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憶湘望著窗外熟悉的景物,眼角不知不覺泛著淚光。
這是她和張星磊一起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有著深刻的回憶。
「媽咪!你看,好漂亮的房子喔!」
車子轉了一個彎,一棟歐式的白色建築矗立在山腰間,小嘉忍不住大喊出聲。
宋憶湘看見那棟屋子,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那是她和張星磊婚後住的房子,也是他在和她離婚後送給她的那棟房子。
當年她在律師的協助之下,很快地賣了那棟房子,然後拿著那筆錢遠渡重洋,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如今景物依舊,但人事已非,隨著時光的流逝,許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媽咪,你怎麼都不說話?那棟房子好漂亮喔!」小嘉見母親不理他,撒嬌地摟著地的脖子,要她回應。
「嗯,很漂亮。」宋憶湘為難地附和了一聲,根本不敢再看。
「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莊翠竹察覺到她突然的沉默,關心地問。
「沒事,頭突然有些暈,一會兒就好了。」宋憶湘按了按太陽穴,胡亂地找了個借口。
「媽咪,我們去那棟房子玩!」小嘉依依不捨地望著已經在車後的屋子,童言童語地提議著。
「小嘉乖,那是別人的房子,怎麼可以讓我們進去玩呢?」宋憶湘耐心地向兒子解釋。
「小嘉好喜歡那棟房子!」他環著手臂,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平日他就像個開心果似的惹人疼愛,一旦固執起來可是很難纏的。
就像他爸爸一樣。
「小嘉……」宋憶湘低聲警告,已經有些動怒了。
「沒關係的,我們只是在屋外參觀,我想屋主大概不會這麼小氣,把我們趕走吧?」莊翠竹出聲打圓場。
也不等宋憶湘同意,她已經把車子掉轉頭,開向那棟建築物。
「這樣不太好吧?那是私人的住宅,又不是觀光景點,而且……」
宋憶湘不想靠近以前的事物以免觸景傷情,可是又不能把心事說出來,掃了他們的興。
「別再而且了,這件事包在我身上。」莊翠竹胸有成竹的說。
這是她寶貝乾兒子的小請求,她這乾媽可得替他爭取。
???
一個略帶寒氣的星期天早晨,對張星磊來說,就只是個早晨,沒有特別意義。
雖然他曾經渴望過它的特別意義,他渴望能像其他人一樣,攜家帶眷,在星期天一大早開車出遊。
他曾經有機會實現這個夢想,卻親手放棄。
不曉得宋憶湘這四年來過得怎樣?
該死!他總是這樣無法自制地想起她。張星磊閉上眼,想甩開這惱人的情緒。
「阿清,麻煩你幫我把車開出來,待會兒我要出去。」
也許出去走走可以讓某個人的影像暫時消失,讓心情不那麼低潮。
阿清點點頭,轉身走向車庫。
自從四年前張星磊透過律師出面,買下他送給宋憶湘的這棟房子,阿清就一直和他同住。
偌大的一棟屋子,少了一個人的笑聲,變得很空寂。
所以他開始在家裡舉辦宴會,把整個屋子塞滿人,但他無法欺騙自己的是,即使把整棟屋子填滿了人聲,一樣是寂寞。
「董事長,車子好了。」不一會兒,阿清已經熱好車了。
「我自己開車出去,今天你就放假吧。」他低聲吩咐。
張星磊坐人車內,熟練地將車倒出車庫,就在大門一開,正準備加速開出去時,一道細小的人影突然出現,他立刻緊急煞車。
一陣啜泣聲也在這時響起,聽來是個小男孩的哭聲。
張星磊立刻開門下車,查看情況如何。
「小弟弟,有沒有怎麼樣?」他著急地詢問著低頭哭泣的小男孩。
「流血了,好痛!」
小男孩抬起噙著淚的眼睛望了他一眼,這短暫的一瞥,幾乎讓張星磊忘了呼吸。
那是一雙神似宋憶湘的眼睛。他立刻搖搖頭,在心中斥責自己的無聊。
「不痛,不痛,叔叔帶你進去擦藥就沒事了。」說完,他低身要抱起他。
「不可以……不認識你……」
小男孩一邊哭泣、一邊拚命要把話說清楚的樣子逗笑了張星磊。
他竟然挺喜歡眼前這個初次見面的小男孩。
「媽媽說不可以隨便和陌生人說話嗎?」張星磊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耐心,就蹲在門口和這個小男生說起話來。
小男孩用力的點點頭,一雙小手猛擦著眼淚,看得張星磊好不心疼。
「小嘉!」莊翠竹看見乾兒子跌倒,著急地跑過來。
「翠竹媽咪。」小嘉掙脫張星磊的懷抱,可憐兮兮地抱住她。
「有沒有怎樣?翠竹媽咪幫小嘉看一看。」她擔心地查看小嘉的傷勢,還好只是膝蓋擦傷,沒什麼大礙。
「不好意思,剛剛我沒看見門口有人,所以嚇了小朋友一跳。」張星磊真心的道歉。
「不,是我們不小心,小嘉一直嚷著你的房子很漂亮,要過來看,剛剛我又一個不留神,所以才出了個小意外。」莊翠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他。
這男人儀表不凡,但奇怪的是,他的五官跟小嘉長得挺像的。
「你叫小嘉啊?」張星磊愛憐的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心裡想起了從前的事,忍不住有點酸楚。
「是啊!嘉義的嘉。」莊翠竹也沒多想,就順口解釋。
「嘉義的嘉……好巧。」他想起曾經替自己的小孩取的名字,就是小嘉。
「你也有認識的人叫小嘉?」莊翠竹被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激起好奇心。
這樣一個看來事業有成的男人,竟會面露落寞遺憾的神情,顯得耐人尋味。
「沒什麼,只是說說。」他趕緊回過神,掩飾自己的失態。
「小嘉,」他伸手摸摸小男孩的頭,「下次要跟在媽咪身還,別一個人到處亂跑,很危險的,知道嗎?」
「她不是媽咪,是翠竹媽咪。」
小嘉一本正經地糾正,對他而言,這是不能搞錯的,所以有人搞混,他一定要解釋清楚。
張星磊奇怪地望向莊翠竹。
「小嘉是我朋友的小孩,我是他乾媽,他的媽媽突然不舒服,在車上休息。」她解釋道。
張星磊點點頭表示瞭解,果然看見前面的那輛車上,坐著一個身影模糊的長髮女子。
他彎下身,再次對著小嘉叮嚀,「下次歡迎你到叔叔家裡玩,不過可別再躲在門口了。」
「嗯。」小嘉鄭重的點點頭,彷彿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約定。
「媽咪也可以來嗎?」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小嘉連忙問道。
「當然可以。」張星磊失笑,又摸了摸他的頭。好精的小子!
莊翠竹笑著抱起乾兒子,「我們走了,小嘉,跟叔叔說再見。」
「叔叔再見!」小嘉聽話地對張星磊揮動他的小手。
他目送著兩人,對於萍水相逢的小孩,他居然有一種不捨。
莊翠竹一回到車上,就看見宋憶湘一臉蒼白。
「天!你看來真的很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看宋憶湘這樣子,她真的有點擔心。
「別管我了,快開車!」
宋憶湘心亂地催促著,她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
王小美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套裝,和幾個面試者一起坐在會客室裡。
今天是她參加面試的日子,地點是在星翼集團的台北總公司。
她的心跳從昨天晚上就一直沒有規律過,除了面試這件事讓她緊張,這個集團的負責人也讓她很緊張。
雖然王小美知道這種小職員的征試,他是不會過問的,但她就是緊張。
一陣腳步聲從電梯那邊傳來,幾個西裝筆挺的職員先走過來,王小美的心一縮。
張星磊也來了。
他一點都沒變,年齡並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只是讓他看來更為沉穩幹練。
「一切還順利吧?」張星磊的語調一如外表的沉穩。
「報告董事長,一切順利。」一位職員必恭必敬地回答。
張星磊的目光逐一掃過所有等待面試的人,王小美覺得自己的心,就在他的目光掃到她時停了一下,不過他的視線並沒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做得很好。」說完,他就和幾個幕僚轉身離開了。
王小美的雙手不斷地扭絞著。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她可以贖罪的機會。
「請留步!」她追到電梯口,在眾人的錯愕中,大聲喊道。
張星磊回過身看著地,神情淡漠,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緒。
「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來應徵。」張星磊清楚一切,卻不計前嫌給了她一個機會,王小美相當佩服他的大量。
「不用謝我,公司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很多,許多事我都是放手讓屬下去做,所以我並沒有特別照顧你。」張星磊漠然道。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她誠懇的道謝。
「找工作還是要靠實力,在公司講究的是真才實學,有能力就不會被埋沒,沒有能力,就算是我的親戚都沒有用。祝你好運。」張星磊不想誤導其他人,以為王小美跟他有特別關係而放水,所以把話說得很直接。
「我知道。」這一點王小美很清楚,不過這不是她追上來的真正原因。
「我前幾天見到憶湘了。」這才是她真正想跟他說的話。
張星磊的腳步一停,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數秒的轉變,不過他立刻又邁開步伐。
「這幾年來,她一直待在美國。」她看出他依然對宋憶湘很在意,「她看來清瘦了不少。」忙碌的工作讓她消瘦了許多。
張星磊的腳步又倏地一停,然後回過身來,一臉的寒霜。
「我前妻的一切,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王小姐。」說完,他即步人電梯。
王小美滿意地笑了。
怎麼會沒關係?張星磊在聽到「宋憶湘」三個字,臉色都變了。
???
宋憶湘原本預計在台灣停留半個月,因為星期天的一個小插曲,在方偉群和莊翠竹的婚禮舉行過後,便匆匆返美。
在開往中正機場的路上,莊翠竹一路絮絮叨叨。
「幹嘛急著走?難得回來台灣一趟,機票又那麼貴!」
「說不定憶湘有什麼重要的事,得回美國去處理,我們不知道,就不要勉強人家。」方偉群忍不住說了妻子幾句。
其實那天他們從陽明山回來,在聽完莊翠竹的敘述後,方偉群就猜出七八分,再加上宋憶湘急著回去,他就更肯定了。
在這一點上,方偉群絕對支持宋憶湘的決定。當初她和張星磊離婚時,張星磊並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如果讓他知道小嘉的存在,難保姓張的傢伙不會再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
「人家結婚後,立刻就要度蜜月,我當然要識相點,快點閃人,還留在這裡當電燈泡幹嘛?」宋憶湘開玩笑地說,胸口卻悶悶的,好像喘不過氣來。
「我說你一定有什麼事沒說,不然原本說好的事怎會突然變卦。」以莊翠竹對她的瞭解,她不相信宋憶湘會隨便爽的。
「翠竹,你就別再問了吧。」方偉群歎了口氣,替宋憶湘解圍。
車子在停車場停妥後,宋憶湘先去櫃檯劃位,方偉群和莊翠竹帶著小嘉坐在大廳等著。
小孩子坐不住,沒一會兒就在空曠的機場大廳跑起來了。
「小心!」莊翠竹和方偉群同時叫出聲。
小嘉一個不小心撞到一雙穿著西裝褲的長腿,身體往後一仰,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這雙腿的主人原本專心在他的手提電腦上,被這小小的撞擊分了心。
「小嘉,怎麼又是你?痛不痛?」語音低沉而充滿關切。
小嘉抬起頭,發現是漂亮房子的叔叔。
「叔叔!」他高興的喚道。
「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張星磊伸手把他抱到腿上,小心地檢視有無傷口。
「有沒有怎樣?」方偉群和莊翠竹一看見小嘉跌倒,立刻奔了過來。
「沒事……」張星磊一抬眼,還沒說完的話就消失在嘴裡。
他沒想到會見到方偉群。
「方先生,好久不見。」
他迅速收起錯愕,換上神色自若的笑容。
「這位是……」張星磊的目光看向莊翠竹,他一直以為在方偉群身邊的女人應該是宋憶湘。
「她是我太太。」方偉群面無表情地說。雖然事情已過去多年,但對張星磊,他實在是沒有好印象,也不想跟他說任何話。
「方太太,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張星磊朝她點頭致意。
方偉群聞言立刻看向妻子,表情像是責問為何地會認識張星磊。
莊翠竹則是一頭霧水,這兩個男人的反應實在很詭異,那種緊繃的氣氛,讓兩人連僅僅是一面之雅的朋友都談不上。
「手續辦好了,我和小嘉該走了。」
宋憶湘朝方偉群和莊翠竹的方向走來,背對著她的張星磊一轉身,空氣彷彿在瞬間凝結了。
???
張星磊皺緊了眉頭,腦海中不斷地上演著機場的那一幕。
憶湘沒有跟方偉群在一起,而他居然不知道她有了一個孩子!
如果不是事有湊巧,他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
該死的!他竟然白白地錯過自己兒子三年多的成長過程。
他竟然讓宋憶湘面臨那種絕望的無助!
「進來。」聽到敲門聲,張星磊立刻喚人進來,因為來人可能已經帶來他要知道的事。
「查到了嗎?」他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強迫自己冷靜地問。
「查到了,公園街1250號,這是地圖。」私家偵探交出一份資料,這樁委託並不困難,只花了他一天的時間就查到了。
「謝謝。」
張星磊接過住址,手不住地微微顫抖。
???
宋憶湘一停好車,一直劇烈跳動的心,總算暫時回歸正常的速度。
托兒所的老師說小嘉被他爸爸接走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附近一些常去的地方,到處尋找兒子的蹤影,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幾乎放棄希望,準備報警了。
沒想到一回到家,車尚未停妥,就看見小嘉和張星磊坐在門口的草皮上,玩得正開心。
宋憶湘歎了一口氣,顯然她已經忘了張星磊的能耐。
但在鬆了一口氣之後,一股怒氣立刻燒向心口。
「嗨!你回來啦。」張星磊清楚看見她臉上的怒氣,卻裝作不知道,一臉若無其事地和她打招呼,這讓宋憶湘更氣。
「媽咪!」小嘉則是高興地跑過來抱住她的腿,完全不知道他母親方才經過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尋子過程。
「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去接小孩?你知道我差點就去報警嗎?」宋憶湘說完眼淚差點掉下來,如果小嘉真的不見,她可能會活不下去。
「跟你說一聲你還會讓我去接小嘉嗎?」張星磊反問,臉上笑容依舊。
「不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不就結了。」張星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樣子,也不再搭理她,逕自低下頭和小嘉玩。
「小嘉過來!」
小嘉聽話地走到母親身邊。
「媽咪不是說過,不可以跟陌生人玩嗎?」宋憶湘一把抱起兒子,不讓他跟張星磊接近。
「他是漂亮房子叔叔,不是陌生人。」小嘉在她懷裡抗議,叔叔這麼好,陪他玩了好久,怎麼會是不可以一起玩的陌生人呢?
張星磊讚賞地拍拍他的頭,得意地望向宋憶湘,彷彿在告訴她,父子之間的親密感與生俱來,不容抹煞。
「不管怎樣,媽咪不許小嘉跟他玩!」宋憶湘氣極了,根本不說任何道理,抱著兒子就要進門。
「我是他爸爸!你不能自私地隔絕我跟小嘉,不讓我跟他見面!」張星磊一把攔住她,大聲抗議。
這是他盼了多久才有的親情啊!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已放棄這權利的,現在就沒資格來要。」她冷冷的回道。
「我承認。」他對這點的確無可反駁,但是他想挽回,而且是非常想!「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
宋憶湘回過頭來,恰好望入他深情的眼眸,說她不動心,那是騙人的,可是她忘不了當年他提出離婚時的決絕。
「你當我是什麼?你想要就要、想丟就丟的東西嗎?你又怎麼知道這幾年來,我仍然是自己一個人?」
張星磊一時語塞。
沒錯,離婚是他提出來的,他以為離婚是還給她自由,誰知道事情和他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的確太一廂情願了。
「說不出話來了嗎?」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失魂落魄,但她不想心軟。
「我以為離婚對你是件好事,可以讓你掌握你要的幸福,如果這樁婚姻讓你那麼痛苦,結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許久之後,張星磊終於說出當年他的心裡話。
「既然是我的幸福,你怎麼不來問問我,聽聽我的意見,就擅自替我作決定?」
宋憶湘哀怨地盯著他,翻騰的思緒平復後,長歎了一口氣。
「你走吧!」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不想再有所波動。
一股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了好半晌,直到他開口打破。
「我可以理解你為何不能原諒我的原因……我會再來。」
張星磊神情黯淡地說,然後稍微彎下身,對小嘉微笑。
「小嘉,叔叔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叔叔再見,一定要再來喔。」小嘉揮揮小手,童言童語地叮嚀著。
張星磊又望了宋憶湘一眼,神情充滿不捨。
宋憶湘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逕自推門進屋。
???
張星磊的柔情攻勢沒有停過,但宋憶湘卻狠下心置之不理,不過過了幾天,來了一位稀客。
「小美?!」宋憶湘一開門,見到門外的人時,驚訝地大叫出聲。「怎麼沒有事先跟我說你要來?我好先把客房打掃乾淨!」
「怎麼,客房亂得見不得人啊?」王小美故意調侃。
原本她還擔心宋憶湘不方便,不過看來是她多慮了。
「怎麼有空來?不用上班嗎?」宋憶湘接過她的皮箱,退開身讓她進門。
「剛找到工作,過兩個星期才開始上班,所以我乾脆放自已一個大假,飛來美國找你。」王小美嘰嘰喳喳的個性仍然沒變。
她一邊說話,一邊環視著屋內。
房子很寬敞,佈置得很溫馨,也收拾得很整齊。
她眼角餘光瞥到地上一輛小小的玩具車,不禁引起她的好奇。
「這是……」她正要發問,一個童稚的聲音從房裡傳來,然後一個小男孩興高彩烈地衝出來。
「媽咪,小嘉把史奴比拚出來了,你看!」小嘉手裡拿著一個小拼圖,笑著向母親獻寶。
「憶湘,這位是……」王小美訝異極了,她確定自己沒聽錯,這小孩叫宋憶湘「媽咪」。
「這是我兒子。」宋憶湘笑著說。「小嘉來,叫小美阿姨。」
「小美阿姨。」小嘉嘴甜地喚道。
「好可愛喔!憶湘,這是你和張星磊的孩子吧?」這孩子長得和他父親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沒有人會懷疑兩者的血緣美系。
「嗯。」宋憶湘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真不夠意思,怎麼都沒跟我提起這件事?」王小美責問她的同時,罪惡感也越來越深。
四年前自己的嫉妒,造成一段美滿婚姻破裂,造成一個小孩失去父親的照顧。
「有什麼好說的,當時我人已經在美國了,除了自立,還能怎麼樣?反正事情也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宋憶湘不想再提起那段過往,短短數語帶過。
「他沒有來找過你嗎?」王小美指的他當然是張星磊。
「小嘉,快點把車子收一收,待會兒我們一起去麥當勞!」宋憶湘故意裝作沒聽到,催促著兒子收拾玩具。
王小美識趣的沒有再逼問。
唉,看來要收拾當年她闖下的禍,沒有她想的那麼容易啊!
只希望她這次來,真的能幫上一點忙。王小美在心中衷心地期盼著。
???
宋憶湘開車載著王小美四處去玩了幾天,返家時已經是深夜,兩人也筋疲力竭了。
「好累!」小美癱在客廳的沙發上哀號。
「累了就先去洗個澡,上床好好睡個覺,明天早上包你生龍活虎的上飛機。」宋憶湘笑著說,她懷裡的小嘉也睡得不省人事了。
「好吧,我先去洗澡,順便整理一下行李。」小美勉強撐起身子,進房裡去了。
就在宋憶湘準備抱小嘉回房去睡時,門鈴響了,她只好先把兒子放在沙發上,轉身去開門。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這麼晚了,不太方便吧?」宋憶湘擋在門口,一點也沒有讓張星磊進屋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在家?」他上星期去其他城市洽公,回來剛好她又出城去,這幾天他都撲了個空,今天索性等到深夜。
「這需要跟你解釋嗎?」有人關心當然令她心喜,但她仍是冷然地回答。
「你是不需要,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很擔心你跟小嘉。」張星磊並沒有因為她的冷淡而打退堂鼓。
「謝謝你的關心,現在很晚了,我要休息了。」面對他的關切,宋憶湘發現自己心防有點鬆動,不覺一驚。
「憶湘,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張星磊累極了,繁重的工作量,加上徹夜的等待,讓他更加渴望一個溫暖的休息處。
「我們之間不是已經由你宣佈結束,不再有瓜葛了嗎?不必再談什麼原不原諒了。」她語氣平淡地回答。
張星磊靜默了數秒,臉上的落寞令人不忍。
「我訂了後天下午兩點半的飛機回台灣,總共訂了三張票……不管如何,我會在機場等你。」
臨走前他深深看了宋憶湘一眼,接著看向她身後躺在少發上睡得正甜的小嘉半晌,才勉強自己掉頭離開。
「為什麼不原諒他?」
宋憶湘聞聲轉頭,看見王小美站在房門口,剛才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事情都過去了,還提這些幹什麼?」她抱著小嘉走向房裡,逃避這個話題。
「還沒過去,說不定你和張星磊之間有什麼誤會,一直都沒解開,你應該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才是啊!」王小美語氣激動地勸著。
宋憶湘奇怪地回過身,「為什麼這幾天我覺得你一直在替張星磊說好話?」
「因為……」因為我想補償!王小美在心裡大喊,卻不敢說出來,生怕這一說,她和宋憶湘的友情就此結束了。
「因為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想看見你們這樣子蹉跎下去。」
「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敢說你已經不再愛張星磊了?」王小美盯著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宋憶湘答不出話來。
「你可以欺騙別人,但是欺騙不了自己。」王小美輕歎口氣,「明天我就回去了,張星磊後天才走,你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可以考慮,希望你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
宋憶湘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但昨天一整天她就是心神不寧。
今天張星磊就要回去了……這念頭一起,就又被自己強壓了下來。
「媽咪,信!」每天早上出門前,小嘉都會先打開信箱看看,這是宋憶湘交代他的工作。
「這是小美阿姨寫的。奇怪,小美什麼時候把信塞在信箱裡的?」宋憶湘接過信,親了兒子一下,「媽咪到辦公室再看,先送小嘉去托兒所。」
送完小嘉,到了辦公室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宋憶湘就越來越忐忑不安。
「對了,小美的信。」她突然想起這樣可以讓她分心的東西,連忙從皮包裡找出信來。憶湘: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要偷偷寫這封信給你。其實這件事早在四年前就該對你坦白,上次你回台灣,來去匆匆,這件事也沒有機會開口,這次特地來找你,還是開不了口。
我想說的是:對不起。你一定一頭霧水,可是我欠你這句對不起已經四年了。我曾經做過許多傷害你的事情,你的婚姻會破裂,那次班上的九份之旅,可能是一大導火線。是我騙了你和方教授,製造你們單獨幽會的假象,再暗中通知張星磊,讓他產生誤會。因為我嫉妒你的好運,也天真的以為可以取代你在張星磊心中的地位。
請原諒我的無知,造成了許多無法彌補的傷害。張星磊是個君子,他絲毫不為所誘,那時我就知道,在他心中你是無法取代的。希望我的懺悔還不晚。
祝平安。
小美
信紙自宋憶湘手上滑落,有點無法接受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
她看了一下手錶。
兩點五分!
從這裡到機場要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可是她不管,她只希望班機誤點,讓她能及時見到張星磊,她要告訴他,她有多想他。
???
宋憶湘站在××航空櫃檯前,她好不容易才擠到這個位置。
今天下午航班大亂,整個機場擠滿了人,鬧烘烘的一片。
因為有一班下午兩點半飛往台北的班機,在起飛十五分鐘後,和塔台失去聯絡,可能已經出事。
「請你幫我查一下,有一位張星磊先生是否搭乘這班飛機?」宋憶湘猶帶一絲希望,掙扎著不肯相信事實。
櫃檯人員手指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打著,過了一會兒,面帶遺憾地看著她。
「對不起,張先生的確checkin了。」
宋憶湘腦子轟的一響。
不……這不是真的,說不定他看錯了,說不定有人同名同姓,說不定是英文的拼音相同,事實上卻不是張星磊……
宋憶湘拚命的找了許多藉口來安慰自己張星磊沒事。
這時櫃檯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對不起,我先接一下電話。喂……是……好,我知道。」
櫃檯人員放下電話,一臉沉重地向所有等待消息的家屬宣佈道:「飛機已經證實墜落了,很抱歉。」
這消息讓宋憶湘差點站立不穩,霎時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只覺得天旋地轉,把她擲入一個脫離不了的漩渦中。
「你還好嗎?要不要找醫護人員幫忙?」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櫃檯人員擔心的問。
「沒事……沒事……」宋憶湘腳步不穩地離開擠滿人的櫃檯,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在機場呆坐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去接小嘉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在得知張星磊出事後,她一滴眼淚也沒掉,仍做著一些每天例行的事,按小嘉,上超市買晚上的食物。
回到家時,已經六點了。
宋憶湘找出鑰匙正要開門,小嘉突然大叫了一聲。
「漂亮房子叔叔!」
她倏地回頭,看見張星磊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我等你等了好久,本來想狠下心搭飛機回台灣,可是臨上飛機前,又忍不住往你這裡來了。憶湘,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張星磊帶著期望,又有點膽怯地等著她的回答。
宋憶湘從震驚轉為驚喜,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的眼淚不可抑止地流了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憶湘,你別哭啊!」張星磊慌了手腳,連忙幫她擦眼淚。
她越哭越凶,他卻仍是一頭霧水,只能不住地幫她拭淚,最後乾脆把她摟進懷裡。
「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許久之後,她潰決的眼淚才好不容易止住。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她聲音略顯沙啞的問。
「你說什麼?」張星磊的心猛地一跳。
「你不是要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嗎?」宋憶湘從他懷裡抬起頭,「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張星磊這才回過神來,歡喜在瞬間溢滿了胸臆間。
「你這是答應再給我一次機會了?」他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遍。
「嗯。」她終於破涕為笑,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們現在就回家。」說完,張星磊低下身抱起小嘉,然後在宋憶湘唇上印下深情的一吻。
屋內燈亮了,一家人正圍在餐桌邊,開始他們的晚餐,溫馨的氣氛縈繞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