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回浙江?」她隨口一問,他順著她的話說:「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她聽不懂他的意思。「怎麼個快法?又是怎麼個慢法?你是浙江總督,可以這麼自由嗎?」
「你捨得離開金陵嗎?」他突然問,本來,他沒打算帶她去浙江,現下他改變初衷,放不下她了。
她指了指鼻頭。「我嗎?」
他點點頭,「這裡有親人、朋友,你肯定捨不下他們才是。」
「金陵沒有我的親人,正確地說,大明朝的子民裡沒有我的親人,我真正放不下的不是金陵,而是T市。」
「T市?」她又開始說他聽不懂的話了。
她點點頭,「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我來自那裡,未來的世界。」語調裡隱藏著有感而發的意味。
「未來的世界?」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那個世界比這裡文明好幾百倍,是一個你無法想像的世界。」她決定告訴他。
他非常震驚。「你是說你來自未來?」
「沒錯,很恐怖吧?別把我當成瘋子,我不是瘋子。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你們大明朝的江山最後會斷送在崇幀皇帝爺手裡,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助滿州人取而代之統一天下。」
她說得輕鬆,他卻聽得膽戰心驚。「你哪裡編來的故事?什麼崇禎皇帝?吳三桂?他們難不成又是你的朋友?」小妮子胡說八道習慣了,他分不出真假。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他們和你同一個朝代。」她試圖解釋,勞心勞神。
「你說你來自未來,你是怎麼來的?我也跟著你到未來見識見識。」他試著用這個法子逼她承認自己瞎編故事。
「我現在回不去了,我坐的飛機失事,美人的陶像把我吸了進去,醒來之後我就在這裡了。」
「飛機?」什麼東西?
「就是像鳥一樣能在天上飛的飛行器。」她向掌櫃的借來文房四寶,在宣紙上畫了起來。
「這是飛機,這是車子,全是未來世界裡的東西,還有電視機,不用請戲班子來唱戲,電視機會播給你看,這是電話,分隔兩地的人不管距離多遙遠都能聽見彼此的聲音,航天飛機……」
她說得興致高昂,他卻眉頭越鎖越緊。他站起身捲起宣紙,還了文房四寶付了賬,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咱們回沐王府。」
「我還沒介紹完咧,未來世界裡的東西,我說上十天半個月也說不完。」
「茶樓裡已經有人豎起耳朵聽你說話了,我不喜歡這樣,我們還是回沐王府裡安全些。」
「有什麼不安全的嗎?大夥兒會當我是在說故事。」
「如果他們把你當作怪物參觀呢?我不能冒這個險。」他不想她惹上麻煩。
「你相信我說的話?」她有些興奮。
他看向她。「我不知道該信什麼,你說你從未來世界來的,卻回不去未來世界?」
「我是啊,不然你以為我昨晚為什麼要造船?」她準備全盤托出她的計劃。
「為什麼?」
她回答:「我希望大船航行到世界的盡頭時發生船難,被大海吞噬的我也許能回到未來,我生活的那個世界。」
聞言,他停下腳步,渾身一陣輕顫。「你瘋了!」
「我想回去嘛!」她可憐兮兮地道。
沐且雲知道她說的話可能是真的,她說的話、她畫的圖,要憑空想像根本難如登天。
「你說你是孤兒,也就是沒有親人?」
「我是沒有親人,可是我有朋友、有同學,我的大學文憑還沒拿到,我還想學衝浪,發表十萬字的長篇劇本……來到這裡,我成了廢物,你們這裡的姑娘會的,我一竅不通。總之,我住在這裡什麼都不對勁。」
他定定地看著她,審視著她。「你是在告訴我,你很不快樂?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是不快樂,是一無是處,我會計算機,可在你們這裡派不上用場;我喜歡電影,可你們這裡連張底片也沒有。」
「這裡真的沒有讓你眷戀的東西嗎?」他問。
她想了想,有些惰緒催促她應該說些什麼,但情緒稍縱即逝,她抓不住。
「沒有。」她簡短回答。
他難掩失望。「很好,沒有,沒有你眷戀的。」
「你怎麼了?」她不明就裡,「我們走吧!回去後咱們再想想可有其他法子能讓你回去未來,」
「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她看著他。
「說不相信是自欺欺人,這並不能改變什麼。」他能怎樣?她對他沒有眷戀,也不會有牽念,她不可能會為了他留下來的,這裡對她而言既古板又落後,他根本留不住她,沒有可以留住她的東西。
「真好,至少你不會把我當成瘋子。」她眉開眼笑。
「答應我,不許對任何人透露半點關於你來自未來的事,這對你、對我都很重要。」
她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知道非答應他不可。「我答應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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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們形影不離的時候變多了。
林黛玉向沐且雲說了許多未來世界的事,她說的精彩,她是辯論社社長,口才自是一流,加上她又寫劇本,文采橫溢,說故事的本領更是一等一的高明。
他聽得人迷,不知不覺地,他變得在乎她,在乎到令他吃驚的地步,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想參與她的喜怒哀樂,想說服她留下來——
想影響她愛上他。
「少夫人,史家小姐來訪,見不見客?」月季問道。
「又想找麻煩了,叫她來吧!反正我正愁找不到人解悶。」
從小的經歷練就了林黛玉一身百毒不侵的好本事,想在她身上逞口舌之快,恐怕討不到什麼好處。
史潔瑛信步走來,後頭跟著兩名丫環,排場不小。
「我要跟著且雲哥哥去浙江,希望你不會阻攔。」
史潔瑛開門見山很乾脆。
「我沒理由阻攔。」
史潔瑛沒料到事情能這麼順利。「你這麼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腳長在你身上,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且雲路上有你相伴,也有些趣味。」
「你別故作大方。」
林黛王笑了笑。「我最不大方了,我很小氣,你錯看我了。」
「只有大方的人才不會嫉妒,你少裝模作樣了。」
林黛玉美麗的嘴角漾著純真的笑,手指玩著纏在頰邊的青絲。「我不大方,一點也不!」
「那你為何讓我也去浙江?」
「因為我不去啊,既然不去就什麼也看不到了,眼不見心不煩的道理你不懂嗎?」
她纖手揪玩著,手裡的髮絲黑而亮。
「少騙人了,你怎麼可能不去?」
林黛王甜笑著。「不騙你,我是真的不去,乘坐馬車太累了,我討厭走那麼遠的路。」
「你是且雲哥的妻,不陪著上路不是很奇怪嗎?」
史潔瑛想不通。
「你更奇怪,你不是對且雲情有獨鍾嗎?我不去浙江不是正合你意?我不去你也有意見?去了你更有意見,真是矛盾啊!」
「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管你去是不去。」
林黛玉格格笑著。
「你笑什麼?」史潔瑛一肚子火無處發。
「笑你愛錯了人。」
「你亂說!」
「難道不是?且雲這一輩子只愛藕花姑娘,你自作多情追逐到天涯海角,他還是不可能愛你。」
史潔瑛聞言,立即變臉,「你懂什麼!富貴人家的情愛不是你一介平民能瞭解的。」
「噴噴噴!聽不慣實話也是你們貴族千金的毛病,算了,不說了,省得招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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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下午,用完午膳後,不想浪費生命在午睡上頭,林黛玉到街上亂晃,正好巧遇臥龍雅捨的牛嬤嬤。
「買藥啊?」她見牛嬤嬤手上大包小包的藥袋。
「明知故問。」牛嬤嬤沒好氣地說。
林黛玉不以為忤,不死心地追問:「又是那位姑娘生病了?到底生的是什麼病?」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別插手管臥龍雅捨的事。」
「不能對症下藥,吃再多藥也是枉然。」
牛嬤嬤哼了聲,「公子醫術高明,豈有不對症下藥的道理?你不懂別裝懂。」
「有的時候心病還得心藥醫,也許你家姑娘根本是心病,不吃藥也能好。」林黛玉說的頭頭是道,還挺能唬人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唬住以固執聞名的牛嬤嬤。
「什麼心病心藥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你家姑娘肚子裡的蛔蟲,用豬的是猜不著的。」
牛嬤嬤眼看就要中計了,卻在關鍵時刻回過神來。「你想套我的話對不對?我沒那麼笨,」
「套什麼話?你家姑娘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怕人知道嗎?」
牛嬤嬤心一慌,轉身快步離去,這行徑更是啟人疑竇,林黛玉想也沒想,旋即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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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嬤嬤腳程飛快,輕功了得,轉眼間就擺脫了林黛玉,林黛玉攔了輛馬車,火速趕往臥龍雅捨。
那日認識的小丫環拿著掃帚掃著園子裡的落花,一見林黛玉,熱心地喊她:「大姊姊,你來找公子是嗎?」
「黑公子在不在?」
「姑娘又生病了,牛嬤嬤到街上抓藥去才剛進門,大姊姊今天想見公子恐怕不可能。」
「你家姑娘和黑公子是什麼關係?」
小丫環狐疑地看著她,「姊姊不是公子的朋友嗎?」
「我是他的朋友啊,朋友分很多種,我屬於那種半生不熟的朋友,所以有很多事得花時間弄清楚。」
小丫環哦了一聲。「明白了,姊姊是公子的新朋友,還不認識公子喜歡的姑娘。」
「對對對,就是這樣,很聰明,留在這裡掃落花實在太可惜了,改天到沐王府找我,我替你安排個更適合你的工作。」
「真的嗎?我喜歡煮東西,能不能進膳房幫忙?」
「可以,當然可以,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那位生病的姑娘住在哪裡?」
小丫環指了指東邊。「她是公子喜歡的人,和公子一塊住在東廂房。」
「那位姑娘住在這裡很久了嗎?」
小丫環搖搖頭。「不是很久,我來時她還沒來呢廣「你來這裡多久了?」
「一年,一年左右,姑娘很少離開東廂房,我只見過她一次。那回牛嬤嬤熬藥,但因肚子疼急著往茅房跑,所以要我端藥到公子房裡,公子喚躺在床上的姑娘:『藕花,藥來了。』那位姑娘動了動眼皮,睜開眼,看了我一眼。」
「藕花?怎麼也叫藕花?你確定你沒聽錯?」太詭異了,於藕花不是已經死了嗎?
「不會錯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難道於藕花沒死?
如果於藕花沒死,為什麼大家都說她死了呢?她為什麼要詐死?
有太多的疑問無解,最快的方法就是向當事人問個明白。但是要問黑濤還是問於藕花?
沐且雲知道這件事嗎?若他不知情,知道後又會如何反應?
「你能不能帶我到東廂房去?」
「我不敢。」小丫環搖了搖手。
「不會有事的,事成後沐王府廚房的工作等著你。」林黛玉向她保證。
小丫環猶豫著,「公子會殺了我。」
「不用怕,我會頂著。」
「可是……我還是不敢。」
林黛玉看她膽小怕事快哭出來的模樣,只好不再通她。
「算了,不拖你下水。」
憑她的本事要找東廂房應該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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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躲在窗外的灌木叢裡,房裡很安靜,除了藥味,感覺不到有人活動。
她見機不可失,躡手躡腳地接近房間,她輕聲推門而人,光影流轉,更覺屋內的明亮溫馨。
側身靜立在門扉之後,粉頰因為緊張而鮮紅,揚起長睫,轉過身,水眸凝視著。
床上躺著的人兒正閉目小憩或養神,她不確定。
真是於藕花?她記起沐青雲形容於藕花清麗秀雅,她趨向前定睛審視。
女子蒼白虛弱,氣息略亂。
「濤,是你嗎?」女子開口問,氣若游絲。
女子沒得到響應遂睜開眼,迎上林黛玉好奇的目光,訝然叫出聲,像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你是誰?」
林黛玉友善地笑道:「我從沐王府來,你是藕花吧?」
女子顫了下,打了個哆嗦,懼意甚濃。「你到底是誰?濤不可能會讓你進來的。」
「黑公子當然不可能讓我進來,因為你們合謀做了不夠光明磊落的虧心事。」
「這是我種的因造的孽,與濤無關,若有報應,由我一人承擔,」於藕花半坐起身,手撫胸口微喘,「你先別注自己身上攬罪,我沒有惡意,只是好奇罷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竟然還活著,你為什麼詐死?」
「你和沐王府是什麼關係?」
林黛玉坐在床沿看著病態纖弱的於藕花。「我叫林黛玉,是沐大人剛過門不久的妻子。」
於藕花倒抽了一口氣,「且雲的妻子?」
「你不信他會移情別戀?」
「不是的,我不否認我很驚訝,我以為且雲會守十幾年才娶妻的。」
林黛王笑了笑。「他是準備為你守一輩子啊,可惜老太爺由不得他,逼他娶了我。」
「老太爺喜歡你,你很幸運。」話裡難掩羨慕之情。
「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要詐死,然後躲在這雅捨裡?難道你打算這樣過一生嗎?」
於藕花坐起身,順了一口氣才緩緩道來:「我和且雲的事你知道多少?」
「很多,大夥兒都說你的美好、你的善良、你的識大體,說沐大人癡心一片,所有的真心真情全往你身上擱。」讓她這個二十一世紀女性主義的追隨者都忍不住吃味。
於藕花歎息一聲,「全是溢美之詞,我承受不起。」
「我又發現你的另一項優點了,你很謙虛。」
於藕花搖了搖頭,「我和且雲從小指腹為婚,他的個性耿直而專一,哪怕後來我和他相處之後並不那麼適合,他仍然願意娶我為妻。」
「不適合?不會吧!大家都說你們是天生一對,相配極了,怎會不適合?」
「不是那樣的,且雲對我的不是愛,而是同情,正確地說,他從來不曾愛過我。」
林黛玉張口欲言,於藕花搶白:「你信嗎?我和他之間最親密的舉動只限於擁抱,再無其他。」
「不可能啊……」林黛玉感受到的是他強烈的渴望,和霸道佔有。
「所以,且雲根本不愛我。」
林黛玉恍然大悟,「因此你選擇了愛你的黑濤?」
於藕花點點頭,「黑濤和且雲給我的震撼是不同的,黑濤一見著我的面,我即能感受到他強勢的熱情,他是那麼在乎我,這是且雲所不能給我的。」
「黑濤知道你為什麼選擇他嗎?」
於藕花搖頭,「他不知道,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是因為且雲不愛我而選擇他。」
「為什麼用詐死的方法?」
「當時的情況我想不出第二個辦法。」
她是自私的,她想保留好名聲在世間流傳,烈女不事二夫,她既已定了親,豈可再有貳心?
「有墳有碑,你和黑濤真是用盡心思。」
「我身子不好,要矇混過去並不難,濤在事前讓我眼下『七日散』,在七日間無聲無息像死人般睡去,老太爺原本就不喜歡我,堅持七日內將我下葬,也幸好許多事恰恰都能巧妙配合……」
「第七日,黑濤趁夜掘了墳把你弄出來,你們騙了所有人。」
「因為我和濤想要在一起。」
就為這話,林黛玉投下了同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