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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風流帳 第5章(2) 作者:湛露
    花鈴死了……花鈴死了?

    他至今不相信這是事實。那晚她從他身邊離開時,雖然傷心欲絕,卻清清楚楚的還活著,他的唇觸碰過她的唇,是熱的;他的眼看到她的眼,是靈動清澈的。她的人,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就在這個房間裡,她說過,她牽掛他的安危,為了他,可以將生死都置之度外。

    她可以為他做盡一切,為什麼不為他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是因為逼供讓她選擇絕路,為何在走到絕境之前她不供出他這個混蛋?

    只要她指認說是他朱成淵幕後操縱了這一切,是他逼迫她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算她最終還是會被判死刑,他依舊可以有時間去思考如何救她,為彼此開脫。

    但她什麼都不做,競然只選擇吞金自殺這一條路?

    為什麼?

    二哥說她吞下的是一枚金戒指。是那枚嗎?那枚他送給她,她一直戴在乎上,刻有含著她名字圖案的戒指?

    他送她這枚戒指時,本是出自一番頑劣的引逗。因為締結了盟約,他應該許給她好處,這好處還要心思奇巧,讓她喜歡。

    她是青樓女子,穿衣打扮最是重要,他送她這枚戒指是希望她可以對對戴著,想起他們的約定。但到後來,每次看到她手上依然戴著那枚戒指,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竊喜,彷彿那枚戒指的意義早已變了。只要她戴著,他對她就有一種無形的擁有。

    未曾將這份古怪的心思告訴她,怕她驕傲,怕她反過來嘲笑他。他與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未曾掏4肺地說過,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

    她是在氣他那夜的無情言語嗎?

    她真狠!她是這世上最狠的女人,以自己的死來懲罰他那夜的刻薄絕情,甚至違一次道歉悔恨的機會都不肯施捨給他。

    花鈴啊,花鈴,知我如你,當知這兩年中,流連在你身畔,恨不得夜夜與你糾纏,為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鋪魂貪歡嗎?

    知我如你,當知在你面前,從我口中說出的嘲笑,越是狠絕輕蔑,心中就越是認同。當你說我是你牽掛的男人對,你之於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知我如你,應當知道,你我都是怕愛又想愛的可憐人,我們越發離不開彼此,只因為我們想從對方身上汲取更多被愛的感覺而已。

    知我如你,當知我並不想看你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使我傷了你的心,也是情非得已,你怎麼能就此絕情而去,只留下一句「原是夢中歡」,否定了過往的種種心心相印、纏緯徘側,只將此歸結為一場春夢。

    知我如你,當知你若就此離去,無異於親手殺了我。縱使我心痛心死,心碎成癡,縱使我有千種惆悵,萬般悔恨,此後再與誰說?

    只是再多的悔恨,都再也喚不回伊人了……

    第三天,朱成淵的高燒終於退了,一干太醫吐了一口長氣,紛紛道:「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他漠然聽著這些諷刺到了極點的讚美,連回嘴嘲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些人可以輕易死去,彷彿這是天地間最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人被迫活著,相信這是上天對他最冷酷的懲罰。

    天意罰他,他卻願她在死前未曾恨過他,但如今縱然問上千萬遍,誰能回答?他無語的再度閉上眼。

    第七天,管家情悄走進他的房間,屋內門窗緊閉,厚厚的帷廉將這裡遮蔽得暗無天日。

    管家歎口氣,悄悄推開窗戶一角,將窗戶打開了一道縫,讓屋內可以有流動的風吹進,將屋內難聞的藥味吹散一些。

    朱成淵自從重傷後又大病一場,很怕見光似的,他不允許屋內有任何的光亮,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屋裡是永遠的黑暗,死氣沉沉,宛如地獄。

    「你說,死,到底是什麼滋味?」

    朱成淵忽然開口,讓誤以為他還在睡覺的管家嚇得急忙回身跪下道:「王爺,老奴錯了。」

    「地獄,是不是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上真的有菩薩,真的有黑白無常嗎?」

    管家戰戰兢兢地回答,「應該,應該是有的,否則為何天天都有人去寺廟裡燒香拜佛,祈求種種心願達成。」

    「求了菩薩,菩薩就一定會答應嗎?每日有那麼多人去求,菩薩一定都聽得到嗎?」他的聲音似是死了一般,沙啞蒼白,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倘若,我能給菩薩表達足夠的誠意,菩薩會答應我嗎?誠意?管家沒有聽懂,但怕主子生氣,只得順著他的胡言亂語繼續說:「菩薩是最善心的,大家都說心誠則靈。倘若王爺有事真心懇求菩薩,菩薩又怎麼會拒絕?」

    等了半晌,朱成淵沒再出聲,管家躡手躡腳地往後退。

    這屋中自從沒了光,走路總是要摸著黑東撞西撞,每日進來送飯的婢女都被撞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但誰也不敢抱怨一聲,只是私下大伙都在議論,王爺是不是這一病病壞了腦子?

    沒走對路,管家猛地撞到登子,那登子的響聲讓他嚇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主子怪罪。

    不料他卻開口道:「拿個火盆進來。」

    管家小聲問:「王爺是覺得冷嗎?還是拿個唆手爐或者熏籠吧?那火盆的炭火氣太重,怕會熏到王爺……」

    「火燒得旺一點,不,是越旺越好。」他吩咐得十分清楚,且十分堅定。

    管家對主子這幾日奇奇怪怪的舉動沒有一件懂得。但是他知道照主子說的話去做才是明哲保身的方法。既然主子不怕熏烤,那就依他的意思去辦吧。

    火盆很快送進來,幾天來這屋子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光——火紅的烈焰吐著滾燙的舌頭在空中肆意燃燒著,彷彿想吞沒世間的一切東西。

    臉色蒼白的朱成淵側過身,直勾勾地盯著那盆火,倏然一揮手,將一件東西丟進火焰之中。

    是那個金陀螺。

    這是母親生前唯一留給他的遺物。不是金錢,不是地位,是可以保護他安危的神器,要他遇難成祥,逢凶化吉。但現在,擁有這件神器對他來說是個天大諷刺。

    他苟且偷生的代價,竟是拿花鈴的生命去換。那這陀螺算出來的到底是什麼?與其說這是天意對他的厚愛,不如說是天意的警告,警告他的自私貪心,警告他的薄情寡義。

    「還你了,從今日起還給你了。」他望著開始被火光肆意吞嚼的那個陀螺,喃念著,「若這是上天送我的,從今日起,我不再要它了。我以這陀螺交換一個心願,願以我身換她命。」

    「只要她能回來,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捨棄。只要她能回來,我願以身飼虎,割肉喂鷹。只要她能回來,我願墮入阿鼻地獄,輪迴六道,再不為人。只要她能回來,只要她能回來……」

    他癡癡念著,那陀螺已漸漸在火焰中熔化,約爛的金色光芒擾在火焰中躍動。

    寂靜的屋內,只有烈火燃燒對劈劈峋峋的響聲和他喋喋不休的絮語一遙遙飄蕩著——

    要她回來……要她回來……

    花鈺收到一封從衛王府選來的信,邀他到城郊某處見面。

    他如約而至,那是一處很偏僻的郊外荒地,朱成淵站在那裡,看上去比起幾日前竟憔悴消瘦了一大圈。

    花鈺走過去,在他腳邊看到一個長方形的深坑,坑內還有一個敞開口的棺材,他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默默無語地站在朱成淵的身後,望著他的背影。

    他對這個男人一點都不瞭解。因為從小姊弟分離,在知道姊姊賣身青樓後,他就與姊姊決裂了,對於她身邊往來的男人,他一直抱持著極度厭惡的心情,不予理睬。

    但這個偶爾會和姊姊在清心茶樓中出現的衛王爺,似乎和一般尋歡作樂的縹客並不一樣。他看得出來姊姊看他的眼神極為專注,即使面帶嘲諷,嘴角亦是嘴著笑意。

    若他猜的沒錯,這個男人是姊姊的心上人,但是這個男人是否如姊姊愛他那般的愛著姊姊,他不確定。直到那天,他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又孤立無援,急迫之下想到了衛王爺,也只有衛王爺有希望救姊姊。

    這個男人沒有讓他失望。在第一時間知道姊姊出事後,不顧自己傷病的身子,奮不顧身地要去救人,只可惜他們都晚了一步……

    朱成淵也沒有說話,蕭瑟風中,他只呆呆地看著那個墓坑,不知道在想什麼。遠處,忽然出現一輛馬車的影子,兩個人同時抬頭看去,只見那漆黑的馬車上只有一名車伕在趕車,車廂上的黑色布慢看得人心都是涼的。

    當馬車來到他們面前,從車上跳下幾名壯漢,面對朱成淵躬身行禮,但沒有任何人稱呼他的封號或名字。

    然後他們從車上抬下一個窄小的棺材,放到了地上。

    花鈺的眼一下子熱了,淚水奪眶而出。

    這裡面裝的是他的姊姊啊,那個從小陪他讀書、教他做人的道理、永遠溫和寬厚的姊姊,那個即使被他痛罵羞辱依然愛他的姊姊。

    但是現在,這個最愛他的人不見了,只剩下這方小小的棺木,棺木中的那個人何其孤獨?棺木外的他,又有多少悔恨之言再也無法說出口。

    「打開。」朱成淵忽然開口。

    那幾名抬棺的大漢愣住,遲疑著說:「棺木中的人死了太久了,只怕屍體早就腐爛,屍臭難聞,面目也不能看了……」

    「打開!」他微微提高聲音,但依然只有兩個字,卻滿是威脅的迫力。

    那幾人不好再拒絕,只得馭開棺木蓋子。饒是那幾名大漢膽子再大,見慣了死人,也不得不摀住口鼻躲到一邊去。

    花鈺沒有勇氣靠近棺木看一眼姊姊的遺容,他只願姊姊在他心中永遠是十幾歲時甜美可人的模樣,而不是現在這具冰冷的屍體。

    朱成淵卻走到那棺木前,伸手將花鈴的屍體抱了出來。

    是的,她的屍體已已經始腐爛惡昊,更僵硬得全沒有她生時的柔軟溫暖,但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像是生怕傷到她似的,然後,將她放進墳墓中那一具他精心挑選、重金購置的楠木棺材,又細心地為她整理了一下頭髮,才緩緩直起身,說道:「落棺吧。」

    棺材蓋子就這樣轟然落下,隨著一扦扦黃土灑在棺木上,花鈴的一生就此徹底終結。

    花鈺沒有看那逐漸隆起的墳堆,他只是征征地看著朱成淵。他從設見過哪個男人做得到親自抱著死去的人放入棺木中。衛王爺臉上死寂的冰冷和濃重的悲情,讓他這個弟弟看了也不禁動容。

    原來,他也是愛姊姊的……原來,他們錯過彼此……今生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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