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聽得到嗎?不說話我要掛了唷。」
「……」
「奇怪……」喃著,杜樂茵掛了電話。
手機裡傳來陣陣刺耳的嘟嘟聲,他卻始終沒把電話放下。
他看著那盆白花,隱約想起她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滿片的白色玫瑰,幼稚可笑的粉紅色氣球,第一次為了另一個人失控,不顧一切地喝醉……
然後一轉身,卻見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柔白的身影幾乎與這片花海融為一體,彷彿從玫瑰裡誕生的精靈,在燈光下閃耀著異樣的純淨。
他為自己奇異的幻想笑了。「過來。」
她沒動,像是被嚇著了。
「過來。」他又說了一遍。
她始終沒動,怯生生的。他蹙眉,想她若真是玫瑰花精,用花朵引誘也許有效,便從桌上的花籃裡摘了一朵。「過來。」
她終於走上前,為了表示讚許,他把花別在了她頭上。
然後,坐下來繼續喝酒。
她問他。「你很傷心嗎?」
「是。」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笑了,很溫柔的。「喔……那沒關係,你慢慢喝,我……我會照顧你。」
——我會照顧你。
之後再有記憶,他已被飯店工作人員喚醒,身上披了毯子。因為太虛幻,他索性將之當成了夢境,徹底忘懷,唯獨她說的話在腦裡、心裡,不斷迴盪,以致後來再遇見她的時候,「我會照顧你」這句話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為她動了心、動了情。
第6章(2)
杜樂茵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從病房裡的對話到她搬離,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還留在他身邊,他卻把她的反常看做是缺乏寵愛的表現。
因為他始終把她當作寵物,不想她介入自己的內心,干涉太多,卻忘了她的本質如涓涓細流,在他壓根兒不及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所以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而他居然遲鈍得直到現在才明白。
簡礎洋坐在車裡,很久以後,濕熱的淚水從眼眶裡溢出。
這不是悔恨,也不是失去了才懂,他一直都很珍惜她在他身邊,一直都想對她好,他只是搞錯了自己的心態,用了笨拙的方式。他這輩子還沒好好愛過一個人,出錯是肯定的,但她從沒說過一句不對,只是笑著,包容他所有的錯誤。
於是他像個迷路的孩童,辨不明方向,如今終於走到死胡同,即便想重新再來,機會也已失去。
他哭聲壓抑,氣息紊亂,從不知道一個人心痛居然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就連陶蜜亞結婚那時,他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麼痛。
因為她安慰了他。
「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當時她的言語猶在耳畔,聽見了病房裡的對話,她又是什麼心情?
簡礎洋不敢想。
怕一旦想了,連在這兒默默看著她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簡礎洋覺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平日,他照樣上班,照樣忙碌,恍如經久不衰的齒輪,按部就班,沒有一絲差錯。但一等工作結束,他總會不由自主驅車前往她所住的小區,只求偶爾在她下班或從陽台探出頭來之際,遠遠地看上一眼。
他想,自己會一輩子記得這些夜晚。一個人孤寂地坐在車裡,手上是便利商店買來的咖啡,熱氣氤氳,飄散在車廂,模糊了窗外映照進來的暈黃車燈……全世界朦朧。
他看向杜樂茵的屋子,那溫暖的光似乎成了他唯一慰借,而音響裡的王菲還在裊裊地唱: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像中了蠱,一天沒看見她就難受,甚至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敢開他那台銀色的Lexus,換了台黑色的Mazda,或許待一小時,或許待大半夜,唯有王菲空靈的歌聲相伴。
「啊,特助,你又要去員餐啊?」中午休息時分,秘書小姐見他走出辦公室,不禁奇異地問。
「棠人」百貨公司裡設有員工餐廳,在地下三樓,開放給全公司人員使用,包含樓管及專櫃人員,但一般因為使用的人眾多,用餐時間有限,所以內部人員較少會去那兒用餐。
簡礎洋聞言僅是頷首。其實他知道這個時間過去,並不會有任何收穫。
上次,真的只是碰巧。
碰巧少訂了一個便當,碰巧去了員工餐廳,碰巧遇見她跟其他外場人員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段日子,她氣色顯然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恢復了,烏潤的眸伴隨旁人的說話聲眨啊眨的,十分專注。她一開始並沒注意到他,直到看見了,笑意收束,淡淡閃避了視線,卻沒特意離開。
也造就了他半年來,第一次有幸可以光明正大、清楚地看望著她。
可惜之後,他沒再在員餐裡遇過她。
她肯定是故意的,樓管的用餐時間較為彈性,不若他們固定同一時間,要避開他太容易,但他不到黃河心不死,總是忍不住抱持一點期望……不這樣,日子就太難過了。
簡礎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怎麼做。
即便早就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曾加諸給她的傷害,就沒辦法厚著臉皮去說「我愛你」之類的話,那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自我滿足,他已混賬自私過一次,不能在她好不容易看似走出陰霾以後,還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所以,只能默默看著了。
看著白花凋謝,看著她身影越發精神,看著想或許這般下去,也算是種安穩的幸福……
直到他在她家外頭看見另一個男人。
男人外表看來年紀稍輕,滿臉飛揚,神采奕奕,步履挺拔地走在她身旁,修長的身形更加襯托了杜樂茵的嬌小秀致。兩個人有說有笑,互動親密,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一併進了她家公寓。
不知是不是簡礎洋的錯覺,在轉身之際,那名男子好似犀利地往他這兒瞥過一眼。
這天,簡礎洋沒回家。
因為那個男人始終沒從她的公寓裡出來。
甚至到夜半,還從她居住的公寓陽台,往下瞟了一眼。
簡礎洋痛苦極了,尤其一連三天,他都看見相同的男子踏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樓裡,偶爾會替她陽台上的植物澆水。
那些他做過的、沒做過的事,往後要換一個人接手了。
夜半,簡礎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好。
這幾天所見的情形,是他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現實。他不意外,像她那麼美好的女孩,很難被忽略,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他若還有一點良心,就不應該自私地再去打擾……
隔天一早,他擬了一份人事檔,伴隨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敲開了唐湘邑辦公室的門扉。
唐湘邑狹長鳳眸微瞇,將那文件看了一遍,露出不感興趣的神色來。「這種東西還需要我同意?你叫人事部拿去辦一辦就好。」
簡礎洋神態不變。「我跟秘書室的人員配置是受你直屬管轄。」
「我不想管無聊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簽名,不想理會。
簡礎洋僅是一笑,早有預料。「那好,關於『棠人』二館預定地,地主想抬高價碼,這事開發部的正在籌劃商量,你該去和他們聊一聊。十月開始週年慶,企劃案有上百份,你可以一份一份慢慢看。在這之前要先進行樓面改裝,招商不大順利,鄰近百貨公司聯合祭出排唐條款,之前是靠前任主事湘茉小姐親自出面斡旋。喔對,還有十二樓的展演空間,你母親希望能給她好友的女兒辦水墨展,據說那位小姐家世背景極好,卻不嫌棄離過婚的男人,真不容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