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飄盛回到了房間,武京這才收回了眼神。行動不便的將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掃完,坐在床邊。脫下衣服,看著身上新增的傷口,用著清水擦試著。每當自己內心的情感無法壓抑的時候,武京就靠著自殘的方式,來發洩著壓制在心中爆發的情感,用著身體上的痛來排解心靈的痛苦。在那一夜留下的不只是身體上的殘疾,更是心靈的殘缺。從那一夜起,武京一直在飢渴中,從那一夜起武京就停止了成長,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
腿又開始痛了,從骨頭裡面向肌肉延伸的痛苦,武京用力的敲打著腳,又是那一夜留下的病。痛還沒有緩解的感覺,武京高高捲起了褲角,露出來的是一雙佈滿猙獰傷口,幾乎毫無肌肉的腿。
好痛,又開始了,那種從骨中裡傳出的痛楚,像是刺骨的冷和麻,讓人恨不在將腿砍斷,將骨頭剔出。彎下了身子,武京用牙死死的咬著腿,咬得流出血,這才鬆開了嘴。看著流血的腿,武京冷漠的放下了褲角,起身到廚房去。
看樣子明天要下雨了,武京想著。
頭沉沉的,武京躺在床上只感覺一陣的困意便睡了過去。
半夜,腿上的痛像是無數的螞蟻撕咬般,武京被痛醒了。睜開眼突然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嗆鼻的煙味,腦中一閃,出事了。武京急忙從床上坐起。透過窗戶,外面熊熊的火焰在燃燒。
天灰亮了。
無法置信得看著大半個店已經燒成灰燼,老闆娘面如土色。要不是武京夜裡驚醒,恐怕站在這裡的五個人都已經全部葬生於火海中。
「這怎麼大的動靜,我們都沒有反應,太奇怪了。」蘭子仔細的聞著衣服上重重的煙火味道,皺了皺眉頭。
「都是我,太不小心注意了。」飄盛被煙熏得有點黑的臉帶著不滿的表情。
「飄盛,我們沒有發現是正常的,你說是吧,連老闆娘這麼好武功的人都沒有發現,多半有人下了迷藥。」含著深意的蘭子看著老闆娘說道。
「這位夫人果真眼尖。」苦笑了一聲,老闆娘說著:「唉,多半此事與那人有關。我與我弟弟隱姓埋名那麼多年了,沒想到他還是找到我們了。看樣子,這也不能再待著了。」
向著蘭子和飄盛托了個福,老闆娘繼續說:「因我已去世的丈夫曾得罪了一個大魔頭,那魔頭看我丈夫已經死,便將仇報在我和我弟弟的身上,從此我姐弟二人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本想這幾年過了安生的日子,沒想到他還是找來了。連累了各位。阿土,姐對不起你。」
「姐。」含著淚,阿土看著老闆娘痛苦的叫著。
「呀!沒想到那人如此心狠。老闆娘今天你遇到我,算你運氣好。哼哼,敢對我蘭子下狠手,就不要怪我。走跟我走,放心不會有事的。」一把拿住老闆娘的手,蘭子轉過了頭看著飄盛說:「我就不跟你去了。」
「知道了。」
一頭霧水的老闆娘在聽了蘭子將她的身份告訴給自己聽後,臉露出了喜色,千謝萬感後,便要跟著蘭子離去。
武京旁聽著蘭子說出自已的身份後,心禁止不住的像是鬆了口氣般。原來,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抬起頭,看著老闆娘擔心看著自己,武京裂了裂嘴:「老闆娘,你不用管我,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地。謝謝,這幾年來你對我的照顧。」
看著老闆娘姐弟和蘭子騎著二匹馬消失在地平線,武京這才收回眼光,心一驚,只見飄盛用著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你以後如何辦?」
「咦。」沒想到對方突然關心的問著自己,武京幾乎手足無措,一種驚喜若狂的感覺突襲而來,穩定了自己的心情,武京深吸了一口氣:「我有一雙手,還怕沒飯吃。」
「哦,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姓陳,我可從來沒有說過。」仔細的打量著武京,飄盛直接的問道。
「啊。」張著嘴,武京說不出話,腦子不停的轉著:「那個,那個,因為很久前,我曾經過去平安鎮,當時就看見大家叫你陳大少爺。」真是毫無說服力的解釋,看來不管過多久,我還是沒有說謊的天賦。
「哦。」不過拆穿那淺薄的理由,飄盛笑了笑。頓時,武京彷彿像是看到了滿天彩霞般,他終於對著我笑了。淚像是無法抑制般奪眶而出,武京用力蒙住自己的眼睛,咽硬著說:「真是的,煙真是嗆眼睛。」
雖然武京行為很奇怪,飄盛還是感覺到絲絲的熟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看著站在他面前捂著自己眼睛,淚水從手指間滲出,看著用力咬著自己嘴唇的男人,幾乎是脫口而出:「你還真容易流淚。要不,你跟著我走。」話一出二人都驚呆了。
武京鬆開了手,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說了什麼,我不會是出現幻聽吧。那個原來要我牽著他的手的人,現在居然會對我說:你……跟……我……走……吧。
飄盛也感覺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彷彿是理所當然,又像是順理成章般,第一次,他不想有人在他面前靜靜的哭,飄盛重複了一遍:「現在我是要回家,但由於我已經離開九年,路不太熟,你能幫我帶一下路嗎?而且你救了我的命,款待一下救命恩人總不為過吧。」很大氣的笑了聲。
無法抗拒這樣的笑,也無法抗拒這樣的人。武京傻楞楞的點了點頭,此刻,他已經忘記在那個可怕的地方曾經給他帶來的什麼,他已經沒有考慮以後如果被人發現會發生什麼。此時,他只想抓住這天賜的機會,也許此生將是唯一的機會,能與他最愛的人在一起的機會,那怕對方已經忘記自己,那怕對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怕只是短短的時間,那怕未來他會被人發現重新經歷那曾經的苦難,這些都無法與跟我走這三個字相比。
「對了,你尊姓大名?」
「阿泥,一個無姓之人。」
「那我叫你泥兄吧,我陳飄盛,你就叫我飄盛就行了。」
「你還是叫我阿泥吧。飄盛,飄盛。」武京分不清現在心情是驚還是喜,經歷了多少年後,他終於能正大光明的,毫無阻礙的叫出這個名字,那個囚禁在心靈數年的名字。
***
黎明,太陽慢慢的升起。大路上二人走著,看不見他們的臉,只看到前面的人平穩的走著,後面的人一拐一瘸,急促的跟著,緊緊的跟著。兩人的影子慢慢拉遠又突然拉近。
近鄉情怯,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飄盛是帶著快樂帶著興奮的心情越走越近平安鎮,而武京是帶著惶恐帶著恐懼還有淡淡的幸福,看著前面那挺拔的身影,武京在心中輕輕的笑了,那一點的幸福足以將所有的不安和害怕抹殺掉。
看著面前矗立的朱紅色的大門,早已經有準備的心還是被突降而來的恐怖感襲來,那如惡夢的晚上又彷彿在眼前出現了。全身像是無數的冷刀剌中一般,無數的冷氣進入體內,強烈的心理恐慌,無數克制的嘔吐感突然上升到咽喉,用盡全力抑制住想要逃離的衝動,武京的身體不停的抖動著,那已經過去了,過去了。沒有什麼可怕,那裡有你的青春你的希望,還有年少的輕狂。
飄盛沒有注意到武京幾乎是慘淡而僵硬的臉,站到了大門,敲動著上面的門環。
「吱。」門開了。
武京的眼幾乎要瞪出來了,心要從胸腔中跳出般。開了,那門又一次在我的面前開了。第一次是秋天,我的十四歲,第二次是夏天,我的二十六歲,那一道與我生命緊密相連的門。
頭從門後探了出來,武京幾乎是不會呼吸的看著人。心鬆下了,是不認識的人。
「你是?」一個很年輕的臉和聲音。
「誰呀?」另一個幹練的聲音響起,門半開著,一個人走了出來,發呆著看著飄盛,然後大叫著:「大少爺,大少爺。你……你回……來,阿福,還有去稟報老爺太太就說大少爺回來了。」
「哈,我猜你是曾管家吧。」飄盛爽朗的笑著。
「是呀。」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大少爺,曾管家喜極而泣。「快,大少爺,快進來。老爺夫人翹首以盼很久了。」
跟著曾管家進了門,飄盛突然像是反應過來,轉過頭對著武京說:「阿泥,快請進。」
「這位?」帶著疑惑的表情,曾管家上下打量著站在門外石階下,全身破爛不堪,滿臉灰塵的男人。
「哦,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經回不來了。請上來吧。這是管家曾叔,他叫阿泥。我邀請他來家玩。」
血液凝固了,武京幾乎無法動彈自己的身體,他看出來了嗎?幾乎讓武京感覺過了幾年一般,曾管家笑了,滿臉悅意的說著:「既是大少爺的恩人,自然也是我們陳府的恩人,泥少爺,快請進。」
僵硬的行走著,武京慢慢的拐上了台階,一隻腳慢慢的跨過了門坎,幾乎是一瞬間,陣風從武京的耳邊吹過。帶著嘈雜的聲音,一起湧入了武京的耳中。
「小武,好好活著。」
「你還那麼小,你委屈了。」
「從今以後,他就住在軒文閣了。」
「昨天,就沒有在一起睡了。」
「來人,將大少爺鎖進他的房間,不許出來。將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拖出去,朝死裡打。」
「我踏死你,踩死你,你這個不正常的,你這個瘋子。這個道德淪喪,無禮儀廉恥的人。」
「……我要你一輩子記得你犯的罪,永遠無法對別人做同樣的事。從此以後陳府百里內我若看到你必殺之。」
「飄盛,飄盛,飄盛,飄盛,飄盛,飄盛。」
半跨在門中,過去的酸甜苦辣,過去的美麗和醜陋又在他的面前重現了。像被電擊一般,武京渾身抖動著,過了一會恢復了平靜,看著飄盛關切的眼神,武京沙啞的說:「陳府果然很大。」與管家擦肓而過。
他沒有認出來,對呀,現在誰會認得出我來,我早已經是面目全非了。只要不細看,沒有人會發現的,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武京居然重新回來了,而且是跟著他回來的。
「咚。」背後關門的聲音響起,武京輕輕的顫動了。沒有回頭望,跟著飄盛走進了陳府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