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染瘟疫時,大人從未對她說過那些官員如何處置,不讓她知道;難道是怕她心生恐懼?一如暗夜惡火,他也不點明那火要的是她的命,是怕她內病?
思及此,她無奈搖頭。那對母子果真是相似得可怕,然而這些事,為何耿於懷卻挑在這時對她說?
「耿爺,你……」
「說真的,我還挺討厭你的,你走得愈遠,愈合我意。」他大聲截斷她的話,不住以眼神示意她。
艾然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朝前座方向指了指。
車廂和前座隔了木板,她雖然猜不出他的意思,但依稀明白他是要她跟著一起作戲,但用意是?
「你放心,有多遠,我就送你多遠,最好是遠到再也回不來。」他說著,輕掀車簾,眉頭不禁緊蹙。
為何還不見人跟上?難到是那門房沒有將這事通報?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艾然驚覺這並非通往尋陽的城東官道,而是城北。有陣陣浪潮聲,這兒不就是在河岸邊了?
為何走這條路,難不成是要乘船?可不對,前往尋陽,搭馬車並不比捨船慢……難道是車伕有問題?
「你想對我做什麼?」她問,學他以眼神瞄向前座。
「這個嘛……」
耿於懷的話未竟,馬車已經停住,艾然睇著他,就見他朝她搖搖頭,下一刻車廂門已被打開,站在外頭的是一身粗布短臂,頭戴斗笠喬裝車伕的邢去憂。
「大人?」耿於懷佯訝。
「下來吧。」邢去憂笑喊。
耿於懷下馬車,鬆口氣道:「我一直等著大人和我聯絡,如今見大人無恙,總算教我放心了。」
「是嗎?」邢去憂不置可否,一把扯下馬車內的艾然,抽出腰間麻繩,將她的雙手捆綁。
那力道扯得艾然痛瞇起眼,卻倔強地不喊疼,只是問:「大人,你為何……」
「綁著總是方便行事。」邢去憂笑答。
那笑意教艾然頭皮發麻,尤其在瞧見雙手的麻繩被繫上一顆顆泥團般的圓球時,她開始恐懼。
不會吧,這該不是古代的炸藥還是手榴彈吧……
「大人這麼做,是打算挾持她來威脅召熒?」耿於懷試探問著。
邢去憂抬眼,看他的目光冷沉得教人心頭發顫。「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以為是可以相信你的。」
「大人?」耿於懷一臉委屈,像是難過自己被誤解,但其實心亂如麻,直怕魏召熒趕不及救人。
「於懷,打從官宴之後,你不讓我的人動手殺魏召熒時,我就知道你根本是魏召熒的內應。」他說著,扯起艾然走向岸邊。
沇水為漕運八丈河分支,河面在吞雲城北處最窄,先前魏召熒派人在晉平縣的源頭炸寬河面,引流分支,再從城北截斷水源,以防瘟疫透過沇水更加蔓延。
所以此刻,以巨石堆為界,以東可見河床裸露,以西則是水源充沛,可水勢極為湍急。
「大人,你恐怕誤解了,那晚是召熒誤以為他們欲除的對象是艾然而離開了房間,可不是我阻止那些人動手,這……不關我的事。」
艾然悄悄握拳,雖然她有些地方聽得是一頭霧水,但卻明白耿爺確實一心為大人,否則不會冒險取得邢去憂的信任,以得知到消息。
反觀邢去憂卻是從一開始就打算除去大人……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在這嚴刑峻法的年代裡,竟有人如此恣意地買兇殺人。
那夜大人突然闖進清華池,原來是怕她遭遇不測,也才那般直接地告白……
「是嗎?」邢去憂拉著她踏上幾丈高的巨石堆。「那麼在這女人染上瘟疫後,你為何那般好心地要魏召熒帶她離開?你明知道只要這女人將瘟疫傳染給魏召熒,一切都好辦了,你卻偏偏破壞了我的計劃,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艾然驚訝地瞪大眼。聽這說法彷彿他早知道瘟疫一事,非但不設法解決,反倒放任傳染,甚至打算藉此傷害大人……這人是不是瘋了?
「那是因為……我沒料到召熒竟會願意為了她回魏府。」
「這麼說來,不是有些矛盾了?你剛剛才對她說,魏召熒打從一開始就在利用她,若只是利用,他又何必在意她的死活?」
耿於懷不禁語塞。他故意在馬車上說那些話,是希望邢去憂以為他仍舊是站在他這邊的,豈料反而被抓到話柄。
「不過說來你也挺可憐的,認了一對老夫婦為爹娘,對他倆盡心盡孝,人家卻為了十兩銀子收下我給的火藥粉,準備把你給燒死……遺憾的是,那老傢伙怕是眼花手抖,才不小心把自己給燒死吧!」邢去憂說著,輕拍她的頰。「而魏召熒也不要你了,你留在這世上又能如何?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艾然水眸圓瞠,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什麼。
爹娘要殺她……怎麼可能?心思轉動,她想起自己昨晚前去時,根本沒有事先通知,那娘怎會準備了她愛吃的料理?而向來淡漠待她的爹也突然熱絡起來……原以為是自己所作所為感動了他,豈料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而大人是不是發現了,所以那般堅決地拒絕救他倆?
不解釋是不是怕她知道了來龍去脈會傷心?
是這樣嗎?
「你想做什麼?」邢去憂回頭,瞪著偷偷來到身後的耿於懷。
「放開她!」
「不可能,她是我引誘魏召熒的餌,唯有他們全部葬身於此,我才有機會可以重新翻案。」邢去憂抽起腰間的佩刀,逼得手無寸鐵的耿於懷退後。
「不可能翻案的,召熒早將你的罪行上奏了!」
「那又如何呢?只要除去罪證,饒是皇上也不得獨斷處刑,再者我還有好幾個替死鬼可以用呢!」他說著低低笑了起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身影上,長臂往艾然肩上一搭。「瞧,他來了,你是不是死也瞑目了?」
艾然望去,果真瞧見魏召熒騎快馬而來。但照邢去憂的話意,綁在她手上的恐怕真是火藥,要是大人來了,豈不是要跟她一道送死?!
說來說去,這全是她的錯,是她不明真相,才會讓邢去憂給逮著,如今怎能再連累大人?
「邢去憂!」魏召熒拉緊韁繩,馬兒揚高前蹄嘶鳴著。
「於懷,多痛苦呀!人家是為伊人而來,從頭到尾眼裡都沒有你啊!」邢去憂嘲諷道。
耿於懷臉色忽青忽白。
艾然恍然大悟。原來這事邢去憂是知道的,難怪在她不經意道出時,耿爺那般激動,他如此害怕秘密曝光,必定受制於邢去憂,但他還是冒險幫助大人……和他相較,實在汗顏。
「邢去憂,放開艾然!」魏召熒躍下馬,大步踏上巨石堆。
「你過來啊!」邢去憂喊道,從懷裡摸出火折。
見狀,耿於懷二話不說衝上前,想要壓制他,但卻被俐落閃過,反遭他將長刀擱在頸項上。
「耿於懷,你真是好度量,為了心愛的魏召熒,竟然甘願救他的女人。」邢去憂歎了口氣,像是為他惋惜般,又突然看向魏召熒道:「你真是好福氣,讓這個男人對你如此的……」
「住口!」
就在耿於懷吼出口的瞬間,艾然趁機用力一推,邢去憂猝不及防,身形往旁傾落,但幾乎是同時,他反手抓住她手上的麻繩,扯著她一道掉落。
「啊!」
「艾然!」耿於懷和魏召熒同時撲上前去,卻來不及抓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掉落沇水。
魏召熒不假思潔躍入河裡。
耿於懷站起身,朝後方魏召熒帶來的人馬喊道:「艾姑娘落河了,快來救人!」話落,跟著躍下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