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他今天運氣不差、凌霄願意見客,所以他順利地被凌府的奴僕領到了後院。隔著一段距離,他就看到一身黑袍的凌霄坐在涼亭裡獨自喝酒,石桌上只有一壺清酒幾碟小菜,搭襯著像是被火染紅的天空,別有一番風情。
「凌兄,好久不見。」李天祿漾著笑臉上前,自行在凌霄面前坐下、也很自動地伸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認識凌霄許多年,但兩人相處的模式就是如此,談不上知心好友,卻也比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多了那麼一點點。這幾年之間,倘若他登門拜訪的時機對了,就可以和凌霄把酒言歡、說說笑笑,若是時機一不小心錯了,嗯,不過就是被人轟出去罷了。
李天祿雖是世家子弟、但天性喜歡結交朋友,各式各樣的人物、三教九流的都有。在這群他認定的朋友裡,詩人、文人、畫師確實比一般人難相處,或者該說,有才氣的人,脾氣個性上多少有些傲、有些刁,但只要習慣了就好,不過也因為他隨性的個性,意外成為凌霄舉指可數的朋友之一。
「咱們三天前不是才見過面嗎?」凌霄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
「哈!那件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是怎麼回事?過去我不也常介紹朋友給你認識?這回的佟老闆也是這麼回事,再說認識他絕對不會有壞處的,但你偏偏將機會搞砸了,真是的!」李天祿有些不是滋味地開口。
「那個佟老闆……讓我覺得不舒服。」凌霄仰首飲下一杯,回想起佟老闆那雙清澈、透著冰涼的眼瞳。
「不舒服?去!佟老闆眉是眉、眼是眼,那相貌長得多好看,我說,你該不是嫉妒佟老闆長得比你還俊,所以心裡不舒服吧?」李天祿忍不住開口抱怨,居然為了長相問題拒絕了貴客,這傢伙真是犯毛病!
「或許就是長得太好了,所以讓人覺得不舒服。」男生女相,臉孔過分細緻美麗,俊得讓人覺得不吉祥。
「哎!算我目光不如你這位畫師銳利,總是扯得出旁人聽不懂的理由。」李天祿揮揮手,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免得自己將畫像偷偷送人這件事說溜了嘴。「先不提這事,那夢姬這件事你打算怎麼向我解釋?啊!迎春閣的夢姬,全京城最美的花魁在你畫室裡,你怎麼不派人知會我一聲,不夠朋友!」
「她來找我作畫,通知你做什麼?」凌霄笑了笑。「真想見她就去迎春閣。」
「算了,好端端幹嘛捲入禮親王和左大臣之間的角力,我可沒這麼蠢!」李天祿擺擺手,忽然壓低聲音,語氣曖曖昧昧地問道:「對了,全京城最美麗的一朵牡丹花,和其他女人比起來是不是很不一樣?」
眾所皆知,凌霄擁有第一畫師這個美譽,但他還有另外一個不公開的名號,叫「第一風流畫師」。
這外號源自於凌霄為女子作畫時,都會與對方單獨關在畫室裡好幾天,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凌霄也不是柳下惠,往往能成就一樁短暫的露水姻緣。
當然,這些風流韻事並非是凌霄自己強求,多半都是姑娘們自己心甘情願的,一來他人長得俊、長得體面,二來根據被他畫過的女子們表示,一旦和凌畫師有了親密的肢體纏綿後,他更能精準地描繪出每個女子特有的風情和美麗,久而久之,第一風流畫師這個稱呼就慢慢傳了出來……
「沒什麼不同,就是一個女人。」凌霄坦白說出自己的感覺。
「你在說笑吧!」李天祿死也不願相信。「我們在說的是夢姬耶!那個砸了千金萬金都未必能見上一面的夢姬!你居然說她和其他女人沒什麼不同?」
「確實沒什麼不同,我為什麼要騙你?」凌霄反而奇怪地挑高一道眉。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女人找他畫圖、他畫女人,女人主動獻身、他不拒絕,畫好圖像後就斷了來往,就像作夢一樣,人醒了、一切就結束了。
李天祿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最後確定了凌霄果然是個怪人,他搖搖頭,伸手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再次轉了話題道:「對了,今天我來找你,是有人托我帶個訊、希望你能為她畫張像。」
現下的龍碧皇朝外無征戰、內無饑荒,正屬太平盛世,對人世風情、男女交際亦十分開放。雖然如此,但京城中具有身份地位、且尚未出閣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些顧忌,就算有心想找凌霄畫像,也不好意思直接到凌府、免得落人口實。因此她們只得透過關係,找人請凌霄過府作畫,事後的酬金雖然多了好幾倍,但至少保留了她們出嫁前的清譽。
「喔,這次是誰?」凌霄並無驚奇。過去幾年來,許多官家千金若是想找他畫像,都會透過李天祿來聯繫。
「魏大人的千金,你應該聽過魏大人的名號吧?雖說他的官位不大,不過他是撫台大人的妻舅,和恭親王還是八拜之交哩!還有還有……這對你也是一樁千載難逢的機會,那位魏大人寵自己的女兒簡直寵上了天,只要是她開口要求的,魏大人絕對不會拒絕。」李天祿十分認真地為他分析利害關係,雖說凌霄現在是知名的畫師,但若有機會和這些富貴人家攀上關係,才是生存的長久之計。「據我所知,那位魏小姐對你可是慕名已久,只要你能住進魏府,順利的——」
「行了。」凌霄淡淡打斷他。「你只需要告訴我地方,告訴我該畫誰,這樣就可以了。」
「凌霄,你這是怎麼了?」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被打斷,這下連李天祿也覺得不對勁了。「以前我幫你介紹工作,你可不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你有野心,有幹勁,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你不想畫圖,也不想接工作了。」
前幾天冷著一張臉趕走佟老闆,現在不過要他把握機會,看是不是能順利成為魏大人的女婿,他還是這副無所謂的模樣,真是急死人了。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凌霄搖搖頭,一時之間也說不清真正的感覺,最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你放心,我會為魏府千金繪圖的,這次不會讓你為難的。」
「你真的沒事?」李天祿再次確認。「如果身體不舒服,你不如多休息幾天,魏府那件事我可以幫你延個幾天應該不是問題。」
「沒關係,我可以去。」
「好,那我明天下午再過來,親自帶你到魏府走一趟。」見凌霄似乎恢復了正常,李天祿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明天下午,有勞了。」凌霄舉起酒杯、敬了李天祿一杯。
「朋友一場,別客氣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過來。」李天祿笑著飲下杯中酒,跟著起身拱手道別,踩著大步離去了。
等到李天祿的身影完全不見了,凌霄將目光調回庭院的水池邊,望著被晚風輕輕驚動的波光水影、望著水面上緩緩飄過的落葉,望著週遭一點一滴消失的景物,直到黑夜無聲地將他的身影完全吞沒……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翌日,李天祿於未時來訪,凌霄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袍,湛藍色為底、棗紅絲線繡的花紋,將他整個人襯得更為斯文俊雅、風度翩翩。
「凌兄,我們出發吧!」李天祿微笑著拱手。見凌霄似乎已無昨日的消沉,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魏大人的府邸位於京城之南,兩頂轎子從凌府出發,先出了東門、再穿過城中央的市集後,才能抵達目的地。當他們經過市集的時候,轎夫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回事?為什麼停下來了?」李天祿探出頭,一臉不悅地問。
「回公子,前面好像有事發生,官差們現下把路都封起來了,誰都不讓過。」轎夫指著前面擁擠的人群,老實回答。
「真倒楣!偏挑在這種時候辦案。」李天祿低啐一聲,卻也不能多說什麼,京城的官差一個個都不好惹,要強行通過只怕很困難。
「既然如此,我們用走的吧!」凌霄將李天祿和轎夫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很乾脆地踏出了轎子。
「啊?凌兄,真的要用走的?」李天祿吃了一驚。距離魏府還有好一段距離,雖然走得到,但是很累人啊!
「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嗎?」凌霄反問。
「也罷。」李天祿輕歎一口氣,下轎前不忘對轎夫吩咐道:「你們在這等著,等路通了以後就到城南的魏大人府上等著。」
「是,公子。」轎夫點頭應是。
市集是這兩人平常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所以他們走著、逛著,心中也有幾分新鮮感。午後的市集比早上冷清了許多,但一些冠帽鋪、簪子鋪、首飾古玩的鋪子前面,依舊有徘徊不去、欣賞把玩的客人。
「凌兄,瞧,那裡有人在賣字畫。」李天祿和凌霄沿著街道往前走,突然發現了前面有一間販售字畫的小鋪子。
熟悉的景象勾起了凌霄過往的記憶,他下意識地轉了方向,朝左前方的小鋪子走了過去,在字畫攤前停下了腳步。
這間小鋪子和市集裡其他鋪子一樣,是由簡單的竹子和布簾搭起的,上頭擺了幾幅字、幾幅畫,字是揣摩前朝大師的楷書,畫則是山水畫。
站在字畫旁的是一名年輕男子,看起來像是讀書人,年齡還不到二十歲,應該就是這些字畫的主人。
「這些是你畫的?」李天祿隨口問。剛才自己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凌霄還真的走過來了。
「是、是,正是在下的拙作。」年輕男子有些緊張,顯然沒想到會有兩位衣冠楚楚、貴族公子模樣的人來這裡的攤子看字畫。
凌霄看了好一會,然後將其中一幅山水畫拿起,遞給對方說道:「我買這幅,幫我包起來。」
李天祿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說什麼,也隨便挑了一幅字畫遞給男子,表示自己購買的意願。「那,給我這一幅好了。」
「是,多謝兩位。」年輕男子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捲起兩幅畫,態度恭敬地交給兩個人。
「你畫得很不錯,繼續努力。」凌霄淡淡一笑,拿起畫卷、放下銀兩轉身就離開了。
一直到兩人離開字畫鋪後,李天祿忍不住開口問了:「凌兄,那個年輕人字寫得普通,畫得也不怎麼樣,你為什麼要出錢買?」
「他的字和圖,沒有你想的那麼差。」凌霄搖搖頭,輕扯嘴角。「再說,我覺得他雖然年紀輕,卻肯拋頭露面站在市集裡,讓人公開批評指教他的字畫,不是很有勇氣嗎?」
「是嗎?」李天祿喔了一聲,這才突然想到,自己雖然和凌霄相識多年,卻從來沒有聽他提起任何過往的事情。
他記得……凌霄大約是五年多前來京城,當時他已經是一名畫工純熟的畫師,自己跟他是在某個親王、還是富商府裡的晚宴中結識的,然後凌霄就在京城買房子、安頓了下來。算起來兩人是從那時候相識的沒錯,但是對於凌霄來京城之前的事情,他可說是一無所知。
「凌兄。」李天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還是忍不住地問了。「我瞧凌兄對那位年輕畫師的態度如此友善,該不會是凌兄過去也曾經在市集裡拋頭露面的賣畫,所以今天見到他心中感觸特別深?」
凌霄因為李天祿的問題停下了腳步,俊美的臉龐出現一剎那的空白,許久後才露出落寞一笑。「或許有吧!或許比那樣還糟糕也說不一定。」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或許?每個人都有過去,我可不信你打從娘胎就會畫圖,一出世就是現在我眼前這個『京城第一畫師』凌霄!」李天祿無趣地撇嘴。
或許?說得這麼模糊籠統,說了等於沒說,不是白搭嗎?
「李兄,實不相瞞,我並非刻意隱藏過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來京城以前的事情,我現在幾乎都記不得了。」凌霄嘴角掠起絲微的笑痕。「剛才我看到那個年輕人,心裡覺得有點親切,所以很有可能就像是你猜的一樣,我過去真的曾在市集裡賣過畫也說不一定。」
「全忘了?真的假的?」李天祿被凌霄的驚人之語給嚇了一跳。忘了來京城以前的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以前受過傷、摔壞了腦袋、還是犯過什麼重病?不然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過去給忘了?!
「不假。」凌霄淡淡一笑下結語。
「哈哈!罷了罷了!不管過去你在哪裡、又做了些什麼,你現在是京城第一畫師凌霄,是我李天祿的朋友!管過去這麼多幹什麼呢?」李天祿哈哈一笑,舉起手正想拍拍凌霄的肩頭為他打氣,沒想到突然一陣狂風吹來,瞬間就將他剛買下的字畫給吹跑了!
「啊!我的字畫啊!我花錢買的字畫啊!」
李天祿驚叫一聲,邁開大步開始追著被風捲起的字畫。凌霄站在後頭,有趣地看著字畫被狂風捲到空中,像是一道有生命的白綾,順著狂風飛舞飄揚,頑皮的飄著、舞著,飛到越來越遠的地方去,而地面上的李天祿仰著頭,急急忙忙地追了過去。
見李天祿的身影越來越遠,凌霄也打算跟著他走,才走了幾步,卻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專注凝望自己的目光。
凌霄下意識地轉身,果然看到一名少女站在距離自己十步遠的距離,她身穿黃衫,身形纖細飄逸、就像是隨時都要被風捲走似的飄渺不定,但她一雙明亮的眼瞳卻十分堅定,正專注的、仰慕的、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
「你……」僅只是以目光接觸到少女的黑瞳,凌霄就覺得胸口一緊,泛起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楚悸動……
應當是無憂無愁的花樣少女,但那張純真的臉龐上卻有不屬於她年紀的哀愁,應當是澄澈無瑕的眼瞳,裡面卻盈滿了情致纏綿的熱切。這少女,看似無邪,卻又隱藏著無窮的喜悅和憂愁。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也從來沒想過會在一名女子的臉上見到如此讓人迷惘、迷惑的神情,光是這樣注視他,就足以讓自己心動不已、激盪不已。
他不知道她是誰,但他知道自己想畫她——不!他一定要畫她!
「凌兄!」
突然,李天祿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打斷了凌霄心中乍見到少女的澎湃情緒,也讓他有機會平復自己亢奮的心情,他聞聲回頭,看到李天祿拿著畫大步走了回來。
「凌兄,快跟我來!我剛才聽說官差們都退了,路也已經通了,轎子還在前面等著呢!」李天祿高興地說出這個好消息。
「等等。」凌霄決定先認識方纔的少女,和她訂下作畫的時間再離開。「我先和這位姑娘——」
「姑娘?什麼姑娘?」李天祿四處張望,一臉茫然地反問。
「在我身後的姑娘……」凌霄重新轉過身,卻發現剛才那名黃衫少女早已經不見蹤影了,他蹙眉,因為她的離去而若有所失。「她剛剛明明就站在這裡。」
「別找了,姑娘家看到你,哪個不是害羞得躲起來了?」李天祿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魏府的姑娘才是你現在要專注的姑娘,走吧!我們已經遲了。」
凌霄不動,無法忘記那名少女帶給自己的震撼。他甚至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想畫她、畫出她獨一無二的神韻。
「凌大畫師,算我拜託你了,先跟我到魏府一趟,然後我再陪你回來慢慢找你說的那位姑娘好不好?」李天祿以為凌霄又改變了主意,不住哀號。
「算了,我們先去魏府吧!」凌霄再次以目光搜尋了一遍,確定那名黃衫少女已經不在附近了,他輕歎一口氣,不再堅持了……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魏府
魏延年,五品官,和元配育有兩子,五十歲那年納小妾,隔年為他生下一女,將此女視為珍寶,將魏府的南院整個空出,建樓閣、搭庭院、蓋池塘,挖空一切心思將她捧在手心疼愛著。
在濃密樹木環繞的華麗樓閣裡,凌霄和李天祿見到了南院的主人——年僅十六歲的魏府千金魏紫蘿。
「這位是魏府的千金,魏紫蘿姑娘。」李天祿主動為兩人介紹彼此的身份,李家和魏家原本就有往來,所以魏紫蘿才有機會透過自己找上凌霄。「紫蘿姑娘,這位就是你仰慕已久的京城第一畫師凌霄。」
「凌畫師,你好。」魏紫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就像一般十六歲的少女一樣,年輕、美麗,在面對自己心儀對象的時候,總是特別的害羞。
凌霄並沒有表示,事實上,他整個人的心思依舊留在市集上、那個擁有一雙澄澈卻憂愁眼瞳的黃衫少女身上。
如果自己當時有紙筆,就可以立刻畫下她……該怎麼畫下第一筆,才能捕捉住她眼底隱藏的憂鬱?他手上的筆該怎麼運勁,才能準確描繪出她那雙澄澈無瑕的眼瞳?
該死!剛見到她的那一剎那是如此驚心動魄,但此刻,他卻無法在腦海中重新拼湊她完整的影像。
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她在自己腦海中的影像明明如此清晰、卻又如此模糊,帶給了他震撼、想要畫她的衝動,但自己卻又沒把握能夠在畫紙上呈現她的神韻。這對凌霄來說,是從來不曾有的感覺!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這種融合了陌生、刺激、不確定的感覺已經徹底震住他了……
「凌霄!」直到有人拍上自己的肩頭,凌霄才猛然回神,他抬頭,看到了一臉尷尬的李天祿,還有坐在前方一臉委屈、泫然欲泣的少女。
「抱歉,我正在想事情。」凌霄拱手道歉。「請魏姑娘原諒。」
「這是魏紫蘿姑娘,拜託你暫時專心一下,一句話都不吭,弄得人家小姑娘心裡多難受。」李天祿低聲在凌霄旁邊重新介紹,確定剛才凌霄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急忙為他補充資訊。「魏姑娘正在問你,作畫期間是不是需要特別準備什麼東西呢!」
凌霄聞言,這才抬起頭,真正將目光移向坐在前面的魏紫蘿。彎彎的眉、大大的眼,挺俏的鼻,還有一張櫻桃小嘴,天真中透著幾分艷麗,僅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能畫她,就像是過去曾經畫過無數的女人一樣,只要拿起筆,就能順利將她的美麗完整地呈現在絹布上,一點也不難。
「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麼,三天內我就能完成。」凌霄十分有把握地開口,事實上,他只想盡快完成這份工作,然後再去找市集上那名少女。
「三天?」魏紫蘿委屈地轉向李天祿,緊緊蹙起兩道彎眉。「李大哥,你難道忘記告訴凌畫師了嗎?我不只要畫一幅畫像,我想畫很多幅,這就是為什麼我特地請凌畫師來魏府的原因,為了避免他來回奔波,我早就在南院準備了一間客房給凌畫師,讓他在這裡安心住下,專心為我畫畫像。」
凌霄一愣,直覺地轉頭瞪了李天祿一眼。到府畫畫像可以,但他可沒興趣在這裡長住,當某個女人的專屬畫師。
「哈哈!我這人忘性大!真是對不住!」李天祿乾笑幾聲,只得順著她的話打哈哈。他只知道魏紫蘿非常仰慕凌霄、想盡辦法要找他畫畫,但沒想到這個姑娘還真大膽,直接想把凌霄留在魏府。「我說紫蘿妹妹,凌畫師還有很多畫作要接,你到底想畫幾張,至少給個數字,好讓畫師心裡有底啊!總不能……總不能讓凌畫師一直留在這裡,是吧?」
「這都要怪我爹!他一聽說我請到了京城第一畫師來畫像,就希望他能畫多少就畫多少,他想要書齋掛一張、偏廳掛一張、房裡掛一張,所以究竟要幾張我也不知道嘛!」魏紫蘿以天真爛漫的語氣說道:「凌畫師,不如你先在這裡住上一段日子,說不定你會喜歡上這裡,捨不得離開也說不一定。」
凌霄在心中冷笑,嘴角一撇,打算直接拂袖離去。
「凌霄,等等!」李天祿認識他這麼久,當然知道他的打算,急得跳起來,伸手緊緊地拉住凌霄。
凌霄不耐煩地皺眉,正想動手甩開李天祿的時候,突然,剛才在市集被人專注凝視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一愣,直覺地循著凝視目光的來源看去,就在前方不遠處,樹影交錯、晚霞映照的庭院小徑上,站著一抹纖細淡黃色的身影。
是她——方才在市集裡徹底震撼他的少女,即便兩人隔了一大段距離,他依舊能感受到那股專注的、仰慕的、一瞬也不瞬的凝視目光。
她在這,就在這,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
「凌霄!你就聽我一次,就當是接下一個大工作,別想這麼多!」李天祿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急忙忙開口勸道:「她被魏大人從小寵到大,性子難免有些刁,但換個角度想,她也是因為太仰慕你了,才會費了這麼多心思要留你下來,我說你不如——」
「我留下。」凌霄毫不猶豫地開口。
「嗄?」李天祿一愣,反倒被凌霄的毅然決然給嚇了一跳。「凌兄,你真的改變主意了?」
凌霄點點頭,向來晶亮的黑瞳變得更加熾烈,幾乎迸出青色的火焰,心中燃起了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渴望,喃喃自語道:
「我留下,因為我找到想畫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