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玄鐵令牌,鷹語一直帶在身上。」江蘭舟從袖中取出那日鷹語用來嚇唬齊玉衙門上下的令牌。刑部侍郎之位長年懸著,是為誰?能說服皇上將此事一再擱置,可想而知錢大人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錢大人看著他將令牌放在桌上,向自己推來。
在話說清楚之前,此令牌尚不能收。江蘭舟道:「下官曾經想以一本名冊換得刑部一職,起因是見久了在上位者因貪婪無度,頻頻露出弱點給人捉住,而在下位者自然得抓緊機會要脅在上位者,以達到目的。」皇室中人不撿點,便讓陳大人抓住了把柄;而陳大人行為愈發囂張,他手中握的名冊漸厚,成了最佳籌碼。
官場打滾一生,錢大人還沒見過為官不貪、不為仕途而手段百出的。
謀事,需要銀錢打通關卡,需要人脈互利,不單是官場如此,百姓從商以至生存,皆是同一道理。然陳大人所為已是過了界,只因心中不平,將大理寺的密探做為己用,表面上鞏固其在朝中地位,實則分化皇家,朝堂,皇上又怎能容忍?
蘭舟原是陳大人最得意的門生,會起了背叛心思,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錢大人不會聽不懂他話中涵意,若有朝一日刑部成了另一個大理寺,蘭舟不會委身待著。有提拔之恩的老師都能背棄,要留住蘭舟,並非易事……錢大人心中想著,放了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監督,是自討苦吃嗎?
嘴角勾了勾,錢大人道:「你入官場還未有我與陳大人來得久,已能摸清自身的路,實屬不易。蘭舟,上行下效,是執法之本。我本望你入我刑部撰寫法典、訂定法則、監督執法,」他瞄了眼手邊的玄鐵令牌,說道:「自有你發揮之處。」
「刑部在大理寺之上,大理寺在各州之上,一層壓一層,壓在最底的永遠是百姓。」江蘭舟輕輕問著:「大人,這是上行下效,還是職權之爭?」
這膽識,在陳大人面前,豈不是自討苦吃?錢大人聽著他的話,沒有反駁。說法不同,做法不同,但他們想達成之事是一樣的。只是世上能事事不違心之人畢竟是少數。
「當年離京,錢大人說過下官天真得卑鄙。」江蘭舟唇微勾,雙眼落在令牌上,眼露一股自責,道:「然而最卑鄙的,還是自命清高者吧。」
他作戲,總有三分真;言辭犀利,卻又適度顯示自己的錯誤與弱點。
蘭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能屈能伸,不隨波逐流也不自恃過高,可以說是伸屈自如了。
「你確實卑鄙了許久。雖是遲上幾年,可如今入我刑部,你我能一同做的事尚多。」錢大人順著他的話帶出了重點:「只不過當年你有名冊,今日你有什麼呢?」
聞言,江蘭舟覷了眼後方筆墨,笑道:「可否一借?」
錢大人挑了挑眉,雖不明就裡,仍道:「請。」
江蘭舟起身取了紙筆,回到錢大人身前,墨黑的字,落下一個個名字。
「這……」錢大人讀了前幾個人名,瞠大了眼。莫非他能將名冊中所有人名默出?
「下官的長處之一便是記性好……」將紙張遞出,江蘭舟道:「這是安於七王爺府中之人。」錢大人與七王爺最為交好,追了幾年總該給點交代,否則七王爺心急起來,對錢大人沒有好處。
錢大人斂了笑容。今日七王爺將他招去,說的,便是此事。「我如何知道這不是你隨手亂寫?」
「下官所寫是真是假,錢大人心中有數。」江蘭舟相信七王爺與錢大人早已瞄準數人,只是未能確認。王府中人多世代侍奉,若是冤枉了誰,只會讓其他下人心生不滿,就因此,七王爺才遲遲未有動作。
「就當這是真的吧。不過……」錢大人見他停筆,沉吟半晌,失笑道:「三年前蘭舟只要頂戴,我還當是賺到了。說吧,如今你這隨手寫來的名冊,我又該用什麼來換呢?」
江蘭舟噙著微微笑意,與錢大人對視著,將手蓋上了他推過來的玄鐵令牌。
第11章(2)
雪落不停。
才知原來,福平的隆冬,不如想像中寧靜。
陶知行在房中呆坐,房門敞著,府中小僕一會跑過來,一會跑過去。
大人即將被調回京中,成日忙進忙出的。自那日深夜廊下遇著後,她見不上幾回。有日聽見衙役們嚼舌根,方知大人將入刑部,在錢大人身邊待著。
原不願為陳、錢兩位大人做事,眼下此舉,是為何?她摸不清。
前不久大人上京一趟,回來後便吩咐即將至刑部任職,再過不久就要先行;至於那滿坑滿谷的書籍、案帳,這幾日點妥上了封條,待初春雪融後再由頭翁押車上京。
當初說好隨大人到福平兩年,眨眼過了一年,他已要離開,那麼,她是不是該打道回府?
刑部不比偏鄉小縣,都堂任職,需有功名在身,就算是仵作,也非尋常仵作,不是一個小小女子能胡來的地方,就算刑部當有更多案子,或能令人眼界大開,可仔細想來,那不是大哥會允她涉足之處。
單手支面,陶知行望向了窗外。她花了番工夫來說服自己,該知足,該見好就收。
拖延許久,她終是提筆寫了封平安信回家。
沒敢寫給大哥,她寫給了三哥,說明事情原委,並道她將回日江一趟,今日起程。此事還未有機會向大人開口,總想著下回見著他必要打聲招呼,眼下,大人去了山城縣不知何時回來,也就不必說了。反正她不擅長道別,留張紙條也就罷了。
她現在該煩惱的,是回到日江後該面對的事。
齊玉縣之事傳回日江……家族中人怪她、怨她,那是自然的,她沒一點冤枉;而長兄如父,大哥原來為自己說好了一門親事,事到如今婚事該要取消了。大哥或許不會讓她出面,那麼至少,她得向大哥當面謝罪。
她已準備好要承受怒罵責罰,就算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
這麼想著,她該早早起程,早些回到日江,也早些面對應有的責問。
回頭,床上放著她的包袱,裡頭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幾本書冊,昨夜已整理妥。該收的都收了,她的心……也收妥了,只剩……
陶知行望向窗邊放的一物,是那晚大人留在院中窗邊的精巧布包。厚厚的白布繡金線,所繡是兩棵不知名的樹,再結上一個看起來極為複雜的,結扣,她沒膽拆開,怕系不回去。
包著什麼?
布料過厚,她摸不太出來。
大人可知道自己落了東西在院中?是無意,抑或有心?
她……是起了點私心,於是沒歸還、沒問起,就這麼收著。
今日一別,山長水遠,身份懸殊,大約是不會再見;這世上,或許有些謎就只能繼續是謎。
她偶爾想起,猜猜著這布包當中是何物,也就能憶著曾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曾瞧不起陶家仵作,不曾對她所做所為皺眉;也許,大人不是個好人,也有些難以捉摸,在她看來卻是個不錯的官。做為仵作,跟在大人身邊一年也學了不少活人的想法。
所以,就此一事,讓她繼續猜吧。
陶知行起身,拎起了包袱,最後再看那精繡的布包一眼,深吸了口氣,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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