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磊獨自喝著酒,想藉著酒精麻痺痛極的每一根神經。
下午接到王小美的那一通電話,原本是想置之不理的,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牽涉到宋憶湘,嚴重擾亂了他的理智,整個下午他就在坐立不安中度過。
在往九份的路上他幾度想掉頭,最後仍是來到王小美說的茶館,選了一個隱密的角落坐下,看到了一切。
張星磊腦海中不斷重播著宋憶湘當時驚慌失措的模樣,這令他心痛至極。
他不知不覺地握緊手中的杯子,細緻的水晶杯被捏碎,水晶碎屑毫不留情地刺入他手掌中,鮮血流滿了手。
何時有人按門鈐,王媽何時去開的門,他全然沒有知覺。
「星磊,你的手!」王小美不顧王媽的阻攔,飛奔而人,看見的就是他滿手鮮血的景象。
這聲驚叫成功地喚回張星磊的思緒,他回頭看著滿臉焦急關心之情的王小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星磊是你叫的嗎?」他語氣冰冷的開口,讓王小美一臉的關心,霎時轉為尷尬。
在一旁一直對王小美這位不速之客上下打量的王媽,這時才露出滿意的笑。
「我不是故意的。」王小美訕訕地接腔,心裡委屈得不得了。
「不是故意的?你指的是哪一件事?」他呼地一聲輕笑,重新仔細打量眼前這位外表清純可愛、實則居心叵測的女大學生。
張星磊的話再度讓王小美接不下去,他話中的洞悉和諷刺,讓她覺得心虛。
「方教授時常約憶湘私底下見面,方教授雖然未婚,有追求人的自由,可是憶湘是有夫之婦,你又對她這麼好,她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你,我也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張星磊又是一聲冷笑,聽得王小美心跳猛地加快速度。「我看你是巴不得真的有什麼事吧?」
「你怎麼這麼說?我完全是一片好意啊!」她的手心因為緊張而冒著冷汗,她這才意識到張星磊的可怕。
「王小姐,我見過的女人多了,女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一點都瞞不過我,而你的手法並不比其他人高明。」他淡淡地說道,彷彿在說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
「我真的把你當朋友,才會做這些事……」即使知道自己的把戲已被拆穿,王小美仍試圖想改變張星磊對她的看法。
「我記得曾經跟你說過,許多事外人不便插嘴,更何況,站在朋友的立場,你是不是該先勸著憶湘,而不是急著向我通風報信?」
他的話說得王小美臉色一白,無力反駁。
「請吧,別再來了。」張星磊下逐客令。
「小姐,請吧!」王媽立刻請她離開。
從王小美第一次出現,王媽就不喜歡她,在聽了張星磊說的話後,她對事情多少也瞭解了七八分,對王小美就更不喜歡了。
在不受歡迎的情況下,王小美體認到自己所做的事有多愚蠢,羞愧得落荒而逃。
「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看你今天回來一直悶悶不樂。」王媽一向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待,忍不住關心地問。
「沒什麼。」張星磊現在最不願意想的,就是宋憶湘和方偉群的事。
「你可別相信剛才那位小姐說的話,她不安好心。」他們兩夫妻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王媽真的不願意再看到他們之間有任何誤會發生。
「我知道,你先休息吧。」
王媽依言回房,留下張星磊一人……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憶湘,我知道有人存心挑撥,但我親眼看到的,又該怎麼說呢?
???
雖然時常可以在媒體上看到有關張星磊的訪問,或是相關的新聞報導,但張星磊再次在這個家失去了蹤影,斷絕了所有的聯絡。
宋憶湘每天對著偌大的空屋,慌亂的想解釋一切,卻找不到人解釋,只能暗自飲泣。
「太太,你放心,先生只不過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過幾天就會回來的。」王媽不忍心看她難過,總會這樣安慰她。
我也希望他快一點回來,我有好多事要跟他說。宋憶湘在心裡祈禱著。
不過老天爺並未聽見她的請求,張星磊將近一個月都沒回來過。
宋憶湘由期待而失望,再由失望而絕望。
一直到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晚上,張星磊終於撥了一通電話回家。
「太太!是先生!先生找你!」王媽高興地喊著剛從屋外進門的宋憶湘,將話筒交到她微顫的手上。
「喂……」宋憶湘怯怯地出聲,生怕電話另一端的人,只是她的一場夢。
「憶湘。」張星磊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你去哪兒了,怎麼都不回來?」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她的眼淚差點潰決。
「我現在在美國。」
很難相信近在咫尺的聲音,人卻遠在萬里外。
「你知不知道我根擔心你,怎麼都沒有說一聲就跑到美國?」積壓了一個多月的思念,讓宋憶湘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必須一個人靜一靜,把事情好好的想清楚。」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求你回來,讓我當面跟你說清楚!」她急切的喊著。
她不想一個人在家,提心吊膽地想著他的去向,她要過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日子。
「那不重要了,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想清楚,也有了最好的解決方法了。」他的聲音冷靜而空洞。
「什麼解決方法?」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襲上宋憶湘心頭,她的聲音不覺微微發顫。
「我們離婚吧。」張星磊語調冰冷地說出他的決定。
「離婚……」她腦中轟地一響,一下子失了神。
「我決定放你自由,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和方偉群在一起了。」這話雖然在張星磊腦中反覆出現數萬次,但真正說出來,仍是讓他心痛如絞。
宋憶湘漸漸恢復知覺,一股椎心刺骨的痛立刻席捲向她。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為什麼就是要把我想的那麼不堪?」她低聲的問,他的決定讓她承受不住。
張星磊彷彿沒聽見她的問話,逕自說道:「我把現在住的這棟房子留給你,當作是送給你和方偉群的賀禮,其他細節我會交代律師,過幾天他會跟你說明。」
電話另一端的人已經收線,宋憶湘仍為剛剛聽到的消息,久久無法動彈。
這是一場噩夢,她拚命地告訴自己,夢醒了,一切都會沒事……
???
事實上,張星磊並沒有去美國,他一直待在台北,拚了命的工作,拚了命的把自己的力氣壓搾光,直到沒有任何時間去思念宋憶湘。
這段日子裡,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當初如何遇見宋憶湘,她如何抗拒,而他又是如何將她和方偉群硬生生拆散,憑藉著強大的財力,讓一個弱女子屈服;這是他在商場上一直習慣的掠奪方式。
現在他後悔了,強取豪奪在某些方面可以達成目的,但在感情上,卻是一點也行不通。
「董事長,這樣子安排好嗎?」
阿清知道張星磊是花費許多心思經營這樁婚姻,如今卻說放棄就放棄,讓他看了很不忍心。
張星磊習慣性的不做任何說明,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清楚,沒有必要對任何人做任何解釋。
「通知黃律師,請他明天早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是。」阿清沒有再多問,他相當清楚張星磊不會透露任何一個字。
「一個鐘頭後我要去世貿,幫我準備車子。」
「是。」
這是張星磊一貫的忙碌行程,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何異樣,但他自己知道,阿清也知道,他是利用工作企圖麻痺所有的感覺。
「幫我訂一張下星期去東京的機票。」他不讓自己有任何的空檔,隨即又按下通話鍵,吩咐秘書事情,接著又專心地研究起桌上的公文。
「還有事嗎?」他發現阿清一直站在一旁,表情冷淡的問。他知道阿清還試著想勸他,不過他不想給他機會。
「喔,沒事。」阿清終究還是沒敢把對他的關心和擔憂說出來。
「去忙你的事吧,別忘了一個鐘頭後在樓下等我。」
阿清轉身離去,辦公室內只剩一人。
張星磊將臉埋入雙掌中,回憶著這雙手撫觸著宋憶湘的感覺,那記憶仍然清晰,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快樂。
這一點張星磊覺悟了,強迫、佔有,是他過去所犯的錯誤,所以他決定讓宋憶湘走,去開創一個全新的人生。
???
四年後
人夜的台北市,夜景繽紛燦爛,尤其在聖誕節前夕,幾條重要的商業街的行道樹上,掛滿了閃爍亮眼的燈泡,吸引過往路人駐足。
街角有一間白色的咖啡屋,木門上掛著的鈐鐺,因為有人進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嗨!」王小美一看見來人,高興的揮揮手。
「嗨!」宋憶湘也高興地回了一個熱情的招呼。
從她和張星磊離婚後,她也有四年沒見到王小美了。
「大忙人,你可回來了。」王小美仔細打量著她,四年不見,她依然明艷照人。
「找到工作了嗎?」宋憶湘一臉關心的詢問。
小美前一陣子寄給她的信中提到,她已辭掉原先的工作,準備換個較符合她興趣的工作。
「托你的福,你一說要回來,我就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試通知書,比起前一陣子的處處碰壁,算是頗有進步了。」現在經濟不景氣,王小美對自己能獲得面試機會,已覺得很幸運了。
「小美,你有點不一樣喔。」宋憶湘輕笑道。
「是啊!我現在變得比較謙虛,而且懂得心懷感謝吧!」
四年前她因心生嫉妒,故意挑撥宋憶湘和張星磊的感情,直到宋憶湘再度休學,她才知道他們已經離婚,而宋憶湘隻身去了美國。
她這始作俑者,為自己所造成的一切感到羞愧。
而張星磊顯然沒有告訴宋憶湘是她在背後搞鬼,所以她們仍藉著書信維持友誼。
「對了,什麼風把你吹回來的?」
王小美知道宋憶湘四年前赴美的痛,也知道她不想回來的原因,所以這次她突然回來,原因令人好奇。
「當然是有大事啊,不然怎麼請得動我?」宋憶湘一臉神秘的笑道。
「喔,能讓你飛越大半個地球回來台灣,可見事情一定很重要,快點告訴我。」王小美好奇極了。
「小美,才剛說你變了,怎麼還是一樣這麼三姑六婆!」宋憶湘忍不住取笑道。
「快說,快說嘛!」王小美連連催促。
她笑著搖頭,「還記得你以前很崇拜的方教授嗎?」
王小美心跳加速,卻假裝若無其事地點頭。
「他要結婚了,我是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王小美試探地問。
方偉群是她利用來破壞宋憶湘婚姻的第三者,再提到當年的某些人事物,都會讓她心虛。
其實她也曾經問過宋憶湘和方偉群的關係,不過當時她並沒有說明。
「喔,我忘了你一直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我和偉群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在學校他特別照顧我,我當年不願意說,是怕我……前夫誤會,現在事過境遷,所以無所謂了。」在提到「前夫」兩個字時,宋憶湘難掩落寞。
「偉群要結婚,就我們多年的交情,當然得來道喜了。」好友要結婚,宋憶湘真的很開心。她一臉的坦蕩,讓王小美自慚形穢了。
看看她到底做了什麼蠢事啊!
「憶湘,對不起。」王小美一直不願意正視過去所犯的錯,現在她懊悔極了。
張星磊說得沒錯,她的確不配被憶湘當作好朋友。
宋憶湘一愣,「神經病!好端端的突然對我說什麼對不起?」
「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我這幾年日子過得怎樣,信裡不是都有寫,幹嘛還要問?」宋憶湘好笑地說。這四年來,她怕小美擔心,所以對自己的生活情況語多保留。
「沒什麼,你就當我一時情緒失控。」王小美有點鼻酸。
「糟糕!」宋憶湘看了一下腕表,立刻驚呼一聲。
「什麼事?」看她那麼著急的樣子,王小美也嚇了一跳。
「我跟人家約好八點鐘去接一個人,快遲到了。」宋憶湘說完匆匆起身,顯得很焦急。
「什麼人這麼緊張?」王小美嗅到一絲異樣,她這方面的第六感可是很準的。
「改天再介紹你們兩個認識,再晚一點去他可能會哭了。對不起,我得先走了。再聯絡。」說完,宋憶湘立刻推門離去。
王小美坐在咖啡屋裡,思索著一個問題——
張星磊和宋憶湘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
為了避開車潮,莊翠竹一早便開著車到飯店去接宋憶湘,利用假日出外走走。本想叫方偉群一塊去,但他說有一份研究計劃要趕,這樣也好,兩個女人聊天也比較自在。
「早!」宋憶湘一向準時,老早就準備好,在飯店大廳等著。
「早!」莊翠竹開心地打著招呼,她最近婚期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總是笑臉迎人。
不過她現在的目光焦點,是擺在宋憶湘身邊那個小人兒身上。
「小嘉,你今天乖不乖?」她笑著問道。
「當然很乖,因為翠竹媽咪要帶小嘉出去玩,所以小嘉當然要很乖。」小男孩眨著慧黠的雙眼,欣喜地望著莊翠竹,模樣相當惹人憐愛。
莊翠竹恨不得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他真是一個很得人緣的小男生,將來肯定有不少女孩子要遭殃了。
她真的根佩服宋憶湘,一個人在美國,又要工作,又得帶小孩,還能把小孩教養得這麼好。
「小嘉今天想去哪裡玩?」莊翠竹撫摸著小嘉細嫩的臉,愛憐的問。
「陽明山。」小嘉毫不猶豫地說。
「哇!小嘉好有眼光喔,陽明山是很有名的地方呢!小嘉怎麼會知道的?」
「媽媽說她以前住在那裡,那裡很漂亮,小嘉要去看。」他轉頭看著母親,煞有介事的樣子把兩個大人逗笑了。
「好,那麼我們出發吧!」莊翠竹彎身抱起他,現在她的乾兒子最大,他說什麼都得照辦。
「耶!出發!」小嘉興奮的大叫。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非常容易滿足。
「翠竹,不好意思,最近你要忙婚事,還時常麻煩你帶小嘉,連假日都還帶我們出去玩。」她這次回來,受到方偉群和莊翠竹熱情的款待,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
「你這話未免太見外了,別忘了,我們可是小嘉的乾爹、乾媽。」莊翠竹佯裝生氣的說。
當年宋憶湘和張星磊離婚後,離婚的打擊加上腹中的小生命,讓她那段時間過得相當辛苦。
這些風浪宋憶湘都走過來了,她不但自己過得很好,小嘉也照顧得相當好,這一切莊翠竹都看在眼裡,心裡對她更加欽佩。
宋憶湘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她阻止。
「是朋友就不要再說什麼謝謝的話了,否則我可是要生氣了喔。」
「媽咪,不要惹翠竹媽咪生氣嘛!」小嘉似懂非懂地看著兩人,出聲勸架。
「對,小嘉最乖了,從來不會惹翠竹媽咪生氣。」莊翠竹在他臉上印了一個吻,這小孩就是這麼懂事,讓人想不疼他都難。
「出發吧!」宋憶湘說不過她,只有感激地接受。
老天爺在感情方面開了她玩笑,不過也送給她幾個很好的朋友,還有小嘉,她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