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內,圓桌前,凝煙偎著邵賜方,聽他訴說別後遭遇。
他語多無奈。「為了將夢想中的中原紅牡丹引進大理。我與父親盤纏用盡,差點客死異鄉。幸得聖主身旁鬼醫所救,他傳授我新的栽花技術。為了報恩,我留宿京城,答應幫他大量培植奪魂花。」
「但我們的約定呢?你忘了?父王已經選定駙馬,若不是我堅持要來中原一趟,乘機逃跑,我現在已經嫁人了。你沒一封書信,連差人報個平安都沒有,我連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重逢的滋味是甜蜜的,但一想到這些時日受的委屈,她怎能不怨?
邵賜方拍撫她的背脊,柔聲低哄。「我沒忘記跟你的約定啊,我也思念你,想得我快發狂了。但鬼醫是我恩人,我答應的就要做到,我幫鬼醫變種的奪魂花,只結花苞,不見花開。這次用了新的技術,待下次月圓,奪魂花可能就開了,等花一開,完成任務,我們立刻就走。」
「有這麼簡單?聖主想要我的還魂丹。」她想起雷魈說的話,不禁研究邵賜方的表情。
他聽了,神色自若。「這事我也聽說了,唉,真不知道聖主從哪打聽來,說是還魂丹能救他的女兒。」
「不是你告訴他的嗎?」
邵賜方驚愕,旋即憤怒。「你想我會害你嗎?!我一聽說聖主派人抓你,我擔心得都快瘋了,托鬼醫求聖主不要傷你,又自願風塵僕僕來尋找你,就怕你出事。聖主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要不先前你去聖朝作客,他大可強奪還魂丹。」
凝煙反問一句。「是,既然你都知道,當時為什麼不出面見我?讓我一個人流落江湖,就為著尋你?」
「你誤會我了。」邵賜方顯得很難過。「當時我人不在聖城,我與鬼醫上山巡視花卉。待我下山,聽說了這事,真急煞我也。我一面請聖主別為難你,一面四處找你。可恨沿路總有魔羅教的人從中阻擾,不讓我們相會。」
方才乍見故人,欣喜若狂。現下冷靜了,凝煙便細細掂量他的話。
確實,一開始聖主派了士兵追緝她,後來漸漸不再有聖主的人追來,直到現在,遇見邵賜方。
「那麼?我應該交出還魂丹嗎?」分開久了,她對他難免失去了信心。她測試他的反應。
邵賜方答得乾脆。「這事我管定了,我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給不給丹藥你自己作主,聖王還寄望我幫他栽植奪魂花,你放心,聖主親自承諾了,他絕不會勉強你。」
「他那麼好說話?」凝煙肚裡尋思道——如果邵賜方為了丹藥才找她,那他注定要失望了,丹藥早給孫無極偷去了。但假若聖王真信守承諾,那麼為了做面子給邵賜方,她或許也是可以想個計策,把奪魂丹偷回來。
凝煙斟酌著,邵賜方又說——
「凝煙,我一直派人找你,可一再受魔羅教攔阻,他們都說你……」邵賜方頓了頓。
凝煙抬頭,催促地問:「說我如何?」
「魔羅教的人都說……說你是黑羅剎的女人,要我們不准再騷擾你。」
「胡扯!」她坐直身子,氣紅眼睛。「那個雷魈帶我到處瞎走,說要帶我見你,結果卻……可惡,不過他也吃了苦頭。」青銅匕首餵了毒,只有大理王族的人才有解藥,毒性不強,卻會讓傷口不能癒合,十日內沒得解藥必血盡而死。
想著想著,凝煙恍惚了。
當時她急著走,顧不得他的傷勢。現在想來,她不禁困惑。那時歃刀分明出鞘,為什麼他沒傷她,反而擊昏豹兒?難道,他怕豹兒見她傷了主子會不放過她?難道,雷魈是為了能讓她平安離開,才會……即使他捱她一刀,命危之際他想的仍是她的安危?
凝煙驀地收緊雙手,一陣心酸,隨即告訴自己,不!自己絕不能心軟。他活該,他自找的,他就算是死了……他會死嗎?這一想,凝煙心悸,冷汗涔涔。忽然她全無心情享受跟邵賜方重逢的喜悅了,突然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雷魈。
沒有解藥,他就算醒了,又能捱多久?即便他身強體健,但傷口久不能愈,怕也難逃一死吧?天!凝煙猝然背脊涼透,她害死他了。直到這剎,她才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無法冷靜,整個人惶惶千安,雷魈再有千般不是,也不曾傷她分毫。甚至,對她是溫柔的,曾陪她烤茶,曾因她思念故鄉,便逮了大廚做一桌大理菜。
仔細想想,他如果真要對她使強,是有機會得逞的,譬如強擄她回寨,譬如關住她……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騙住她,山水遊遍。
其實,他不算是壞人。真害死他了?!凝煙焦慮起來,她想著雷魈,沒專心聽邵賜方說話了。
邵賜方在她耳邊低哄。「魔羅教跟聖主的恩怨不關我們的事,明早趕回聖城,你安心住下,等我完成任務,我們就遠走江湖,過我們恩愛的日子……」
我不想他死!凝煙焦慮。那時他幫她贖回衣物,他在鹽梅上雕了花兒,她老是說話,他總是靜靜聆聽,沉默地陪著她吃飯飲酒。
雷魈……凝煙驀地紅住眼眶,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打斷邵賜方的話。
「你說的對,聖主與魔羅教的恩怨不關我們的事。」她將解藥交給邵賜方,向他交代。「先前黑羅剎雷魈被我所傷,這是解藥,你立刻派人前往如意客棧左字上房,在他傷處敷藥,稍作包紮。他身受重傷,現下傷不了人。」
「黑羅剎?!」邵賜方詫道。「這廝性情凶殘,殺人無數,你還救他?」
「他也不算太壞,他只是……我……」凝煙一臉為難。
邵賜方順她的意道:「罷了,我也不喜見人傷亡。放心,我即刻差人去辦!」他取了藥粉,走出房外,來到玄關處,向守夜的士兵吩咐:「將這包藥粉拿去扔掉。」
「是。」士兵聽令,拿去扔了。
邵賜方踅返房內,朝凝煙笑道:「放心,已經叫人去辦了。」
凝煙寬心了,走至窗前,推窗,望著藍紫色天空,又低望著黝暗長街,整個世界像都睡了。
「我好像在作夢……」她十分感慨,回身望他。「真是你嗎?」
「說什麼傻話?當然是我。」邵賜方過去,從背後摟住她。「我記得關於你的一切,你最愛吃花,記得嗎?有一回,我幫你備了茶花筵,在你十五生辰那日,我們花間共飲,好不歡樂,最後還醉倒花蔭深處。」
凝煙聽了,眼熱心酸。「是啊,花瓣滿路滿路飄,像下著紅雨……」那時她好快樂。
凝煙掏出青銅匕首。「你瞧,你給我的信物,我一直帶著。我的銜夢鐲呢?」
邵賜方臉色微變,緩笑道:「那麼重要的東西,我豈可能隨身攜帶?」
兩人又聊了許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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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睡不好,像有什麼事懸在心上,細想,又想不分明。她心頭總是亂糟糟的,許是因為今晚發生太多事了。她無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門。
「公主。」守夜的士兵攔住她。
一邊候著的女僕給凝煙行了個禮。「公主可是需要什麼?儘管吩咐萩兒。」
凝煙打量他們倆,又望向走道,玄關處也立著三名士兵。
「我想到園子走走。」
「夜深霧重的,萩兒幫公主掌燈。」
「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這話一說,便發現萩兒跟兵士交換眼色,凝煙心中起疑。「怎麼了?」
「呃,公主。請您等會兒,讓婢子去跟邵爺通報一聲。」他們一早就被吩咐要看緊凝煙公主,怕她跑了。
凝煙凜容怒道:「我去哪,還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們只是擔心公主的安危。再說,邵爺好不容易將您尋回,他自是……」
「囉嗦什麼?掃興!」凝煙踅返屋內,心中起疑。她在床邊坐了會兒,兀自尋思。不對,她不過想去走走,他們卻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煙起身,推開窗欄。探身出去,回望客棧入口。那裡也有七、八名士兵守著。雖說邵賜方整晚表現得情深未變,然之前雷魈的話,多少動搖了她的信心。現下又看士兵層層看住她,還有方才奴婢們看她的眼神,凝煙隱約覺得不對勁。
她抓住窗欄,一個翻身躍下,靜得沒點聲響。穩住身子,背抵住牆,她隱在暗處,聽大門前士兵們聊天。
「凝煙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們說邵爺會不會……」
「哪敢啊?誰敢惹鬼醫?不想活啦?」
「沒想到咱們邵爺亂風流的,真夠本事,驃、驥兩將軍逮不著公主,他三言兩語就騙得公主跟我們回城。」
「可不是嗎?就憑邵爺那張俊臉,要騙倒成打女人都沒問題,不過邵爺對夫人可是百依百順的。」
「我要是他,有這麼個美人死心塌地愛著,才不娶唐婉婉。」
凝煙聽了,霎時心肺似要炸開。
邵賜方娶妻了?她強抑憤怒,現下先走再說,可一轉頭,竟怔住腳步,邵賜方就在路前,笑望著她。
「這麼晚了,怎麼不睡,還跑到外頭?」邵賜方向她肩後呼道:「來人,保護公主。」實是要脅她。
「你呢?又為什麼不睡?」她聲音忍不住微顫,心中憤恨,面上罩著一層寒霜。轉眼士兵們全過來了,團團圍住他。
邵賜方緩緩笑道:「聽下人說,你睡不著,想散步。」
她淡聲道:「是。」
「你一人深宵獨走,我不放心。來——」他朝凝煙伸手。「我陪你。想去哪?」
望著向她伸出的手,凝煙看著,紅住眼眶。「我想去客棧後頭的園子逛逛,那兒有花嗎?」
「有的,我帶你去……」他伸著手等她。她上前伸手,讓他握住,他握得很牢,像是怕她跑了。
凝煙手心滲汗,氣憤得熱血沸騰,當邵賜方邁步要走,她忽地反手一推,大叫:「你騙我!」從襟內搜出匕首就刺,士兵驚呼,操了兵械,很快地便擒住凝煙。
邵賜方乘亂,點住她頸後昏穴,挾她離開。
邵賜方見事已敗露,是夜便點起人馬,稍作準備,即備轎將昏中的凝煙放入轎裡,披星載月,馬下停蹄,急急趕回京城,向鬼醫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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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昏了六個時辰,迷濛間只覺四周星動,身體虛軟,意識昏茫,迷迷糊糊間想起往事。想起與邵賜方認識的那年,她還是個娃兒,嬤嬤命人抬轎送她到御花園賞花。
春寒料峭,煙波浩渺中,有名少年摘花來,隔著轎窗對她說話。
「你就是那愛吃花的公主嗎?」比凝煙大上幾歲的邵賜方,對轎內公主說著。
凝煙公主趴在窗上,笑望地上少年。他生得眉目清朗,斯文好看。接過少年送的花,她命令:「嬤嬤,扶我下轎。」
「是。」老嬤嬤牽公主下來。
凝煙燦笑著對少年說:「我們去玩。」
少年點頭,朝凝煙伸出手。「好啊,來,我帶你去看花。」
「公主——」嬤嬤制止,少年卻抓了她的手往花海奔去。花影繽紛,笑聲喧嘩,老嬤嬤在後頭追嚷,凝煙小手給邵賜方牽著,奔得好喘,另一手伸直著刷過沿路花朵,一片片紅瓣飄散,猶如花雨。
跑累了他們笑倒花裡,望著天上雲兒。
「你好香呀!」他說。
「那你喜歡我嗎?」她轉頭笑望他。
「喜歡啊!」他承諾。「將來娶你。」
風吹來,吹散他的話。將來娶你!他在她耳邊一遍遍、一年年說著……
她赫然驚醒,覺得四周搖搖晃晃,有一剎恍惚,不知身處何年何方,待定下心神,發現自己怔在轎內,手腳被點了穴,外邊天色灰黑,華轎和大隊人馬穿梭在暗林間,百餘名兵士騎馬帶刀貼轎而行。凝煙想著昏前聽見邵賜方已娶妻之事,怒火狂燒,恨紅眼睛。
原來,他娶了鬼醫的女兒,可恨她未帶眼識人,竟為這薄情郎千里追尋,太可笑了。現在還被他囚了,凝煙瞠目激忿,恨火難消。
前方忽地傳來一陣叫嚷,轎落,同時聽四方連連獸吼,密林躍出猛獸攔路。豹子狼群圍住咆哮。
從窗外望去,只見空中掠下一道疾影,並著一聲銳叫,像在報訊,一頭大鷹停在花豹頭上,朝天際呼叫不休。
雷魈?!凝煙心悸。是他嗎?
邵賜方扯住馬,拔刀呼暍:「搭弓箭——」眾士兵早有準備,架上弓箭,警戒四方,野獸朝士兵圍近,張開血盆大口;同時,凝煙聽見轎頂砰地發出一聲巨響,刀光一瞬,劈穿轎頂。
野獸忽地撲向士兵,驚叫聲四起。一道黑影躍入轎裡,他朝凝煙頸後一拍,解了穴,拔出歃刀,拽著她掠出轎子,遁沒幽林裡。
「快追!」邵賜方大叫。
月色朦朧,路不分明。
雷魈挾著凝煙飛掠幾里,終於體力不支跌進蘆葦叢裡。
「你快走……」他面色鐵青,推著凝煙,示意要她快走。
凝煙見他面無血色,立刻撕開他胸前衣襟,見到傷處,驚得跌坐在地。
她大叫:「解藥呢?他們沒給你解藥?」胸膛傷處血肉模糊,不斷滲血。此時,黑豹追至,它身上染著血污,像經歷一場激鬥。
凝煙呆望雷魈,這負傷的人和獸,如何與幾百名追兵拚鬥?
「我害苦你了……」她內疚自責。
「快走!」雷魈強忍痛楚,早先他從昏迷中醒來,隨便紮了傷口就追尋她的下落趕來救她。
凝煙咬牙,使勁撕下自己衣袍一角,纏住他的胸膛,為了讓血淌得慢一點,她纏得很緊,緊到他呼吸困難。
凝煙邊縛傷口,邊垂淚道:「我什麼都知道了。我錯怪你,你要活下去。」她眼色堅定道。「聽著,你一定要活下去!」
雷魈靜靜望她,看她激動道:「答應我,要活著,答應我——」
雷魈看向凝煙身後,蘆葦叢邊幾支火把燃著,百名士兵正逐步逼近,一簇簇火把四周照耀如同白日,越來越近,他們追來了!
「走!」雷魈揪開她手臂,將她推開。
她沒走,哭道:「答應我,會活下去!」
他點頭,要她快走。
她朝他溫柔地笑了,想到自己先前對他的誤解和殘忍,她內疚自責,忽然俯身,吻他臉上的疤。
雷魈眼色一暗,心悸。
她起身。「我走了。」又摸了摸豹兒,對豹兒說:「看好你的主子。」又望了雷魈一眼,便轉身掠出蘆葦叢,朝敵人方向奔去。
她做什麼?雷魈瞠目,欲起身,又痛得倒回地上。
他大聲喘氣,身體像有火在燒,力量逐漸消失,該死!又開始頭昏目眩。凝煙……
黑豹見狀咬住主人衣袍,將他一步步拖離險處。
雷魈痛得視線模糊,神智渙散。
凝煙故意現身火光中,讓敵人發現她,不這樣,怕他們窮追著會找到雷魈,危害他的性命。
「在那,快追!」士兵們撲過來,圍住凝煙,邵賜方騎在前頭馬上,俯望凝煙。
「我不想傷你,乖乖跟我回去!」
「當然。」凝煙把頭一昂,魅笑著。「你以為我捨得走?不,我要跟你回去,我要看看你娶了誰?」
凝煙笑容甜美,聲線柔軟,卻叫邵賜方聽得冷汗涔涔。
他明白,這是凝煙發怒的徵兆。她越是氣得瘋狂,就越冷靜,從她雙眸簇燃的怒火,邵賜方明白,從此與凝煙是水火不容,是敵非友了。
他下令:「抓她上馬!」又差人拿繩縛住凝煙。
一陣鬧嚷,終於在軍隊離開後,山林歸於平靜。
而密林一隅,飛螢點點,雷魈躺在血泊中。黑豹幫他舔舐傷處,想著要幫他止血。忽地停下動作,豎耳聆聽,警覺地昂頭,嗅聞異常的氣味。
有人!它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背毛奮起,呼呼警戒。是誰?
來人穿著青服,衣袂拂過蘆葦,緩緩行來。發現黑豹,停步,低身摸摸豹兒,豹兒認出來人撤下戒心。他走向雷魈,彎身稍一使力,將雷魈扛上肩,吹哨。
蔓草間,數十名黑衣魔羅教友,扛轎奔來,接走黑羅剎。
孫無極與教友連趕三個晝夜,在雷魈快嚥氣前一刻,送到神醫慕容別岳的居處——忘璣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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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魈面色陰晦,膚色沈黑,胸前傷處,艷紅如花。
慕容別岳見過傷處,先使刀尖剔去死肉,清洗傷口,包紮後,命徒兒抱禧看顧,洗過手,出房與候著的孫無極相見。
「這廝惹了大理什麼人?」慕容別岳曾是大理謀士,認得五族毒物。孫無極安坐桌前,搖著沉月寶扇。
孫無極笑道:「雷兄弟惹了個大美人。」
慕容別岳瞪他一眼。「他命在旦夕,你倒是笑。」
「見著你,他就死不成。都說閻王想招誰,要先問過你慕容先生。雷魈身強體健,捱得住。」
慕容別岳懶得跟他廢話,坐下,沉思一會兒,問:「你們莫非是惹了凝煙公主?」大理公主中,凝煙生得最美,性子最烈,習過武術,刀槍弓箭都難不倒她,要擎刀傷人就她最可能。
孫無極笑道:「欸,被你說中了,最初,我奪還魂丹惹了凝煙公主,可後來,知道凝煙公主是自己想留在中原,使詐擺脫大王的護衛,這事也就完了。誰知道我這兄弟偏要一路追她,我聽教友回報,他老兄一下把凝煙往祺霖山帶,一下又領她搭舟過襄湖,兩人日久生情,墮入情網……那句,什麼只羨鴛鴦——」
「你誑夠沒?」慕容別岳白他一眼。
孫無極寶扇往頭頂一敲,狀似懊惱。「慕容兄果真心如明鏡,小弟哪騙得過你?」
慕容別岳打了火石,點起燭燈。「大理皇室的人都知道,凝煙公主愛上花師的兒子邵賜方,這事當初鬧得厲害。」
「唉!」孫無極歎息,可憐的雷魈。
「邵賜方而今是誰?你知道吧?」
「嘻!」孫無極唰地合扇,抵額苦思。「這麼說來,可都明白了。凝煙愛邵賜方,追來中原找人。雷魈愛上凝煙,怕她傷心,把她騙住了往南方帶。邵賜方娶了鬼醫女兒唐婉婉,現在又來追凝煙……」嗯,他總結。「邵賜方是為討好聖主才來逮她吧?難道……邵賜方不知道還魂丹在我這?」
「都是你搞出來的事。」
孫無極笑了。「要怪就怪雷魈自己!本來已經沒事的。」
「雷魈要救不難,跟凝煙討解藥就行。」
「真是!能討解藥還用找你?」孫無極瞅著老友。
「那沒救,死定了。」
「欸,別嚇我。」孫無極替他斟酒。「雷魈死不得。」
「只有大理王族有解藥,不如這樣,你現在即刻差人快馬趕往大理,好聲好氣求大理王,請他惠賜解藥一份,再披星戴月趕回。」
「停!」孫無極冷覷他。「你跟我說笑吧?就算真求到解藥,等拿回來,雷魈早死了。」
「那對不住,死路一條。」慕容別岳兀自飲酒,懶得理他。
「我知道聖主皇城裡有間御藥房,裡邊什麼藥材都有,也許能讓你調配解藥……」孫無極苦思對策。
「是有可能。」
「我即刻叫人去宮中偷來。」
「尋常人認不出藥材。」
「我即刻替你備馬。」
慕容別岳聽了,笑著搖頭。「真是,交友不慎。」
替他備馬——嗟,就是要他親自進宮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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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被囚在鬼醫府邸,鬼醫用藥卸去她的武功,讓她暫時無法傷人。
他設宴款待凝煙公主,邵賜方坐他身旁,凝煙則安排在鬼醫右方,和邵賜方隔案對坐。
「公王蒞臨寒舍,是鬼醫莫大榮幸。」鬼醫命人篩酒,擺上美鎮佳餚。
凝煙問:「你女兒呢?」
邵賜方與老丈人交換個眼色,鬼醫向凝煙解釋。「婉兒身體微恙,早去歇了。」
「哼!」凝煙冷笑,瞅著邵賜方。「該不是怕我對她怎的,就把她藏了?」
邵賜方臉色一沉。「凝煙,你與我的恩怨,別算在不相干人身上。」
凝煙發狠道:「我知道,你怕我殺她?怎?都化了我的真氣,還怕我?」
鬼醫客氣地對凝煙道:「公主休怪小女,你跟小婿的事,老夫都聽說了。」
邵賜方如坐針氈,因為,凝煙又在笑了,笑得他心浮氣躁。
「他說了多少?有沒有說他怎地狼心狗肺?有沒有說他怎麼卑鄙?有沒有跟你說,我們早就私訂終身?」
「那是過去的事,休要再提!」邵賜方聽到這裡,已氣得臉色發青。
鬼醫神色自若,輕描淡寫道:「感情講得是你情我願,勉強不來。」
「那好——」凝煙撇了酒杯問。「而今強擄我來,又為什麼?」
鬼醫懇求。「還請凝煙公主惠賜寶丹,救吾皇小女一命。」
「贈丹講的也是你情我願吧?」凝煙冷笑。
「只要公主交出寶丹,老夫即刻放你走。」
「我說我要走了嗎?不不不,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兒,我不走。您儘管關住我,我不信你能把女兒藏一輩子。」
邵賜方搶白道:「你見她作啥?不過是自取其辱,白白受氣!」
「我就要見她!」凝煙忿然道。她要知道自己輸給誰,那女人可是長得比她美?有什麼天大本領,教邵賜方迷得變心,這麼快就將他們的誓言忘記?
鬼醫也不客氣了。「交出還魂丹,否則休怪老夫無情。」
「真可惜。」凝煙嗤地笑了。「你們爺倆千里迢迢把我擄來,卻不知寶丹早讓我送人。」
「還魂丹怎麼可能送人?」鬼醫不信。
「都要感謝你啊!」凝煙盯住邵賜方,揣測地說道:「是你洩漏還魂丹的事吧?要不是你告訴聖主還魂丹的神奇療效,引得各路人馬覬覦,寶丹也不會教魔羅教的青羅剎奪了!」果然見邵賜方臉上閃過一抹心虛,她又一陣心痛。他不只辜負她,還將她推入險境,讓世人都來向她奪丹。
鬼醫問邵賜方。「給她搜過身沒?」
邵賜方搖頭,鬼醫招婢女過來,把凝煙帶去搜身。這些屈辱凝煙都記在心裡,總有一日,要邵賜方還她。
重回殿上,婢女回稟。
「確實沒有寶丹。」
鬼醫氣餒。「糟,這下怎麼跟聖主交代?」他可是跟聖主拍胸脯保證會拿到寶丹啊!
見他們失望,凝煙樂了,把盞干酒。
「我有辦法!」邵賜方獻計。「押凝煙返城時,黑羅剎曾來劫人,想來他對凝煙有情,不如派人去跟魔羅教說凝煙命危,需還魂丹相救,黑羅剎是魔羅教大堂主,若是真對凝煙有情,定拿藥前來相救!」
凝煙冷笑。「好也!正愁沒人代我教訓魔羅教那幾個毒物,現在你們肯出面相拚,我且一旁觀戰,好不逍遙。對了,想迎戰雷魈,記得先找把好刀,歃刀可不是尋常人擋得起的。」凝煙說得雲淡風清,笑得柔媚,可實已心驚膽顫,深怕雷魈若死裡逃生,又會因她害命,雷魈要是聽她出事,定傻得拿丹藥來救,她不能再害他了。
「我看不成。」鬼醫搖頭。「賢婿,聖主交代過,盡量避免與魔羅教正面為敵,那幾個歹人陰陽怪氣的,犯了他們,也夠教我們受的。那個白羅剎前些日才當皇城無人,強奪了離魂寶劍。皇城戒備森嚴的皇宮他們尚且如此,老朽府邸,禁不得他們鬧。」
凝煙聽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賜方瞅著凝煙,見她神色自若,眼底覷著笑,看穿了凝煙的詭計。
他向鬼醫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傷,我們未必戰不過他,再說也不用正面迎敵,就讓凝煙來對付雷魈。」
「是嗎?」凝煙大笑。「好好好,看我殺不殺得雷魈,就教你們看看我的能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諷著。
邵賜方不理她,兀自向鬼醫道:「押凝煙返城途中,雷魈負傷還拚死救她,這廝定對凝煙用情至深。不如就給凝煙迷魂,讓雷魈來救時,枉死在她刀下。不但可以奪得寶丹,又可殺雷魈替聖主除去禍患,一舉數得。」
「邵賜方!」凝煙猝地握緊杯盞,氣恨得紅了雙眼,鏗一聲,擲出酒杯,擊中他的額頭。
邵賜方痛呼,手往額頭一抹,手心濕熱,流血了?好重的手勁!
婢女趕緊拿帕子來幫姑爺擦拭傷口,混亂中,鬼醫嚷人架住凝煙,她如獸發狂,掙扎著要撲過去打邵賜方。
凝煙吼叫:「我殺了你,我殺你!」連日身心煎熬,刻意壓抑住的憤怒,都在這刻激發,炸得五臟六腑爆疼,對他嚎叫,恨得入骨。
為什麼?人一變心,竟這麼狠?
她氣極攻心,跪伏在地,大聲喘氣。
邵賜方面無表情,冷眼看她崩潰,只把額上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還魂丹不說,這回小婿堅持押凝煙回來,主要是為了奪魂花。這變異的奪魂花,只長花苞也不見花開——」
「是啊……」鬼醫納悶。「原以為有你幫忙,今年肯定就開了,但它怎的就是不開……」
「我想了又想,終於明白。」
「哦?」
邵賜方道:「據您說這花是亡故的祖師爺留下,祖師爺沒將授粉方式告訴您,肯定是不想讓您大量繁殖,這花教我分株後,偏偏不能開花,許是它無情無粉,少了靈性,所以不見花開,無法大量繁殖。」
「那怎麼辦?」
「要是得靈氣夠的人,以血養花,花吮了靈氣,飲了活血,保不定就開了。」
「這集聚靈性的是誰?」
四下倏然安靜。
凝煙緩抬起臉,瞪住邵賜方,他也正冷眼瞅著她。
看著他冷漠的臉,凝煙不敢相信,眼前這薄倖男子竟是她曾深愛的邵賜方,他最愛摘紅花,別在她襟上。他們曾在湖畔打鞦韆,追逐阡陌上,那是回憶最美的時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諾她——
「將來,我為你栽花,紅的黃的白的紫的,風吹來,五顏六色的花瓣飛舞,你會看見彩色的天……」
凝煙戰慄。還是這人,同雙眼眉,同張嘴。現在,他看著她,卻對鬼醫說——
「凝煙自小吃花無數,大理人都說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帶花香,以她的血養花,再適合沒有。」
凝煙合眼,流下淚,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墮入黑暗裡……
鬼醫下令,讓侍衛攙扶凝煙回房。
凝煙昏迷,神智恍惚,輾轉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夢中奔跑,盼著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時?世事變化,或者比花開花謝更令人欷噓。
凝煙傷心,想不到會教人殘害至此。邵賜方曾為她栽花遍野,她為那些生鮮活色的花兒心醉魂迷,也為他神魂顛倒。
現在呢?她在夢裡哭。那些花兒呢?那些曾令她歡樂過的,一旦失去,走味變樣,回憶竟也如獸反噬,將她咬得遞體鱗傷。
她寧願,不曾快樂過。到如今,心這樣痛。
應該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騙,永遠不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