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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彫(上) 第一章 作者:天子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馬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一人一馬三尺青鋒,勝雪如雲亮似銀練。

    好一位英姿瀟灑的風流人物!如此令人驚艷的容貌,如此凜然狂放的氣質——羨煞了旁人,也愧了煞旁人!

    「白少俠,這邊請——」酒樓的夥計對店內客人們目瞪口呆見怪不怪,領著這位常客上樓,等他坐定,不用吩咐,自去取了店裡最上等的女兒紅來,然後靜靜退去。

    「夥計,剛剛上樓去的那人是誰?」有憋不住話的客人好奇地問。

    「您說剛剛那位?他就是陷空島五義之一、江湖上人稱錦毛鼠的白玉堂!」夥計笑呵呵地伺候著答道。

    「白玉堂?就是那自稱『傲笑江湖風流天下我一人』的白玉堂?」另一位客人搭腔道。

    「正是正是,這白少俠可是咱們這的老主顧,他最愛的便是小店的女兒紅……」夥計見眾人對白玉堂起了興趣,連忙堆笑著上前,趁機替自家招攬生意。

    白玉堂很喜歡飲酒,而且嘗遍了天下美酒,卻只愛女兒紅。

    錦毛鼠最愛女兒紅,雖然更偏好酒逢知己時的暢快淋漓,大多數時候卻只見得到他一人獨酌。

    除了陷空島上的四位兄長,他只愛與一個人飲自己最愛的酒,那人便是昔日名震江湖的南俠、如今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御貓展昭!因為他只和特定的人共飲。

    今日是他遊歷歸來的日子,幾天前已提早飛鴿傳書與那貓兒,告知他自己的歸期。他心裡自然明白他一定又會像之前幾次那般姍姍來遲,不過也十分篤定不管多晚,他必會赴約,因此也就塌實了下來,倚靠在酒肆二樓的窗邊,從日正當空等到月上柳梢,一雙清朗朗的犀利黑眸也逐漸浮上了幾許朦朧……

    「死貓,動作怎的這般遲緩,勞白五爺在此枯等,看我等下如何收拾你!」

    白天熱鬧的酒肆此時已經冷清了下來,白玉堂口中唸唸有詞,注視著樓外空曠的街道上偶爾經過的一兩個行人,似乎十分專注,心無旁騖。看著看著,卻驀的轉過身來,眉眼一揚,哪還有半點慵懶醉意,薄唇邊帶著笑,卻只剩下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如同他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

    「這位仁兄,請問有何指教?」

    「兄台見諒,在下本無意冒犯,只是閒極無聊,見兄台身邊也無同伴,想敢問一句,是否願意過來共飲一杯。」立在桌邊的男子淡淡一笑,並未被白玉堂的氣勢嚇住,從從容容地開口。

    此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生得修眉鳳目,氣宇不凡,頗有一番泰然自若的大氣風度。但白玉堂並非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並不把對方身上隱隱散發出的那股威儀當一回事,反倒是他身上那套衣服令人看了分外刺目!深藍如海的素色長袍,這身打扮分明是貓兒平日脫下官服後的特有的偏好……

    「好意心領——不過,我在等人。」說罷,又扭過臉去。對於看不入目的人,對方若沒觸到他的眉頭上來,大可眼不見為淨。

    「我也在等人,我們何不邊喝邊等,也可順便打發時間。」對方笑道,已逕自坐在了他的對面。

    「時光如水流逝,片刻不停,何須打發?而且花彫與女兒紅,一悲一喜,又如何能喝到一塊去!」白玉堂的笑又冷了幾分,臉上浮現出些許不悅,手一抬,「啪」地一聲將寶劍亮在了桌上,繼續自飲自的。

    「你並未嘗試,怎知我這壺中之物是花彫?」那男子既不懼也不惱,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

    「真正懂得品酒之人無須嘗試,聞香便知——」若不是與貓兒有約,又不願無事生非,真想用劍架了這不識趣之人的脖子,嚇掉他的三魂六魄後拂袖而去!白玉堂哼了一句,心下惱著,正暗暗火起,突然察覺到空氣中混入了一股熟悉的氣息,猛地回過頭,那遲來的人果然已經上得樓來出現在視線中——

    「玉堂——」

    低低徐徐、如沐春風的一喚,瞬間便化去了白玉堂面上積聚起來的千年寒冰——

    「貓兒,你可來了!」

    聞聲,那男子眨了下眼,再定睛看去時,這錦衣玉容、高傲華美的青年身上散發出的竟是與片刻之前迥然不同的熱烈璀璨!至於另外那人,也舒緩了堅毅筆直的眉鋒,俊逸的臉上滿是溫和深沉的暖意。

    「玉堂,讓你久等了,我今日來遲只因……」展昭快步走到白玉堂身邊,抱歉地開口。

    「無須解釋,反正你次次來遲,次次都要被罰,今日也不例外,先自罰三杯吧!」白玉堂將手中剛剛才沾過唇的酒杯舉高,送到展昭唇邊,絲毫沒在意兩人共用一隻酒杯有何不妥。

    「次次要你等我,也確是我的不對。」展昭早習慣了與白玉堂相處時這份不分彼此的隨意,也沒多想,接過杯子將那淡紅色的濃冽液體一飲而盡,殊不知此番情景看在旁人眼中已是親近得過了火。

    「展兄弟,五年不曾再見,你可還記得我麼?」那被晾在了一旁的男子抬起頭來,衝著展昭笑問——五年未見,故人依舊,卻不知他何時學會了與人如此親密無間!

    「……沈兄!是你?你怎會在此?」展昭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驚呼出聲。

    「我……前來探一位家中世交——」那藍衣男子沈仲玄微笑著答完,隨即撫掌道,」原來展兄弟還沒把我忘了!我見你剛才只顧和這位朋友說話,連看也未看上我一眼,還以為你早不記得我了!」

    「沈兄此話是從何說起,展某豈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剛才只念著怕玉堂等急了,終於辦完了手中的公務匆匆趕來,的確是沒顧及到周圍還有其他人,只是此話是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展兄弟若還當沈某是朋友是兄長,那個『恩』字就莫再提了,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切莫當真!」沈仲玄忙搖搖頭,又轉向白玉堂道,」對了,還沒有敢問這位朋友的大名?」

    「沈兄客氣了,在下白玉堂。」白玉堂坐直了身體,沖沈仲玄抱了抱拳,仍是看不慣他那身與貓兒有七八分相似的裝扮。還好貓兒此時著的是一襲紅色官服,否則定要在這傢伙身上做些手腳,逼他換了衣服才能甘心!

    「錦毛鼠白玉堂,久仰大名!」原來如此,真是有趣!剛才就是覺得這白玉堂身上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才忍不住上前搭訕,原來是那雙眼——這兩個一眼看去便知絕對性格迥異的人,眼神中竟有著如此相似的成分!展昭的沉穩內斂,白玉堂的鋒芒畢露,可是卻同樣的深不見底……

    「沈仲玄,天色不早了,你怎麼還在此處?真是讓我好找!」

    一個憑空出現的聲音插進來,打斷了沈仲玄和白玉堂的目光對峙,三人巡聲望去,卻見一名青衫公子急急走近前來,一把扯了沈仲玄的胳膊斥怪道。

    「我一時忘了時辰,讓你前來尋我,真是抱歉——」沈仲玄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客氣地笑了笑,對展昭和白玉堂拱了拱手,」那,展兄弟,白少俠,沈某便就此告辭了——不知二位三日之後可方便在此再會?」

    「三日之後,展某定當在此等候沈兄前來。」

    「好,那我們就三日之後再見。」

    ***

    「貓兒,那人究竟是誰?」沈仲玄與那青衫公子離去後,樓上便只剩下兩人,白玉堂不再掩飾情緒,皺起眉來問道。

    「他,曾有大恩於我,事後卻消失不見,我曾找過他好一段時間,沒想到會在開封府再次相見。」展昭在白玉堂身邊坐下,放鬆下來,若有所思地答道。

    「哦?他如何有恩於你?」白玉堂又問。

    「他是我浪跡江湖時結識的一個朋友,五年以前,我曾遭仇家追殺圍攻,幸得他出手相助才全身而退,他卻為救我挨了一刀,廢了右手,從此無法再持劍——我一直未能找到機會報答於他。」展昭憶起往事,不由得歎道。

    「原來如此,看來我下次也該對他客氣一些才是——」白玉堂倒了杯酒,喃喃自語。他看沈仲玄不順眼,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那件藍衫,可天下之大,也沒哪條王法規定只有展昭穿得藍衣,其他人穿了便要殺頭——貓兒若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怕又要說他霸道!其實想想,貓兒就算穿藍衣也並不會如他一般藍個徹底,而是在藍衫外繫了條月白的腰帶,與他身上的衣服一般無二的顏色……

    「玉堂,你說什麼?」展昭回過神,望著白玉堂問——玉堂這一身月白,果然合該配著皎潔剔透、毫無雜質的月光。

    「沒什麼,飲酒吧,此番出去,我已有兩個月不曾與人共飲了……」白玉堂說著,將滿滿的一杯酒再次送到展昭唇邊;同時,趁他不注意,將另一隻無人用過的空杯偷藏在了身後——

    夜深人靜,唯有星月當空,心中既已有了定數,何妨共飲一杯酒。

    ***

    「癡人,呆子,笨蛋……」

    「飛宇,你在說誰?」沈仲玄看著坐在對面位置的人口中邊嘀咕著,邊用手指蘸著酒液在桌上寫字,挑起了半邊眉問。

    「說你——」花飛宇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

    「你不覺得你近日來越來越囂張、對我越來越不敬了麼?」沈仲玄有意將臉一沉,口氣也嚴肅了幾分,且看花飛宇如何反應。

    「到了辦正事的時候,我自然會尊卑有分;而現在,你只當自己是一介布衣,我也並非你的屬下,只是個跟來看熱鬧的而已。」花飛宇懶洋洋地撐著頭,瞥了沈仲玄一眼,半諷道。他最討厭此刻的沈仲玄,討厭他放下身段,拋開威儀,變成一個平凡人的樣子!五年前討厭,如今更討厭!

    「正事?我以為你並不高興我為了這件事再來這裡的。」沈仲玄對花飛宇的態度並不以為然,他跟在他身邊已有十年,他自是瞭解他的性子,雖然常常不顧身份以下犯上,卻是個到了生死關頭也可信賴之人。

    「我是不高興,若你只是為了這事也好,可我偏偏知道,你在成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另一件事擺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你若是此番再將左手也丟了,可休怪我無情另尋明主啊——」花飛宇轉過頭來,以悠閒的語氣緩緩地說著,看不出他有幾分是認真,幾分是調侃。

    「哦?你當初明明發誓追隨,永遠效忠於我,如今怎能出爾反爾?」沈仲玄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簾,黑漆漆的一雙眼中多了些震懾與霸氣——飛宇是個只承認強者之人,對他懷柔之策用多了,他到反而會不屑地爬到他的頭上來,所以必須時不時地恩威並施。

    「因為你當初強過我,勝了我,我心甘情願效忠於你——」花飛宇毫無半點懼意地與沈仲玄對視,神色中絲毫沒有示弱的意思。

    「廢了這只右手,我仍然還是『我』!」沈仲玄伸出右手奪過花飛宇手中的酒杯,「你若不愛喝酒,就不要浪費。」

    「天下名酒我皆愛,卻惟獨不喜歡花彫——雕者,凋也,你所愛之物為你帶來的也未必都是吉兆——」花飛宇說著,突然出其不意地出手,制住沈仲玄的右臂,袍袖垂下,露出腕上纏繞的一截已褪成了灰藍色的布條,「你搶得了我手中的酒杯,卻未必奪得下那人手中的劍。」

    「我並未想過要奪什麼。」沈仲玄收回手腕,此番眼光是真的冷了下來,眸中淡淡地結了一層薄冰。

    「想得到一隻蒼鷹,惟有奪取、削光它的野性,想想你是如何馴服殘雪的;別忘了你是誰,溫和謙恭也並非你的本性——基於職責,我言盡於此,要不要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另外提醒你一句——」花飛宇頓了頓,又道,「別以為除了你別人都是不識貨的瞎子,你已經棋差一招了——」

    「你這是何意?」沈仲玄問。

    「你自己轉頭看看不就知道了?」花飛宇指了指樓外那剛在酒肆門前止了馬兒的四蹄、翻身利落地著了地的人道,「那柄劍,似曾相識,只不過是在另一人手中——」

    沈仲玄定睛看去,只見一縷幽光——劍鞘、劍柄、劍穗,通體銀白,籠著一層清冷的月華,熠熠生輝。

    「展大人,您來了!」夥計在店內望見了來人,忙笑著迎了上去,接過韁繩。

    「多謝,小二哥費心。」展昭客氣地道了聲謝,提著手中的寶劍走進酒肆,逕直上了樓,目光一掃,迎著坐在鏤花窗邊的人走過去,「沈兄。」

    「展兄弟不必客氣,坐吧。」方才展昭上樓時花飛宇已趁他心中一閃神的工夫笑著從窗口去了,只送他四個字——好自為之。「怎的只有你一人前來,白少俠呢?」

    「他說有事,要展某向沈兄道聲抱歉;不過讓展某帶了他的劍來,見劍如見人,以免負了沈兄盛情!」展昭坐下後將銀色長劍輕輕放在桌上,但始終沒有離手——玉堂對此劍無比珍視,從不離身。今日起初只說不想來了,後來不知怎的,一定要與他暫時換了佩劍,道是他人雖不跟去,雪影卻要隨他前往,見劍如見人。他拗不過他,便答應下來。將巨闕解下與他,自己帶了雪影前來赴約。

    「原來如此,無妨,反正沈某還要在此停留上一段時日,往後必然還有機會。」見劍如見人,此話說得頗有深意啊,是否當真只是表面的含義?白玉堂,看來還是該再找機會與他一會……眼下,他既不願現身,他也無須顧慮太多。

    「沈兄,這五年來,你一切可還安好?」展昭關切地問道。五年前沈仲玄帶著重傷不告而別,那之後他一直設法打探他的消息,卻始終一無所獲,令他心中除了虧欠更添了憂慮。

    「一切都好,展兄弟不必將此事太放在心上……其實我當日不辭而別,而且五年來音信全無,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離開,卻不得不離開,如同現在他肩負著開封府的重任,他亦不是也不能只為自己而活。「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展某只是擔憂沈兄的安危——」展昭見沈仲玄欲言又止,知他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便也沒有多加追問,又不知接下來要如何開口。沈仲玄對他有救命之恩,又因他廢了右手,這份情他恐怕此生都無以為報;就算真有補償之法,他也未必會接受……他心下如此想著,並未注意面前的人已經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展兄弟,此次重逢,你變了不少。」沈仲玄為展昭倒了一杯酒,臉上帶著笑,心中卻掩不住某種莫名的情緒,說不上是喜是憂。當年的他像一片蔚藍的天空,溫和中存有遙不可及的距離;如今的他仍然不溫不火,卻少了幾許凝重,多了幾分鮮活靈動之氣。如同記憶中的人總是一身一成不變的藍,此刻的他卻改繫了月白的腰帶;簡簡單單的點綴,足以使人眼前一亮,彷彿他整個人都一下子活躍起來了一般!這變化本是好的,可他為何無法全然地替他高興?

    「沈兄是指?」展昭舉杯,小啜了一口。大概是與玉堂相處久了,受他影響,原本他對杯中之物並無特殊偏好,現在卻總覺得其他佳釀都不及女兒紅入口時清冽香醇。

    「這……我只是一時感慨,隨便說說而已——」沈仲玄忙搖搖頭,舉杯飲盡餘下的酒液,將展昭的反應看在眼裡——他的變化並非石破天驚到判若兩人,卻是絲絲入扣不容忽視。

    五年的時間,真的比他想得還要長還要久;五年,足以水滴石穿,那時被迫放手,如今可能再將一切找回?

    ***

    開封府衙

    初春三月,乍暖還寒。入了夜,月光清冷如水,映著院中一人,白衣勝雪,劍似流星,身形如梭,腳下步伐將亂未亂,藉著些許醉意,恣意率性而為,舞出道道凜冽精光,劍氣聲聲欲破長空,起伏升降,寒焰閃動……

    觀之亦感酣暢淋漓,激越昂揚!忍不住為之驚絕……

    「貓兒,何時回來的?又不是在辦案,為何悄悄立在別人身後連個聲也不出?」白玉堂聽到耳邊傳來的讚歎,方才收了劍勢,轉過身去,見那人懷中抱著他的劍倚靠在樹幹上,不知已經看他舞了多久。

    「方纔回來一會兒,看你舞得興起,不想打擾——」以前不是沒見過玉堂出劍,只是今日,他所舞的是巨闕。方才穿過迴廊來到後院,只見自己的劍在他手中發出異常眩目的光芒,不知不覺竟看得失了神。

    「如今舞過了,物歸原主。」白玉堂將巨闕歸了鞘,遞回給展昭,伸手接過自己的愛劍。人不跟去本是不願如影隨形束縛於他,到了最後心裡卻仍做不到全然的瀟灑,還是硬和他換了劍,與他同去會那沈仲玄。

    「玉堂,今日這酒,不想分一杯與我麼?」展昭看了看一旁石桌上的酒罈笑問,掌心隱隱感到劍柄上傳來的遇溫,似是方才玉堂注入的真氣尚未全退,還有一縷附著在了其中一般。

    「貓兒,你何時變得如此貪杯了,出去喝了兩個時辰還嫌不夠?」白玉堂嘴上說著,仍是將酒罈遞了過去。

    「只是以前不覺,如今才發現我最愛的也是這女兒紅。」展昭仰頭喝了一口,看向白玉堂——酒不醉人,人自醉;劍如人,人如劍,彷彿自己剛剛也曾同他共舞過一回,心,久久地怦動不止。

    ***

    去年花裡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清晨,驟雨初歇,屋內之人已早早起了身,坐在琴邊,佈滿了厚繭的手指在弦上輕輕一壓,捻出幾個清澈的碎音,隨後斂下眉眼,開始隨手彈奏,時而橫撥,時而反挑,樂音沉重悠長,洩露了彈琴人的思緒萬千……直到身後的竹簾被人挑高,幾片桃瓣隨風飄舞進來,落在琴上,弦聲戛然而止——

    「好一個春愁黯黯獨成眠!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這種『靡靡之音』會是出自你的手,這令我不禁有些擔憂,等我們回到『家』中,你沒準已經忘記昔日的『金戈鐵馬』是如何彈奏的了——」花飛宇勾起薄唇,開口又是一番戲謔。

    「你這若無要事每日皆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今日無端起了個大早,就只是為了在我面前顯示你的口舌之利麼?」沈仲玄站起身來,卻沒有回頭,而是走上了漢白玉鋪成的露台,低喚了一聲,一隻身披褐羽惟有尾上染了幾縷雪色的獵鷹凌空出現,盤旋了幾圈,馴服地落在了他伸出的腕上。

    「別惱,我不會無事也找上門來和你放肆——」花飛宇慢條斯理地一笑,知道沈仲玄是當真不悅了,因為他一向不喜歡別人在他獨自想起那個人時前來打擾,不過他微慍的同時也恢復了幾分本色——他本當如此,如果他想,蒼鷹猛獸皆要對他俯首稱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需要瞭解白玉堂。」

    「原來這些天你沒有在我身邊跟進跟出是為了此事,瞭解他一番也好,你就說來聽聽吧。」沈仲玄半瞇起一雙狹長的鳳眼,望著碧空上飄浮的幾朵白雲道。半個月來,他曾幾次約展昭外出陪他遊玩,他雖總是一口答應從不拒絕,他卻知道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他想報恩。

    「你離開兩年之後,展昭隨包拯進京面聖,南俠受封為『御貓』。起初只因名號問題,陷空島五鼠大鬧東京,掀起了一場貓鼠之爭,尤以錦毛鼠白玉堂為最,處處為難展昭,和他針鋒相對,凡事都要與其比個高下……眾人皆以為這二人之間的梁子是結定了,未曾想他們卻是不打不相識,不知從何時開始倒成了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兄弟知己……這白玉堂武藝高強,無論劍術輕功皆數一流好手,功力絕不在展昭之下……而且此人快意恩仇、性情高傲狂放,卻又生了顆七竅玲瓏心,比起御貓光明磊落的作風,有的時候更加不在乎用些狡詐的手段獲勝!這三年來曾協助展昭破過不少棘手的要案……」花飛宇品著婢女奉上的香茗,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來。

    「哦?難得嘛,看來你對他的評價到是頗高啊——」沈仲玄撒開手放了腕上的鷹,走回屋內坐下,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這些都是他人對他的評價,若要我說,還須接觸之後細細估量——不過他也有弱點,就是自視甚高,過於自信,行動力極強,生得一副好頭腦,卻往往只用上七八分,餘下的皆用上乘的身手擺平……這一點到是比之前那些讚頌之辭都要有價值得多,值得玩味啊——」花飛宇抬起頭來,望入沈仲玄的眼中。

    「你是要我利用他這個弱點麼?或是你認為我根本沒有半點勝算,才必須使用陰謀?」沈仲玄說著,隨手從衣袖上撥落一片鷹羽。

    「何謂陰謀?只是鐵腕而已!殘雪是只獵鷹,你在它腳上繫了鐵鏈、餓它三天三夜,它還不是要乖乖被你當作鵲鳥玩賞;對那人,你缺的只是同樣的狠心——別說你從未後悔過沒有趁他受傷將他一起帶回……你算準了他不願拖累別人,至少在而立之年之前身邊不會有女人出現,但白玉堂的出現完全出乎你的預料之外——一步輸,步步輸,這個時候你還猶豫不絕些什麼?容我說句實話,你不想傷他,這絕不可能,與其我們大功告成之日讓他將你恨個徹底,不如此時動手,攻心為上,潛移默化,就如同殘雪,日久天長便對你產生了依戀,如今你不栓它,它仍然會心甘情願地守在你的身邊——」花飛宇眼波一轉,暗中把沈仲玄的神態一一收入眼底,知道自己的話已點點滴滴滲入了他的心。

    「攻心為上……好吧,吩咐下去,送張帖子去開封府衙,邀展昭和白玉堂前來一聚。」人,終究不是物件或土地,可以強取豪奪;攻心,卻比掠奪更難,何況已經有人先一步叩開了他的心門……

    ***

    是夜,展昭與白玉堂一起回到開封府衙,才進了門就被一名衙役攔住——

    「展護衛,白少俠,白天有人送了這帖子過來給你們。」

    「多謝。」展昭點點頭,道了聲謝,接過那張帖子。

    「貓兒,是誰送來的?該不會是要與我們比武的戰貼吧?」白玉堂嘴上問著,已經等不及一把搶過展昭手裡的帖子,一閃身躍上了屋頂。

    「哪有人會無故下什麼戰貼給我們,世上又非人人都是這般喜好爭強鬥勇。」展昭縱身追了上去,只見白玉堂正翹了腿躺在瓦上拆那帖子。

    「嗯哼——貓兒,你這話裡有話,莫非是在指桑罵槐,說你白爺爺我喜好爭強鬥勇?」白玉堂帖子拆到一半,聽了展昭的話,立刻跳將起來,狠狠湊到展昭面前問。

    「我何時如此說過?你卻偏要扯到自己身上去——」連一句話都要睚眥必報,還不承認自己性好爭強——展昭看著白玉堂幾乎要貼到他鼻尖上那張臉,除了覺得有些好笑,心跳也突地加快了些,不由得連連後退了兩步,避開縈繞在鼻端溫熱氣息。

    「那你躲個什麼,分明是在心虛!」白玉堂一旦氣勢佔了上風,立刻步步緊逼。

    「我——」展昭一楞,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在片刻之前,他還可以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此生還從未心虛過;可是現在,他卻的確是有幾分心虛——玉堂的臉,在月下好看得過分,自己腦中剛剛居然產生了某種一閃而過的邪念。

    「貓兒,再退下去,你就要跌下屋去,摔成三腳貓啦!」白玉堂開口戲道,黑眸一轉,心下已有七八分明了——若論辦案時的心思縝密,自己也許不及貓兒;不過其他人情世故,他不敢說是個中好手,卻也比這笨貓多些經驗。但好在他還不若他想的那般遲鈍,心中亦非平靜無波。

    「玉堂,莫要再胡鬧戲耍於我了,快看看是誰捎來的帖子,可是有什麼要事才特意來尋我們。」展昭及時收住腳步,暗自歎了口氣,三年以來早有自覺,在這白老鼠面前,惟有「認命」才是上策。

    「放心,一定不是急事,否則必定親自登門——」白玉堂重新坐下,滿不在乎地打開那張帖子,細細看過後開口道,「……如此鄭重其事,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那恩公——」

    「沈兄?」展昭不確定地問,奇怪沈仲玄這次為何如此認真,特意下了帖子。

    「他邀我們幾日後月圓之夜過府一聚,飲酒賞花——」白玉堂合上手中的帖子,隱約猜出對方是衝著自己而來,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既然他這般盛情相邀,白爺爺也不好三番兩次駁他的面子,就與你一同前往,和他一聚吧。」

    「玉堂,無須勉強,你若是不願,我自會與沈兄解釋。」展昭在白玉堂身邊坐下,轉頭看著他道。玉堂生性高傲,若非他看入眼之人,便是皇親國戚、天王老子也難得他半分薄面,此次輕易答應邀約,想來全是為了他。他欣賞他的肆意瀟灑,也最不願見他受半點委屈。

    「無妨,他既是你尊為兄長之人,又是你的恩人,想必也並非平庸凡俗之輩,現下他發了帖子,倒也引起了我的興趣,前去會會他也好。」白玉堂雲淡風清地說完,話鋒一轉,叉開話題,」貓兒,過來。」

    「怎麼?」展昭移近了些,不解白玉堂為何突然一臉地神秘,不過那拿著根稻草招呼他的手勢還是一貫的戲謔,好像在逗弄阿貓阿狗。

    「夜間露重,坐得近些比較暖,我們也好慢慢說話麼。」白玉堂嘿嘿一笑,一扯展昭的手臂,兩人立時靠在了一起。貓兒身上有股清新乾爽的氣息,令人安心又平靜。

    「說些什麼?」展昭問道。只覺心跳在一瞬間又快了起來,但隨後便漸漸恢復了平和。

    「就來說說,你是如何識得那位沈兄的?」既然要去會他,總要搞清他是何等人。

    「江湖之上,萍水相逢,既談得來,就成了朋友……他長我三歲,我們便以兄弟相稱,也可算得上是舊時的一位知己……雖然總有些琢磨不透之處,卻絕對是位令人敬佩的俠義君子。」習慣了身側比自己略高的溫度,展昭鬆弛下來,將往事娓娓道來。

    「他如何琢磨不透法?」白玉堂用肩膀頂了頂展昭問。

    「他不似一般草莽好漢,性情豪邁又不乏謙和有禮,而且學識淵博,似乎家世出身極佳……從言談之中,亦可以看出他是個胸懷大志之人……此番再見,這種感覺又加深了幾分……他仍如當年我們結伴同行之時那樣,最好登高遠眺;我曾問過他原因,他只道是無甚特別,惟愛將一切盡收眼底而已——玉堂?」展昭說到一半,忽覺肩上一沉,扭頭看去,那纏著自己說話的人已不知何時打起了瞌睡,一張睡臉沒了醒時的那股犀利,竟顯出些孩子氣的天真,一如他那顆無論何時都不會被塵俗濁氣所染的赤子之心——

    ***

    幾日之後,月圓之夜,牡丹飄香,主人手持綠玉杯,向來客敬上醇郁的陳年佳釀。幾人表面上一片和樂融融,私下裡卻是各懷心事。喝到半酣,沈仲玄命人抬了琴到花廳,說要為大家撫上一曲,以助雅興。其餘三人則繼續一邊欣賞一邊飲酒,白玉堂微微側身,在展昭耳邊低語道。

    「貓兒,那姓花的小子好生奇怪,打從進門起就一直對我們笑得陰陽怪氣,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他一襲淡青儒衫,身材清瘦,容貌秀麗陰柔,但走路時步伐穩健輕快,絕非一介文弱書生。

    「人家只是笑笑,表示熱情而已,不必想得太多,安心飲酒就好,這女兒紅還是沈兄特意為你備的。」展昭面上不動聲色,輕聲安撫道。對於只打過幾個照面的花飛宇,除了知道他家與沈兄是世交,二人亦是老友,他所瞭解的並不比玉堂多。不是沒發現他打量他們的目光中似乎含有某些若有似無的東西,說來也的確令人生疑;只是對方若無明顯的惡意,他們也沒必要主動有所反應。

    「你放心,我不會主動惹是生非,只想禮尚往來,也逗他一逗——」

    白玉堂垂下眼簾,唇角一勾,浮起一個三分魅惑七分邪氣的笑容,看得展昭暗暗心驚,正提醒告他不要胡鬧,持杯那只臂上的麻穴已經被出其不意地點中,手一顫,杯中的液體立時盡數傾出,潑進了泥土中,未等他開口,那老鼠已經搶先一步,故作抱歉道。

    「哎呀,貓兒,我聽沈兄撫琴聽得入迷,一時不察,竟碰翻你的酒了,真是不好意思!來,我敬你一杯,全當陪個不是——」

    「玉堂,休要在外胡來!」展昭瞪了笑嘻嘻將酒杯送到自己唇邊的白玉堂一眼,盡量壓低了嗓子,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警告。

    「叫你喝你就喝。」白玉堂低笑,朝展昭眨了眨眼,耳邊聽得行雲流水般的流暢琴音在一瞬間似乎微顫了下,同時以餘光瞟向花飛宇,只見他臉上的笑意驀的又加深了幾分。

    「……」展昭斂了眉,知道若自己不喝,白玉堂必定不肯善罷甘休,難保他不大膽做出什麼更加出格的舉動,便不再做聲,就著他的手將那杯女兒紅飲了下去。

    而這般狀似親密的光景,看在另外兩人眼中,便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白玉堂行事向來惟心而已、惟我獨尊,展昭卻不是個如此不拘小節的人,若說前次在酒肆中他是未顧及到周圍還有他人存在,喝下了白玉堂罰他的那杯酒,那麼今日便是公開默認了些什麼嗎?

    沈仲玄繼續撫著琴,已與花飛宇交換了幾個眼神,琴音亦由清麗悠長、珠墜玉盤的抒情之調轉為銀瓶乍破、鐵騎齊鳴的鏗鏘弦曲。

    花飛宇會了意,招來身後童僕吩咐了幾句。那童僕聽完,立即快步去了,片刻之後取了一柄鑲墜了寶石、頗為華麗的長劍來。他接了劍,自案後起身,向展昭和白玉堂抱拳笑道。

    「我等雖非粗鄙莽夫,亦不是一介文人,飲酒賞花固然風雅,有琴無劍卻難盡興,小弟久仰二位大名,不知可願趁此機會,賜教一二,全當以劍會友,請問意下如何?」

    「花公子客氣了,賜教不敢當,以劍會友到正合我意;再說沈兄琴藝高超,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我們就切磋一番,以和沈兄。」白玉堂飲盡杯中餘下的酒,抓起桌上的雪影就要起身,卻被展昭拉住。

    「玉堂,點到為止即可,他敢開口,功力必定不弱。」

    「貓兒,莫非你對我沒有信心?」

    「不,只是……」若是平日,他對玉堂當然有絕對的信心,只是今天——

    「隨興舞舞而已,我自然懂得分寸。」

    白玉堂沖展昭一笑,飛躍而起,身輕如燕地落在了花園中的空場上。

    「白少俠,請了。」花飛宇再次抱拳頷首,重抬頭時劍已出鞘,凌厲地挑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花,美艷異常,寒氣逼人!

    「呵呵!」你當白五爺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不成,豈會被你這點陣勢嚇倒!

    白玉堂反腕回挑出數百道銀光,璀璨眩目,勢如雷電!不僅半步沒退,反而將對方的攻勢一一化解後全數奉還,把花飛宇迫至牡丹叢邊,二人眼神一對,同時躍起。

    只見空中一青一白兩到身影交錯而過,衣袂飛揚,劍氣纏繞不清,熠熠生輝;金戈碰撞不止,聲聲震耳!轉眼間已是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重新落了地。

    兩人正要繼續鬥下去,一道藍色的身影卻突如其來地插入他們之間,橫劍破了花飛宇攻向白玉堂面門的一記刁鑽狠招,震得他連退了數步才穩住下盤。

    「花公子,展某一旁觀劍,看得技癢,不介意與我對上幾招吧?」展昭拱了拱手,客氣地問。

    「這是當然,小弟不勝榮幸。」

    花飛宇自是無法拒絕,只得微笑應承下來,又與展昭對了幾個回合,便收了劍勢,氣喘道:「展兄承讓,小弟不才,體力不支,還請多多包涵。」

    「哪裡,花公子劍術輕靈飄逸,劍招奇絕多變,展某佩服!」展昭收起巨闕,頷首致意。

    「白少俠,多謝賜教。」花飛宇又轉向白玉堂道。

    「花公子過謙了。」白玉堂點頭一笑。

    「飛宇,展兄弟,白少俠,你們劍也舞過了,沈某此曲也已奏完,不如回來,我們繼續飲酒吧。」沈仲玄收攏琴弦,站起身來步出花廳,向三人笑道。

    「說得也是,二位請上座——」

    「請。」

    三人互視,還過禮後,相攜回到花廳之內坐下。又飲了不到半個時辰,展昭便說明日還有公務要辦,與白玉堂起身告辭。沈仲玄與花飛宇見天色不早,也沒有多加挽留,四人又寒暄了幾句,在花宅門前分了手。直到馬蹄聲漸遠,花飛宇才咬牙看向沈仲玄。

    「你不是說展昭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麼?怎的出手一點也不含糊?」剛才那一劍,震得他虎口欲裂,險些當場將手中兵刃丟了出去。

    「我可沒說若你惹他在先他也不會還手。剛才我只要你試試白玉堂的深淺,卻沒叫你出陰招在展昭面前暗箭傷人,他未點破,只給了你點教訓,恐怕還是顧及到我的面子吧?下次若是再這樣自作主張可別怪我罰你!」沈仲玄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花飛宇歎了口氣,知道沈仲玄惱怒是怕自己此舉會影響到他與展昭的關係,惟有搖頭自嘲——

    「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我也是傻,你尚沉得住氣,我又急個什麼……」

    ***

    花宅離開封府衙距離並不算遠,加上入夜後街上無人,不到一更漏的時間,展昭與白玉堂已回到了府衙內。

    「貓兒,方纔你急什麼,不過是一顆石子,他若想玩這個當暗器,在白爺爺面前還是班門弄斧!」白玉堂邊往後院走邊問。

    「既然只是切磋技藝,無關生死,他卻無端使用暗器,就算是求勝心切也未免不夠坦蕩,」至於沈兄那裡,是否應該提醒他還需仔細斟酌,」我那時出手算不得過分,而且——」展昭看向白玉堂,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徑直跟入他的房內。

    「貓兒,你不回去睡覺,莫非是想與我徹夜促膝長談麼?」白玉堂背過身,忍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小咳了一聲,隨後感到展昭的掌心貼上了他的背後,將一股真氣順著經脈徐徐送入。

    「別說話,自行調理氣息。」展昭輕聲道。

    幾日以前玉堂助他抓捕一名欽犯時曾被擊中過一掌,事後他硬說無妨,死活不肯給公孫先生診治,自己卻偷偷瞞著他去過醫館。知道他是怕他擔心,不想辜負他一番心意,便沒有戳穿,想他既然去看過了大夫就好。方才未成想花飛宇會突然提出要與他們切磋劍術,那時若硬是阻攔玉堂上前,只會傷了他無比高傲的自尊,於是只好小心觀戰,一旦察覺些微異樣,便立即出手。

    「好你個貓兒,眼睛恁是尖得可以,到底還是被你發現!」過了半晌,調勻了氣息,白玉堂懊惱道。不過有了這次試探,他更加確定那花沈二人並不簡單,今後還要小心提防,以免他們對貓兒不利!

    「難道我還處處都要輸給你這老鼠不成?別多說了,早些睡吧。」展昭見白玉堂無事,總算放下心來,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離去。回到房中熄燈躺下,心中卻仍忍不住惦念隔壁之人。方才巨闕本無須出鞘也可逼退花飛宇的,他——是真有些動怒了……

    展兄弟,你最想要的是什麼?憶當初,沈兄曾如此問他。

    剷除奸佞,天下太平。他這般答道。

    我指的不是天下、他人,而是你自己。沈兄笑道。

    我自己?我自己……

    那時,他不知如何作答,此刻心中卻已瞭然——

    或許他仍說不出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但已有了最想珍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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