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小伙子依舊咧嘴傻笑,樂呵呵地看著仇冉冉,在她眼中迸出殺機時,小伙子冒冒失失地伸了手,笑著接了她手中的竹枝,捏到手來用力一折,「卡崩」一聲,竹枝斷作兩截!
「你、你……」仇冉冉的聲音突然發顫,看著斷在小伙子手中的竹枝,指尖都抖了起來,片刻,她強自克制了情緒,霍地轉過身去,居然悶聲不響就走開了。
沒有預料中的衝突場面,試燈心中納悶,疾步走到馬車旁,沖車上之人悄然發問:「如何?」
「不是妃衣!」篤定的口吻。獨孤吹夢不動聲色地觀察許久,即使仇冉冉蒙了面紗,他依舊可以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中看出端倪——她絕不是妃衣。妃衣表面柔弱,內心剛烈,極易走極端,衝突場面裡斷然不會隱忍著、默不作聲地走開!而這個仇冉冉看似咄咄逼人,實則有一番心思,喜怒無常,叫人難以捉摸!兩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氣質!
「不是……就好!」試燈終於鬆了口氣,心中有幾分慶幸。
這時,走開了的仇冉冉,又丟了句話給管家:「天壽,立刻安派這個人住到懺情小築去!」
懺情小築?!管家聽得愣住。仇天刑也十分吃驚,驚異地看了小伙子一眼,心中琢磨不透,這個其貌不揚的愣頭小子,怎麼會得到他女兒如此特殊的待遇?懺情小築與仇冉冉住的小園僅一牆之隔哪!
「少俠,請隨我來。」管家不敢違背小姐的命令,當真引領著小伙子往懺情小築走去。
仇二爺則忙著招呼入莊的客人,留下客人帶來的車伕、隨從,不聞不問。那二人呆在原地正覺尷尬,遠遠地來了個人,沖二人招呼道:「二位請隨我來。」
獨孤吹夢見了來人,有些吃驚,鴻運山莊前任莊主的兒子,身為少莊主的仇玄玉只能來招呼客人的車伕、隨從,莫非,此人在莊中的地位已然一落千丈?
「那就麻煩少莊主了。」路上走著,試燈眸光一轉,隨口問道:「少莊主尚未娶妻,仇二爺卻急著給他女兒招婿上門,莫非,你的這位叔父想把莊中產業悉數傳給自己的女兒女婿?」
「自從我父親病逝,叔父掌管了本莊,我就不是這莊子裡的少莊主了!」仇玄玉低著頭,一邊在前面快步引路,一邊無奈地歎氣,「莊中擺招婿宴,來的客人還當我是莊中僕役,干的淨是雜活。不過,冉妹若是嫁給了獨孤公子,反倒是件好事!」
「此話怎講?」獨孤吹夢嚇了一跳,他可沒想過要與這位少莊主分家產,更不用說是娶他表妹了。
「我素有耳聞,獨孤公子是個心性淡泊的人,要是讓他娶了冉妹,我也就不必發愁!」淡泊名利之人,也必定不會來與他爭奪山莊產業。
這個人看似拘謹,心思倒也細密!試燈心頭一動,何不向這人打探一下?「少莊主知不知道,你的冉妹為什麼突然有了出嫁的念頭?」適才她就看出,仇冉冉從未與吹夢見過面,素不相識,卻又為何急著想嫁給人家?
「興許是那次受了打擊,冉妹就像變了一個人。」心事悶了太久,見了笑容如此婉約可親的女子,仇玄玉毫不設防地打開了話匣子,「半年前,冉妹在莊外結識了一個少年才俊,我叔父卻不願接納此人,甚至不容許此人踏進山莊半步,父女二人起了爭執,冉妹一時想不開,竟懸樑自盡。幸好發現得早,命是救回來了,神志卻有些不清醒,竟然拔了劍要刺自己的父親!經過這一回變故,莊裡的人連同我叔父都怕她三分!後來,她似乎想開了,突然之間就忘了心愛之人,還說要嫁給獨孤公子,叔父喜出望外,這就在莊裡張羅起招婿宴來!」
原來喜宴背後還有這樣一番曲折內情!
突然之間忘了心愛之人,又急著要嫁給素未謀面的獨孤吹夢。試燈怎樣也無法理解,既然仇冉冉可以為了一個人尋死覓活,又怎麼可能突然之間就忘了那份刻骨之情,還要嫁給從不曾愛上的陌生男子,這其中必有隱情!
獨孤吹夢卻沒有想這麼多,只是有些奇怪,「仇姑娘所愛之人莫非是邪道中人?」不然,仇二爺又為何要如此反對女兒與那人接觸?
仇玄玉一語驚人:「江湖人稱『大幻才子』的端木空,只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罷了,我叔父看不上他,是因為這個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喜歡用幻術與易容術故弄玄虛,叔父認為他對冉妹是沒有半點真心的!」
大幻才子、幻城之主——端木空?!二人驚異地互看一眼,十分納悶,怎麼事事都與他有些牽連?
「你猜他此刻在不在這個山莊?」試燈小聲問身畔之人。
「三年前,我與妃衣完婚,他也來喝過一杯喜酒。」獨孤吹夢記得當年的喜帖上有這人的名字,腦子裡卻沒有留下這人的印象。上次,他並沒有邀請過此人來參加婚宴,此人是不請自來,這次再來,就不能說是巧合了!
「不錯,你與妃衣姐姐成親當日,我與他初次相識,這件紅嫁衣……」看了吹夢一眼,依舊穿著紅嫁衣的試燈,欲言又止。
「二位,到了。」仇玄玉記著管家說過要好生關照這位「車伕」,於是繞開了下人住的小屋,停步在麒麟閣前,這是一幢三層高的樓閣,樓中佈置華麗,珠簾雲屏,畫棟雕樑。
「二位,請進!」將二人引領至小樓之中,安頓妥當,仇玄玉丟下一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人去辦。」便匆匆離開。
既來之,則安之。
試燈在樓中轉了一圈,便被幾個丫鬟拉著去沐浴梳妝。一路奔波,到了住房內,女孩子自然是要梳洗打扮的,獨孤吹夢便獨自往樓上去了。
順樓梯走上三樓,隨意推開一扇門,進入房中,踱步至窗前,他開了窗向外眺望——山莊處處掛起了紅燈籠,搭了個戲台,請到莊中的武林名宿受到主人熱情款待,莊中僕役奔走忙碌,一派迎著喜事入門的隆重熱鬧景象。
莊丁護院還在四處放哨巡邏,麒麟閣對面一個小園子,園中一幢小樓,樓中一扇小窗裡霧氣朦朧,隱約可見一人在桶中沐浴,小窗半掩,春光乍現。沐浴之人挽著濕漉漉的長髮從桶中站起,摘下屏風上所掛的一件薄紗罩裙,披在身上,款款走到窗前梳發,持在手中的梳子插在長髮上,順著柔亮的髮絲滑落,從窗口直直掉到樓下園子裡。圓月門邊人影一閃,仇玄玉匆匆入了小園,腋下夾著一卷畫軸,走到樓梯旁,撿了小樓窗口掉下的梳子,扶梯而上。
見樓下來了人,小窗裡的倩影微閃,砰然關了窗子,進入房中。但,這人方才靠窗梳發時,對面樓閣裡的獨孤吹夢已然看清對方臉上蒙了紫色紗巾,正是仇冉冉!
緊閉窗子後,房間裡不見了她的身影。
其實,仇冉冉仍在房中,只不過繞到屏風後面去了。她身上僅僅披了一片紫色薄紗,慵懶地倚在床頭,笑睨著剛剛敲門進來的仇玄玉,「表哥,東西帶來了沒?」
「帶來了。」仇玄玉在表妹面前也略顯拘謹,莊外哨探帶回來的一卷畫軸,他沒有打開看過,就老老實實地交給了表妹。
仇冉冉伸手接來,展開畫軸,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幅仕女圖,畫中女子清雅婉約的容貌,巧笑倩兮。她盯著畫中女子,陡然心驚,「是她?!」
「誰?」仇玄玉從未見過表妹如此吃驚的表情。
仇冉冉冷冷發笑,猝然將手中畫軸置於火燭之上,畫紙冒起縷縷青煙,畫中女子瞬間於火光之中化為灰燼。
仇玄玉來不及爭搶,眼睜睜看那張仕女圖付之一炬,跺足懊惱不已,「千辛萬苦才拖人捎回一張試燈姑娘的畫像,你怎麼就把它給燒了?」好歹可以瞞著叔父,私下裡照著畫像找人,找到試燈姑娘,就不難問出獨孤公子的下落了。
「本姑娘愛燒就燒,少在我這裡囉嗦,走!」這位千金大小姐果真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方纔還笑臉迎著表哥走進門來,此刻突然一掌拍出!
仇玄玉猝不及防吃了一掌,整個人像斷線的紙鷂,撞開了那扇小窗,飛出去,在空中翻個觔斗,左腳踩住右腳腳背,凌虛踏步,掠空而過,眨眼間消失了蹤影,遠遠地蕩回幾聲歎息:「冉妹這般喜怒無常,小兄惹不起,當心別把獨孤公子也給嚇跑了!」
仇冉冉踱至窗前,放眼眺望對面的麒麟閣,赫然看到閣樓上一扇窗前靜靜佇立的人影,那人似乎在暗中觀察了她很久,發覺她也站到窗前往這邊望過來時,那扇窗子砰然關上,窗裡隱去了人影。
仇冉冉盯著對面的小窗,面紗裡如箭的冷芒射出,「你終究還是來了……」面向窗外,她這話卻是對著自己身後猝然出現的一道人影說的。
房門悄然打開,有人進了她的房間,靜靜地站在屏風外。
她轉過身來,繞出屏風,不出意料地看到來人那張不太陌生的臉,不禁皺起了眉,「你能不能換一張臉?」
「仇大小姐,這張臉可是我的得意之作,你好歹賞個臉,誇讚幾句!」被管家安排到懺情小築的小伙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說話的語氣和表情與之前截然不同,沒有了粗野的舉動,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屏風後面,眼神變幻不定,嘴角歪笑,壞壞地調侃起人來。
「你這個樣子,還能被我爹請進莊來,我可是想都想不到的。」要不是他折斷那根竹枝,她可猜不到來的竟然是他!
「不錯,我這個樣子,想冒充獨孤公子也沒有人會相信,幸好我在路上遇到了貴人,沾了他的光,才被你爹請進莊來。」斜靠到屏風上,小伙子哼笑一聲,渾然不正經的姿態,完全變作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如果這房中還有旁人在,必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人哪還有半點粗野俗氣的味?
「幸好?是早就料定他會出現,也早就料定我爹會留意到他,這才坐了他的馬車入莊吧?以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爹斷然不會加以防範!」仇冉冉目閃異彩,隔著面紗看他時,雙頰竟也潮紅起來,「我就知道,爹雖不讓你進莊,你也有法子進來的!」
「男人多些本事,總能討到女子歡心。」看她時,他的眼神仍在變幻不定,那一顆九轉心竅讓人難以猜透。
「除了我,你還想討誰歡心?」雲般變幻多端的形態,雲般縹緲若虛的行蹤,雲般時陰時晴難以捉摸的性子,這種男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只怕會累一輩子,而她,卻甘之如飴!
「除了你,還能有誰呢?」他的笑,卻像嘲諷一般,嘲笑著她這番明知故問的話。
「還有她!」連落在地上的畫紙灰燼,也被她狠踩在腳下,「事到如今,她怎麼還穿著那件紅嫁衣?莫非,你真想娶她回去?」
「要不,娶你回去?」似笑非笑,半真半假。
她盯著他,毫不猶豫地答:「好!」認定了一個人,死纏到底,死心眼的女人,性子可是難磨得很!
「別忘了,你想嫁的人是獨孤吹夢!」漸漸靠過去,他猝然伸手掀了她臉上的面紗,看到面紗底下那張美麗容顏時,變幻的眼神定了一下,臉上竟然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他突然咬著牙發笑,「客人都到齊了,準備開宴,上菜吧!」
鴻門招婿宴的第一道菜,不知獨孤吹夢吃不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