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正是碧水堂主藍芊吟,一身黑衣掩沒了佳人的風采,反倒是襯得她膚凝皓雪、標緻秀逸,只可惜此刻她薄唇緊閉、柳眉微蹙,很顯然,心裡頭有什麼事正不高興著。
這罪魁禍首嘛,正是那晦暗不明、欲晴還雨的天氣。藍芊吟忍不住在心中啐道:「可惡,難道真沒一次例外?」
待一行人出了鎮,監芊吟仰頭看了看天色,旋即放慢了速度,勒馬停下腳步後,她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容。
「燕焱,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燕焱囁嚅了一下,還想作最後的努力,只因這大氣陰沉沉的,看起來不大妙啊!
「堂主,屬下覺得、屬下覺得……」
藍芊吟一聽見燕焱說話的浯氣吞吞葉葉的,就知道他又想勸阻自己了,立刻打斷他的活。
「我說呢,大夥兒別以為雲層厚、天色暗,就是要下雨,瞧見天邊的太陽沒有?這就是要放晴的徵兆。」
眾人一聽,很賞光地隨著藍芊吟的視線望去——哪有什麼太陽嘛!厚厚的雲層背面,就只瞧得見一抹淡薄且微弱得十分可憐的太陽光芒,別說一輪落日了,要說它是半抹殘陽,都還有點勉強呢!
只是,在場的六人,除了燕焱之外,誰也沒有勇氣駁斥藍芊吟的說法,畢竟,誰都不想要做點燃炮火的火苗的。
見眾人沒有異議,藍芊吟嘴角微揚,扯了抹笑,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催促道:「好了,你們去吧!別誤了時辰。」
燕焱在心裡喟歎一聲,終究是打消了再勸藍芊吟的念頭。藍芊吟的倔強性兒他是曉得的,多言無益呀!
他向藍芊吟揮揮手,便和其他人先走了。
「哎喲——」
藍芊吟目送燕焱他們離去,微微聳肩、活動一下筋骨,這才覺得肩頸處有些酸痛。
取下背後包袱,她忍不住埋怨了起來:「這個燕焱,究竟是用了什麼布來裹畫呀?重死人了,不過是五卷琥珀觀音畫嘛,竟然弄成這麼大的一個包袱,真是敗給他了!若是一路都得背著這麼重的東西,等到了懷擁谷,我全身骨頭恐怕都散了。」
要知道她雖是個習武之人,而非柔弱女子,但貴為碧水堂主,嬌貴之軀,早就不習慣背負太重的物品了。
思索一會兒,藍芊吟打定主意,立刻滾鞍下馬,將那沉甸甸的包袱綁在颯雪身上。
「好馬兒,我知道你平常都不背東西,自由慣了的,但是這次,你就勉為其難地幫幫忙吧!」
「嘶——嘶——」颯雪不舒服似的扭動著身體,彷彿在抗議什麼。
「好馬兒,乖嘛!」藍芊吟輕撫著颯雪的鬃發,柔聲勸慰,「這畫讓我背著和讓你馱負著,重量是一樣的嘛!」
「嘶——嘶——」颯雪不依,一副要把包袱給甩下來的樣子。
「別這樣嘛!」面對颯雪的「怒氣」,藍芊吟一臉無奈,賠罪似的開始向它解釋。
「本來,我也是要和燕焱他們一起替西門家保鏢到荊王府的呀!不料前幾天,老門主要我轉告似水堂主,說這五卷琥珀觀音畫的原主要似水堂主幫忙把畫送到懷擁谷去,只可惜,當時咱們似水堂主沒空,你也知道,我一向是熱心助人的嘛!既然似水堂主沒空送畫,我幫他走一趟,又有何防?」
藍芊吟口中的老門主,就是總堂「麟風門」的竇鷹,因藍芊吟十分好勝,為了能和東陵及白皙一較長短、證明她巾幗不讓鬚眉,她總是力求表現,這回,好不容易能有個機會代替似水堂主走鏢,要是能再獨力完成的話,竇鷹肯定會對她更另眼相待的。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將琥珀觀音畫送到懷擁谷慕容家去,這就是她為何不讓燕焱攜眾隨行的原因。
「颯雪啊!等我將這五卷琥珀觀音畫安全送到懷擁谷後,我一定請你吃最好吃的草料,好個?不然,再請你住最舒服的馬房?」藍芊吟像哄小孩兒似的在颯雪耳邊說著。
颯雪聽了,似乎頗為滿意藍芊吟開出的條件,嘶鳴了兩聲總算安靜下來,不再不安分地猛頓足了。
「好馬兒。」藍芊吟淺淺一笑,飛身上馬。
「駕!」
一聲嬌喝之下,颯雪拔足而奔,向懷擁谷馳去……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久,但是,每次獨自上路就會下雨,會不會也太不如意了?!
此刻,藍千吟站在—間年久失修的破廟門邊,沮喪地瞧著窗外陰雨綿綿的天氣,心情鬱悶到了極點,連颯雪來到她身邊,討好似的在她手上摩娑來摩挲去的,她都沒一點興致理會它了。
惟一能慶幸的,也只有颯雪跑得快,沒讓她和五卷畫軸淋到雨罷了!
「唉!」藍芊葉的日光盯在晦暗的雲層上,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啊?要是它連下個十天十夜沒完,害她沒辦法踏出這間破廟,無法順利地將琥珀觀音畫送到懷擁谷慕容家,那……思索至此,藍芊吟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應該不會這麼不幸吧!藍芊吟顧影自憐地想著。
「想當初,我千辛萬苦地說服老門主讓我將鏢局名稱改為碧水堂,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避水』嗎?竟然連一點作用都沒有,真枉費我一片苦心,唉!咦,莫非……是名字改得不夠徹底?嗯,我每次出門,必定騎乘颯雪,颯雪……唔,這名字又是『風』又是『雨』的,難怪不能放睛了!」
想到這兒,藍芊吟恍然大悟似的輕叩了前額一下,立刻調過頭去瞧著颯雪,露出一臉不懷好意地笑。
「颯雪,喔,不對,不能再叫你颯雪了。」
她改用一種十分溫柔的眼神,邊輕撫著颯雪,邊道:「以後呢,你就改名為『必晴』,我知道突然改名字,你會不習慣,不過久而久之、就會習慣了,何況『必晴』這個新名字,也是很好聽的嘛……」
「嘶——」颯雪不悅地低鳴著,顯然對新名字充滿了敵意。
「別這樣嘛!不過是換個新名字而已,我……」』藍芊吟話沒說完,冷不防被一個濕淋淋的「東西」攛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向後躍開。「你這冒失鬼——」
她一手輕撫額頭,一手指指痛罵,卻在瞧見來人的面容之後,愣了一下,奸俊的男子!
濃密的眉、俊挺的鼻,深邃的眸隱綻令人懾息的精芒,輪廓分明的五官散發著引人遐思的邪魅,尤其此刻他全身濕透,結實偉岸的胸膛展露無遺……
藍芊吟臉兒一紅,連忙別過頭去說話:「下回小心點!」堂主做久了,她的門氣難免有命令意味,更何況,錯的人本來就是對方。
「抱歉。」冷霏逸瞧了藍芊吟一眼,逕自走進廟裡。
大雨滂沱、視線不清,他趕著躲雨,根本沒注意到會有一名女子站在門邊,而且還對著一匹馬說話?!
「要不是我會武功,早讓你撞倒在地了。」心有不甘似的,藍芋吟又咕噥了—句。
若非她沒受傷,哪能這麼輕易饒了他?
冷霏逸聽了,沒吭一聲,只是暗自覺得可笑。瞧這女子說起話來傲氣十足的,她是皇室後裔還是侯門貴族不成?
「必晴,過來。」藍千葉不再理會冷霏逸,逕自走到破廟的一角,向愛馬招了招手。
裝聾作啞似的,颯雪對於主子的召喚竟然無動於衷。
「必晴——」藍芊吟又喚了它一聲,但它依舊動也不動,還將頭別開了去。
礙著冷霏逸在場,藍芊吟不好意思發作,只好耐著性子,改U喚道:「颯雪,快過來!」
這一回,颯雪總算是聽見了,搖搖尾巴,慢慢地跺步到藍芊吟身邊跪坐了下來。
「你呀!老天爺和我作對,你也要和我作對,是不是?」藍芊吟輕擰颯雪的耳朵低聲斥罵,臉上卻又難掩疼愛之意,一邊還替它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唉!誰讓她過去放任它、寵溺它,以至於如今寵壞了它?
冷霏逸在一旁瞧見這幕,不覺好笑,人和馬會這樣對話的,他可是初次聽見。
「軋——」此時風麗突然加強,狂風驟雨吹震得那扇原已破爛不堪的廟門更加軋軋作響,一副隨時可能被吹走的樣子。
陣陣冷風吹來,寒意襲人,冷霏逸才想起自己全身濕透了,立刻將上衣脫去。
「喂,你做什麼?」監芊吟見冷霏逸竟然當她的面脫去上衣,難為情之餘,又羞又怒。
「你說呢?」冷霏逸冷冷地反問她,她沒淋濕,當然感受不到冷風沁骨的滋味了。
「要是怕冷的話,你可以運功驅寒呀!」藍芊吟眉頭一皺,不以為然地應道。瞧他那健壯的體魄,分明是個練家子嘛!說不會武功誰相信?
冷霏逸聽了,臉色卻是微微—變。
「怎麼,別說你真的不會武功!」藍芊吟將雙手橫在胸前,睨著眼瞧他。
冷霏逸眸光一沉,冷冷應道:「運不運功驅寒是我的事,你大可別過頭去小看。」他言下之意便是說,只要藍芊吟不看他,那麼他有沒有穿著上衣,也不關藍芊吟的事。
除非,藍芊吟非要盯著他看?
「你、很稀罕嗎?」藍芊吟聽得氣極,柳眉—蹙,立刻扭過頭不看他。
哎,是她先來的耶!她才覺得委屈,才不想看到他呢!要不是因為不得不在這兒避雨……
對嘛,千錯萬錯,都是老天爺的錯!這地方方圓百里內既沒鬧乾旱,也不缺水,為什麼要下雨下個不停?
僵持了一個時辰,藍芊吟和冷霏逸不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目光更是沒有交集,還好這問廟破雖破、倒也不致於太狹窄,兩個人可以各站一邊而可不侵犯。
颯雪在一旁無聊得緊,在瞧瞧藍芊吟、又看看冷霏逸,確定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它之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做了一件「壞事」,便是將它身旁的包袱又踢又移的,藏到了神桌底下,而它製造出來的聲響因為被雨聲掩蓋了,所以根本無人聽見。
再說藍芊吟因為心情不好,瞧也沒瞧颯雪一眼,便逕自走到門邊去了。此刻她寧可在門邊吹點風淋點雨,也勝過待在那悶死人的破廟裡,尤其還得面對一個臉色比天色更晦暗的男子,真是夠倒霉了。
如果再這樣繼續卜去的話,她鐵定要發瘋!
突然,瘋雪的嗚叫聲引起她的注意。
「颯雪,你怎麼了嗎?」藍芊葉回過頭,瞅了颯雪一眼,發現它並無任何界狀。
「嘶——嘶——」颯雪原地頓足了起來,似乎在生氣。
藍芊吟見狀,只好來到它身邊查看查看。
「怎麼?肚子餓了嗎?再忍一忍,等雨停了,我帶你……」話說到一半,藍芊吟才突然發現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兒。
「颯雪,畫呢?」那原本繫在颯雪身上的包袱竟然不見了!
「畫呢?畫呢?」藍芊吟急了,不住地詢問,那觀音畫可是丟不得也毀損不得的呀!
颯雪搖了搖頭,一臉無辜,然後便將目光投向冷霏逸。
「他?」
藍芊吟半信半疑地瞅了冷霏逸一眼,又轉過頭來問颯雪:「你的意思是畫是被他拿走的?」
颯雪嘶嗚了幾聲,點了點頭。
藍芊吟一聽不疑有他,立刻走到冷霏逸面前,怒氣沖沖地質問他:「包袱呢?快還給我。」
冷霏逸本是曲膝坐著,聽到她氣呼呼的質問,只好抬起頭來看她。
「我沒拿。」
「撒謊!颯雪都說是你拿走的了。」拿颯雪和冷霏逸的「供詞」來作比較,她當然是比較相信颯雪了。
冷霏逸見她竟寧可相信一匹馬的「鳴詞」也不肯相信他的說詞,心中不由得燃起了怒火。
「我說沒拿就沒拿。」
「這破廟裡就你、我和颯雪,不是你拿走的,難道會是畫自己飛走的嗎?」
冷霏逸冷哼了一聲,故意激她:「你不信,就來搜身。」
「搜……」藍芊吟聽得臉紅,怒上加怒。
「搜就搜,誰怕誰呀!不過你既然拿走了畫,當然不會笨到把畫藏在身上,—定會把畫藏在某個地方。」
「喔?你的推算能力不差嘛!」冷霏逸明褒暗貶地諷刺了她一句,「既然畫就在廟中的某處,請便。」
「憑什麼?」藍芊吟立刻頂了回去,「偷走畫的人是你,為什麼要我去找回來?」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這破廟裡頭的蜘蛛網和灰塵那麼厚、那麼多,又處處漏水,她才不要弄髒自己呢!
再說,他那種說話的態度,就是讓她忍不下這口氣,從來敢對她這般挑釁的人,不是被她打得身受重傷就是多處骨折了,而他——
也不會例外,
冷霏逸被藍芊葉無端加了條罪名,已是十分不悅,加上她義惡言相向、咄咄逼人,令他更生反感,索性不理她,逕自起身走到一邊去。
「喂,你把話說清楚!」藍芊吟見他竟敢對自己不理不睬,盯著他的背影,簡直氣壞了。
冷霏逸將目光拋向門外,對於她那排山倒海似的怒氣無動於衷之餘,依舊選擇背對著她。
「喂!你再不說清楚,別怪我無情了!」藍芊吟握緊了拳頭,對他下最後通牒。
「隨你。」冷霏逸冷漠以對,不信她真敢搜他的身。
「你!」藍千吟忍尤可忍,手心運勁,一掌向他拍去——
冷霏逸察覺掌風逼近,猛然轉身卻是無法閃躲,胸前硬是承受了她猛烈的一掌,「啊」的一聲口吐鮮血。
「你不會武功?」藍芊吟這一驚非同小口,心頭兒撲通撲通地直跳,趕忙過去攙扶冷霏逸,扶他到牆邊坐下。
「你要不要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武功,我……」瞧冷霏逸臉色發白,冷汗直流的模樣,藍芊吟內疚得不得了。
第—次,她嘗到手足無措的滋味。
可是……轉念—想,他是個可惡的小偷呢,即使他因為沒有武功而被她打得重傷也是活該,誰讓他不安分。
不過,他要真的死了,她豈不是一輩子良心不安?
想到這裡,藍芊吟不敢再猶豫,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治內傷的丹藥,喂冷霏逸服下。
「這丹藥專治內傷,很珍貴的,我這麼有良心拿它來救你,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可不能忘恩負父,等會兒趕快把畫交出來,我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原諒你,如何?」
藍芊吟認為是冷霏逸犯錯在先,怨不得她,因此她肯替他醫治傷勢,已經算是很有良心了。
冷霏逸聽了她這強詞奪理的話,想笑卻笑不出來,遑論回她話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喔,是傷太重,說不出話來嗎?」
藍芊吟瞧著他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樣,只好道:
「你現在不能回答我沒關係,這丹藥很快就能發揮藥效,等你能說話了,我再問你不遲,你先好好休息吧!」
冷霏逸聽了,心中一寬,這才緩緩閉上眼睛。
藍芊吟喟歎一聲,沒再說話,不過,她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也罷,凝視著他的臉龐,反倒一時失神。
他冷峻、刀削似的輪廓似乎有股汲魂攝魄的魅力,害得她情不自禁地想再多瞧他幾眼,甚至想替他撫平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
所幸,他身子的微微顫抖擾醒了她紛亂的思緒,沒讓她再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下去。
「冷嗎?」藍芊吟輕聲問他,他卻沒有回答、薄唇倔強地緊閉著,她只好拍拍身子站了起來。
「你冷,我也沒辦法。」她雙手交疊胸前,心中怒火一起,忍不住又叨念了起來,「說來說去,准讓你偷了我的包袱,要是你不偷我的包袱的話,拿來裹觀音畫的布匹,我說不定可以考慮借你蓋蓋身子,這就叫咎由白取,怨不得人。」
說著說著,她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事不對勁兒,
「對了,颯雪怎麼會這麼安靜?」她正納悶著,一回過頭去,卻忍不住驚呼出聲——
「我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