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上三苗作亂,天帝命水神共工發大洪水懲罰世人,又令重黎斬開天地間的通路,從此天地之間只留一座山供巫者上下。天上的神明從此只在地上接受人類的祭祀和供奉,不再隨時下到人間。
天上的神明中,只有天帝的長孫鯀同情地上人類受此苦難。鯀數度向天帝要求撤水未果,最後他等不及了,就聽了貓頭鷹和龜的話,去幽都盜取寶物息壤。息壤是種會自然生長的泥土,鯀用他投向大地,地上馬上就出現了阻擋洪水的高山和堤防,水也慢慢退去。
可是當洪水快要平息的時候,天帝得知了息壤遭竊,派火神祝融下凡取回寶物,並把鯀殺死在羽山。雖然鯀失敗了洪水又起,可是人們感謝大神為民獻身,也從息壤的神跡中學會了堆土成堤,最後演變成禦敵的城牆。
☆☆凡間獨家錄入★★☆☆33掃瞄平平校對★★
就算社會現代化了,清明依舊是我國民俗中沒有被時代洪流吞噬的節日之一。名義上是慎終追遠,對未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年輕一代來說倒是踏青和家族聚會意義大些。於是,連原本讓人斷魂的早春細雨也好像少了點味道。
那原本是個平靜的夜晚,白天掃墓勞動一天後,一樓休診後的診所黑漆漆的,兩個住戶點著燈窩在二樓。辛艾仁一如往常坐在書房書桌前,開著計算機喀喀的敲著鍵盤,不知道在忙什麼;而白靈則是懶洋洋地躺在起居室沙發上,正對著亮閃閃的電視機入神,耳朵倒是朝向開著門的書房。一人一狐隔著不太遠的空間,各自忙著自己的娛樂,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交換今夜世界上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閒聊間,書房傳來計算機實時訊息的提醒聲。狐狸耳朵不以為意地稍微動了一下,窮極無聊地問:
「誰啊?」
「老媽啦!不知道又……」
辛艾仁的話尾驟然消失,室內突然落人一片毫無溫度的靜默,時間久到讓白靈感覺不對勁。然後,書房的方向傳來緊密、強力,幾乎是敲打鍵盤的打字聲。
「愛人?」
鍵盤聲頓了一下,白靈在沙發上坐起來,警覺地看向書房。那方向又傳來更快速的打字聲,一段、頓一會兒,然後又是一段,字越打越快。
「愛人?怎麼了?他們到家了?」
白靈跳下沙發,往書房走去。他才走到書房門口,就看到辛艾仁伸手抹臉,那動作即使是背影也很明顯可看出在擦淚。
「愛人?」白靈不安地叫喚,「愛人,發生什麼事了?」
計算機前的背影只是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打下最後一串字。當白靈走到書桌旁抬頭上望時,他看到辛艾仁摘下眼鏡,伸手抓過一旁的面紙擦眼睛,然後把臉埋入手掌裡。
「家裡怎麼了?」白狐變為白衣青年,彎腰探頭看向計算機屏幕,「不是下午才……?」
「啾比死了。」
白靈還來不及解讀屏幕上的訊息窗口,辛艾仁顫抖著的嘶啞嗓音就從指縫間傳了出來。那聲音幹幹、卡卡的,好像剛吞了什麼苦不堪言的東西下去一樣。
「那條狗?怎麼可能?上次回去才追我追好玩的。」妖狐嚇了一跳,從屏幕前迅速回頭,「他不是還不老?狗的壽命……」
「被車撞死的。」獸醫說,「早上他們出門就不見了,晚上回家才發現。爬回來……死在家門口。大家都去掃墓、沒人在家……幫他開門……」
根本不用再看屏幕,也不用判斷大手後的表情如何,白靈伸手環住縮做一團的大男人,感受那極度壓抑著的抽泣。白衣青年皺起一雙劍眉,即使是修煉成精的妖狐,在生離死別前也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清明節……還真準……」
「艾仁……」
「對、對不起……不用擔心我。」辛艾仁還是縮著,聲音斷斷續續從妖狐懷中抖出,「我沒事,只是……」
「笨蛋,說什麼對不起?」白靈稍微鬆開雙臂,低低的說,「你需要一人靜靜嗎?那我先出去?」
「不用,沒關係。」辛艾仁一抹臉抬起頭,「我沒事,真的。」
「唉……」妖狐長歎一口氣,手揉上獸醫的頭,「想聽故事嗎?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好。」
白靈對辛艾仁近乎反射性毫不積極地回答皺皺眉頭,不能苟同地看著那張強作堅強的臉。本來還想多說什麼,不過最後妖狐還是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開口。
「這次接著上次沒講完那個,共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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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時代,洪水一度在天帝允許下成為懲罰世人的手段。
後來經過一場天漏的大災難,地上的人民不堪其苦,天帝才決定停止地面上的大洪荒。可是這個命令發佈後,負責發洪水的水神共工依舊四處作亂,因而成為傳說中的惡神。
有人說,共工是認為地上的人民沒有得到足夠的懲罰;有人說,共工發水發得興起,根本忘記了原本的目的。地上的部落領袖和帝王發起大軍征討共工,總是無功而返;天上的神明們卻不知為何對此事漠不關心。人無力,神不管,地面上大洪水就這樣隨著共工盲日的腳步恣意氾濫。
洪災中,地面上世代交替,到了堯的時代。某天,水潦覆蓋的土地上空出現一匹有翼的白馬。
白馬名叫做鯀,是天帝的孫子。和大部分在天庭高枕無憂的大神不一樣,他無法忍受地上人民如此受到大水煎熬。他曾經不止一次向天帝進言,希望能停止這過重的懲罰。地上洪水的命令因他的勸告而撤銷,因此他格外無法原諒抗命的共工,決定自己下凡來面對這個惡神。
鯀逆著洪濤往源頭飛行,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水沖崩的斷崖。他遠遠就聽到滾滾水聲中有人哭泣,而且不是一般百姓流離失所、哭天搶地的哭聲。那哭聲好哀傷、好深沉,彷彿有全世界無盡的悲哀在心中,卻又因為被唇齒鎖住,只得從鼻腔中勉強竄出一丁點聲響。
聽到這麼悲哀的哭聲,仁慈的鯀心都碎了。他降落在地表上,化身為白衣男子上前一探究竟。鯀輕輕撥開樹叢往前,往那哭聲的方向走去。斷崖邊只有一個身著墨綠衣袍的男子,獨自面對斷崖抱膝坐著,一頭暗紅色長髮披散在背後。誰也無法想像那般哭聲會出自如此成年男子之口。
無論對象是誰,看到有人這樣哭泣,鯀都很難過。他終於忍不住走出藏身的樹叢,拋出善意的詢問:「你怎麼了?」
「誰?」
不問還好。這一問,原本完全沒察覺到背後有人的男子被嚇了一大跳翻身而起,讓鯀瞬間尷尬起來。
「呃……我叫鯀。」鯀有些難為情地問,「發生什麼事了麼?你似乎很傷心。」
「發生了很多事,也什麼都沒發生。」男子抹去眼淚,扯動嘴角笑起來,含淚鳳眼上眉頭卻是緊皺的。
「什麼叫做『發生了很多事,也什麼都沒發生』?」天神愣了。
「沒先自我介紹真對不起。」那人笑著,可是眉宇間丘谷似乎又加重了點、帶著自嘲的意味,「大家都叫我共工。」
鯀這才注意到,隨著那男子手背上淚水滑落,地面上的洪水又加高了一寸。
「你就是水神共工?」
大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中揚波掀濤危害萬民的惡神,怎麼會是如此修長清秀、甚至還帶點少年氣息的優雅青年?
「是啊!怎麼了?」共工依舊笑著,但笑容帶上了某種瞭然的警戒。
「你就是那個祝融的……」
「沒錯。」青衣男子的笑容瞬間斂去,目光轉為凶狠,「你不是凡人吧?你認識那個傢伙嗎?是他派你來的嗎?」
瞬間巨浪撲天蓋地直撲而來,狂襲鯀的落腳處。鯀沒被沖走,只是著實吃了一驚,而共工抓住這一瞬間,轉身就要往大水中跳。
「等等!」一個箭步向前,鯀在大水中扣住了共工的右手,把他硬拉回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振滔洪水?」
「什麼?」
共工僵住,而鯀震懾了。被抓住那瞬間,共工臉上充滿驚駭、絕望和垂死掙扎的狠勁。可是一切表情都在鯀那句話之後定型,面上肌肉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眼神卻已透露出不可思議和一絲希望?
當下鯀就確定了,眼前男子絕對不是世人口中暴亂邪惡的洪水之神。如果大水的確因此人而起,那必定是有其苦衷。
「這有什麼好問的?」那抹生機一閃即逝,共工的眼神再度冰冷諷刺,猶如深沉江水,「不是天帝要我降下洪水懲罰三苗嗎?」
「天帝早已撤銷了對三苗的懲罰,你不知道嗎?」鯀奇怪了。
「什麼?」先是一愣,共工馬上反應過來,「我沒有接到這個命令。」
「那就怪了。」鯀皺皺眉,努力思索,「我記得還聽說你父親自願接下傳達命令的任務啊?」
「沒什麼好懷疑的。既然由我父親負責傳達,那一定是我接到命令之後忘記了。」共工冰冷一笑,一股急流由內而外掙開鯀緊抓的手,「反正偉大的火神不會犯錯,也不會忘記傳達命令。那當然就是我不聽囉!」
「等等!」
這次鯀沒來得及逮住靈活的水神,共工轉身化為一條紅鬃青龍潛入大水中。鯀當然不死心,看定青龍遊走方向正要化身追趕,背後一個爽朗的聲音叫住了他。
「啊!你在這!」天上落下高大青年,「我還怕你落入共工魔掌了咧!」
「防風?」鯀一瞥來人,「等等,我先追……啊!」
可惜,這麼一回頭一搭腔,青龍就在大水中失去了蹤跡。
鯀無奈地看著大水,垂頭喪氣地在崖邊坐下來。
高大男子名喚防風氏,是天上一個不大不小的神,也是鯀的好友。和鯀白中帶金、中規中矩的衣裝不同,防風氏那一身土黃色的衣袍隨興又簡單,正透露出他和認真的鯀截然不同的個性。他是和鯀一起下凡來的,只不過在途中走散,現在才碰在一起。
「怎麼啦?」防風氏奇怪地在好友旁邊蹲下,「你要追什麼?」
「水神共工。」鯀指著青龍遠去的方向,沒好氣地瞪著防風氏,「您倒來得巧,害我話沒問完就讓他跑了。」
「啊……」防風氏有點緊張,「他沒傷害你吧?」
「沒有。」鯀有點好笑,「無怨無仇人家幹嘛傷害我?」
「沒事就好。」防風歉然扯扯自己土黃的袍擺,「今天真是抱歉了。下次再陪你一起找吧?」
「說的倒簡單……」鯀笑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喂,防風……」
「怎麼?」
「你覺得共工真的是惡神嗎?」
「咦?」
沒見過共工的防風氏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鯀自己也沒辦法,於是只好繼續逗留凡間尋找那條紅鬃青龍。兩個神日復一日地在大地上追著水患而行,說來也巧,直到防風氏終於受不了漫無目的的尋找回去天上的那天,鯀才再次遇見共工。這次共工不是在哭,而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高處看著大水。
水中飄來一具具浮屍和爛木,腐臭味讓鯀忍不住掩住了鼻子。
「又是你。」背對著走近的鯀,共工深沉嗓音和奔洪渾然一體。
「因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鯀說。
共工漠然回頭,他青墨綠的衣袍在風中拍打著修長的身軀,一頭紅髮像是碧綠草原上的火焰。可那團火是冰冷的,火圍繞的臉也是冷的,即使那白如玉、精如雕,依舊水寒。
「你好像討厭我?」
「我討厭神。」
「你討厭……什麼?」
「聽不懂嗎?」共工黑曜般的眼珠冷得徹骨,「我說我討厭你們這些自以為是,因為擁有力量就以為自己可以操控萬物生殺大權的神。」
「可是,你不也是神嗎?」
鯀直覺拋出這個疑問,可惜只換來共工冰冷的沉默。
「這些日子我想過了。我猜,會起洪水只是單純因為你在哭?」鯀大膽地假設,「祝融是為了保護你,才找了懲罰三苗的借口掩飾這場大水。」
「一半對,一半不對。」共工語調依舊冰冷,眼神卻帶了一絲興趣。
「哪部分對了?」
「洪水的確是我的情緒反應造成的。」共工冷然一笑,「不過祝融不會保護我。」
「那我不瞭解,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你父親為何要替這場大水找借口?為什麼停水令沒傳到你手中?」鯀想了想,再接下去問,「當年你為什麼會跟你父親打起來?」
「與你無關吧?」共工臉上表情平靜,但背後洶湧波濤顯示了他心情陰鬱。
「當然有關!天下人民為此在受水患所苦啊!」鯀著急地說,「你不願說,可以。至少想辦法撤了這場大水吧?」
「為什麼我得那麼做?誰生誰死又不干我的事。」共工不屑地甩頭。
「因為你是水神啊!」
「這是第二次了。」共工寒霜般的怒氣逼人襲來,「我警告你,別再提起這句話,否則我要你小命。」
「為什麼不能說?明明那就是事實!你也是神,是受人民景仰、懼怕的神啊!難道你看不到受洪水所苦的人民投水的祭品嗎?」鯀說,「難道你聽不到人民乞求你息怒止災的哭泣聲嗎?」
「又不是我想當神的!」共工終於暴怒起來,扯著嗓子吼回去。鯀憑什麼罵他?鯀懂什麼?「又不是我想當而當神的!我為什麼一定要管他人死活?」
「那你跟那些你瞧不起的神有什麼不一樣?」鯀有些發怒了,「我不管你為什麼討厭神,也不管你想不想當。就算你不是神好了!你今天有幫助人的能力、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你就該幫助弱小!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我、又沒有人幫我!為什麼我非得幫別人?」
「你需要幫忙嗎?我會幫你啊!不要找借口!」
「你……!」
共工一時語塞,「我會幫你」這句話從母親去世後就沒聽過,陌生、幼稚而好笑。可是他笑不出來。
「在我看來,你受天地滋養孕育長大,那就是你該幫助人的理由!」鯀義憤填膺地說,「你要理由嗎?這個就夠了!」
「是嗎……」
共工接不下去了,愣愣看著眼前男子如品行般端正的臉龐。隨著鯀的話敲進心中,共工突然覺得有什麼破掉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該?」某種塵封已久的感情宣洩而出,毫無節制的,「當我大聲哭喊著求救的時候,有人響應了嗎?當我說『誰都好,快來救救我』的時候,人都在哪裡?
「沒有!沒有神、沒有人!一個都沒有啊!根本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
「不!是根本沒有人想理會!
「當我求救的時候就是真的要幫助。可是沒有!一個也沒有!連施捨的同情都丁點也得不到!這麼多人來來去去,沒有-個人看到我、聽到我!
「我好寂寞!好痛苦啊!我哭得嗓子都啞到再也哭不出聲音了!你們懂嗎?你們懂嗎?
「既然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人伸出援手,那這個世界毀了又怎麼樣?為什麼我要需要擔心別人怎麼活?」共工吼著,嗓子啞了,頭也暈得厲害,「什麼叫不需要理由?話說得好聽!那時候你在哪裡?」
激動過後,共工停下來喘著大氣,一雙細長的眼憤然瞪著鯀。某種東西在鼻眼間徘徊、酸痛著找不到出口,好像是淚水,但卻又跟日夜伴隨著洪水的那些情感不同。他不懂鯀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那個表情他沒看過,所以不瞭解。
而且他也不瞭解為什麼鯀要伸手圈住他的頸脖,更不瞭解,為什麼自己沒有推開。
「對不起,那時候我不在。」鯀抱住共工,柔柔地說,「可是從現在起我都會在,所以想哭、想怒吼的話就放聲哭出來吧!」
共工呆站著任由擺佈,而鯀緊抱著共工,胸口揪心的疼。
他抓不住、猜不透——這神力無邊的總司水神,到底藏了多少委屈和痛苦?
「哭完之後告訴我……這樣你還那麼孤獨嗎?」鯀說。
有什麼東西在變化、不同了。共工感覺到那徘徊著的酸楚往鼻端眼角下降;心鬆鬆的,沒那麼痛了,也減輕了一點萬年積雪的重量。
「孤獨……嗎?」
語音從喉嚨深處發響,淚珠再次滾下水神的臉龐。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兩個字突然讓人無法承受?是因為是事實?還是因為從沒被意識到過是事實?
「孤獨嗎……」
無論共工在想什麼,鯀都無法讀他的心。鯀只知道共工又開始哭、生怕洪水再起,嚇到魂都快飛了。
「對、對不起!是我不對!我說錯話了。」他手忙腳亂地扯起衣袖要幫共工擦淚,「我不該亂講的!你不能哭!你不要再哭了!別哭了!求求你!」
「笨蛋。」共工的笑從淚水中浮現。酸痛流了出來,洪水沒有上漲,反而稍微退去了一點。
「對不起,是我笨蛋!拜託你別再哭了!」鯀還兀自忙亂著。
「我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你能幫我嗎?」
「什麼?」
鯀這才抬頭,注意到共工那張不再苦悶的笑臉。那張臉同樣帶著淚痕,還有挺不美觀的鼻涕在,卻不復以往的絕望冰冷,就如同他背後撥開烏雲綻放出光芒的太陽一般。
於是,共工終於不再在憤恨中日夜以淚洗面,地面上的洪水不復升高,開始緩緩退去。水神的能力可以喚水招水控水,卻無法讓水憑空消失,所以鯀陪著這個新朋友,幫著他在平坦的大地上導引水流。坐同席、居同屋,在日夜親密的感情中,有一個疑問一直在鯀的心頭盤繞:祝融為什麼不傳達退洪水的命令給共工?
「因為我和那個傢伙每次碰面都很忙,根本沒機會傳達天帝的命令。」某夜,倆人在山丘上閒坐時,共工仰望著滿天星斗,淡淡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忙?忙什麼?」躺在地上的鯀奇怪地轉頭看共工,「你不是說你們父子感情不好?」
「不相信的話,就當我在說謊吧……」共工閉上眼,嘴角又掛上那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我說過偉大的天神不會犯錯,也不會忘記傳達命令。那當然就是我不聽命令……」
「我相信你。」鯀認真地從草地上坐起來,「所以想知道事實。」
「可是我不想講。」修長青年嘴角的苦澀更加深刻了。
「共工……」鯀歎了口氣。「你曾經問我『你能幫我嗎?』,而我的回答是……」
「是啊,我知道。請原諒我講不出口。」
「算了。」鯀看到共工的苦笑,突然覺得即使不知道答案好像也沒什麼關係,「不想講也無妨,算了吧!」
風柔柔地吹送著,代替了所有說話的聲音。良久,共工才又開口。
「鯀,你恨過什麼人嗎?」他問。
「恨?」鯀認真地思考著,「對於什麼事情很生氣的感覺有過,不過說恨嘛……要憤怒到什麼程度才能算恨呢?」
「不只是憤怒而已。」共工面對著蒼穹,表情只有天才看得到,「因為無力、無法改變,卻又怎麼也逃不掉,所以無奈變成憤怒,憤怒累積成了恨……」
鯀沒有打斷共工的話,是那近乎自言自語的音量自己減弱消失。又過了許久,共工才轉過頭面對並肩坐著的鯀。
「不懂恨的,到底是善良?還是幸福呢?」水神似笑非笑地問。
「或許是我一直都沒遇過什麼的關係?對不起……」
「別道歉,不是你的錯。」共工緩緩從地上爬起,拍拍塵土起步下山,「想知道的話,晚上不要離開我的住處。很久不見了,最近那個傢伙應該會來。」
「好,我會的。」鯀翻身跳起,追趕離去的共工。
「如果可以的話……」仲春涼風伴著共工泫然嗓音,悠悠傳來,「我不希望你知道,特別是你……」
於是此後每夜鯀都待在共工的小屋中,或坐或躺,和共工不著邊際的徹夜閒聊到天明。直到有一天深夜,小屋外的荒野遠遠傳來轟隆腳步聲,還伴隨著草木點燃時的特有鳴響。
「來了。」共工語氣雖然平靜,但指尖在顫抖,「快躲到床底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可是……」
「聽著!千萬不要出來。」共工把鯀往床底推,「你出來只會讓事情更糟糕而已!」
「共……」
「噓!別出聲!」
鯀才在床底下躲好,共工剛收起當燈的明珠躺上床沒多久,就聽到劈啪燃燒聲已到了門前。火光中,小屋草門轟然敞開,走進全身燃著金焰的祝融。共工假裝睡著,鯀透過床邊看到共工緊握的雙拳,和照得室內如白晝、緩緩走到床邊的祝融。他不懂祝融明知兒子睡著了還來靠到床前做什麼,直到祝融走到床邊,極其熟練地俯身上床……
瞬間水聲破空,緊接突起冰水碰到灼熱物體的吱吱異響。
而猛然怒吼的話語從共工斯文口中發出,在深夜中格外的不搭調。
「出去!」水神大吼,「給我滾出去!」
「康回啊……你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嗎?」祝融瞇眼笑著,身上火焰點著了一旁微濕的床褥,「好些日子不見,該這樣迎接我嗎?」
「迎接?父親?我呸!」共工用完全不符合形象的粗魯動作吐了一口唾沫,「你又來做什麼?」
「還用問嗎?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
一度被水流推開的祝融依舊笑著,慢慢逼近共工。床底下,鯀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夜半偷襲被阻,還一臉邪氣毫不在意點燃兒子居所的紅衣男子,真的是地上人民景仰的火神嗎?是那個天子祭拜、百姓奉祀的光明之神嗎?是那個天帝最寵信的部下——火神祝融嗎?
「滾!出去!」共工揚起水流撲滅火焰,心痛一瞥燒掉的被單,「我不想在這裡跟你打!」
「有什麼差別?」祝融往前跨兩步,他的兒子也往後退了兩步,「只要你不抵抗,就不會有什麼損失嘛?」
「垃圾!不要靠近我。」共工鐵青了臉,發起飛瀑想排開祝融。
雖然高速水柱直撲火神,可是因為擔心沖壞室內擺設,水量並不多。光是祝融身旁的熱度就足以讓這些水蒸發。
「反正每次結果都一樣,何不省點力氣?」祝融笑著,揮手散開大量的水蒸氣,「還是想再來一場大戰?你也知道打不過我的吧?而且會犧牲很多無辜喔?」
「你……」
共工握緊了雙拳,往後退了一步,全身顫抖著。
「你知道無法抗拒我這個父親的,其實你也很享受吧?康回啊,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好個屁!」
再也看不下去的鯀從床底跳了出來,衝口就罵出文雅水神絕對吐不出口的粗話。他不敢相信,這個讓人噁心的男子是祝融?
「什麼人?」祝融沒想到會跳出來這個程咬金。
「我的名字叫做鯀,是天帝之子駱明的兒子!」鯀推開共工,把他擋在自己身後,「總司火神祝融,這就是你沒傳達撤水命令的原因嗎?」
「等……」
「是因為你對自己兒子施暴讓他日夜以淚洗面,地上才洪水氾濫嗎?」鯀痛心疾首的大吼,「因為你的謊言和失職,天帝被你蒙蔽了是嗎?是因為你的私心,地上千萬人民才在受苦嗎?」
「等一下,聽我解釋……」祝融終於著了慌,忙著想要找借口掩飾。
「不用了!我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鯀頭也不回,握住共工冰冷的手,「跟我走!我們面秉天帝去!」
「你、你這小鬼……」祝融的驚慌轉為憤怒,「好!我們就面秉天帝去!看天帝相信誰!」
「走就走!誰怕誰?」
在鯀的怒吼聲中,祝融刷的化為一團暴炎沖天而去,燒破了共工住處的屋頂。而鯀呢?他還兀自氣憤,對著祝融離去的地方大吼。
「娘的膽小鬼!只會欺負弱小!」
瞪著大洞和燒起來的屋頂,怒火未消的鯀喘著大氣。沒想到一回頭,卻對上共工絕望的雙眼。
「啊……對不起,還是燒壞了你的房子。」鯀一下氣就消去,又緊張起來,「對不起是我不好,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
「你不該……不該這樣的……」共工嗓子剛才喊啞了,聲音粗糙乾燥,「你激怒了祝融……那傢伙一定惡人先告狀去了。」
「別擔心,錯的是他。」鯀拍拍共工的肩膀,毫不在意共工擔心的事情,「你不想去,我自己去。你是無辜的,沒有道理讓你繼續這樣擔心受怕。」
「你太天真了。」共工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共工的擔心是對的。生怕事情不可收拾的祝融果然惡人先告狀,在天帝面前奏了一本,說鯀私自下凡與惡神共工勾結,意圖取代他掌管地上的世界。如此一來,鯀成為意圖中傷祝融而編造謠言的天帝孽孫,替共工伸冤的話語變成可笑的謊言。
於是天帝不願接見這個孫子,禁止他下凡,更對地上持續的洪水不聞不問。鯀眼看地上水患在自己離開後又日益嚴重,知道共工一定又開始哭泣了。他憂心不已,自己又阻止不了祝融,只好拜託好友防風氏幫忙轉達天帝,卻碰了個軟釘子。
「抱歉,我做不到。」防風氏對好友搖搖頭,「祝融對天上諸神下了通告,說是兒子共工作亂他要親自討伐。在那之前只要誰有意見,就是和他作對。」
「簡直目無王法!」鯀氣極拍案,「天帝不管嗎?祝融是老幾?」
「天帝已經准了祝融大義滅親的討伐行動啊!」防風氏苦笑,「你好像忘了,祝融是天上最得天帝信賴的大神?」
「這一打,地上人民又要受多少苦難?又要發生多少禍患?上次天柱被撞斷,誰曉得下次會是什麼?」鯀痛心極了,其實他最無法忍受的是另一件事,「而且共工是無辜的啊!」
「鯀……對不起。」防風無奈地拍拍好友肩膀,「我沒法幫你,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捲入他們父子的紛爭。祝融太強大了,再繼續跟他作對沒有好處。」
「我又不是因為有好處才那樣做的!」鯀氣憤地說。
「對不起,我不是天帝的孫子,也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挑戰祝融權威。」防風氏避開鯀質問的視線,「這樣就好,你就待在天上。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四處遊玩,地上的事情對我們根本沒有影響啊!」
「所以你寧可看世人受水患所苦?」鯀不可思議地看著朋友,「我看錯你了!你為了保命,不但不幫我,還枉顧天下苦難!」
「我……我只是想救你啊!」
「你救我?那誰來救天下人?誰來救共工?」
「唉……」高大男神歎了口氣,「你心裡只有那水神對吧?」
「我心裡是天下人。」鯀搖搖頭,「只要救了共工,天下人就不會再受水患所苦,這是一體的事情。」
「你自己都沒察覺,從前你再怎麼為天下憂心,也不會像這樣心急如焚的。」防風氏歎息,「你知道自己現在用什麼表情在跟我說話嗎?」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鯀只覺得莫名其妙。
「算了……鯀,聽朋友一次。」防風氏抓住那相較之下矮小的肩膀,直視那固執的方臉,「別再涉入這次紛爭了。」
「我做不到,防風。」鯀堅定地回答,「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的話,幫我找到方法救他,幫耢我拯救世人。」
高大青年眉眼皺成一團,無奈看向屋頂上華美的雕飾。他希望鯀遠離危險、留在天上、留在他身邊,可是……
「你知道,我無法拒絕你任何請求。」良久,防風氏才悠悠地開口。
「謝謝!我就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的!」鯀開心地一把摟住好友,「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而我只知道,這樣我會失去你。」防風氏拍著鯀的背,哀傷地說。
「防風?」鯀察覺到好友不對勁,「怎麼了?」
「沒什麼……」防風氏苦笑著搖搖頭,「至少答應我,別再去招惹祝融。保護好自己,好嗎?」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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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法透過天帝解救共工的困境,鯀和防風氏只得從消極治理洪水方面著手。雖然共工不願當神,他的力量著實強大,萬里水患非旦夕可退。鯀深知慢慢陪著共工讓他心情平復的效果太慢,在那之前祝融大軍早已打來了。所以需要更快速有效的方案。難是難在他和防風氏求遍天上諸神,沒有人能提供治水的方法。
一日,鯀和防風氏正在花園裡為治水發著愁,突然被遠方扭打的聲音打斷思緒。那是倆個小神在扭打,不知爭吵著什麼。
「你們怎麼啦?吵什麼?」看不下去的鯀上前制止。
「鯀大神!我知道你想治水!特別來告訴你好方法的!」
綠衣小神話才出口,旁邊褐衣的小神急忙撲上來摀住他的嘴巴。』
「笨蛋啊!叫你別說了!」
「讓他說下去,鴟梟神。」一旁的防風氏認出兩個小神。原來綠衣的是烏龜,褐色衣服的是貓頭鷹。
「天帝有一種寶物叫息壤,會自己生長,挖之自生取之不竭。只要拿一點點投向大地馬上就會自然增多,形成高山和土地,可以用來堙堵洪水。」青衣小神不顧一旁夥伴的眼色,一口氣說了下去。
「真有這種好東西?為什麼我之前都不知道?」鯀興致來了。
「因為那是天帝的寶貝,一般人不可能弄到手,要就得用偷的。」褐衣小神說,「鯀大神您千萬別聽這笨蛋講的話,這方法不可行的!」
「先別管可不可行,息壤藏在哪裡?」鯀問。
「幽都。可是那裡有燭龍和九陽守著。」烏龜說。
「你是笨蛋啊!你想害鯀大神嗎?」鴟梟神跳起來毆打烏龜神。
「我沒要他去!我自己要去啊!」烏龜神努力躲避追打,「我去偷了息壤,回來給鯀大神用啊!」
「你那短腿怎麼跑得動?走到幽都地上水也淹上天了!』
「那你不會來幫我啊?你有翅膀嘛!」
「誰要跟你去送死?」
「好了好了,兩個都別吵了。」鯀安撫著兩個小神,「我去就是,只要能止住地上大水,我什麼都願意做。」
「可是,您不怕天帝降罪嗎?」兩個小神異口同聲。
「要罰,就讓他去吧!」鯀陰鬱一笑。
「鯀,別開玩笑了。」防風對著轉身就走的好友說。「盜天帝的寶藏,你想死嗎?」
「有些事總是要有人做。」鯀回首的眼神是堅決的,「天帝不見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
「你來不來,防風?」
防風氏長歎一口氣,活絡筋骨追上好友。
「你知道我無法拒絕你的。」他說。
於是鯀和防風溜出天宮、悄悄來到幽都,趁著燭龍和九陽熟睡時盜走了息壤。接著兩個神分頭降落凡間,拿著息壤堵塞洪水。息壤果然靈妙,隨手一灑就積山成堤,堆出了人類可以安居的土地。大地上漸漸減少洪水的蹤跡,黃澄的土地和綠野取代了氾濫水波,住在樹梢和山頂的人類走出來歡呼,感謝神的恩德。
可是大喜於治水有望的鯀沒有時間接受人民的感謝,工作稍一告段落,他自然第一個就去找共工。
鯀在上天庭打算為共工平反前和共工合力搭了一棟隱密的小屋,讓不願一起上天的共工藏在其中,不知道的人神理應都找不到,可是鯀還是擔心。當小屋的門敞開、共工出來應門時,天帝逆孫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鯀?」共工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之人,「我聽說你被軟禁在天上了。怎麼……」
「很抱歉,沒辦法替你……」
鯀一句話還沒說完,共工就撲了上來,把那和自己身高一般的軀體緊緊擁在懷中。
「共工?」鯀不懂共工怎麼了,他更不懂,心中湧上的那充實感是什麼。
「對不起,沒有你我無法控制自己。」共工說,「洪水又起了,我不想,可是……」
「別擔心,有辦法了。」鯀安慰著,「有了息壤。人們不會再受洪水影響,其他事情可以慢慢解決。」
「我好怕……我好怕你再也回不來了……」
「共工……」
「別再用那個神的名字叫我。從今天以後……」共工的頭埋在鯀頸窩裡,聲音悶悶的,「叫我康回。別再讓我真實的名字只活在那個垃圾口中。」
鯀不自覺鬆手,落在地上的息壤長成嶙峋群峰,可是他沒有注意到。鯀迷惘了,他不知道共工熱烈向他索求的是什麼,只知道自己必須響應。天帝的這個孫子曾經滿心只有地上黎民的福祉,可是這瞬間瞭解到有更須守護的東西。他終於領會自己急於阻止大水的原因不單純,他要活萬民於苦難沒錯,可是更希望共工止住淚水、希望人們別再怪罪他。
「鯀,抱我。」共工說,「緊緊抱住我。」
久別重逢的快樂轉化為迷人的溫度。共工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原來兩個軀體的接觸是可以自發的,並且應該充滿喜悅。在群山包圍的小小天地中,他迷醉了。鯀的溫柔和關心就像輕拂的春風,鯀就是他的一切,世間不再有其他重要的事。反正息壤改變了地貌,巍峨糾結的大小山系遮蔽了小屋,共工水氣蒸發的雲霧瀰漫在山谷之上,沒有人找得到他們。
兩個神貪婪享受著對方帶來的喜悅,都沒有注意到工作告一段落來訪的防風氏。這是他和鯀約好相聚的地點,原本世上只有鯀和共工知道,加上他才有第三個。防風氏悄然來訪又悄然離去,把剩餘息壤丟在新生群山腳下造成更多的山峰。當然鯀和共工都不可能注意到……他眼中那陰森的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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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息壤被竊的事情傳到天帝耳中。天帝震怒了,鯀不但和惡神共工勾結、抗命私自下凡,還竊去造地的至寶息壤。他痛心家門不幸出了如此逆子,憤恨天國有此叛徒。所以天帝對最親信的祝融下令,要火神大義滅親的同時替他殺掉這個孫兒。
得了天命,祝融帶著兵馬降落人間,用計引開共工。因此當紅色大軍圍繞那群峰中的小屋時,出來應門的只有鯀一人。
「不可能……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鯀驚愕。
「當然是你的好友防風氏透露的消息啊!」
「胡說!」鯀氣憤地大吼,「防風不會背叛我!別侮辱我的朋友!」
看到鯀如此反應祝融竟然狂笑起來,笑中充滿了輕蔑、嘲諷和得意。那旁若無人的笑讓鯀從背脊裡滲出一股涼意——難道說祝融對防風氏屈打成招?
「你對防風做了什麼?」鯀的嗓音顫抖了,「做這麼多天理不容的事,你眼裡還有天帝嗎?」
「笑話,我可一根汗毛也沒動他的。」祝融依舊在笑,鄙夷地看著鯀,「你那推心置腹的好友,只消我一句話就乖乖供出這個地方了。」
「你威脅他什麼?」想到好友因為自己而受到脅迫,鯀就恨不得把祝融大卸八塊。
「威脅?才不用威脅。」祝融哈哈大笑,「我只是跟他說『我幫你拆散鯀和共工吧!』這樣而已啊!」
「胡說……」
「我沒必要對將死的你說謊。」祝融說,隨手燃起巨大的火球,「要怪,就怪自己交了個白癡朋友吧!」
雖是天帝直裔,但沒有特殊能力的鯀根本無法抵抗祝融的火焰,更別說背後的大軍了。鯀只能逃,卻又逃不開火神大軍的圍捕,最後在羽山山郊被追上,火神極輕易就把他殺死,收回了息壤。等到共工終於發現上當追去,等著他的只是一具焦屍而已。
「不!」
伴隨絕望的滾滾洪流,共工痛徹心腑地吶喊撼動了天地。
大雨連綿不絕地降下,宛如水神流不幹的眼淚。地面上所有的水都鳴叫起來、哭號著,幫他們的主神狂吼出靈魂碎裂的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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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殺了心腹大患鯀,可是祝融也沒討到便宜。悲憤至極的共工神力驚人,驚濤駭浪打得祝融大軍落荒而逃。地上再次發起漫天大水,腐臭沼澤水草遍佈四處。因為息壤神力得以安居的人民再次流離失所,曾被點燃的希望落空,淹沒在寒冷和饑荒裡。可是共工不在乎,因為告訴他神應該為萬民謀求福利的那個笨蛋已經死了。
因為,鯀已經不在了。
自此地上人民再無寧日。共工無法放任祝融橫行於天地之間,他心中童年僅剩一丁點對父親不太壞的回憶隨著鯀的死灰飛煙滅。從此祝融不再是他的生身之父、天上的大神,只是一個仇敵——鯀的仇人。
水神共工終於名副其實的逆天任行,他以暴君的姿態席捲人間。許多妖魔精怪和邪惡人類加入他的麾下,倚仗他的勢力和滂然水氣魚肉人間。共工輕易答應任何種族同盟的互惠誓言和承諾,他不在乎什麼人為了什麼理由幫助他,利用他也無所謂。他只要追殺祝融、需要部下替他應付祝融的天兵,其餘的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地上百姓雖然不知道鯀被殺背後真正的原因,可是大家都知道這個英雄為救民治水而竊息壤,也還記得是鯀帶來的息壤築成土牆。所以後代人們學會築堤造城牆的防水方式,幾世代後演變成禦敵的城牆。這些城牆繼承了鯀仁慈的護民意志,同時,也永遠紀念了這個為人民獻身的固執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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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什麼所以?」
陣地早已轉移到起居室。辛艾仁面無表情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沙發另一頭的白狐。白靈從趴著的姿勢抬頭看向獸醫,那張白毛臉還真是一臉疑惑。
「所以,你講這故事到底是為了什麼?」青年摘下眼鏡,隨手抽了張面紙擦拭起來,「白靈,你說故事的方向越來越奇怪了。」
「唔……」白狐眨眨眼睛,看著沙發另一頭,「會嗎?」
「會。」
「抓不到重點?」
「抓不到。」
辛艾仁把眼鏡戴回去的時候,狐狸起身了,四條白毛腿踩在皮沙發上沙沙作響。然後白靈湊到獸醫身旁,人立起來,兩隻前腳搭在人類肩膀上,挺認真看著他的臉。
「幹什麼?」辛艾仁皺眉。
「神也會死,可是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是記憶讓已逝者繼續活著。」白狐一雙黑眼看入青年的眸子,「只要有人記得他帶來的東西、只要他曾經帶來改變,他就沒有死。」
「到底……」
「哭沒有關係,沒什麼好逞強的。」白靈打斷辛艾仁的問題,「很難過的時候哭也無妨,明明就有事也不用裝成沒事。
失去本來就是那麼痛,裝成沒事才有問題。」
「什……」
「而且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離開你。」白靈再次打斷,「我已經修練四百年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比你早離開人間。」
那句話後,房間裡突然沉默下來。不大的空間中泛起一鼓暖流,連早春寒意都被趕跑了。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在獸醫胸中一跳一跳的,他想起白靈說他在找最初的主人的轉世,一次又一次。那也是他借住在這邊的原因……可是……?
「所以……」辛艾仁幹幹的開口,「這是在安慰我嗎?」
「終於聽出來啦?」
「不到最後一段完全聽不出關聯性。是不是你硬拗的啊?」
「是。抱歉喔!」
「我可不會掀起水患。」
「我知道。」
白靈抖了下耳朵,一翻身跳下沙發往客廳另一端的水碗走去。狐狸滋滋的喝水聲中,辛艾仁彷彿聽出一絲害羞的意味,不過他沒點破。
「白靈……」
「幹嘛?」
「共工後來怎麼樣了?」青年拍掉身上的白毛,「失去那麼重要、帶給他光芒的鯀之後他怎麼樣了?難道就真的一路作亂下去?不可能吧?」
「那個喔……」狐狸一舔嘴唇,表情好像有點失望,「他很好啦!那故事太長了,下次再講吧!」
因為時機不對,辛艾仁沒有問出「你說會陪我那你的主人怎麼辦?」這種問題,所以當然也不會得到回答。年輕獸醫只是起身,往浴室走去。
「笨蛋,你可以再遲鈍一點下去沒關係。」
在走往浴室洗臉的人背後,白狐咬牙無聲的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