乎忍不住要尖叫起來。
有個男人在她床上沈睡著,而且是個赤裸的男人,至少由露在被子外面的部分看起來是如此。
她的心跳漏了一、兩拍,然後又恢復正常。有些一猶豫,卻仍勉強自己靠過去看看,於是她慢慢朝床鋪移動。
老天,是方立帆,他……他回來了,而且還睡在她的床上。
祈曉音看著房間四周,想找個東西把他「叫」醒而又不致於讓他住院,正當她終於選定了一隻大狗熊時,卻無法狠下心來。因為他睡得好熟啊!這時的他完全沒有平時冷酷、跋扈的樣子,反而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他實在是很好看,祈曉音想,一個男人有這樣的一張臉是一種浪費。而他的肩膀,還有胸膛都非常結實,比例非常……老天!她怎麼能想這些一事情?太可怕了。
她坐到梳妝台前,想著如何叫醒他。鏡裡的她,臉紅而懊惱,嘟著嘴不知該怎麼辦。這傢伙太過分了,竟然提早回來,「偷」了她一天的時間。王媽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讓這個無賴睡在她的房間?
對了!找王媽問一問應該可以瞭解全部經過。想著想著她站起來,一轉身又差點沒尖叫起來。
方立帆醒了,正半坐在床上盯著她。
「你——你——」祈曉音手按著胸口,支支吾吾地連自己要說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回來了,親愛的老婆。」他淡淡地笑,從容的態度令祈曉音看了又生氣又嫉妒。
「你;!你幹嘛睡在我床上?王媽沒告訴你這是我的房間嗎?」
「有。事實上是她『帶』我到妳房間來的。」
「不可能,她——她明明替你準備了另一個房間……」
「哦?是嗎?」他掀開被子下床,祈曉音慌忙用手遮住雙眼,聽見他的笑聲才放開雙手,見他原是穿著件海軍黑色運動短褲。
「我沒有裸睡的習慣,放心吧!」他說完從他的行李箱中拿出一件T恤穿上:「現在讓我們坐下來討論一些問題吧!」他先坐在床邊的圓型沙發上。
祈曉音也萬分不情願地坐回梳妝台前的椅子上:「你——有什麼好討論的?」
「當然有。」他翹起長腿:「首先就是臥房的問題。妳已經是方太太了,不管妳願不願意,我堅持我們該用同一個房間。」
「不!……」她白了臉。
「我是在告訴妳一個決定,並不是在徵求妳的同意,何況我覺得我提出這個『建議』非常合理,畢竟每一對夫妻都是這麼做的。」
「你明知道我們倆是不一樣的。」祈曉音對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