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有好幾次,他都想和他的兄弟一樣,拿著畫捲起程找尋,但他卻又不甘因此稱了爺兒的意。
拖了幾個月,渴望見她的心益發揪疼,日日夜夜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她清麗的臉龐。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戰勝他的克制,就算被爺兒笑,他都要來找她!
衣威泠讓長孫烈緊緊抱著,將臉緊緊埋在他懷中,淚水無法克制地狂流,置於他胸前的手握拳抵著。
「為什麼要哭?對他,你不需流淚、不需傷心,他沒有資格這樣說你,你不應該為了他那一番話而哭。」他恨!恨范詡竟能讓她這麼傷心。
她搖頭。她心裡對范詡仍有所留戀,不可否認地,他那席憤恨的話讓她非常傷心。她對他有感情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的話能傷害到她,只是連她自己都還無法釐清對他的感情。
「威泠。」長孫烈扳正她,看著她。「忘了他吧。」
衣戚泠不解地看著長孫烈,被他眼神中的霸氣與溫柔搞得莫名其妙,她不明白為何他會用這種看情人的熱切眼光看她。
他擦去她頰上的淚痕,那溫柔的舉動與剛才范詡粗魯的口不擇言相比,讓衣威泠不禁有些動心;而他俊逸的臉龐帶著淡淡的淺笑,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受寵的女人。她嬌怯地低下頭,推開他。
「謝謝你出手相助,但那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該動武的。」
他氣死了!「我不該動武,他就可以怒言相向?」他攫高她的下顎,心疼地看著她。「難道你不生氣嗎?」
她深吸口氣,旋身背對著他。
「戚泠。」
「長孫公子,我想你身子也差不多好了,我就陪你上城裡去找你的家僕,說不準,你的家僕也正急著找尋你呢。」她避開話題。
長孫烈走到她面前。「你認識一名來自洛陽的長孫老員外嗎?」
「長孫老員外……記憶裡似乎有這麼號人物存在。」她蹙眉看他。「為什麼這麼問?那位長孫老員外與你有什麼關係嗎?」
「那是我爺兒。」他將手背到身後去,走到石階上坐下。「到這兒坐,我慢慢說給你聽為何我會這麼問。」
「告訴我。」衣戚泠依言在長孫烈身邊坐下。
「我爺兒活不了多久了。」長孫烈搖頭歎息。
「啊?」衣戚泠驚訝不已。
「爺兒的心有問題,看了好多大夫都沒用,雖然沒有立即的危險,但是時常揪著心口喊疼,最後讓宮裡的一位御醫看了病,御醫說爺兒大概不久於人世。」
衣威泠不禁揪住衣襟,善良的她眼淚立即流了下來。
長孫烈見狀,立即加把勁,哀愁地低下頭。「我爺兒曾在今年五十九歲大壽時將家裡的十二位堂兄弟召了去,遞給每人一幅畫像,要大家去把他的孫媳婦找回來,當成是他六十大壽的賀禮。」
「那麼你們應該去找啊,將畫像裡的人找回去。」她直覺認為應當這樣才是。
對於即將不久於人世的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實現他的願望,讓他在生前能開開心心地度過餘生。
「所以我便來到京師。」
「那麼你找到了嗎?」她忽然尷尬地笑笑。
他在視她,熱切得讓她羞紅了臉低下頭。
「找到了。」
☆☆☆
衣戚泠後來才知道,長孫烈口中「找到了」其實是找到了她。她這也才知道,原來長孫老員外她曾見過。
那時她與母親上街買衣料時,碰巧在書畫店前碰上長孫老員外,長孫老員外一見到她,二話不說地就把她拉進書畫店裡要替她畫個像,說是要給他孫子當媳婦的。她本來極力反對,但見長孫老員外為人正直,看起來又慈祥,她娘又教她要敬老尊賢,心想反正只是人像畫,長孫老員外的孫子也不可能會大老遠跑到京師來找尋,說不準,這只是老員外一時興起而已,所以,她就答應了。
沒想到他還真的找來,還奉命要將她帶回去。
這怎麼行!「我不能和你回去。」知道自己這樣說長孫烈肯定會錯愕地看著她,她只好低著頭以摘選青菜來避開他熱切的眼神詢問。
長孫烈笑了笑,他知道她一定會拒絕的。「我爺兒將他生前最後的願望放在十二個孫子身上,他曾說……」
「說什麼?」衣戚泠就是無法漠視生了病的人,尤其是慈善的老人。
長孫烈斂起眉頭,沉重地搖搖首。「他說,要看到他的十二位孫媳婦,他才能安心地離開人世。」
長孫烈果真捉到衣威泠的弱點,只見她眼眶裡已盈滿水氣。
「戚泠,我知道我們還不熟,不該這麼要求你……」
「我和你一同回去。」
長孫烈吃了一驚,他沒想過會這麼順利,三兩下就可以把她拐回家!一旦她與他一同回去後,他就不會讓她離開洛陽,他甘願為了她不再遊戲人間。
誰料得到,一幅畫會改變他的想法,甚至讓他愛上她。就算他們相處的時間仍嫌不夠,但他能夠如此肯定一件事情,這還是第一回。
「戚泠,你不用勉強。」
「不!為了長孫老員外生前最後心願,做晚輩的應該替他完成。」
「但是,此番和我一同回去,爺兒若要求看著你與我成親才算了結心願,你也願意去做嗎?」
她有些錯愕,她願意嗎?
她才剛決定不想步上娘的後塵,所以才強烈拒絕范詡的哀求,甚至讓他帶著恨意離開。若此刻卻因長孫老員外的心願而與他成親……
衣戚泠看著長孫烈,或許……
「也有可能你爺兒不會要求的不是嗎?」她尷尬地笑笑。
「但也有可能。」他銳利的視線正對她而來。「他會要求的,不是嗎?」
他竟然將問題拋回給她!
「到時再說吧。」她左顧右盼,神情顯得有些慌亂。「我去炒菜了。」
衣戚泠幾乎是用躲的,急急忙忙捧著一堆蔬菜就往廚房裡去。
她將盤子置於灶上,手撐著灶面喘著氣。
他的追問,讓她無法置喙,她甚至無法當下回絕。對於他,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想抗拒!但他卻是溫柔地對待她,而不是像范詡一樣命令她,要她順著他的意去做事;他不會要她肯定他的想法,反而給予她足夠的思想空間。
一想起范詡的事,衣戚泠就難過。
她無法忘懷那天范詡憤恨的眼光,無法不去想自己已經傷害到他,更可能是徹徹底底地傷了他。否則一向溫文的范詡不會口不擇言,尤以范家是富裕人家來說,家教更容不得他說出歹毒的話,除非他真的受到傷害。
「怎麼會這樣?」
☆☆☆
在衣威泠離開後,衣華佗便由房裡走了出來。
「衣華佗。」
衣華佗坐下來倒了杯茶,輕啜幾口後才幽幽地道:「其實你根本沒有中暑氣,那天泠兒將你帶回來時,我便知道你是假裝的。」
「那您……」長孫烈驚訝萬分。
「想問我為何不拆穿你嗎?」衣華佗微微笑開。「沒必要拆穿你。那天一見,我就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不拆穿是因為你與泠兒有緣。」
「您在那日已知曉我的身份!?」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我無法告訴你太多,我只能說,當初我不反對你爺兒替泠兒畫人像畫,是因為我知道泠兒早晚該嫁入長孫家的,所以我才說服她,讓她肯安心地讓人畫。」
「您是說泠兒會成親,她會肯與我成親!?」長孫烈幾乎興奮得想要狂叫幾聲。
「我允許你帶她上洛陽,一旦她離開這兒就別再讓她回來,你能答應我嗎?」
「可是……她總會想回來看看您,她想看她娘,我怎能拒絕她?」
「在你們走之前我會和她說的,你放心。」
「衣華佗,或者您可以和我們一同上洛陽,我想戚泠一定也會想和您一同生活的。」
「老實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已不久於人世。」她該回去了,她知道天庭裡的眾仙們都在等她,蓮花池畔的眾姐妹們也在等她,她在凡間留得夠久了,真的夠久了……
「衣華佗。」長孫烈此刻心中不僅驚訝,還有錯愕。「您不想讓威泠知道?」
「她會難過。」衣華佗想起有次她沒有醫好一名病人,那名病人在幾天之後死去。當泠兒送膳食進房後看見病人已死去時,她當場痛哭失聲,好似失去親人般,這樣的她怎麼能忍受真正失去親人時的痛苦。
她只怕泠兒一旦知道她不久於人世,會更不肯走,一旦她不肯走,便將誤了她的姻緣。她不能這麼做!
她與泠兒只有幾年母女之情,泠兒的姻緣一旦到了,她就必須離開。
長孫烈看著衣華佗哀愁的臉依舊紅潤清麗,一點也看不出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樣子。
「衣華佗,您確定是這樣子嗎?您確定自己真的已不久於人世?」他勉強露出笑容安慰。「或許您診斷錯誤了呢?」
「不會錯。行醫十幾年,難道我還會不清楚嗎?」她握住長孫烈的手要求道:「你一定要帶她離開,清楚嗎?一旦離開就別再回來。」
「可是……」
「我不想見她痛苦。」
長孫烈沉重地點點頭。「我答應您。」
衣華佗聽見長孫烈的答覆,心中一顆大石總算放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跟我的日子都在吃苦。你一定要好好疼愛她、珍惜她,才不枉費我將她交給你。」
「這你心可以放心,我絕不會讓她吃到一丁點苦的。」因為他愛她。
「那我就放心了。」
☆☆☆
廚房旁放著柴火的角落,壓抑的哽咽聲由那兒傳了出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被人硬是掩進嘴裡。
衣戚泠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聽見的,她剛剛想進屋裡去將其餘的青菜拿到廚房來,沒想到卻在門外聽見母親向長孫烈表示自己已不久於人世。
娘將不久於人世……
娘悲苦地活到現在,沒享過福,如今即將死去,在死之前的短暫日子裡,卻還得擔心她的事,替她規劃一切,甚至為了怕她傷心難過,更不准長孫烈讓她回來這兒,打算讓她忘了她。
娘為什麼不讓她盡孝道?為何不讓她守在她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衣威泠咬住拳頭,這樣的方式讓她能盡情哭泣卻不發出任何聲音,讓她能夠抵擋得住那種痛徹心扉的痛苦。
她不想失去娘!
她真的不要失去娘!失去了娘,她就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娘是個大夫,是她所見過醫術最厲害的大夫,娘為何不自己醫好自己?
娘她一定能醫好自己的,一定能的!
想到這兒,她立即站起身。她要去勸娘,勸娘醫好自己,她相信一定可以的!
衣威泠旋身想進屋去,門外卻站了個人吸引住她的視線,她拭去淚水再看個仔細——
是范詡身旁的小廝,她曾經見過。
衣戚泠走了過去。「你們家少爺呢?」
范詡的小廝從袖口拿出一張折疊妥當的紙條。「少爺要小的拿這張紙條來給衣姑娘。」
衣戚泠猶豫地接了過去,打開來看,紙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
威泠
我想為那日的出言不遜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若能,午時過後在城外南方十里的樹林裡,我們曾共同找到的石乳洞相見。
詡
「請回覆你家少爺,我會依約而到。」
小廝點點頭。「小的會轉告衣姑娘的話。」
臨走時,小廝還搔搔頭停下,回過頭來看著衣戚泠。
他眼中的不安詢問讓衣戚泠覺得奇怪。「請問還有事嗎?」
「不,沒有,沒有。」小廝尷尬地笑了笑,趕緊離開。
衣戚泠將紙條折妥收進衣袖中,趕緊準備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