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墨綠的眸,換上了強悍邪肆的光芒。
喉嚨乾啞,陸琦試著擠出聲音問:「你佔據了這個身體嗎?」照維倫剛剛的說法,似乎他將永遠不再出現,準備將屬於兩人的身體完全讓給納德。
可是,她並不是那個意思……
縮短維倫保持的距離,納德輕輕捧起她滿是疑惑的臉龐,在頰邊烙上感覺分別已久的吻,才澄清道:「甜心,是那個傢伙讓出了身體,不能說是我佔據喔!」
由於他的靈魂強悍、掌控欲強,所以「他」無法窺視屬於他的時間;是出自他的意願,「他」才能在沉睡時看到屬於他的世界;而他只要不想看,就不會看到
「他」的世界。
對於「他」,這是相當不公平的事實。
「不,是你搶走了……」內疚感讓她並不好受。
陸琦並非真的是冷漠無情的人,只是懶得在人際關係上多費心神,才總讓外人以為她特別的高傲冷漠。藏在傲慢的表相之下,她一直有顆柔軟的心。
「不是我的錯,是你傷了『他』的心。」納德正視著她的眼,執起她的手在唇邊摩挲輕吻。「不過,只要有我在就好了,你再也不用為我們的不同而煩惱,你也覺得這樣比較好不是嗎?」
她的困擾他看在眼底。
「我並沒有說這樣比較好……」
「那你是寧願愛上只有二分之一靈魂的人,也不願擁有全部的我羅?」緊盯著她每一個神情的變化,他的手突地收緊。
「我沒那麼說!」察覺他的強硬,但她沒有抽回玉手。
他的語調雖是輕柔慵懶,聽在她耳裡卻充滿荊棘,無一句不刺人。他怎麼了?存心找她吵架還是嫌她心情不夠悶?想找人吵架也得看時辰。
她現在沒有和他拌嘴的心情!
人類的rou體不過是副軀殼,有了靈魂才算完整的人,抹煞一抹靈魂和殺了一個人有何不同?維倫毅然決然的消失退出,讓她感覺好像自己在無形中莫名其妙殺了個人似的,不管是哪抹靈魂,都不該因為她的決定而存在或消失。
她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
「那你希望消失的人是我羅?」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陰鬱地冷笑道:「是啊,畢竟他是背著你走了數十公里路的人,又呆到真學好中文才敢和你說話,一個為了你一句話連身體都可以讓給我的傻瓜,你怎麼捨得毀了他的存在?」
那傢伙擁有的時間全拿去學中文去了。
所以,陸琦才會很少見到「他」的存在,總以為「他」沒出現。
雖然他不能否認,因為他強勢的壓迫減少了許多「他」的時間,不過,那也是「他」自己太過沒用,才會連身體都不能守住,讓他能隨意搶走。
只有那次大雨的夜,「他」的意志力強到讓他的靈魂被彈走。
「是他背我走回來的……」那天背她回來的是維倫?發現事實與認定的想法相反,陸琦無法消化這事實的心泛出了酸酸的汁液。
突然,她想起了那把在空氣中飄著淡淡香味、被她冷漠拒絕的鬱金香。
花,明明早已不在,她卻隱隱感覺香氣還圍繞著自己,散發著悲涼的味道,彷彿她那天刻意的冷漠,一併拒絕了維倫毫無保留的心。此刻,她有些後悔沒去珍惜隨著花朵附上的愛意。
「若不是他堅持背你回來,你會染上感冒發起高燒嗎?」他冷哼。
那夜,他本來打算用體熱溫暖她的身體,等到天亮雨停再騎馬載她回家;誰知心急的「他」硬是冒了出來,搶走他正在使用的身體,死也不肯退讓。害她生病,也害他差點筋疲力盡得下不了床,雙腿痛得幾乎像是快要殘廢了。
「你是我的,我絕不與人分享,即使是他!」霍然起身,他的態度堅決。
「或許他認為那樣對我好……」她曾經明朗的思緒再度宣告混亂。
「所以你突然發現他比我好上千倍萬倍,要是消失的人是我就好了是嗎?」他冷笑著,綠眸深邃得像住進了撒旦,散發著妖魅懾人的光。
「你愛怎麼胡思亂想我不管,但不要隨便斷定我的想法!」她不悅的撇開臉。
非要讓她的思緒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才肯松下迫人的質問讓她鬆口氣嗎?就算無法否認彼此之間的情愫,她也有她的自尊和驕傲,無法容忍他欺人太甚。她不是個被動、沒有自己思想的女人,這點他遲早要搞清楚。
可惡!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啊……
「告訴我,你愛的是我還是他?」
他冷酷得不像她所熟悉的納德。他或許霸氣、一意孤行、難以講理,可是他從來就不「冷」。如今他像是已經失去理智的野獸,彷彿隨時會向她撲上來般,陌生得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我不知道。」她皺眉搖頭。
要是能有答案,還會弄成這般局面嗎?陸琦不免暗自喟歎。
也許她該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將這團混亂丟給他們自家人去處理,然後回台灣繼續過她被蒼蠅煩的生活,那些蒼蠅至少還是她能處理的正常人。
「告訴我,給我答案!」不滿意她的回答,他失控地低吼起來。
「我沒有答案。」這是實話。
知道維倫為她做了那麼多事以後,要她如何做出選擇?她愛納德如她的霸氣傲然,卻也讓維倫的溫柔成全所感動。對她來說,他們終究是同一個人,她根本無法在他們之間做出選擇,不管選擇哪一個,都是否定了她所愛的部分。
愛人如此麻煩,她實在不該陷入一灘難以自拔的池沼。
「問問你自己的心,給我答案!」納德冷然斜睨著她,突然有種心寒感覺。
一個如此簡單的問題,她竟然給不出答案,那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竟如此微薄得不值一提,隨時會被她輕易捨棄。
不,他不允許!
黑瞳閃過痛楚,陸琦心中有了決定。「我的心告訴我,要我別輕易接收男人自以為是的愛情,省得到頭來被逼問著世界上最無聊的問題!」
她的話如利刃般劃過納德不容許被踐踏的自尊。
陸琦眼中的納德週身彷彿燃起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吞噬。
「那不是無聊的問題!」他咬牙切齒地反駁。
等待了那麼多年,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而是一顆全然屬於他的心。她竟然不肯給他想要的答案,卻寧願選擇糟蹋他對她的心意。
他有種幻滅的心痛。
「我說是,就沒人能改變我的答案。」陸琦故作輕蔑地別開眼,讓剛萌芽的愛情被她的自尊驕傲斲傷,撇嘴冷哼:「我不想要麻煩的愛情,也不喜歡老問愛不愛他的男人,更別提要我選擇為難我的問題。」
面對抓狂失控的納德,她的思緒也混亂了。
剛懂愛,就要失去愛,誰又能瞭解她心中的矛盾與困惑?她不想親手推開愛情,可是誰給了她選擇的餘地?維倫不,納德也不!
一個自行下了結論,決定從此消滅他的靈魂。
一個霸氣狂妄,留下來了卻質問她的愛給了誰。
她煩、她惱,卻無人可氣。要怪,只能怪老天爺和父親將她送到荷蘭,給她找了這樣化解不開的複雜習題。
她突然好羨慕徐志摩的灑脫,揮揮衣袖能不帶走一片雲彩……荷蘭哪,在短短時間內讓她留下太多不可磨滅的記憶,想忘也難。
一旦揮袖離去,這裡便成了她的傷心地。
到時,她肯定會羨慕失憶的莫莫吧!
「你是我的,我絕不與人分享,即使是『他』!」霍然起身,納德的神情冷硬,撂下蠻橫的宣言後,旋即轉身離開莫莫的房間。
屬於他的東西,他絕不允許他人覬覦破壞。
***
「琦,你在哭嗎?」
房內安靜許久以後,莫莫悄悄張開大眼,不甚確定地望著滿眼淚痕的陸琦。她從來沒有看過琦掉眼淚,琦的淚水嚇到她。
被他們爭吵的聲音嚇醒之後,她一直害怕得不敢張看雙眼,只能強裝熟睡直到有人甩門而去。
「你是怎麼回事,沒吃好是嗎?怎麼說暈就暈!」陸琦回神,若無其事地抹去眼淚,兀自指責莫莫沒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她傲慢的神態一如平常。
猶豫之後,莫莫吞下了心中的疑問,不敢多問。
沒有任何反駁,她只是乖乖挨著陸琦的罵,她第一次這麼心甘情願、不在乎被罵了什麼,她只是想著,戀愛好像沒有她想像中的浪漫美好啊……
否則琦也不會被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