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姐姐……已經夠了。」緋兒溫吞的說著:「你殺了那個人,白虎絕不會善罷干休,你還是……」
媚兒微微一笑:「殺了天歆,只是一點小小警告。」
「什麼意思?」緋兒眼裡儘是恐懼:「你……」
「當然要趕盡殺絕,否則,豈不是讓咱們爹娘死得莫名嗎?」媚兒拾起案上的包袱:「你好生休息吧!我的事——你用不著擔心了!我看你近來臉色差得很,已交待秋水熬了雞湯,可別又不吃了。」
緋兒沉默的看著媚兒步出房門,她知道——自己近來身子有些改變,卻說不出口。
媚兒行至洞口,只見墨翼沉著臉佇立於前:「你拿著它,打算做什麼?」
媚兒冷冷一笑:「你照顧好緋兒就成了,何必多問呢?」
「你只想到緋兒,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星翼目光熾熱的:「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除掉天歆的,但……」
「夠了!」媚兒怒道:「我是族長,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許你讓緋兒傷心,你懂不懂?」
星翼聽了一愣,嗓音也變得苦澀:「難道,真如宿女所言,你——愛上白虎琅琊?」
媚兒冷眼看著星翼,儘是沉默著——愛上不該愛的人已是錯誤,更何況是世仇?
「星翼,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她緩緩的說。
不會愛上任何人……他苦笑了;她不會是任何人的,也包括自己。媚兒看著他的神色,心裡竟是異常平靜:「讓開,我要出去。」
她伸出素手,封印瞬間大開,春陽剎時映入洞內;媚兒看著白樺新枝,一絲悵然掠過心頭——她注定不能愛任何人,但緋兒不同;媚兒看著星翼,臉上一抹笑意:「好生看著緋兒,可別又出了錯。我去去就回來。」
媚兒一個縱身,身影頓時隱沒在白樺林裡;「她……還是去了。」
星翼不語,宿女俯手關上石門:「白虎天歆已死,至少,我們少了個敵人。就如族長所言,你看好朱雀即可,又何必多心?」
「我沒辦法像你這樣事不關己,冷酷無情!」星翼直視著宿女:「蒼龍此番前去白虎居所,可說是危險至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宿女逼近星翼:「我知道,你愛慕蒼龍皇女由來已久,但……那又怎麼樣?她愛上白虎琅琊,早已是注定的事;寒武門不是只有蒼龍皇女而已,別忘了你自己的責任。」
「爹爹,二哥出去這麼久,會不會出事了?」琅琊支著頭,看著面容肅然的長者。
「天歆武功了得,不會有事的。」長者微微一笑:「怎麼?你又想出去了?」
琅琊睇了琅琊一眼:「沒辦法呀,有人見了蒼龍,連魂都飛了——」
正當琅琊要怒斥時,一名侍兒慌慌的進了主屋:「豈稟族長,屋外有一名女子說有賀禮相贈,指名要族長親自接收。」
「賀禮?」長者濃眉微蹙:「在這東北寒地,我白虎門向不與人往來,怎會有女子送禮?」
「小的也不知情——」
琅琊心裡起了疑竇:「爹,還是我去看看吧!」
「不必!」長者低沉的說:「既然對方指名要我受禮,咱們豈可怠慢?」
待眾人出了大門,卻見媚兒站在樹梢,臉上還掛著一抹微笑:「白虎族長到這東北時日已久,寒武蒼龍今日特來請安!」
「媚兒?」琅琊看著她那飄飄羅袖,心中不覺一緊:「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媚兒看著琅琊,心中似有千頭萬緒,卻仍是笑著:「蒼龍前來,是要送給白虎族長一份賀禮,望請笑納!」
「你這妖女!」琅琊怒道:「少在這兒耍嘴皮子!」
「哦……看來,有人等不及了。」媚兒將手中的包袱一扔,只見一顆頭顱剎時滾出,天歆那睜大的雙眸滿是驚愕。
長者看著地上的頭顱,不可置信的瞪視著;琅琊看著樹上的媚兒:「你——」
「我說過,你不能恨我!」媚兒冷笑著,淚卻在眼裡流轉:「白虎族長,但願我這份禮物能使你滿意……下次,可就是白虎琅琊了!」
「你這妖女,還我二哥命來!」琅琊含著淚,身子也躍上枝頭,然蒼龍更是俐落的一個閃身:「白虎欺凌我寒武門數十載,今日不過取了天歆項上人頭,又算得了什麼?」
長者看著地上那血肉模糊的頭顱,禁不住老淚縱橫,聽了蒼龍的話更是怒火攻心,剎時掌心使力,一株株的白樺瞬間應聲折斷;然蒼龍卻是步步蓮花的揚長而去,如銀鈴般的嗓音說道:「白虎族長功力果然了得,在此領教了!」
長者喘著氣,怒視著琅琊:「琅琊聽令!滅掉寒武全族,尤其是蒼龍!我要你親自殺了她,毀屍滅跡!」
琅珥緊閉著唇,看著地上天歆那未合眼的臉孔,腦海裡卻是蒼龍那哽咽的聲音——琅琊,你不能恨我——不管我做了什麼,都不能恨我——
媚兒看著滿天的杏花,春風陣陣,拂落了——地的嫣紅……她,似乎又看見了琅琊那不忍又悲愴的眼神。
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予斷井頹園——縱然有情,卻是空浮流雲。
這樣的兩代恩仇,誰也不能排解;白虎將寒武門逼上絕路,她殺了個天歆又算什麼?只是……緋兒已非完壁,就連自己,再也難以清白了。
心懸琅琊,悲苦難言!
「……長,族長,你怎麼了?」清遙輕聲問道:「近來你老是發怔著,有什麼心事?」
媚兒勉強一笑:「那兒的事?怎麼?你今兒個怎不在邀月堂?」
清遙深沉的看著媚兒,眼神透露出一絲古怪,刪乙略挑了黛眉:「你是怎麼了?何時說話變得吞吞吐吐?」
清遙跪拜了身子:「清遙不知該如何向蒼龍皇女開口,望請族長前往邀月堂一行!」
蒼龍直視著她:「邀月堂?」
清遙略紅了眼眶:「陰陽官有要事商議……玄武,也在堂內。」
媚兒狐疑的看著怪異的清遙——她向來是冷靜有理的女子;在宿女的調教下,猶如第二個陰陽官。
「領我去邀月堂,」媚兒傲然的起了身:「清遙,你……有事就說吧!自白虎到這東北寒地,再也沒有什麼更可議的事了!」
清遙透澈的眸子看著面無表情的蒼龍,嗓音不禁顫抖著:「方纔——宿女診了朱雀皇女的脈息……」
「怎麼?」
行至堂前,清遙略止了步:「朱雀皇女……懷有身孕。」
媚兒聽了有如五雷轟頂,剎時臉色變得血白;她癡癡的看著眼色泛紅的清遙,聲調也不成句子:「你說……什麼……」
清遙滴下了淚,雙膝一跪:「請求蒼龍皇女恕罪!朱雀皇女發生這樣的事,全是清遙與秋水等眾侍兒的錯!若不是……」
媚兒咬著牙,心裡卻像是油醬醋兒全攪和在一塊兒,什麼滋味全分不清了;當她走進邀月堂,只見宿女與玄武兩人沉默不語,而屋內的安魂香裊裊點燃,顯然緋兒沉睡了。
「族長——」宿女俯前身子:「方纔——」
「夠了!」媚兒冷冷一笑:「看來……白虎天歆死了還不夠,非得將咱們折磨到不成人形才肯甘休!」
星翼聽了媚兒的話頭,心裡一陣不安掠過:「族長的意思……」
媚兒睇了他一眼,隨即笑得可人:「玄武,我知道——白虎琅琊對你是向來有意的。」
宿女挑了黛眉:「族長,你的意思……」
蒼龍拂過羅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玄武,我要你引誘白虎琅琊,然後,將她的首級……」
「媚兒,」星翼逼近她的容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蒼龍心下一愣,看著眼前面有難色的宿女與星翼;又望著臥在紅眠榻上沉睡的緋兒——她又能怎麼做?除掉天歆,自己與琅琊已再無回復之地,如今緋兒又身懷孽種。
正當三人爭論不休時,清遙卻端來了一碗藥汁,「陰陽官,藥——熬來了。」
蒼龍看著面無雪色的宿女:「那是……」
「紅花,」宿女冷冷的答道:「咱們寒武清高人性,沾染不得白虎那殘暴之氣!朱雀皇女失身於……」
「你住口!」蒼龍眼裡佈滿血絲:「那樣的事,我不想再聽到一次;在緋兒面前,全都不准提,聽到沒有!清遙,將紅花服侍讓朱雀皇女服下!」
清遙驚慌的看著宿女,身子一動也不敢動,星翼索性取過青瓷白玉塊,以口就藥,注入緋兒口中。
媚兒看著他的情景,只是呆呆的……緋兒心儀星翼已久,然卻遭遇此境;縱然星翼不計前因後果,但——世上有多少男子願意娶一個這樣的女子?
宿女看著蒼龍:「宿女另有要事稟報。」
媚兒轉身盤腿坐在炕上,臉上不見一絲情緒:「說吧!事已至此,若不滅絕仇敵,我是不會輕饒任何人的!」
「昨日宿女卜了一卦,或許——可有轉機!」她微微一笑,儘是胸有成竹。
媚兒聽了嘴角一揚:「所佔何卦?」·
「初六,像曰;井泥不食,舊井擒禽。」禽謂——擒也」;若是玄武願意,白虎琅琊必定在握!」宿女看著蒼龍,眼神卻瞟向玄武。
蒼龍看著面無表情的星翼,緩緩的說:「玄武,你可願意?」
星翼眼底掠過苦澀……他愛她,而她卻要他去誘出琅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媚兒再再擺明了,要他去做出與天歆相同的事——
「族長,宿女知曉你心頭之恨難了;朱雀皇女遭此凌辱,又被迫服下紅花之藥——但,你要玄武做出相同舉止,豈非咱們寒武與白虎相同卑賤?」
媚兒聽了不覺滴下淚來——她何嘗願意?她起身輕撫緋兒那昏沉的面容,又憶起琅琊那沉痛的眼神——
「星翼,」她清了清嗓音:「三日之內,誘出白虎琅琊,我自有妙策!」
「你還在想……如何計誘琅琊?」宿女看著夜星,那優雅的長睫動也不動;星翼指尖一彈,滿樹的杏花紛紛而落,像是春雨,他低沉的:「蒼龍的個性……你不是不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況——自老族長仙逝後,緋兒是她唯一的親人。只殺了天歆,自是憤恨難消。她——說到做到;倘若我不依順她的意,只怕她會……」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多慮?」宿女一笑!「白虎琅琊至今仍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引她出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接下來的,就是蒼龍的事了。」
星翼看著含笑的宿女:「如果……我能做到你這種心境……」
「那是不可能的,」宿女拂袖:「除非——無情無慾;但,你心已被蒼龍吸引;清遙與秋水隨我多年,心境未定,何況是你呢?」
星翼看著宿女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禁苦笑了——明日已是三日期限。
他看著星子,彷彿又見到琅琊那毫無心機的笑顏,轉瞬間,卻又是緋兒那嘔心掏肺的痛楚,而蒼龍那冰冷的容顏相互交錯……
他怎能利用琅琊對自己的情意來謀略她的性命?怎麼能……;倘若他真是如此,豈不與天歆那等人格相同齷齪?
清晨,蒼龍早已盤坐大殿;她目光犀利,望著單膝跪地的星翼,兩旁侍兒皆是鴉雀無聲。
「族長,吉時已到。」秋水手捧金盆,雙膝跪地,而宿女自懷內取出暗器:「這暗器——我在昨兒晚上也浸上了『玉銷魂』,只須一隻,即可使人七孔流血而亡;想必輕取琅琊性命是易如反掌,但——也請族長小心!」
蒼龍微挑黛眉,看著前方的星翼,口氣是不急不徐的:「你——只要將她帶往白樺林,接下來就是我的責任了;玄武,我可要警告你,這件事……不許你插手!」
玄武沉默無聲,只見蒼龍雪袖一擺,直往洞口前去;宿女冷笑著:「流亡數十載,今日總算可一吐怨氣!」
玄武聽了,只是看著宿女那姣好的容顏:「你……身負老族長使命,我無權責怪!但……若是蒼龍有個萬一……」
「蒼龍皇女『龍吟雲步』無人能及,若是白虎琅琊出手,我可不敢擔保!但——他愛上蒼龍皇女,我諒他必會手下留情!」
——寒武蒼龍與白虎琅琊——,他萬萬沒有想到,兩家積怨已久的世家,竟會有著如此結果。
天歆死於蒼龍女色,而琅琊又已將步入天歆後塵;緋兒已成行屍走肉……寒武一門下場如此,何論白虎?
玄武苦笑著,隨即與媚兒步出石洞,只見琅琊盤坐在白樺樹下,仍未查覺媚兒腳步已近。星翼故意放沉了腳步,卻只見到琅琊那雙泛紅的雙眼。
「星翼……」她哽咽的:「我二哥……」
他看著琅琊那清純的面容,竟有幾份神似朱雀——他怎能如同天歆一般人面獸心?
「我恨她!」琅琊熾熱的看著不發一語的星翼:「你一定知道寒武蒼龍的居所,對不對?」
星翼待想回答,卻聽得一陣朗朗女聲,伴隨著銀鈴的輕脆之聲:「他當然知道!」
琅琊心裡一慌,環顧四周卻未見到半個人影:「是寒武蒼龍嗎?你出來!」
星翼深鎖眉頭——兩個女人的殺戮之氣,引發可侍;琅琊拉緊了手上的皮鞭:「今日若不殺你,未免有辱白虎之名;既然我大哥奈何不了你,不如讓我來解決你的狗命!」
蒼龍刷然躍下,那清麗的容顏絲毫不見血腥,只是頷首微笑:「想不到……白虎琅琊竟是個沉不住氣的女娃兒,憑什麼與我蒼龍一決生死?」
「蒼龍——」
「玄武,你給我回去石洞!」蒼龍放重了怒氣:「別讓我知道,你又動了側隱之心!」
琅琊聽了她的話,眼神不覺落在星翼身上——那俊俏的臉,含笑的眼——他是星翼,卻也是寒武門的玄武——;她一一直愛著仇人,那父親口中身手敏捷的玄武——
「原來……你都在利用我……」琅琊看著星翼:「原來——你是寒武門的人。」
「沒錯,」他緩緩說道:「只怪白虎天歆凌辱朱雀,寒武一族流亡多年,全拜白虎所賜!所以……你怨不了我。」
琅琊咬著牙,手中的長鞭延長打落白樺新芽:「我要你們全死在這白樺林裡,當做我二哥天歆的陪葬!蒼龍,你準備受死吧!」
媚兒冷冷一笑,身子猶如細雪揚起:「誰會死——還不知道呢!別忘了,你是下一份賀禮!」
「誰是死人還不知道呢!」琅琊甩動著長鞭,彷若白蛇吐信,直直逼向媚兒。
「看來……你的武力毫無長進!」蒼龍一笑,卻自袖中甩出無數暗器,瞬間劃破琅琊一身紫衣。
「哼!小孩子的玩意兒!」琅琊大笑:「別忘了,在白玉塊上,你可是我手下敗將!」
「是嗎?」蒼龍挑了挑眉:「你仔細瞧瞧身上的傷口吧!」
琅琊怔怔的看著紫衣上的裂痕,卻見鮮血不斷滲出,剎那間,心痛如絞。
「你……」
蒼龍走向琅琊,素顏含笑:「忘了告訴你,使放暗器可是我蒼龍的拿手絕活!這鏢上的毒——名為『玉銷魂』,與你二哥所中的『九品紅蓮』有著異曲同之妙,死得時候——都會很難看!」
「媚兒,夠了!」星翼看著趴俯在地上的琅琊:「別再……」
「難不成……你愛這女人?」蒼龍目光不帶一絲情感:「你——」
「蒼龍!」
這聲音……她轉身一望,只見琅琊佇立在林裡,面容有著錯縱複雜的情緒。琅琊一見他來了,氣息微弱的:「大哥……救我……她愛你,必定肯……」
蒼龍未及琅琊開口,遂自袖中取出匕首,往琅琊胸口刺去,那清麗的容顏,只留下未合的雙眼——一如蒼龍所言,琅琊,是白虎的下一份賀禮。
「媚兒,你……」琅琊看著一身雪白的蒼龍,羅袖染上一片嫣紅。
「我說過——你不能恨我。」她淒然一笑:「這份賀禮,望請白虎琅琊轉贈予白虎族長。」
琅琊掌心一股熱氣散出,蒼龍微微一笑:「怎麼?想殺我?時機會到的,只是……不是現在!」
「媚兒,別讓我恨你。我不想……」琅琊看著眼前絕色的女子:「你不該……」
不等琅琊說完,媚兒即躍上枝頭:「琅琊,總有一天,我會將命償給你!」
琅琊看著兩道飄然離去的身影,而地上的琅琊早全然無息。
「媚兒——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