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近九點的上班時段,雜沓擁擠的台北捷運站湧進一波波趕著上班的人潮。
來自都會近郊的上班族全都彙集在此,匆匆打開又關閉的電車門彷如巨獸,一大口一大口消化掉匆促趕路的上班人潮。
個頭嬌小的林瑜蔓在擁擠的人潮中,彷彿即將被淹沒的小魚般,奮勇向前,她纖細的身影,努力邁開步伐,穿過長長的銜接通道,來到板南線的手扶梯前。
轟隆隆的聲響催促著行人的腳步,使她不由得加緊腳步,就怕錯過了即將進站的電車。
今天她有個重要的任務,所以千萬不能遲到!
小巧柔美的臉蛋緊繃著,急著擠上電車的她一口氣從手扶梯衝下去,就在快到達月台的時候,突然被後頭的人推擠了一把。
好痛!
從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讓她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扭傷了。但此時此刻她實在顧不得腳上那一陣陣的疼痛,只能硬咬著牙,一跛一跛地拚命沖。直到進入即將離站的電車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沒辦法,身為一名領薪階級的基層職員,為了顧好飯碗,她別無選擇。
其實,林瑜蔓上班的貿易公司老闆——韓鉐堅並沒有要求她上下班要打卡,加上她在那裡上班的幾年來從來未曾惡意遲到,所以偶爾慢個幾分鐘,也不會影響她的薪水,或是她在老闆心目中的印象。
職稱為「業務助理」的她,也同時是公司的總務、庶務兼打掃小妹,公司裡別人不想做的瑣事,她也全部包辦了。
不過,向來敬業勤快的林瑜蔓不會倚仗老闆的信任而壞了規矩,她砥礪自己一定要自愛自律。也正因為她這種嚴格律己的性格,所以,包括老闆在內只有十五名員工的小公司裡,韓鉐堅對她最為信任。
忍著腳踝傳來的一陣陣疼痛,熬到了台北市政府站,林瑜蔓才苦著臉走出捷運站,轉乘公車來到位於世貿附近的公司。
抬頭一看高掛在牆上的鐘,心中一冷——
天啊!竟然比她平常上班的時間晚了快半個小時!
「小蔓,你遲到了喔!」
「每天最早到的小蔓竟然遲到了,真的是怪事。」
一進辦公室,同事此起彼落地嘲弄、關注,頓時讓她尷尬不已。
「我看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我們的小蔓竟然會遲到?」負責跑業務的王立銓大聲說著,口氣戲謔卻又不失關心。「還正想打你的手機,問問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沒有啦!昨晚不小心看書看得太晚,今天早上爬不起來。」林瑜蔓有點不好意思。
「咦?小蔓,你的腳怎麼腫腫的?」細心的工讀生狗仔妹一眼就看出她走路的姿勢不太對勁。
「沒什麼,剛剛在捷運站被後面的人推了一下,腳扭到了。」她一邊解釋,一邊走向自己緊靠窗邊的座位。
「扭到了?那還是快去看醫生吧!要不然會腫得跟麵包一樣。」狗仔妹熱心地說。
「不用,等一下我自己揉揉捏捏就沒事了。」林瑜蔓搖著頭淡然一笑,隨後對熱心過度的狗仔妹問道:「韓帥到了嗎?」
「不知道,我還沒看到他。」狗仔妹聳了聳肩。「咱們家韓帥老是神秘兮兮、行蹤成迷,我昨晚下班的時候他還沒走呢,說不定又睡在公司裡了。」
「又睡公司?」林瑜蔓蹙了蹙眉,嘟噥道:「這個人是流浪漢啊?不然有誰會像他這樣,到處睡覺。」
「小蔓姐,你要不要去韓帥的辦公室看看?」狗仔妹小小聲問:「韓帥的地盤除了你,沒人敢靠近。」
「唉,看就看吧!萬一人真的睡死在裡面,總要有人發現,幫他處理屍體。」林瑜蔓歎息,起身直往韓鉐堅的辦公室走去。
叩叩!
禮貌性地輕敲幾下門板,等了半晌卻又沒人回應,林瑜蔓不禁微蹙秀眉,暗思道:「嗯?他是不在,還是真的睡死在裡面了?」
再敲一次門,依然沒應聲,林瑜蔓遲疑了兩秒鐘後,還是決定自己開門進去,因為她想確定工作狂老闆到底是不是留在辦公室過夜?
偌大的辦公室因窗簾緊閉而顯得有些黑暗,林瑜蔓打開門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先讓自己的眼睛適應裡面的光線,然後再小心地往裡面踏進去,努力睜大圓圓的雙眼往靠牆的長沙發望去。
一看到沙發上平躺的頎長身影,林瑜蔓就知道狗仔妹猜對了,他們的大老闆韓帥昨晚真的沒回家,就直接睡在公司裡。
三人座的長沙發,顯然讓身軀高大的他睡得很不安穩,雙腳有一半都跨在沙發外,頭部則呈現不自然的扭曲狀,半靠半躺。
「睡這種姿勢,等一下醒來又要因為脖子痛而哀哀叫了。」林瑜蔓嘀咕著。「上次落枕不舒服,整天發脾氣,等一下萬一又扭到,我看全公司又要雞犬不寧了。」
林瑜蔓雖然嘴裡碎碎念,但還是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仔細地蓋在韓鉐堅身上,以免他著涼。
接著,她輕輕地將他長長的雙腳挪到沙發扶手上,讓他盡可能以最舒服的姿勢繼續他的睡眠。
只是當她彎下腰幫他拉好毯子時,一股濃烈的酒氣便直衝她鼻間,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酒味這麼重,到底喝了多少酒啊?」趕忙別開鼻子仔細看他的臉,又是那副死樣子,八成又是失戀症候群上身了。
林瑜蔓身為公司元老,認識韓鉐堅許多年,也是唯一知道他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的職員,她很難想像,這年頭居然還有像他這麼死心眼的男人?!
女朋友移情別戀都幾年了,動作快一點的搞不好都生好幾個小孩了,而他竟然到現在仍然走不出情傷,三不五時就要藉酒澆愁來忘記痛苦的過往。
「拜託你想開一點,好嗎?天底下的女人又不是全死光了,你為什麼就非她不可呢?」林瑜蔓對著韓鉐堅沉睡的臉龐嘟噥著。「快醒醒,都幾點了還睡?」
「唔……」韓鉐堅咕噥一聲,對林瑜蔓的嘮嘮叨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這幾年來,他一向如此,林瑜蔓早就習慣了。
她知道老闆壓力大、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自己躲起來喝酒。喝醉了也不鬧,只是蒙頭大睡,一旦睡死了,就連打雷、地震都吵不醒,所以她也只敢在這個時候一吐為快,把平常不敢說的話一股腦地抱怨出來。
「喂,別睡了!」林瑜蔓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十點跟客戶有約,你不用起來梳洗一下嗎?醉醺醺的德性想嚇唬誰啊?」
叫了半晌,韓鉐堅一樣沒反應,林瑜蔓忍不住對他吐吐舌頭,扮起了鬼臉。
她也知道醉成這樣,很難立即清醒,所以每回遇到他喝醉睡死,林瑜蔓總會偷偷趁機凝視他超級英俊的臉龐——這是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從來沒被發現過。
她特別喜歡端詳他沉睡的模樣,平常凶得要命的壞人臉,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顯得放鬆些,挺直的鼻樑下冒出的性格鬍渣讓他看起來更MAN,那線條分明、平常總是緊閉的薄唇也會微微往上揚,像是微笑的弧度,比他清醒的時候,感覺親和可愛多了。
林瑜蔓蹲在沙發旁看得忘我,近乎貪婪的眼神端詳著韓鉐堅的睡臉,忍不住舉起纖纖玉指,如羽毛落下般輕柔地撫過他的眼、鼻、唇,最後來到微帶青渣的下巴。
然後,手指停頓了一下,再往交握的雙手滑過去,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來到他的指甲、指尖,她閉起眼睛想像自己的雙手被這麼一雙大手握住的感覺……
噢!真是太幸福了!
林瑜蔓揚唇微笑,大膽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交握置於腹部的厚實雙掌上,感覺著他那讓人很有安全感的修長手指。她想,如果能讓他緊緊握著,感覺一定很棒、很棒。
就在她正在陶醉時,驀地身後響起清脆的敲門聲,林瑜蔓一驚,連忙睜大眼,快速站起身子,拍拍自己的雙頰,微微懊惱地想著。
天啊!我在幹什麼?
她理了理情緒,回頭一看,站在門外的是王立銓。
「小蔓,老闆十點跟客戶有約,他還不起來啊?這客戶可是不能得罪的。」
「你沒看到我正在叫他嗎?」她認真應答,再蹲回沙發邊,伸手用力地推著韓鉐堅的肩膀。「韓總,快起床了!客戶要來了,起來……」
「喔……好,再十分鐘。」韓鉐堅的聲音依舊含糊不清。
「不行,已經九點半了,你不是跟客戶約十點?來不及了!現在起來,快!」
「唉……喔………」終於,韓鉐堅伸展雙臂,呻吟著翻身坐起,伸手耙了耙有些凌亂的頭髮,不情願地睜開雙眼。
「快點,客人要來了,你還不趕快整理?」林瑜蔓像個保姆似的叮嚀道:「動作快一點,我先去幫你煮咖啡提神。」
交代好了,林瑜蔓的身影馬上就消失不見。
韓鉐堅起身走進私人辦公室後附設的小洗手間,將自己打理乾淨,驅散酒氣,隨後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再打開洗手間旁邊的木櫃,那裡面放著乾洗店拿回來的一套套襯衫與西裝、領帶,讓他可以隨時替換。
挑了套淺藍色的襯衫,深鐵灰的雙牌扣西裝外套,正在煩惱不知道要搭配哪一條領帶時,傳來一陣敲門聲。他知道是小蔓,便揚聲請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