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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羅剎 第五章 作者:單飛雪
    彈指間,日子過去,孫無極又來到這山下。

    他來探望負傷的兄弟,前些日子,耳聞皇城遭刺客入侵,盜走珍貴藥材,想是慕容別岳干的,那麼——黑羅剎應該沒問題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處瀑布前。奔騰的水流像從雲端直瀉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輕揮,笑望日夜奔騰的水勢。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盡,飛下最高峰。長掛一匹練,奔來山萬里。

    騰空疾風雨,噴雲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龍。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後。這裡藏的不是龍,而是他的神醫朋友。孫無極隱入瀑布,

    再以輕功踏巖而上,轉瞬間來到瀑布頂端,穿過桃花林,來到鳥語花香的忘璣閣。

    抱禧連忙來引他入室,探視過已脫離險境的雷魈後,他與抱禧來到廳裡,在桌前坐下。慕容別岳背對好友,正在藥櫃前揀選藥材。

    「他氣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單槍匹馬潛進宮去?」

    「嗯!凝煙用毒甚烈……」弄妥藥材他過來,在孫無極對面坐下,抱禧奉茶。他繼續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滿毒,夠黑羅剎受了。」要尋常人早死了。慕容別岳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麼重,想致人於死,偏偏又沒往心窩刺。不過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這朋友早見閻王去。」

    孫無極道:「凝煙是個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這個凝煙,到底對他兄弟有情無情?

    慕容別岳冷覷他。「這事全你惹的。」

    「為紅顏值得。」

    「為你那出詭計,浪費一顆還魂丹。」

    孫無極用計讓愛人橙橙詐死,先殺她再用還魂丹救活。這秘密只有他跟慕容別岳知道,乍聽時,行醫的慕容別岳還把孫無極罵一頓,很惋惜就這麼玩掉還魂丹。

    孫無極卻有他自己的道理,說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運。

    兩人閒聊一陣,約好七日後再敘。

    孫無極離開前,忽地回身,笑覷老友一眼,問道:「這回闖了皇城,可有遇著什麼趣事?」

    慕容別岳神色從容,他知道孫無極一向消息靈通,耳目眾多,索性直接道:「遇著那位病懨懨的小公主。」

    「哦?」沒料到他會答得這麼爽快,孫無極本已走到門口,又踅返,瞅著老友,問:「然後呢?」

    「她活不過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別岳睞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還魂丹吐出來就行。」聖王苦追神丹,還不就是為了救這病弱的公主。

    「別說笑了。」孫無極蹙眉道。

    慕容別岳嘴角一揚。「那沒救,死定了。」

    孫無極睨他。「嗟!又是這句。」

    呵呵,慕容別岳笑了。

    哈哈,孫無極昂頭,乾笑兩聲。「等著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來,哈哈……」孫無極沒頭沒腦地丟下這句,就走了。

    目送孫無極離開,慕容別岳眼色一暗,莫非,孫無極算出什麼?

    是夜——

    慕容別岳與抱禧幫雷魎換藥。

    抱禧問:「師父,他會奸起來嗎?」

    「會的。」

    「他還要昏多久?」

    「時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別岳診完黑羅剎,望向牆角黑豹,它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他問抱禧:「都拿什麼餵它?」

    抱禧過去,摸著黑豹。「咱們吃素,總不能殺雞宰羊吧?昨兒個用素飯餵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裡採藥,師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瞇起眼。

    抱禧詫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還在花堆裡打滾。」他嗅了嗅黑豹。「這會兒還香著呢!」

    「獸兒噬血,怎麼開始吃花?」慕容別岳走過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顎,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渙散。「獸兒跟人太久,有靈性了。」這獸兒與主子心有靈犀,主子難受它就跟著主子難受。主子想誰,它就陪著想誰。現下感應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著食慾不振。

    唉,真是頭多情的豹子。慕容別岳對黑豹低哄著。「豹兒,你主子沒事,他會好的——」未說完,豹眼忽地朦朧,水氣氤氳。

    「嗄?」抱禧瞧見,哇哇叫。「它哭了!」

    豹兒濕了眼睛,為誰掉淚?不醒的主子,或識人不清的凝煙公主?

    雷魈命若懸絲,在黑暗夢裡遊蕩,獨自在鬼門關前掙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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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煙也在醒不來的噩夢裡煎熬,知道邵賜方要利用她來殺雷魈,她過得心驚膽戰,不斷尋思對策。

    或者雷魈不會來救,他已死……想到這心更痛。

    當時為了擺脫他,匕首喂毒。沒解藥,雷魈還能活嗎?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她絕不能再害他,為了不讓邵賜方的陰謀得逞,唯一辦法,是殺了自己。只要她死了,邵賜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養花,拿她害雷魈,永遠不能要到還魂丹。

    眼前只這條路,她卻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過一刀,往頸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著一日又一日,表面冷靜,心中波濤洶湧,恨海難填。不殺邵賜方,她不甘心死!

    「你一定很想死吧?」邵賜方猜到她的心思,他瞭解凝煙,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說:「你不會死,因為你不甘心,你絕不會放我逍遙快活。」

    「是。」他說對了。他最瞭解她啊,而今這份瞭解,令她更難受。

    今晚,妖美的奪魂花,在月光裡結了碧綠花苞,凝煙見了這珍奇花卉,以前欽佩他變異花種的本事,沒想到他連心都善變。

    奪魂花的梗是白的,只結一個花苞。花長及腰,凝煙被帶到它面前。

    旁邊侍衛,端著紅木托盤,盤裡有白錦,和一柄銀色小彎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原來真要拿她的血養花。

    凝煙凜眸,目如寒星。「為何對我這麼殘忍?」

    「因為我已不愛你。」

    「拿刀割我,你的心不會痛?」

    「我承認,對你太殘酷。」

    「那為何還這麼做?」她咬牙低吼。

    「反正已經辜負你,被你討厭,索性蠻幹到底。再做得更過分,也無所謂了。」何妨錯到底,佔盡便宜!他冷道:「反正在你心中我已畜生不如。」他也不須再矯情,偽裝自己情深義重。他豁出去,要把好處全攬了。

    左右侍衛架住凝煙,將她的手抓至花梗上方。

    「邵賜方!」凝煙喝叱,掙扎,手被侍衛抓緊。

    他下令:「動手!」

    侍衛擎刀,凝煙閉眼,心在戰慄。

    有人,是怎樣也不肯傷她,一再擎刀向她,卻只是反弒自己。

    有人,是辜負了還不肯饒她,可以若無其事地一再害她。

    冷刀刷過手腕,凝煙蹙眉,血流淌,她硬把淚收回眸裡。流血這瞬,她心寒齒冷。

    從此要一遍遍詛咒他,從此她要像刀鋒冷厲。她要活,活到親眼見邵賜方血流成河。他拿她的血養花,終有天,她也要拿他的骨血養大地。

    凝煙在痛裡蟄伏,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胸口怦怦激昂。

    我的心呵,它跳得這樣響這麼有力!熱血沸騰啊!原來,恨,可以讓生命更旺盛,意志更堅強!從此不再稀罕愛,從此要血腥的恨,把溫柔都拋棄,情願活在人間地獄。

    是啊,這只剩下恨的世界難道不是地獄?火燒心坎,瞬間又凍似堅冰。在恨的淬煉下,傷透的心如刀鋒利,似劍冰冷。

    這地獄是邵賜方給的,她會好好安睡,在這痛的針床。

    然後有天,逮著機會,拉邵賜方來地獄作陪,死也拉他一起!

    血一滴、兩滴從凝煙手腕,婉蜒淌落,滲入泥裡,教花根吮了。

    凝煙遭逢劇痛,恨入骨髓。

    這剎,遠在忘璣閣,臥床已久的黑羅剎,猝然睜眸,殷紅眼瞳。

    凝煙……

    他自黑夢底醒來,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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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至秋分,林後懸崖,明月高掛,映著獨坐崖上的壯漢與黑豹。

    雷魈盤坐在地,與月相對無語,夜風刮動他黑袍。夜空暗藍,星群閃爍,他身後碧樹群靜默。

    雷魈眼色憂悒,思念伊人——此時此刻,她被困在哪?

    雷魈取出藏在袍內的雕梅瞧著,傷口痊癒,痛楚淡去,思念卻種在心口,更濃,更炙!想她時,心熱身躁,整個人似發燒,時時刻刻思念她,她……還好嗎?

    身後傳來腳步聲,雷魈將梅子收回袍內。

    「大爺,孫爺來看您了。」抱禧瞅著崖前那抹巨大背影傳話。

    雷魈回望抱禧。乍見雷魈一雙炯目眼神,抱禧下意識退一步,踩到石子,叫一聲,身子滑倒。

    雷魈一個動作輕易地便將抱禧的身子撥回,穩住了,才鬆手。「你怕我?」他瞅著抱禧,表情嚴酷,嗓音低沉。

    抱禧慌得脹紅臉。「也、也不是……」都怪他臉上刀疤太嚇人,還有高大強壯的身形,襯著迫人氣勢,讓吃素又愛好和平的抱禧覺得有壓力。他不敢直視雷魈眼睛,只慌張道:「大爺,我們走吧。」轉身跑了,心跳怦怦,好怕喔!

    梧桐樹下,已備了酒席。孫無極帶來好酒好菜,他一見雷魈,笑迎上去。

    「能走了?慕容兄端地好醫術。」說著,和雷魈入坐。

    慕容別岳坐在桌案對面,抱禧幫大家布菜倒酒。

    雷魈撇了杯盞,問抱禧:「有沒有碗?」

    「有。」抱禧回屋拿只大碗來。

    雷魈拿了碗,取來酒罈,嘩地傾滿,狂飲而盡。

    抱禧看傻了,孫無極以扇掩面低笑著。暗思量——雷魈莫非是想死凝煙了?才飲得又急又猛?!唉,可憐著了情魔,相思成狂。

    慕容別岳提醒。「刀傷剛好,不宜狂飲烈酒。」

    雷魈滿心愁苦,哪聽得進勸,兀自又倒一碗,干了。

    慕容別岳微蹙眉,早知這廝不愛惜身體,就不救他了。

    抱禧張大嘴巴,看雷魈轉眼幹掉一罈酒。天啊!太猛了。

    幹掉整罈酒,雷魈砸了碗,面向慕容別岳,拱手拜謝。

    「雷某今次得慕容兄相救,他日用得著兄弟之處,儘管開口,定全力相幫。」語氣磅礡,擲地有聲。

    慕容別岳乃世外隱士,被雷魈豪氣的舉措弄得不自在,只說:「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孫無極揮扇笑道:「雷兄弟,慕容先生行事低調,與人鮮有過節,哪有什麼事要你幫?要報恩,就報在我這。」說完,立刻遭來雷魈與慕容別岳的白眼,他乾笑著。又向雷魈道:「好兄弟,這回九死一生,明日回寨,好生調養休息,教內事務,小弟自會打點。」

    「我,要去救凝煙。」雷魈擎來第二罈酒,唰地拍開封泥,再飲。相思愁煞人,一醉解干愁。

    孫無極拉抱禧坐下。「來來來,吃菜,甭拘禮,一起用。」故意忽略雷魈想救凝煙這事。

    雷魈追問他:「孫無極,你可知道凝煙而今被囚在哪?」他人面廣眼線多,定有線索。

    繼續裝傻!孫無極幫抱禧挾菜。「來,多吃點,難得拿這麼多好酒好菜來……」

    鏗!歃刀擲落桌面,震倒酒杯。抱禧啊地一聲跳下椅子,嚇得面青唇白。

    慕容別岳瞅著案上寶刀,神色自若,態度從容,反正與他無關,要砍要殺也輪不到他。

    唉,苦惱。孫無極覷著寶刀,抱禧嚇得都快尿褲子了,他笑笑地問雷魑。「凝煙扎傷你,你還惦著救她?」

    雷魈道:「只管告訴我她在哪。」

    「唉!」孫無極覷向慕容別岳訴苦。「你看我這兄弟,我扛他來救命,他不謝我,還凶我,有這道理麼?」言下之意,要慕容別岳說句公道話。

    慕容別岳聽了,挑起一眉,眼色嘲諷,像在笑他活該。「對不住,我只管救人。」他決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雷魈催促。「孫無極,你說不說?」他急著要去救凝煙。

    「嘖,這可有趣了。」孫無極靠向椅背,看著雷魈,口氣懶洋洋道。「不是兄弟不說,就算知道她在哪,又怎樣?」

    雷魑道:「救她。」

    「救她出來,又怎樣?」

    雷魈凜容。「救了再說。」

    孫無極笑意更深了。「凝煙喜歡邵賜方,你知道嗎?」孫無極不忘拖人下水,奉送一句。「對了,這是慕容兄告訴我的,他曾是大理謀士。」

    該死!慕容別岳狠瞪孫無極,孫無極呵呵笑。

    雷魈眼色一暗。「知道。」凝湮沒隱瞞她與邵賜方的事。

    「哦?」原來他都知道啊,孫無極又說:「那現在她讓邵賜方抓去了,不正好?他倆情投意合,你別攪和了。」

    雷魈眼色驟冷。「邵賜方背叛她。」

    「那是他們的事,你被扎一刀還不夠?!」

    「你、到底知不知道凝煙下落?」耐性用盡。

    「知道,但是……不想告訴你。」

    鏗地一聲,雷魈站起甩飛刀鞘,銀芒射出,轉眼刀鋒迫在孫無極頸間。刀勢震落頂上一片梧桐葉,落葉墜向刀尖,一分為二,飄落在地。

    天啊!抱禧瞪直了眼,看著抵在孫大爺脖子上的刀,幽冷的銀光嚇得他動也不敢動。

    桌案對面,慕容別岳自顧自地飲酒吃菜,對眼前景況視若無睹。

    靜默一剎,雷魑肅容,俯瞰孫無極,問:「說不說?」他現在心情很差,很煩惱,擔心凝煙,老友還嘻皮笑臉?可惡!

    孫無極瞅著頸間冷刀,向慕容別岳說:「喂,還喝酒?沒看見兄弟危險?」

    慕容別岳懶得理他,只說:「雷魈,這廝淨給我惹事,宰了也好,一刀要砍不死,儘管多搠幾刀。」

    什麼?!孫無極叫道:「喂,這是人話嗎?」歃刀又迫近幾分,他嚷:「雷魈,喂喂喂,注意點,我皮很薄。」

    「快說。」雷魈作勢要抹他脖子,孫無極連聲叫苦。

    「為個女人跟兄弟反目?瞧你緊張的,敢情是愛上凝煙公主了?」

    愛?雷魑心頭一震,擎刀的手,微顫。

    孫無極駭嚷:「穩住,穩住!」

    雷魎咆他:「快說!她在哪?」

    「你要敢跟兄弟承認,說你愛死凝煙,我就幫你。」孫無極存心鬧。嘿嘿,非要逼得雄赳赳、氣昂昂的黑羅剎說肉麻話,太有趣了。

    「我宰了你!」雷魈氣惱瞠目,便提刀搠了——

    「啊!」

    叫聲淒厲,真的這麼痛嗎?

    拿刀的雷魈,被刀架住的孫無極,袖手旁觀的慕容別岳,大伙齊望向痛叫聲來源。

    孫無極眼角抽搐。「喂,要被砍的是我,你叫什麼?」

    雷魈怒咆:「我沒動手!」

    「師父……」抱禧飆淚,雙手搗肚,兩腿軟成外八站姿。「我……我尿褲子了……」

    大家往下看,地上有攤水。

    「你們嚇著我徒兒了。」慕容別岳淡道,拈了盤中果核,往歃刀一彈,便將刀鋒彈開孫無極脖子幾寸。

    雷魈本就沒打算要砍,嚓一聲,刀扎入地,氣唬唬坐下。

    孫無極摸摸脖子,又笑瞇瞇幫雷魈倒酒。「好兄弟,喝酒、喝酒,火氣別這麼大。」

    慕容別岳把盞飲酒,低道:「抱禧,還不去換衣服?」

    「好,好。」抱禧這才回神,沖沖沖,逃回屋裡。嗚……真糗!

    菜冷了,人走了,剩雷魈獨飲,他很不爽。

    黑豹蹲在雷魈對面的椅子上,前腳趴在桌面,舔著孫無極沒喝完的酒。

    雷魈生悶氣。他可是鐵錚錚漢子,孫無極卻逼他說什麼愛不愛?太不給面子了!這廝料定自己定不會傷他,便嘻皮笑臉逼到他親口承認很愛很愛凝煙公主,愛到如果孫無極不幫他,他要自己去救。如果救不到凝煙,他也不想活。

    好了,他承認了,說完尷尬地恨不得挖洞跳進去。

    孫無極滿意了,才哈哈大笑起身收扇,說什麼——

    「救凝煙的事,包在我身上。今晚孫某玩得真開心,去歇了,順便給抱禧收驚。」

    玩?!雷魈氣惱。孫無極存心糗他,真是!不過氣歸氣,有孫無極的保證,他放心了。孫無極一向聰明,他既然開口保證會救凝煙,那就一定能平安救出她來。

    月明星稀,雷魈看豹兒低頭舔酒,想起凝煙微笑的眼睛,柔媚的聲音,還有烤茶那夜,她好開心……

    想她時,雷魈發現,他身心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來,愛一個人是這種滋味,讓人身不由己似無主孤魂。在豹兒眼中,雷魈是它誓死追隨的主子。沒看見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今,在雷魑眼底,竟也有了追尋的對象。

    曾幾何時,他這殺人噬血的魔物,有了命定的主。那人在彼方,他的心就不在這裡;那人被囚,他同樣不得自由。

    而愛情,比歃刀還鋒利,猶記得客棧那夜,他們爭執,她只一記不屑眼神,便教他心如刀割,比死還慘。

    可是多矛盾,愛又千般溫柔。任憑他鐵石心腸,她只消一笑,他的心就軟了。

    她拿刀扎,他不怨。她誤會他、輕蔑他,他不恨。她再多不是,他都不思報復,滿心只想對她好。

    儘管是——她不愛他……

    想及此,雷魈黯然,又再乾一碗烈酒,五臟六腑俱熱。

    凝煙,不怕,我救你。

    凝煙,你還有我啊……

    無言的溫柔,只在心中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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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癟的花苞,得凝煙以血供養,才五日就膨脹飽滿。

    奪魂花原是鬼醫師父留下的花種,花開時,白色巨花懷抱迷香,毒人於瞬間。

    鬼醫得邵賜方相助,計劃大量繁殖,報效聖主。相信這個月,就能見奪魂花綻放,屆時邵賜方替花采粉,大量繁殖,一切大功告成。

    花苞養大了,不再需要凝煙授血。現下,邵賜方與鬼醫開始另一計劃,幫聖主奪還魂丹。

    可憐的凝煙,連著幾日割膚取血,花苞茁壯了,她卻逐日憔悴。

    黃昏,凝煙獨自在被囚的園林,第幾天了?她漫步到池塘邊,池底擺盪綠藻。她怔看一會兒,從懷裡掏出陶罐,旋掉塞子,往水裡倒,一粒粒鹽梅墜入自己的倒影裡,在她臉容激起漣漪,身後忽傳來一陣呼嚷——

    「夫人,不可以過去!夫人……」

    夫人?凝煙回身,瞧見一名黃裳女子揮開竹林闖入視線裡。

    女子回頭向追來的婢女嚷:「為什麼不能來?藏了怪物啊?我偏要瞧!」

    「夫人,別再過去,夫人!」婢女跌倒了。

    黃裳女子倏地怔住腳步,她看見了路前身著白裳的凝煙。

    凝煙站樹蔭底,目光銳利,瞧得唐婉婉一陣心驚。

    「你……你是誰?!」唐婉婉問。

    「夫人?」凝煙從濃蔭走出來,夕光映著她。「你是邵夫人?!你就是唐婉婉?」凝煙一步步走向她。

    糟了!丫鬟拽住夫人就跑。「快走!快……」

    凝煙把住唐婉婉的手腕,她嚇得尖叫。「啊!」

    丫鬟惶恐鬆手就跑,打算找人來。「來人?來人啊!」

    唐婉婉試著掙脫。「姑娘,你可以放開我嗎?有事慢慢說嘛……」

    凝煙盯著唐婉婉,視線從她的臉往下,在看到她手腕上的鐲子時,瞠目嚷:「銜夢鐲?!」是她送給邵賜方的定情物?

    凝煙手勁一緊,唐婉婉痛叫。「你……你放開我……好痛……」

    她就是輸給這人?凝煙怒瞪著唐婉婉。她長相普通,不,她不漂亮!但為什麼?為什麼邵賜方就為她背叛自己?

    「姑娘?」婉婉注意到她異常蒼白的臉色,是病了嗎?「姑娘?你先放開我,有事慢慢說啊。」

    凝煙咬牙道:「這鐲子,是我的!」

    「它是我夫君——」

    「你夫君?!」凝煙尖叫。「他是我的……」凝煙氣得頭昏,鬆手弓身喘著。

    唐婉婉見狀,忙過來輕拍她的背,聲音又輕又軟。「你沒事吧?姑娘?」還攙住她的身子。

    凝煙順過氣,抓了手鐲,使勁拉扯大叫著:「還我!」她蠻力拔鐲,唐婉婉痛叫。

    糾纏間,丫鬟找來護衛,他們撲上去拉開凝煙,凝煙揪住鐲子不放,護衛斥喝,扯凝煙頭髮,打她手臂。

    「住手、住手!」唐婉婉大叫。「不准傷她,住手!」

    凝煙連日失血,身體很虛弱,現下又遭刺激,忽覺昏天暗地,身子一軟,倒下了。侍衛架住凝煙,丫鬟檢查夫人手腕。

    「夫人!你受傷了啊!」鐲子還在,可是因為凝煙硬扯,手腕紅腫還流血了。

    護衛押凝煙往屋宅拖去,唐婉婉不顧手腕疼痛,暍道:「慢!送去我那邊客房。」

    護衛們神情為難,唐婉婉口氣嚴厲地斥道:「都聾了?!還不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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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夫君與父親上朝稟事,唐婉婉請來大夫替凝煙診脈。大夫說她是氣血虛,身子弱,唐婉婉即刻嚷下人熬補湯來,又把大夫開的藥方給下人去煎藥,擾攘間,凝煙轉醒,她緘默著瞅著唐婉婉瞧。

    送走大夫,唐婉婉又斥退下人,關門,回床沿坐下,急著想知道她的身份。

    「姑娘,你受了什麼委屈?叫什麼名字?為何被關住了?」

    凝煙不吭聲。

    房門推開,丫鬟捧湯藥進來。「夫人,補湯來了。」

    唐婉婉接來。「你下去。」她吹吹藥湯,用湯匙舀一口,親自餵她。凝煙撇開臉,不讓她喂。

    婉婉歎息,把碗擱在桌上,溫柔道:「你不說話,我怎麼幫你?」

    「哼。」凝煙冷笑,荒謬!

    「願意告訴我你是誰嗎?」

    凝煙瞥她一眼。「去問邵賜方。」

    「他關住你?還是我父親?你的手腕為什麼都是傷?」方才大夫診病,唐婉婉見她左腕佈滿傷痕。

    凝煙瞅著她,她恨這女人,可是卻不得不承認,唐婉婉和她想像中搶走她情郎的女子不同。

    她不美,長相普通。看起來也不聰明,圓滾滾的臉,眼色單純無辜。說話口氣很真摯,臉上流露的關心也不像騙人。

    她……什麼也不知道?邵賜方沒跟她說?

    「姑娘?」唐婉婉見她表情恍惚,再問了一次。「你的手?是誰傷的?」

    凝煙冷笑還是那句。「去問邵賜方,他不是你夫君嗎?怎麼?他什麼都不告訴你?」

    唐婉婉臉紅。「我夫君說我什麼都不懂,他什麼事都瞞我呢!他說,很多事讓我知道只是白操心,不過——」唐婉婉摸住凝煙受傷的手腕。「他很聽我的話,你受了委屈,跟我說,我幫你作主。」

    聽,聽她說的!被她握住的地方瞬間似火燒燙。

    「是嗎?」凝煙恨紅了雙眼,抽開被握住的手。

    唐婉婉的關懷,只是更突顯自己的不堪。看她提起邵賜方,無意間流露的幸福表情,多刺眼啊!

    凝煙恨道:「你真幸福。」當唐婉婉跟邵賜方濃情蜜意時,她呢?獨自在大理,緊守褪色的誓約。

    「姑娘……」唐婉婉從懷裡掏出剛才解下的鐲子,擱在她身上。「這鐲子,對你有什麼特別意義?」為什麼一見鐲子就搶?

    凝煙猛地驚住,她摸住鐲子,抓起來,看了看,淚又翻騰,顫抖地問:「他送你的?」

    「嗯,是我夫君送的。他不知去哪買的,這鐲子很特別,上頭雕雙尾龍,聽說可以銜住夢,它是……」

    「銜夢鐲。」凝煙說著,鐲子往地上一砸,鏗然脆響,碎了。

    唐婉婉駭得跳起。「你?你幹什麼?!」

    凝煙直視她,高聲道:「我是大理凝煙公主。」

    大理公主?唐婉婉驚愕。

    「我與邵賜方有婚約。」

    唐婉婉聽了駭退一步。

    「你夫君不只騙我,還把我抓了,逼我獻出還魂丹。」凝煙將受傷的手腕伸向她,展露噁心醜陋的傷口。「他用刀割我,他用我的血,養你父親的奪魂花。」又指向地上碎裂的鐲子。「他把我送他的定情物轉贈給你……」

    唐婉婉這時已驚得說不出話來,凝煙挑眉,冶冷問:「現在,你還要幫我作主嗎?」

    唐婉婉眼神驚恐,身子後退,再退,直退到背抵上門了。

    「很好——」凝煙瞅著她。「退的越遠越好,因為我很想殺你。」

    唐婉婉搗住嘴轉身,砰地推開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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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賜方剛回府邸就被夫人找去。

    廳裡,唐婉婉已等候奸幾個時辰,眼睛都哭腫了,她徬徨無助,老想著凝煙那雙恨眸,心驚膽戰,不信凝煙口中的無情男子,與心愛的夫君是同一人。

    一見到夫婿,唐婉婉即刻追問不休。

    邵賜方微蹙眉頭,不想提。「那些……都過去了。」

    「你和人家是不是有婚約?」

    「是她纏住我。」邵賜方答得冷靜。

    她盯著他。「你送我的銜夢鐲,是她的吧?是你們的定情物,是不是?」

    「她這樣說嗎?」邵賜方冷笑,又看向妻子手腕,目光一凜。「鐲子呢?」

    「碎了。」唐婉婉傷心地說。「她砸碎了,碎了也好,我也不要人家的東西!啊!」她的手腕忽地被揪住。

    邵賜方口氣冰冷,一字一字道:「我親手給的,怎麼會是她的東西?」

    唐婉婉吼:「那是她給你的,是你們的定情物!你怎麼可以——」

    「給我的,就是我的。我愛你,轉贈給你,哪錯了?」

    他真不懂?!唐婉婉驚訝,這對另一個女人是多大傷害?已經失去愛情,還要親眼見到自己送的定情物被新歡帶著,難怪凝煙要瘋狂!

    唐婉婉質問夫君:「我不在乎你過去的事,但你怎麼能對她那樣殘忍?關住她,還用她的血養花?!嗄?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她也是你愛過的人啊!」

    凝煙的遭遇,令唐婉婉看不過去。她替凝煙說話。「我找大夫為她診病,她身弱氣虛,再不調養很可能會死,都是你幹的好事,你把人家害得好慘,她……」唐婉婉啜泣。

    「她真的很苦,人家再怎樣也是大理公主,怎禁得起這樣的折磨?」婉婉拉住夫婿。「你放了她!立、刻!」

    「我和你父親還需要她的還魂丹。」

    「你已經不愛她,還要拿她的東西邀功?」

    「聖王的小女兒需要丹藥救命,人命關天,我這是為大局著想。」

    「你不放她?」唐婉婉轉身就走。「我自己跟爹說!你們太過分了!」一隻手將她攬回,困在懷中。

    「婉婉……」邵賜方承諾。「好,聽你的,我放她走,行了吧?」

    「真的?」她緩了臉色。「唉,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不要造成別人的痛苦。今天看到凝煙,她那模樣……我真的……很難受!」

    「好,我即刻差人放她走,還命人護她返大理。別哭了?」

    唐婉婉放心了。「她被安置在客房,剛剛吃了藥,應該睡了。明天吧,明天她要是身體好些,能下床了,就派人送她回大理。好麼?」

    「好。」邵賜方撫著愛妻長髮,溫言答應,眼神卻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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