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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當家 第1章(2) 作者:決明
    良久,當鋪老闆關懷問:「你呢?不準備一塊兒留下來嗎?我嚴家上上下下口風甚緊,要保你平安並非難事。」

    翁忠賢搖頭:「不了,我要趕往西邊,引走追兵。」

    「忠賢兄……」當鋪老闆深知,他那番話的涵義,便是送死。

    「只求嚴弟代替我,守住夏妃唯一命脈,不枉費每一位以生命相搏,護著皇子逃出生天的人們苦心。」皇子的性命,是許多許多人護衛而來,若最後仍是保不住皇子,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宮女,付出的寶貴生命,便等同白費掉了……

    「你這一走,嫂子與武威可都安頓妥當?武威是翁忠賢的獨子。發生這等大事,翁府定也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紅葉她……先走一步了,武威則代替采王,留在鸞鳳宮內,與夏妃……」翁忠賢話沒說齊,當鋪老闆即刻明白。

    翁忠賢以己子換彼子,狸貓換太子,救出采王,而翁家獨子淪為替死鬼。

    「我怕武威面貌瞞不過春妃派來的眼線,所以,要他自毀面容,再假冒采王遇刺假象,武威年與皇子相仿,身形神似……」思及愛子下場,翁忠賢亦忍不住鼻酸,夏妃受白綾絞殺,假采王又怎能倖免?

    他不敢深思武威的屍身若被發覺並非采王本人,會落得何等慘況,興許是五馬分屍,興許是曝屍腐爛,興許是鞭屍羞辱……

    當鋪老闆不知能說什麼安慰之辭,只能靜默暗歎,翁忠賢清楚此刻不宜浸淫悲傷太久,他清清哽咽的喉,大掌抹抹一夕間蒼老不少的面容,恢復了平靜:「觀在的追兵似乎仍不清楚我帶走皇子,怛我害怕武威之事瞞不過,萬一春妃知道皇子沒事,定會大派兵馬追殺,他們萬萬提想到,我將皇子藏在當鋪中,他們屆時若察覺掉包,也只會追上我這個老傢伙。」翁忠賢娓娓道來,忠肝義膽,教人動容。

    「忠賢兄,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保護皇子,他在嚴家當鋪裡,安全無虐。」當鋪老闆拍胸擔保。

    「有嚴弟的保證,我就安心了。」翁忠賢轉身,步往藏於黑暗中的少年,屈膝跪下:「皇子,皇家姓氏不能再用,從今天起,您必須改名換姓,拋下往昔所有,一如您磕別夏妃時,應允她的承諾。」

    「……全由翁大人作王。」少年粗啞的嗓,是失去孩童童稚的稚嫩,又不及大人成熟穩健的青澀,正值男孩成為男人的過渡時期。

    「不彷保留夏妃的姓,但不宜單姓夏,此時風聲鶴唳,若朝廷以姓氏為蛛絲馬跡,尋成下來也會惹上麻煩,就改姓夏侯吧。」當鋪老闆在一旁提供意見。

    「如此甚好。」翁忠賢同意,少年則沒有表達意見。

    「至於名嘛……」當鋪老闆努力苦思。

    「武威。」

    開口的既非翁忠賢,抑非當鋪老闆,而是皇子。

    「武威代我死,由我代武威生,不必避諱吉不吉祥,晦不晦氣,就叫武威吧。」少年緩緩解下黑披風,微暗燭火下,露出一張眉目深刻的年輕容貌,連日以來的遭遇,讓他雙頰略顯消瘦,點點青髭散佈在顎緣,有些落魄、有些狼狽,卻無損眸光堅毅。

    「這……這樣好嗎?」翁忠賢遲疑。「武威」二字,教他心扉刺痛,要皇子撿拾它們去用,總覺不妥,畢竟……姓名的主人已歿,多少帶點忌諱。

    「翁大人,別說了。」少年不容勸說地阻止翁忠賢說下去,翁忠賢雖動了唇瓣,未了,也只能抿唇不語。

    屋裡的靜默,維持了半晌,少年的聲音,打破一室沉寂:「之前的名與姓、之前的人生、之前的目憶,我都不要了。從此刻起,只有'夏侯武威',只剩'夏侯武威'……」

    夏侯武威。

    這個名字提醒著他,他的存活,是犧牲多少性命才得以換來,他的腳下,沾染多少鮮血,踩過多少屍體,越是忠誠的,越是最先倒下,一具疊一具,堆積出他的一條生路,母妃要他跪在她面前立誓,他會活下去,即便是苟延殘喘、襤褸乞討,也要活下去。

    他是夏侯武威,他將以這個身份,活下去。

    往事重憶,仍教人吁歎惋惜。

    夏侯武威肩靠床柱,眉心一抹疼痛,十五歲的自己,彷彿正站在眼前,說著「之前的名與姓、之前的人生、之前的回憶,我都不要了……」的字字堅決。

    仔細算算,從夏侯武威存在於世之日起,迄今也漫十三年,幾乎快要追趕過他十五年的皇子人生。

    偶爾,他仍是不習慣被兄弟們喊著「武威」,時常不察他們正在叫他,好幾次等到尉遲義大掌又「巴」到他後腦勺,他才會醒悟過來,「武威」正是指他。

    而蜷曲在床上,被男人徹底寵愛過的俏人兒,嚴盡歡,也在那時,出現於他生命之中,稚氣可愛的模樣,討人喜歡,沒有誰見到這般精緻粉嫩的小娃娃會不喜愛她,兒時的她,被抱在她爹懷裡,真的好可愛,嫩嫩的、軟軟的,童嗓又甜又憨,一笑雖不至於傾城,亦足以傾倒疼寵她幾乎快上了天的嚴家老闆,長大後,她更是轉變成絕艷俏嬌娃,美麗與清妍並存,稍稍妝點過後,永遠都是眾人目光凝聚的標的。

    床上人兒低低呻吟,嬌軀輕挪,在大張軟榻上滾了半圈,雙人枕畔少掉一個人,她睡不安穩,立即便醒來了,螓首側偏,惺忪貓兒眸尋找他,佈滿點點吻痕的藕臂伸向前,喊道:「夏侯……你不睡嗎?」半唾半醒的她,聲音有些含糊,努力撐起轉綿綿的身軀,從他身後環抱他,柔荑交疊於他的胸口。

    夏侯武威不著痕跡輕吁:「你累了就先睡。」

    「陪我。」粉頰在他背脊滑蹭。

    「你還是孩子嗎?睡覺也要人陪。」

    「陪我嘛。」

    拗不過她,他扳開她環繞的雙手,面向她,梳整她的長髮,扶她躺下之後,自己跟著滑進雙人衾被裡,被窩裡暖呼呼的,是她的體溫。

    「夏侯。」她偎靠過來,纖臂習慣地抱住他,也不嫌熱。

    「快唾吧,否則明兒個早上又爬不起來了。」

    「夏侯……」她很喜歡無意義輕嚷他的姓名,好似很希望藉此換取他的回應。

    「乖。」

    他以前也都是這般哄她,真笨拙,數十年如日的詞兒,沒長進過,視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為奶娃娃一隻。

    不過,很受用,他低沉的嗓,溫柔拍打在她背上的力勁,胸膛散發的溫暖,在在都有安撫她的作用,嚴盡歡不知是讓他累壞了,或是被哄得太舒服,不會兒蹭蹭他的胸口,酣甜睡去。

    夏侯武威真的將她當娃兒在哄,雖然他與她,早已做盡了小孩子不會做的事。

    千萬別讓老爹撞見你偷抱歡歡或是調戲歡歡,連摸都別摸,否則老爹管你是天皇老子,他拿竹帚追打你。這可是尉遲義在他甫踏人嚴家時,教導他明哲保身的辦法,身為當鋪老鳥的經驗之談。每個人見到歡歡都難脫驚呼於她的精雕細琢,以及難以比擬的嬌俏可人,接下來不自自王會想捏捏她無瑕紅嫩的軟頰、抱抱棉絮般的玲瓏身子——若是女性去抱,自然不會有問題,可一旦動手的傢伙是公的、雄性的、帶把的,小粉娃的爹便會化身為炸開的爆竹,靂霹啪啦轟炸人。

    夏侯武威當時為尉遲義警告中那句「管你是天皇老子,他照拿竹帚追打你」感到不可思議,這話若傳進宮裡,連誅嚴家九族都不夠。而另外教他更不可思議的是,小粉娃讓她爹逗出甜美笑靨時,粉團兒似的小臉,迸發的晶采耀眼。

    這娃兒,確實生得極好,連長在充滿眾類美人嬪妃的宮闈中,見過太多環肥燕瘦的他,也不得不驚歎。若提有尉遲義提醒,他還真可能會出手去輕擰粉娃的淡櫻色圓頰,試試其觸感,再淪為嚴老爹護女心切的帚下忘魂之一。

    當時他只有個念頭:這麼漂亮的娃娃,長大之後,恐怕會讓嚴老爹疲於奔命地驅趕成千上萬圍繞而來的採花群蜂。

    嚴老闆保護愛女的偏激,有目共睹,平時的好好老先生,一碰上寶貝女兒的事,理智呀冷靜呀什麼拉哩拉雜的東西全都拋到嚴家大池裡去餵魚。

    別說是愉抱或調戲,如果嚴老闆連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無法容忍,那麼他現在都已經睡上了他家寶貝愛女的床,夜夜為她暖床煨被,嚴老闆若仍在世,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他……

    套句嚴老闆的口頭禪:天皇老子都如此了,區區一隻皇子,照樣打斷狗腿先!

    夏侯武威失笑。

    要是嚴老闆得知他是以何種心情在擁抱他的心肝寶貝,應該會惱悔當年允諾翁大人之托,收留了他吧。

    他擁抱她,卻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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