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份最精緻的糕點由老闆親自送入雅房,細心地在檜木圓桌上攤開來:棗泥膏、山楂糕、釀梅卷、蜜漬豆片、黃豌穠、桂花片……每份糕點皆出自師傅的巧手,三份成碟、三碟成一瓣,精緻巧妙地排列成荷花綻放的姿態。
兩名男子分坐圓桌的兩端,其中一位身穿寶藍色長袍、金絲袖邊的年輕公子名叫李天祿,他本就是天香閣的常客,京城內有錢有勢的世家公子。至於坐在對面,讓李家公子闊氣包下二樓雅房、得到他慇勤笑意的男子則是一張生面孔,他身著一套艷麗棗色長袍,容貌十分俊美。劍眉、鳳眼、挺鼻,膚色極白、唇色艷紅,讓他的俊美多添了一絲陰柔詭譎的氣息。
「佟老闆,您嘗嘗,天香閣的點心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李天祿起身、親自為對方再斟了一次熱茶,堆著笑臉推薦。
「李公子你太客氣了。」被喚作佟老闆的俊美男子頷首微笑,動作優雅地挾筷品嚐桌上的精緻茶點。
自兩人坐進雅室以來,如此客套的場面每隔一陣子就會重新上演一次,客人臉上雖然還看不出任何不悅,但今日作東的李天祿卻是心神不寧、如坐針氈。
當沉默的氣氛繼續在雅室蔓延,李天祿的額頭也開始冒出一顆顆的汗珠了,他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心中早已經將自家奴僕咒罵個千百回,不過要他請人過來,這麼件簡單的事情,那個狗奴才到底還要拖多久?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響,終於讓李天祿鬆了一口氣,他即刻換上了笑容,愉快喊道:「進來。」
「少爺。」推門走進的是李府家丁,跟著他退開一步,讓自己身後的男子進房間。當那名男子露出臉時,李天祿的臉頓時一沉。
「常文修?!怎麼是你?你師傅人呢?!」李天祿語氣不悅地開口。貴客想見的是第一畫師本人,沒想到來的卻是跟在凌霄身旁學畫的學徒,這凌霄到底在搞什麼鬼?實在太不給面子了!
「李公子,實在抱歉,師傅此刻正在為人作畫、暫時抽不開身……」常文修一面解釋,一面抬頭看了坐在李公子身旁,李家家丁沿路上反覆強調絕對不可以得罪的貴客一眼。當他和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瞳對上時,常文修吃驚地一愣,被他年輕俊美的外表嚇了一跳。
「為人作畫?凌霄這不是存心削我面子嗎?」李天祿伸手將常文修一把揪過來拉到角落,壓低音量惡狠狠地開口:「常文修你給我聽清楚了,坐在我旁邊的這個人可不是人人可結識的!你可知道我費了幾個月的心思才訂下今天這場飯局,凌霄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我幾天前不是和他再三確認過了嗎?他現在不來是什麼意思?你給本公子說清楚,他在為哪個了不起的人作畫啊?!寧願得罪我這個好朋友也不肯過來?!」
「是……是『迎春閣』的夢姬姑娘。」常文修領口被拽住,幾乎要透不過氣了,十分困難地吐出一個名字。
「夢姬?迎春閣的夢姬?咱們京城最有名的那間迎春閣?那個花魁夢姬?」夢姬兩字讓李天祿瞪凸雙眼,再三地確認。
富甲天下的京城裡,達官貴人最常聚集的場所就是迎春閣,而迎春閣內最有名的一朵花叫夢姬。她能歌善舞、艷如牡丹,多少人為了她散盡千金、不惜傾家蕩產,更有人為了她拋妻棄子、弄得家破人亡,更有朝官不顧身份、為了見夢姬一面而大打出手。
那個據說見一眼就惹人心神蕩漾、聽一曲就足以銷魂勾魄,京城裡最艷麗的牡丹花夢姬此刻就在凌霄的畫室裡讓他作畫?
「……嗯,是那位夢姬姑娘沒錯。」常文修見李天祿光聽到夢姬的名字就如此激動,倘若自己說出夢姬姑娘已經在畫室住了三日,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暈倒在他身上。
「哇!凌霄實在太不夠意思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沒告訴我?還當不當我是朋友?」李天祿手腕加了力,拽著常文修不住搖晃。
砸千萬金都難見上一面的夢姬此刻就在凌霄的畫室……就在凌霄的畫室啊……啊!如果自己現在立刻就趕過去,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那朵京城裡最艷麗的牡丹花?
「李……李公子……您快鬆手,我要透不過氣了!」常文修面紅耳赤不停地掙扎,好不容易才讓情緒激動的李天祿回過神來。
「呔!」李天祿輕啐一聲鬆開手,這才想起身旁還有貴客在場,連忙低頭斂去自己急切渴望的心情。
「李公子。」始終在一旁觀看的佟老闆終於開口,語氣從容。「既然凌畫師有事,佟某就此——」
「慢!」李天祿沒讓對方有機會把話說完,立刻接答道:「佟老闆您先等等,我既然答應了要為您引見,這一趟就絕對不會讓您白跑。」
跟著,李天祿再次一把拽住常文修,半威脅半命令地說道:「喏!你這個小學徒聽清楚了,我身旁這位佟老闆他的人脈極廣,不管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他都說得上話,甚至和他們有些交情。我要介紹給你家師傅的就是這樣一位大人物,你想想,要是能和他交上朋友,凌霄日後說不定連皇宮裡貴妃的畫像都能畫。
這些我本來打算要等你家師傅到了才說的,但現在他連露臉都不肯,你說要怎麼辦?這等機會可遇不可求,今日要是讓佟老闆敗興走出這扇門,我保證你師傅再也沒有第二次結識貴人的機會了!」
「呃……這……李公子,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聽李天祿把話說得這麼重,常文修一時之間也慌了。「你也清楚師傅的脾氣,一旦進畫室作畫就是沒日沒夜、六親不認的,我總不能將整間畫室都抬出門吧?」
「我當然知道他那個臭脾氣,既然如此,不如……」李天祿眼珠子轉了轉,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不如什麼?莫非李公子你想到什麼法子?」常文修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到一線生機,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不如我直接帶佟老闆到畫室走一趟。」李天祿將心中的如意算盤說出。「實話告訴你,我能有機會和佟老闆搭上線,就是某位皇親貴族的千金想找畫師為自己畫張畫像,所以透過他尋找京城有名氣的畫師,這種送上門的機會要是推掉了,以後就不會有了喔!」
「但……但你知道師傅不喜歡讓人到畫室。」常文修臉色一白。他當了三年多的學徒,對凌霄的脾氣再清楚不過了。「這件事……李公子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去年中秋李天祿到凌府拜訪,當他聽聞凌霄和某位俏寡婦關在畫室裡作畫,仗著自己和凌霄多年的交情和幾分酒意,他硬是想入內參觀,最後卻被凌霄冷聲命令家僕將他架起、毫不留情地扔出凌府。當時常文修也在場,自然將事件始末看得一清二楚。
「你……」李天祿惱他提起往事,惡狠狠地瞪了常文修一眼,但偏偏此刻有求於人,只得將所有罵人的字眼全部吞回,用力擠出微笑說道:「哎呀!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帶佟老闆去一趟凌府,雖說凌霄的畫室不給人進入,但府中多少有些凌霄的畫作不是嗎?咱們讓佟老闆坐在凌府前廳喝茶賞畫,一來讓佟老闆有機會見識到凌霄的才情,二來我也不算對佟老闆失信,你瞧這樣不是完美無缺、一舉兩得嗎?」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能到凌府一趟,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萬金難買、千嬌百媚的花魁夢姬哩!
「這個嘛……」常文修有些遲疑,這法子聽起來好像不錯,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太妥當。
「常文修!這可是你師傅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讓你這廝給搞砸了,看你拿什麼來賠?!」見常文修遲疑,李天祿立刻危言恐嚇。
「……」常文修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識地往佟老闆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地又與那雙略帶妖魅的黑瞳對上。雖說他和李公子方才都壓低了音量說話,但他總覺得那位叫佟老闆的似乎都聽見了,臉上才會有那抹三分戲謔、七分看戲的調侃神情。
年紀輕、模樣俊,倘若不是李天祿點出他有商人的身份,自己說不定會誤以為對方是哪裡來的貴族公子,倘若他真擅自主張將人帶回,師傅就算心裡不高興,應該不至於勃然大怒才是。常文修在心中琢磨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何?」李天祿開口逼問,要是這個不知變通的小子再囉唆,他怕自己忍不住先動手掐死他。
「就這麼說定了。」常文修拱手有禮貌地道謝,打算先回凌府、為迎接貴客做準備。「我先回凌府打點打點。」
「好、好,你快點去,我和佟老闆一會就到。」常文修的決定讓李天祿笑開了臉,甚至熱心地為他開門,親自將他送出門。
關上門後,李天祿立刻換上一臉慇勤笑意,轉身說道:「佟老闆,凌霄這人的脾氣就是這樣,一關進那間畫室就六親不認。不過沒關係,方纔我已經和他的弟子說好了,既然我答應了要為佟老闆引見京城第一畫師,怎麼也不能讓您白走一趟。
不如我們就直接到凌府一趟,先欣賞凌霄的一些畫作、讓您見識見識他的才華,等他工作到了一個階段,我一定要他親自向佟老闆賠禮道歉!不知您意下如何?」
滔滔不絕地說完話後,李天祿抬頭觀望佟老闆的臉色,只見他無喜無怒,俊美年輕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一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佟老闆?」李天祿忐忑不安地輕喚一聲。
「那麼有勞李公子了。」薄唇微微揚起,卻也讓李天祿心中一塊大石頭「砰」一聲放了下來。
「不敢、不敢,佟老闆,這邊請。」李天祿眉開眼笑。
雖說凌霄這人脾氣不好,但確實才情洋溢,他相信佟老闆只要看到了畫就一定會喜歡。若是由他將凌霄舉薦給更多的皇親國戚,飛黃騰達之日指日可待,屆時也是他李天祿分一杯羹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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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畫室裡,瀰漫著濃郁而複雜的氣味;那是胭脂花粉殘留在肌膚上的氣味,筆墨染上絹布時的氣味,檀香蠟燭燃盡後遺留下的氣味,還有肉體交歡、抵死纏綿後留下的氣味……各式各樣氣味相互交疊、交融以後所形成的氣味,就是凌府這間畫室裡獨特的氣味。
浸淫在這旖旎氣氛之中,以慵懶姿態橫臥在畫室中央的,是一名明艷嬌媚、雪膚花貌的女子,她望著前方凝眸微笑;黑瞳如星、波光似水,櫻桃小口微啟,像是在笑、卻又帶著輕嗔薄怒的萬種風情。
美人妙目凝望的對象,正是這間畫室的主人,亦是名滿京城、號稱第一畫師的凌霄。
手持畫筆在絹布上作畫的男子,一頭黑髮不綁不髻、任由它隨意散在肩頭,由挺鼻、薄唇、銳利鷹眸組合而成的五官十分俊美,乍看只覺得他比一般人來得俊,但是當男子睜開眼專注凝望的時候,那一雙漆黑的眼彷彿可以勾魂攝魄,而在他咧唇微笑的時候,那上揚的嘴角帶著一絲邪、一絲狂,讓人無法招架,心甘情願地任其擺佈。
她是全京城最美、最艷的牡丹花,因為需要一張畫像,一張能完全描繪出她艷麗風情的畫像,所以她找上了京城最有名的畫師凌霄,心甘情願地以自己的身體當作酬金,只希望他能在絹布上盡展她所有的美麗。
她和凌霄在畫室裡整整獨處了三日、亦是他承諾作畫所需的天數,但此時此刻,她卻希望時間能在這間畫室停下腳步。
「完成了。」為絹布中女子的櫻唇點上最後一抹紅,凌霄將手中的畫筆放下,對著依然躺臥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道:「夢姬,你可以起身了,畫像已經完成了。」
夢姬美麗的眼瞳眨了眨,仰首露出又嬌又媚的神態,像是千萬分捨不得,又像是在乞憐一個親吻似的媚態。
但凌霄卻完全沒有注意她,他專注地將畫像捲起,跟著走到門邊、伸手拉開了緊閉了三天的木門。
門外,站著隨時等候命令的畫僮,表情恭敬地接過凌霄手上的絹布圖卷。
「送去『染印堂』裝上畫軸,還有,派轎子送夢姬回迎春閣。」凌霄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是,師傅。」畫僮頷首,恭敬地目送凌霄離去。
被留在畫室的夢姬將外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絕艷的俏臉一沉,顧不得身上衣衫不整,只隨手抓了件外袍遮住自己就往外頭沖。
她是夢姬,並不是其他的女人,這凌霄居然膽敢隨便找個畫僮就要打發她走?
「凌霄!凌霄!你給我站住!你竟敢——」話還沒說完,夢姬就被凌霄瞳孔裡一片冷然給震住了——
聞聲回頭的凌霄,雙眼雖然注視著她,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彷彿……在注視著一個全然的陌路人。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既無作畫時專注的神情、亦無激情纏綿時的狂態,只有極其淡漠的氣息。
「還有事嗎?」凌霄唇角一揚。
「……若是現在送我回去,只怕這一生你都難再見我一面。」夢姬絕艷的臉上因為對方的冷漠,出現了一絲狼狽。在他們共處的這三天裡頭,他是最狂野奔放的情人,而她以為自己的美麗征服了凌霄、就如同她征服了其他男人一樣,但現在,他的目光淡漠得讓人害怕。
「夢姬姑娘。」凌霄勾起笑。「你來這裡,想要的不就是一幅畫像?現在畫像畫好了,你還想要什麼?」
「我……」夢姬一時之間答不出來,想起了自己來找凌霄的原因。
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莫過於禮親王和左大臣之子、在迎春閣為了夢姬大打出手的消息了,現下整個京城都知道兩個大人物打算為夢姬贖身,而每個人也都揣測著,究竟誰才能奪得全京城這朵最美艷的牡丹花。
雖說兩位公子都是大有來頭,但禮親王畢竟是當今皇帝的胞弟,論權勢論財富都略勝左大臣之子一籌,夢姬比較過後心中早有抉擇。雖說如此,她卻有更好的打算;所以,在點頭答應讓禮親王贖身的同時,她也點頭答應了左大臣之子最後一場邀約,她將以無法與強權對抗、楚楚可憐的姿態和左大臣之子共度最後一夜,然後送出自己的畫像,目的,就是讓他永遠永遠忘不了她。
這是夢姬心中所想的完美計畫,所以她主動找上凌霄、希望他為自己作畫,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京城第一畫師居然是如此俊美魅惑的男子。在這三日共處的時間裡,她不知不覺地沉溺在他獨特的魅力之中,幾乎要忘記了最當初的目的。
「把畫像送到迎春閣,我會把酬金準備好的。」凌霄的一番話,瞬間點醒了夢姬。是啊!她並不是什麼純情、從一而終的天真小姑娘,而凌霄顯然也不是那些被自己迷惑、可以輕鬆擺佈的男人。
「幸會了,夢姬姑娘。」凌霄扯出淡笑,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凌霄毫無眷戀的背影,夢姬不一會也調回自己的視線,告訴自己不該多想了。他和她,只是各取所需的兩個陌路人……
送走夢姬、正準備到書房小憩一番的凌霄,才轉到庭院的長廊,就看到自己的學徒常文修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
「文修,什麼事?」
「師傅,畫室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有訪客登門拜訪。」常文修連忙回報。當他看到畫僮捧著畫卷離開,就知道凌霄已經離開了畫室,於是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訪客?!」凌霄的雙眉微微蹙起,為學徒的自作主張感到不悅。
「事情是這樣子的……」常文修見師傅臉色不對,立刻將李天祿約了貴客在茶樓等候,久候不至、最後決定把客人邀請到凌府的事情簡短說了一遍。「師傅,李公子說那人的身份很了不起、絕對不能得罪的,師傅您要是認識了絕對有好處,所以……所以弟子才會擅自主張讓他們進來的。」
「哼!他們現在人在哪裡?」凌霄冷冷一哼。李天祿能言善道,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就只有常文修這種老實過頭的人才會相信他說的話。
「我讓他們在偏廳等著,因為不知道師傅您還要在畫室裡待多久,所以……所以我聽了李公子的話,拿了些師傅的舊作給那位公子欣賞。」眼看凌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常文修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聲了。
「多事。」凌霄嘴角一撇,踩著大步往偏廳的方向前進。
李公子!這次你可害死我了!常文修一看凌霄臉色不對,心中大歎一口氣,認命地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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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老闆,這幅畫你覺得怎麼樣?」還沒走進偏廳,凌霄就聽到李天祿過分慇勤討好的聲音。
對方並沒有回答,卻讓凌霄停下了腳步、對來者產生了一絲好奇。
認識李天祿這麼久,他倒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種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聲音說話。對方到底是誰?
「李公子,這裡有沒有凌畫師更早以前的畫作?」斯文的男性嗓音語調十分優雅,淡淡打斷了李天祿的熱心推薦。
「以前的畫作?要多早以前的?!」李天祿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早期的畫作有什麼好看的?凌霄紅遍京城不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他所有最好的作品都是這些時候畫出來的,為什麼佟老闆要找他的舊作呢?」
「凌畫師近期的畫作非常優秀,這點我想全京城的人應該都同意吧!」佟老闆語氣溫和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我感興趣的,反而是凌畫師早期的畫作,或許當時他的畫技尚未成熟,但每個人最早期的畫,或多或少可以看出他最純粹的才情和個性,我想看的,並不是名滿全京城畫師的畫作,而是凌霄這位畫師真正的畫作。」
「這個嘛……」李天祿聽得似懂非懂,再次埋首於畫堆中,開始找尋泛黃的舊畫卷,越黃、越老舊的,應該就是佟老闆要找的圖吧!「這張,佟老闆,您瞧瞧這張夠舊、夠古老了吧!」
李天祿將他找到的一幅泛黃的畫卷攤開,由於上面堆滿了灰塵、只隱約看得出畫中是一位女子,這幅畫中人物,不管是輪廓、筆觸或是用色,都比不上攤在桌上的其他畫作。
「嗯……」佟老闆將畫卷接過,低頭欣賞了好一會,最後露出滿意的微笑。「我喜歡這張。」
「啊?佟老闆你在開玩笑吧?」李天祿張大嘴。在這桌上少說有四、五十張凌霄畫的美女圖,佟老闆卻偏偏挑了一張人物看不清楚,輪廓、顏色都褪得差不多的舊圖,真是讓人想不透!「真要這張?這不好吧!這張畫像顏色掉了、紙也黃了,裡面畫的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這不妥吧!」
據他所知,佟老闆是代替某位權貴尋求畫師,換句話說,他買下的圖跟著會送到對方手上鑒賞、再評斷是否要找凌霄畫圖,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挑一張又舊又過時的畫像啊!
「就是這張,事實上,這是所有的畫像中我最喜歡的一張。」佟老闆笑著繼續說道:「其他的畫像美則美矣,但似乎少了些什麼。」
「佟老闆,您這話我就不懂了。」李天祿搔搔頭。
全京城都知道凌霄擅長畫女人,他為女人畫的畫像用色飽滿、筆觸細膩,連最難掌握的神韻都繪製得維妙維肖,這可是經年累月所累積下的功夫,怎地他偏偏喜歡以前的舊畫呢?
「李公子不需要懂。」佟老闆微笑。「我就想買這幅畫,不知——」
「不賣。」突兀的拒絕聲,打斷了佟老闆說到一半的話,後者聞聲抬頭,見到了沉著臉走進的凌霄。
「呦!凌霄,你可來了!」李天祿堆起笑臉歡迎,卻忍不住拚命探頭看向凌霄的後面。那個驚艷京城的夢姬呢?不知道凌霄把人藏到哪去了?
「李天祿,別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往我宅子裡帶。」凌霄以不耐煩的語氣開口,他不管這個年輕的佟老闆是誰、後台有多硬,他直覺就是不喜歡。這人挑剔了半天居然選了一張過去的舊作,表面上說什麼以前的圖才看得出畫者的才情和個性,實際上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他現在的畫比不上過去的畫、越畫越糟糕的意思,既然如此瞧不起人,他也無須客套了。
「這位就是名滿京城的畫師凌霄?幸會。」佟老闆不在乎凌霄無意掩飾的敵意,依舊笑著拱手示意。
「哎!凌霄你怎麼這麼說話?」李天祿急急忙忙地開口打圓場。這傢伙怎麼搞的?明明和夢姬銷魂了三天,怎麼火氣還是這麼大?「這位佟老闆可是慕名而來,想買你的畫,將來他可是會推薦——」
「不賣,你們可以走了。」凌霄直接揮手趕人。
「凌霄,你——」李天祿又氣又急,在兩方都不能得罪的情況下,急得都快發瘋了。
「凌畫師,在下姓佟,在京城裡做點小生意,擅自來此拜訪確實失了禮數,若有得罪之處,我先在這裡向你賠罪。」佟老闆並不著惱,依舊噙著笑意說話。「凌畫師這張舊作在下十分喜歡,不知凌畫師能否割愛?」
「既然凌某現有的畫都不合佟老闆的意,又怎麼好意思用舊作玷污您的眼呢!」凌霄咧開笑、笑得十分譏諷。
「凌畫師誤會在下的意思了。」佟老闆一愣,沒想到凌霄居然聽到了剛才的談話,試著解釋道:「凌畫師是京城第一畫師,畫工巧妙自是無人能及,不過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或許全京城的人喜歡畫師你的新作,但佟某確實特別欣賞凌畫師這張舊作,希望凌畫師成全。」
凌霄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被佟老闆拿在手上的舊畫作。確實,這是一張連他自己也記不得的舊作,真賣給這個姓佟的男子也不會怎麼樣,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這個人。
雖然他俊臉含笑、語氣溫和,但渾身上下就是有種讓自己不自在、不舒服的氣息,他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就是直覺的不喜歡。
「凌霄,你在幹什麼?」李天祿急了。若是鬧得不歡而散,以後說不定會惹上麻煩。「不過就是張舊作,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如你送給我,我再轉贈給佟老闆,大家就當交個朋友。」
「不,這只是一張難登大雅之堂的舊作,我不可能出售、也不可能給人。」凌霄絲毫不肯退讓。「文修,把這張畫拿去處理掉。」
「凌霄,你——」李天祿氣得一口血都快噴出來了。寧願丟掉都不願給人,擺明了就是要佟老闆和自己難看啊!
「無妨。」佟老闆以指尖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咧出無所謂的笑。「李公子,是我們貿然來訪,失禮在先,既然凌畫師不打算割愛,那就不勉強了。」
「我累了,先失陪了。」凌霄亦無心再和他們繼續周旋,只簡單交代幾句就轉身離開了。「文修,代我送客。」
「是,師傅。」
等到凌霄離開後,常文修一臉尷尬無奈地看著李天祿和佟老闆,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向對方取畫。這位佟老闆明明這麼喜歡這幅畫,但師傅卻偏偏要自己拿去處理掉,真是難為人啊!
「常文修!」確定凌霄離開後,李天祿立刻對常文修板起了面孔。「你師傅說的處理掉,是燒掉還是扔掉?」
「……師傅不要的畫稿,都會要我們拿去燒掉。」常文修老實回答。
李天祿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心中同時有了計畫,他踏前一步拉住常文修說道:「那麼,這幅畫你就當作已經燒掉了,聽懂了嗎?」
「這……這不妥,師傅要是知道了會……」常文修立刻嚇白了臉。
「會、會、會怎麼樣?啊!我告訴你,要是你不按照我說的話去做,你那個不知變通、脾氣又臭又硬的師傅會更慘!我告訴過你,佟老闆絕對不能得罪,現在好了,他寧願把畫燒掉也不肯賣人,他當真想毀了自己的前途不成?」李天祿加重威脅的語氣。「再說,凌霄只會當你把畫燒掉了,不可能真叫你拿灰燼回去確認對吧!你讓佟老闆把畫帶走,圓了這筆交易,明白嗎?」
「這……可是……」常文修抖得更厲害了。
「常文修,你知道佟老闆的後台有多少嗎?隨便說出個名字都可以嚇死你這個蠢蛋!」李天祿更加誇大地威脅。「你腦袋放靈光點!照我說的話去做,凌霄不但不會知道,連這個大人物咱們也不得罪,這是兩全的辦法。」
常文修不知所措,不敢多看李天祿凶神惡煞的臉,只好轉而看向俊美的佟老闆,好半晌後,才吞吞吐吐地問道:「佟老闆,您……您真的這麼喜歡我師傅這幅舊作嗎?您是一位愛畫、珍惜畫作的人嗎?」
李天祿惡狠狠地瞪了常文修一眼。蠢蛋!要他給畫,哪來這麼多廢話。
「小兄弟,我確實很喜歡這幅畫,如果凌畫師願意割愛,佟某一定會小心珍藏的。」佟老闆微笑回答。
雖然不懂師傅為何堅持不願賣畫,但這個佟老闆左看右看都是個斯文俊美的風雅人士,雖是一幅舊作,但他一定會好好珍藏吧!
「那……那這幅畫您就拿去吧!」常文修思索片刻後,做出生平第一個忤逆凌霄的決定。
「真的?」佟老闆雙眼一亮,十分開心。
「既然佟老闆也是愛畫之人,我也不忍心將這幅畫燒掉。」常文修很努力地想修補之前凌霄的無理。「還有……我師傅平常不是這樣子的,他可能是累了,所以心情不太好,佟老闆您千萬別介意。」
「小事,我不會介意的。」佟老闆微笑,心滿意足地將畫捲起、收入衣袖裡。「多謝小兄弟,佟某不多打擾、這就告辭了。」
「常文修,做得好!今天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絕對不會有事的。」李天祿見佟老闆露出了笑臉,心中也鬆了一口氣,他伸手拍拍常文修,不忘問道:「那我先送送佟老闆,對了,迎春閣那個夢姬……」
「畫作完成,夢姬姑娘已經乘轎回去了。」
「什麼?已經回去了?」李天祿瞬間垮下了臉。「怎麼這樣?太可惜了!至少讓我見她一面,不然聽聽聲音也好啊!那可是迎春閣的夢姬、全京城最……」
「咳咳,李公子。」常文修輕咳兩聲提醒。「那位佟老闆已經先走了。」
「啥?」李天祿立刻驚醒過來。夢姬雖然走了,但佟老闆這個大貴人可千萬不能再跑掉啊!「佟老闆,您慢點!我還有事想和您商量商量呢!等等我啊!」
兩人一個心滿意足、一個若有所失,一前一後離開了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