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陽西下,滿天彩霞,蟲草啾啾叫著,最是一天休息閒玩的最好時機。
窗內卻是暗流湧動,兩人直面而對,一邊眼中是化不開的寒冰,一邊眼中是散不去的烈炎,武京如不曾歸天的亡靈慘慘淡淡,顫抖著嘴唇,拚命壓抑著身體的無力,一時間飄盛的心突然湧出了淡淡的憐惜和傷感,不過那也是一瞬間。
「然後我放了一把火。本來想把你和那個女人燒死,但最後卻又臨陣變卦了。結果你們沒有死掉,卻讓我更加忍受著折磨。我承認自己是軟弱無力的人,所以我的報復也是如此的軟弱。」冷漠自若的武京像是敘述著別人的故事,毫無剛才情緒高昂的表情和音調,卻讓飄盛一陣陣的寒氣從腳底冒上來。
陽光斜斜的照了進來,一束橙光打在武京的臉上,直讓那臉上點點的傷斑誇大著如同原古最神秘的圖騰般莫測詭秘。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飄盛幾乎是從口中擠出聲音:「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呵,呵。」武京壓抑著自己的笑聲:「為什麼,你是想聽我的解釋,還是想聽你母親你父親,還是任何陳府人的解釋。也許你應該問一下你的父母,為什麼那天陳府起火,他們會那麼激動?」
飄盛腦中電光一閃:「那火是你放的。」
武京沒有回答。只慢慢困難的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的手抖得厲害,看去竟只剩下了白骨森森,那雙修長纖細骨節凸露的手在被單上劃過,身體是如此的纖細而脆弱,幽幽黑髮凌亂從身體兩邊垂落,喘著粗氣,蒼白的臉已經泛著不正常的紅,眼眸出乎意料的變得如水泉般深邃流轉著五彩之光,半披在身上的單衣斜掉在肩部,露出許久沒見陽光的慘淡膚色卻在陽光之下染上了一絲絲蜜般顏色,恍如透明一樣,漂亮的鎖骨清晰可見。飄盛被震住了,感覺向自己爬來的是一隻艷淒無比的鬼,沒有人的活力,卻全身散發著迷惑世人的氣味。
武京抬起了頭,看著只有寸間距離的飄盛,幽幽顫顫的一笑,聲音淡淡的劃過飄盛耳邊:「我身上全部的傷都是在那裡留下的,別人說我的偷陳家的東西而被刑罰的,你可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飄盛搖著頭,眼睛卻死死的盯著綻放神秘笑容的武京。
燦爛一笑,武京抬起了脖子,露出修長而美麗的頸部,嘴輕輕拂過飄盛的耳朵,溫柔而冰冷的聲音清晰的傳起飄盛大腦:「我不是偷東西,我是偷人,偷陳府大少爺。」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武京的身上,受不了那樣的重力,被飛撞在床樑上,額頭滲出了點點的血跡,嘴角也流出一絲絲的血,沒有退縮目光,武京牢牢的將飄盛瞪著,淡然一笑:「不信嗎?」
下一刻飄盛已經衝出了房間,只聽到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武京倦坐在床上,低下了眼睛,長長稀稀的睫毛投下的陰影越發地濃重,掩蓋著那雙痛苦不堪的雙眼。
***
軒文閣的房間傳出了輕聲嗚咽的聲音,就像被壓抑的靈痛苦啜泣著,閣樓裡春青和秋橙面面對視著,想起大少爺離開時的命令,除了每天將飯菜和藥放進房間裡,不許任何人靠近那間房間。
有時做夢,武京都會想起那火,就像楓樹般紅艷猖狂的火,他還記得第一次放火時的從容,只想燒掉一切毀掉一切的心情,但當自己想到那人在火中痛苦的翻滾著,哀嚎著的時候,那美麗的臉和身體將與塵灰混成一體,找不著又摸不了的時候,武京退縮了,在叫起阿土和老闆娘後,武京不由自主的拚命撞開了飄盛的房間。
那第二次是什麼原因,是恨是怕還是懼。就像那是自己墓地一般,每當自己想到那裡,看到那裡,都彷彿嗅到了從自己身體內發出的惡臭的味道,如同身體被燒焦的味道,不停的提醒著自己原來的模樣,那個拼著命愛大少爺的武京,那個瘋狂癡情的武京,那個有著最溫柔心的武京,只是一切都非當年,還不如燒掉了事。
第三次,為什麼我要放第三次,是恨陳府,恨他們的財大氣粗,恨他們對自己的摧毀,甚至恨他們當時為什麼不讓自己死,其實早知道自己會變成這樣,也許當時的武京還不如死去。還是因為聶巖的原因,因為他家也是開布店的。這把火也是自已唯一有計劃的,只是放火前,知道聶巖跑了出去,放火後看到了田斌的手下,自己還清楚的記得邊與那人說話時,邊感覺到那一絲絲燃燒著的味道。
我經常做夢,做到回到了過去,只是每次在夢中被驚醒,冷汗涔涔。因為夢中那二人總是如此的幸福,分明就是自己與飄盛,興奮的跑向前看,卻驚心的發現那笑得如此燦爛的人原來不是自己,而是聶巖。連夢中自己也被別人取代了。
無法抑制的妒忌,終於徹底暴發了,想要毀了那個聶巖,卻在看到他的臉時驚怕,自己始終無法對著這張臉下手,於是田斌又一次出場了。
天真,善良,溫柔,美麗,真心的武京消失了。
陰險,恨毒,殘忍,醜惡,虛偽的阿泥誕生了。
連自己也說不出口,我自己叫武京,只怕那父母賜予的名字被玷污了。不忍心自殺,只怕黃泉上愛著武京的人那一雙雙怨恨的雙眼望著阿泥,我已經完全不知自己對人世是如何的感情,對陳飄盛是何種的情感。只感覺自己是一具傀儡,被著無形的線操縱著,逃不開,躲不掉。
***
飄盛被從武京嘴裡說出的話而狂怒,然後驚呆了,然後半信。從沒想到那段過去是如此不堪想像,思量著話語的真假,看著武京那萬般情感交織的表情,就像一根緊繃快要斷的弦,他知道現在必須去見一個人——綠珠,她是唯一一個從他生病到自己離家冶病期間一直在旁伺候的人。
黃昏,綠珠將明日要擺放的貨物打點著,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開門一看,幾乎被門外出現的一身塵灰的人驚呆了。
「大……少爺。」聲音顫抖著,綠珠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飄盛看著面前一身素色衣服女子,是曾相識的面孔,聽著從她口中叫出的話語,飄盛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綠珠,雖然已經二天沒有合眼,飄盛還是強打精神,帶笑的說:「綠珠姐。」
「大少爺,你怎麼獨自一人來這裡。」看著後面無一人跟著,綠珠是又喜又惑,抹著淚,忙把飄盛迎進了屋。
「真是不巧,大生出門進貨,我那小孩子也被他小姨帶出門玩了,早知道就不叫他們走了,大少爺請進屋,這裡亂亂的。」邊說著,綠珠麻利的將地上的貨將邊上一放,推開裡屋的門,未等飄盛坐下,就拿著帕子將坐椅擦試乾淨。
「綠珠姐,其實這次來有事相問。」
感覺到飄盛精神疲倦,綠珠邊泡著提神茶,邊說:「大少爺,看你說的。有什麼事,就儘管說問。」
「那好吧,我就不繞圈子,你知道一個叫武京的人嗎?」
看著綠珠一聽到這名字,臉色一白,神色變得慌張,努力裝著專心泡茶卻連茶水已溢出也未發現,半響才反應過來,慌忙拿起帕子擦乾桌上的水:「瞧我這粗心,大少爺,說的這名字,綠珠怎麼聽都感陌生。」
「綠珠姐,你不用瞞了,其實我已經知道這人。」飄盛平靜的說著,
綠珠遲疑的問著:「你怎麼知道的?」心中卻是又驚又詫,想著當年陳家的那場變故,陳家要求此事守口如瓶。
「綠珠姐,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訴我當年的真相,他到底犯了什麼事?」
看著眼前目光堅定的男人,綠珠猶豫著:「大少爺,有些事已經過去,又何必再去問?」
「如果事還沒有過去。」飄盛自語著,聲音雖小,但綠珠也聽在心中,思量了半天,綠珠咬了咬牙,說道:「如果大少爺真想知道,那綠珠就不再隱瞞了。其實武京本是大少爺身邊的一個僕人,專門伺候著大少爺。」
綠珠還記得武京長得什麼樣,一張乾乾淨淨的臉,明亮固執的雙眼有時卻帶著幾分羞澀看著人,看起來小小弱弱,性子卻又倔又要強。想起當時他被派著伺候大少爺時,自己的驚訝,猜想著沒有幾天就會哭鬧著不幹,結果卻是比任何人都做得好,看著原本愛粘著自己的大少爺越來越離不開武京,綠珠不知自己心裡是微微的羨慕,還是高興,高興著大少爺多了一人疼護,卻沒料到後來發生的故事,那個徹底顛倒一切的夜,沒想到武京居然對大少爺做出那樣的事。
聽著綠珠說著過去的故事,聽著自己與武京的點點片斷,飄盛的臉繃緊了,那肢離破碎的回憶又一次在腦海中閃爍著,越來越清楚,但卻始終想不起當時自己是何樣的心情,何種的感覺。特別當綠珠說起那一夜時,飄盛的臉青黑。
「……我從沒有想過,武京居然會對大少爺做出這樣的事,大少爺那時分明只是一個小……」綠珠低著頭說不下去了,想著徹底毀滅在自己心中印象的武京,想著當時自己憎恨和唾棄的心態。
「我真的哭得鬧的不許武京離開?」咬牙切齒的飄盛問著,有些不相信自己在這場事件中的表現,對於一個卑鄙無恥人所表現出來的留戀之情,一個對自己做出不軌行為的男人,從來沒有想過那被陳家上下掩蓋的真相,竟然是這樣不堪入耳。
沒有說話,綠珠點了點頭,卻見大少爺突然站了起來,衝出了門。忙跟出門:「大少爺,我還沒……說完……」卻只見黑幕下大街空無一人。綠珠慢慢的關上門,回到了屋,心開始慌了,那沒有說完的故事,那沒有理清的自己的心理,讓綠珠越來越後悔剛才說出的沒經過整理的話。
坐在椅子上,綠珠恍惚的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一夜,想起了那雙熾熱又悲傷的雙眼,那叫喊著大少爺名字的尖刺聲音,綠珠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便關上了門,掩著了耳朵。
想起了那一夜後,抱著楓樹精神恍惚的大少爺,那雙眼睛第一次染上了悲哀的大少爺,瘋狂在陳府尋找著武京影子的大少爺,還有就是那個夢,夢中哭泣的男孩站在楓樹下,輕輕的說著:「我愛他……」然後就是滿天的血紅楓葉鋪天蓋地而來,等從綠珠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軒文閣已經是火焰四起,大家慌張躲門而逃,那一場突入其來的火徹底燒燬了軒文閣,回想起火中的夢,綠珠隱隱感覺到她做錯了什麼,誤解了什麼,帶著已經到期的契約,綠珠離開了陳府。
然後就是幾年人世間的掙扎求生,感謝陳府給他們夫婦倆相當多的銀兩,於是兩人開了個小干雜店,買著日常用的貨物,也看著周圍發生的點點滴滴。體會著在陳府體會不到的人生百態。孩子的誕生,當自己看著抱著兒子驚喜若狂的大生,拉著自己的手說道:「我們的孩子,謝謝上天,給我們那麼好的禮物,也感謝上天,將你送到我面前,我愛你,綠珠。」
那一瞬間綠珠哭了,她終於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