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條死路。」樓砂重複,拉著溫柔的手往前探,「我們走到盡頭了。」
真的……是真的。她觸手是一片粗糙的石牆,溫柔急急地探了探左右,沒有出路,沒有轉彎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們是真的走到盡頭了。這長長的地道,竟然是條死路﹗「不﹗怎麼會這樣﹖」頭皮發麻,耳中微嗚,手腳也變得冰涼……她不死心地亂抓亂摸,觸手處卻總是堅硬的石牆……「怎麼辦﹖」亂了、慌了,平日的冷靜正在一點一滴迅速的流失,溫柔沒了主意,惶然地問樓砂。
「只能走回去了。」樓砂平靜的聲調掩不住一絲擔憂,「回原點去,再慢慢想辦法吧﹗」
「辦法﹖什麼辦法﹖那種牆壁爬得上去才有鬼!」想起還要一路摸索著回去,想到那光滑不可攀的四面石牆,溫柔握緊了拳頭,再也忍不住地低咒了聲,「該死﹗」
樓砂默然不語。身邊的這個女子雖然聰慧,風趣非常,可是她的生命中不曾遇到過這種情況吧﹖看來,她的脾氣是瀕臨爆發的邊緣了……他的沉默像尖刺,刺得溫柔更是暴躁難安,終於忍不住發火了:「簡直沒天理﹗怎麼我碰到你以後就變得這麼倒霉﹖﹗」
「關我什麼事﹖」樓砂故作事不關己,涼涼地發問。
「還不關你的事﹖」溫柔火大地拔高了聲音,「那還要怎麼樣才算關你的事﹖等到我困在這裡活活餓死以後﹖」
「那我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這裡﹖」樓砂不冷不熱地反駁,「難道說,你也要主動為我的倒霉負責﹖」
溫柔氣結﹕「引來老不修的總不是我吧﹖你——從碰到你以後,我就霉得像有三顆掃把星當頭照!西湖賞月差點被戳個透明窟窿,今晚又被人圍攻……還有這個﹗」
她憤憤揮了下手,「這是什麼鬼地方﹖你在棲霞嶺上上下下跑個三圈試試看,把地踏平都不一定會掉這麼個大洞裡﹗……掉下來了還上不去﹗偏偏這見鬼的洞裡還有個地道,走了半天還只是個死路﹗你知道碰上這種事的機率是多少嗎﹖就好像喝口涼水會嗆死的機率一樣大﹗我……我還是被你莫名其妙拖下水的﹗這是什麼混帳事﹖放眼杭州城,沒有人會比我更倒霉了﹗」
最後這幾句話是吼出來的。好一會兒,她面紅耳赤,黑暗中只聽得出自己細細但急促的喘息聲。她……好久沒這樣大聲過了。
等喘氣聲漸漸平緩,樓砂沒動怒,就事論事地開口了﹕「溫柔……說完了﹖」
「我……」胸中的悶氣爆發出來,腦袋也清爽了很多。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過火了。
「你剛纔是在無理取鬧。」
溫柔歎了口氣,終於輕輕點頭,附合道,「簡直宛如潑婦罵街。」
「也沒那麼嚴重。」樓砂的語氣頓時變得溫暖,低低笑了聲。
「是嗎?」脾氣發完了,溫柔只覺得累,「不發洩一下,我怕會內傷……對不起。」
「沒事的,定一定心吧。」樓砂溫和地牽起她的手,沿著牆角坐下,「……說實話,碰到現在的情況,我也會害怕啊﹗可是怕又幫不了什麼,慢慢想,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嗯……」溫柔丟臉地發覺自己的聲音帶了哭音,淚意竟然就這樣飛快地湧上……真的沒發覺,原來她竟是那樣害怕。從昨夜起就在無止境的不確定中度過,眼看著洞口卻無法攀爬,長長的地道走了半天竟是死路,希望一次次落空,心裡被失望和不能脫困的恐懼漲滿。她……真的無法控制自己。
「溫柔……」樓砂無言地摟住她的肩,溫柔伏在他肩上默默啜泣,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漸漸平復。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乾眼淚﹕「抱歉,我通常都不會這樣水淹別人衣衫。」
嗯,又會開玩笑了。樓砂伸出大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現在感覺好些了吧﹖」
「嗯……」心平復了,清明了,溫柔恍然領悟,他先前那些氣煞人的風涼話,其實只是為了讓她一吐胸中悶氣。他還真是細心啊!將她的心思揣摩得透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看你順眼。」樓砂靜靜回答,心裡有一抹寵溺,一點憐惜。不為什麼,只為了她的瀟灑,她的隨性,她的真;一舉一動不加掩飾,全是發自內心。這樣一個人,是聰明還是傻呢﹖……不論如何,她的個性吸引他,忍不住想要認識她,想要疼愛。
還是一句順眼?只因為看她順眼而已﹖好……實在的一個人。大哭了一場,心裡是舒暢了很多,頭卻有點重。溫柔順了順鬢邊亂髮,靠在樓砂身邊﹕「坐一會兒然後再往回走,可以嗎﹖我想我需要喘口氣。」
「嗯。」樓砂同意了,「也好,休息一下吧。」
「……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現在才發現,一哭二鬧三上吊原來是很累人的。」溫柔突然笑了,很大方地將頭枕到他肩上,「借個枕頭來用,多謝。」
兩人無言地坐了一會,樓砂突然渾身繃緊,低聲道﹕「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什麼﹖」她側耳傾聽,除了兩人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到。
樓砂沉吟著﹕「好像有流水的聲音……你再仔細聽聽。」
流水﹖溫柔閉上眼睛,屏息凝神細聽。
「啊﹗」這回她聽見了,真的是水聲!很輕,很模糊,從牆的另一頭傳來。如果不是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她絕對無法分辨。
有希望了﹗溫柔興奮地扯住了樓砂的衣角:「不是死路﹗能聽見水聲,這牆應該不會太厚﹗」
「嗯。」樓砂也站了起來,輕輕推了下溫柔﹕「往後退開些,我要賭一賭。」
「好。」溫柔站開十幾步遠,很清楚樓砂要做什麼。她有把握,憑樓砂的內力修為,要打穿這砂石牆絕非難事。但問題是,這裡的地質構造夠不夠堅固﹖若是地質疏鬆脆弱,那麼可想而知,這一掌發出去人就要被活埋了。
樓砂站在石壁前,深吸了一口氣,將真力灌注於兩臂之上,手掌一翻,猛地向前平推而出:「破﹗」
「砰」一聲巨響,一股強勁的氣流伴著砂石迎面捲來,溫柔連忙匍匐在地,用手緊緊護住了頭。
震耳欲聾的劇響聲中,石塊四分五裂地砸落地上。光亮如劍般射入漆黑的洞中,伴著瞬間清晰無比的流水聲。
樓砂站在塵土飛揚中大口喘息,努力地將氣息調昀。
……真是累人﹗看來他是太久沒好好地活動筋骨了,剛才那一下雖是震破了石牆,卻也震得他雙臂又酸又麻,更別說耳中微嗚,心跳如鼓了。
「成功了﹗」溫柔從地上爬起來,不顧兩人皆是灰頭土臉,一身泥沙,她興奮地衝向樓砂,一把抱住他又笑又叫﹕「成功了,成功了﹗」
「嗯!」樓砂扣著溫柔的腰,心中也是如釋重負,激盪難平。這一夜,也實在是太刺激了些﹗別說是溫柔,就連他,到現在也只有過一次,曾離死亡和絕望如此的接近過……擁抱許久,兩人心情都終於平復下來。這……算是患難之交吧﹗相視一笑間,有種相知相惜的感覺愈見牢固。樓砂牽著溫柔的手,一同跨過了那一堆碎石,走進亮光中。
啊……好,好美﹗是個水洞﹗嘩嘩的流水聲來自於十幾步外的一股清泉,水霧瀰漫,洞口石壁上皆有水珠凝結。
溫柔喃喃﹕「這洞……﹖」美則美矣,平淡無奇。幹嘛有人大費周章,挖洞打地道通到這裡,還神秘兮兮弄了堵砂石牆擋在中間,差點害死兩條人命﹖樓砂拉著她的手:「去看看外面吧。」
不管會沾上一身的濕,兩人從洞口探頭向外張望。
原來這水洞是在半山腰,那一道瀑布約有幾十丈高,落在下面的碧潭裡,水聲隆隆,煙霧瀰漫,潭邊有翠竹蕭疏,怪石崢嶸。再放眼看,四面峭壁懸崖,有如刀削般平滑,這地方原來是個小小的山谷。因為有泉,四月天裡鶯飛草長,好花正艷。這地方,可說是幽谷仙境,讓人沉迷不已了。
但是……為什麼這空谷奇景看起來很眼熟﹖樓砂和溫柔交換了個眼神,脫口而出﹕「神龍谷。」
「紫雲洞。」
唔,默契還有待加強。不過,大概也就是同一個意思了。這地方不是什麼世外桃源,而是棲霞嶺北麓頗為出名的景觀,神龍谷中的紫雲洞。
相傳上古時紫雲洞裡﹐住著一老一小兩條黃龍。一天﹐老黃龍忽然作惡﹐噴火焚燒杭州城。小黃龍大義滅親﹐帶領人們把西湖水灌進紫雲洞﹐淹死了老黃龍﹐撲滅了大火﹔為防老黃龍復活,小黃龍以爪劃地劈開山石,又將一對龍角化為清泉,永生鎮守在此。
因為有這傳說,加上此地風光美麗,春秋兩季前來遊玩的文人墨客,還頗多呢。只不過這北麓山勢險峻,難以攀爬,所以人們全是遙遙觀望這神龍谷就好,沒人真的玩命爬下來,看看紫雲洞裡到底有沒有一條死龍。
不過要說難以攀爬,比起地道另一頭那齊天高的青石磚牆,還是容易得多了。眼見出路已定,溫柔退回洞中,好奇地打量四周。
看她東摸摸西敲敲的樣子,樓砂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是在找龍涎香嗎﹖」
「不甘心嘛。」溫柔撇了撇嘴,「這種會玩死人的地方,好不容易走到這了,卻什麼也沒有……就像是去奎元館排兩小時的長隊只夠錢買碗白飯,好冤﹗」
樓砂無奈地雙手一攤﹕「沒有寶藏,總不能掘地三尺變一些出來……失望嗎﹖」
失望﹖是有一點吧,卻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真的找到本什麼絕世武功,她才要懷疑:是自己太好運,還是武林中絕世武功、千秋奇書太多了些﹖樓砂也還在打量洞中的一切,點了點頭﹕「其實這地方偶爾來遊玩也不錯,不過要說長住在此,未免……」他突然停了下來,彎腰撿起截樹枝,皺眉道﹕「溫柔,你看。」
「咦?」這就是剛才在地道裡撿的吧﹖被樓砂丟棄一旁,沒正眼瞧過。如今細細一看,那小臂粗的木身上面竟然有著幾行草草的硃砂紅字。
「白髮三千丈,離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這不是詩仙李白的『秋浦歌』﹖」她將樹枝轉了半圈,又看到兩行小字﹕「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
溫柔低聲念完。良久,還是被那上面決絕的語氣所震撼,輕輕歎道﹕「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可是過了這些時候,恐怕人已成一堆白骨,我們打碎這門也不為罪過了……」
她轉頭看樓砂﹕「這裡面,有怎樣一個故事呢﹖」
樓砂也有些為之動容,歎了一聲:「恐怕現在是沒人會知道了……」他搖了搖頭,輕輕將樹枝放回地上﹕「走吧,折騰到現在,也該回去了。」
是啊,不管這地方有過什麼樣的故事,都已經是過去,無從得知,只能各自猜測了……多想無益。溫柔一笑﹕「是啊,真的該回去了,我餓了。」
「我請你一頓,這一夜事端終是因我而起。」樓砂有些過意不去地說。
「多謝。」和他有了患難的交情,溫柔也不客氣,「我要吃西子樓的西湖醋魚和八寶珍餚。」
「……你很會敲詐。」
「我知道。」***「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放下書,一雙靈活的鳳眼不甘寂寞地環視著房間幾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又看看手中的「詩經」,最後放棄地歎息一聲,無聊地翻了個身,支著頭又念﹕「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沒錯,她溫柔已經有好些天沒踏出紅香院一步,悶得快發霉了。現下將孫子兵法、鬼谷子、韓非子、荀子和詩經一本本挨著翻,都快翻個爛透,再下去夠格女扮男裝進京趕考了。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搞不好抄對了口味,也可混個探花、進士來當當。
本來,徹夜沒歸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基本上李嬤嬤給她的另一個綽號是野丫頭,所以除了小媚會捉狂一頓外,應該是風平浪靜的。
但是徹夜不歸,加上第二天早上被看到和男人在西子樓上大快朵頤,外加「打情罵俏」,那就是很嚴重了﹗唉,人怕出名豬怕壯……誰叫她那天是餓壞了,也不管兩人衣裳皆是泥濘,拉著樓砂跑到西子樓就叫了一桌酒菜。想是劫後餘生還處在興奮狀態吧﹖席間聊得很開心,樓砂笑她沒吃相,還被她拿油膩膩的筷子敲了下頭以示懲戒。填飽肚子後,她仰仗樓砂的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紅香院裡來來往往的人潮,直達飄香閣頂樓的房間。
還以為這樣就安全過關,最多只是被小媚數落一頓罷了。想不到舒舒服服洗去一身塵垢後,迎接美人出浴的竟是李嬤嬤的一張晚娘臉。
小道消息瞬間傳千里﹗已經有多事痞子跑來打聽,剛才在西子樓見到,正與人調笑的狼狽美人是否是紅香院的花魁﹖這下李嬤嬤可火大,跑來興師問罪了。
本來嘛﹗清倌清倌,值錢的也就是那個「清」字,若是和男人在紅香院以外的地方同進共出,笑笑鬧鬧,那還清得起來嗎﹖李嬤嬤很能忍受她的胡來,但若是影響到紅香院的聲譽,可是決不縱容的。
所以嘍﹗識時物者為俊傑﹗反正沐浴滅了人證,髒衣服也丟了毀了物證,溫柔給她來個死不認帳,推得一乾二淨。不過……這幾天是不得不收斂一下,等風平浪靜再說了。
「唉﹗」溫柔第一百零一次歎氣。這幾天,可悶壞她了。天知道為什麼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媚居然挑在這時候回鄉下老家,參加她堂兄的婚禮。這下,她連想找個人鬥嘴都沒有!
唔……也不算沒有啦﹗封凝香從來找她的碴找得緊,不過她實在是怕了那種無益身心的鬥嘴方式,避封大小姐如避瘟疫……溫柔又換了個姿勢,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讀著……真的很無聊﹗她幾乎想考慮動一下那根八百年沒動的繡花針,繡個拙劣的四不像來打發時間了。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冷不防有人接口。
啊﹗她的窗台上什麼時候也坐了個「碩人」在﹖溫柔定睛一看,將一本詩經順手朝他身上扔去﹕「沒聲沒息,你扮鬼嚇人啊﹖」
樓砂輕鬆接住,跳入房中反手將窗掩上,笑道:「拿詩經打鬼﹖你真是儒雅非凡。」
溫柔哼了一聲,不能解釋為什麼看見他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跳下床﹕「哪陣風把你吹來的﹖」
「斂財風。」樓砂指指窗外,似笑非笑﹕「從正門進來見你一面,還得破財消災。」
什麼破財消災,去他的,亂用詞句!
溫柔扠著腰,擺了個自認最為「風騷」的姿勢,吐氣如蘭,萬分嬌媚地眨著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紅顏禍水﹖」
樓砂在自己變得口乾舌燥之前,飛快地用手中的紙卷輕輕敲了下她的頭﹕「你快要夠格了。」
「可惡,你把我當三歲小孩處理。」變臉如變天,她的表情轉眼換成無辜,可憐兮兮地控訴。
「不敢。」樓砂笑了,將紙卷遞給她,「送你,好畫贈美人。」
畫﹖溫柔展開了長長的紙卷,一個醒目的大頭像躍然眼前。這……這算什麼畫作﹖簡直就是通緝江洋大盜的佈告。
「女賊,自稱南屏宮主,面蒙白紗;年齡、容貌不詳,身高五尺半,慣使長鞭。此女盜竊金蟒幫鎮山之寶,潛逃在外。如若知其行蹤,萬望速報,賞金十兩;若能將其生擒,賞金一千五百兩。」
哇﹗平生第一次被通緝﹗真……真是衰到家了﹗溫柔將紙按在桌上,歎息:「一千五白兩﹖老不修真是闊綽。不過……我拿了他什麼鎮山寶貝﹖」
樓砂嗤了一聲﹕「那老頭八成是想要秘籍想得走火入魔了。我終究是王府之人,在表面上他不敢太過囂張,所以……」
「所以那天不巧讓他看見我跟在你身邊,他就不計代價要把我揪出來﹖」
說真的,她最討厭這種無端上身的麻煩。不過這次心裡只覺得沒力,倒是沒有什麼惹禍上身的大難臨頭感。實在是因為……「這樣也想找人?我真服了那個白癡。」溫柔又看了眼那張畫像,搖頭。畫像上的她是面蒙絹帕,只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還畫得不怎麼傳神。杭州城裡有這樣一雙眼,身高五尺半的女子沒一萬也有八千,老不修這告示,帖了等於白帖,搞不好還會被那些通霉風報假信的人騙錢。
「他會帖這告示,恐怕不僅僅因為見到你和我在一起。」樓砂在桌前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悠閒地道﹕「昨天我又回棲霞嶺上轉了一圈,我們掉落的洞旁有新的腳印,還有粗繩磨擦的痕跡。」
「這麼說,金蟒幫的人也去紫雲洞逛過一圈了﹖」
「那個老傢伙八成將地洞和寶藏劃上了等號。」樓砂不屑地冷笑,「早知道就多挖幾個坑,摔死他省事。」
溫柔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多說也無益。你……怎麼打算﹖」突然來訪,多半是沒什麼好事,想找個人好狼狽為奸的可能佔多數。
「禮尚往來。勞賦修苦苦糾纏,是該讓他吃點苦頭了,一方面,也該想個法子擺脫那些想尋寶昏了頭的江湖人。」樓砂把完著桌上的茶具,那眼光跟本就是召告天下他老兄有滿肚壞水,「現在江湖上大多數人都咬定了衡天心經在康成王手中,如果有一天康成王突然將他的侍衛長解雇踢出門外,而這個侍衛長卻狠狠咬在勞賦修身後不放,你說江湖中人會怎麼想﹖」
唔,是個好計﹗但是……「如果勞賦修死不認帳呢﹖」
「我就是要他背黑鍋背得心甘情願。」樓砂從懷中掏出本小冊子揚了揚。
「咦,衡天心經﹖」……不會吧﹖樓砂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寫的。劍術部份已經畫完了,現在還剩下內功口訣。」
他笑得有點賊兮兮的﹕「怎樣﹖有沒有興趣湊一腳﹖」
嘿,編寫武功秘籍﹖這個有趣,從來沒玩過呢﹗「好!」溫柔興致勃勃地答應了,明亮的雙眼中寫滿了期待。呵……他兩簡直是天造第設的一對——一對壞料。***「天之道,利而不害,貴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是故——」喝口茶潤潤嗓子,靈感便源源而來﹕「是故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然……」眼珠轉了轉,句上心頭,「然有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切記切忌。」
樓砂悠哉閒哉地念完,等溫柔全寫下了,問道﹕「你覺得如何﹖」
「嗯……你很會抄……」她發表感言。
真是的!道德經裡東剪一句西拿一段,七拼八湊,瞎寫一氣,跟本是,呃,狗屁不通。不過據說勞賦修其實沒什麼「賦修」,這篇東西到他手裡,也許就是博大精深,玄奧非常了。
呵,原來撰寫絕世秘籍也不難嘛﹗溫柔舉一反三,掰下去寫道﹕「身輕若燕,踏水雲行,貴心靜也。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也。呃……」道德經掰不下去了,轉求鬼谷子的盛神法五龍,「盛神中有五氣,神為之長,心為之捨,得為之大﹔養神之所,歸諸道。」
寫完了,溫柔轉頭看樓砂,那模樣活像做完家事後討賞的七歲孩童﹕「本派武功的絕世高妙,不下貴幫吧﹖」
「是是……」樓砂忍著笑,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請再接再勵,這曠世奇作就要完成。」
說真的,想要唬人其實一點也不難。道德經、鬼谷子、荀子、韓非子等,本是深奧的哲學典籍,這會兒加加減減湊在一起,更是……呃,語無倫次,連自己都看不懂在說些什麼了。只是一大堆道啊、神啊、盈啊虧的,聽起來頗有那麼回事。
當然,洋洋灑灑十幾頁,也不能全是些叫人看不懂的東西。所以,又用白話攙雜了些具體的指導……不過全是整人的東西﹗什麼氣運丹田,凝聚三個時辰啦;運氣行經手三陰四十九轉,足三陰八十一轉啦;若是照著練了,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強身健體的功效——前提是不會先被累死!
「好了,還差一句壓軸的。」溫柔支著頭,將毛筆在手中轉來轉去的,「道家、歧黃、兵書、佛經全抄到了,還漏了些什麼﹖」
「儒學。」樓砂微一沉吟,溫雅地笑道,「這樣寫吧﹕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
「……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終於,他為長篇大論劃下句點。
哇,孔夫子的中庸﹗還一次那麼洋洋灑灑的一大篇……他夠狠!溫柔邊寫邊發笑,最後將筆一擲靠回椅背上,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大功告成﹗與天地參矣……多麼完美的結句﹗」
「的確。」樓砂又喝了口茶,看那「衡天心經」墨跡已干,收起來揣在懷中,歎了口氣﹕「可惜想要陷害人,總要付出點代價——得輸在勞賦修手下一次了。」
嗯,詐敗,然後讓勞賦修「奪走」假秘籍﹖真是等不及想看到勞賦修被人追殺還死命保護那假秘籍的樣子!只是……「你……小心點。」萬一假戲真作,被人砍死可就不好玩了。
「陪勞賦修我還賭得起,不會有事的。」樓砂站起身來,笑了,「你在擔心我嗎,溫柔﹖」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難不成要我咒你死﹖」
樓砂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溫柔。那雙眼和往常一樣犀利有神,卻多了份不一樣的光彩,好像……有一點縱容、一點寵愛?
「你……你看什麼﹖」她不自在地退了一小步,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太近了些,她……沒有放備過他。
她那表情活像只準備隨時竄逃的麋鹿。樓砂笑了,突然跨了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化為烏有。溫柔還來不及反應,已被他納入懷中,緊緊、親密地抱了一下﹕「謝謝你的關心。」
「你——」
在她驚愕之時,樓砂已經抽身退開,朗聲一笑﹕「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語畢,推開窗戶一個驚鴻掠野蹤了出去,轉眼消失在夜幕下。
啊!她好像……剛被吃了豆腐﹖溫柔關上窗戶,有些回不過神來。她……為什麼她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而沒有賞樓登徒子一個巴掌?
臉上有點發燒,好像還能感覺他的體溫……唉﹗溫柔歎了一聲。瘋了!她居然覺得他身上的氣味挺好聞……那個沒有星子的多雲夜晚,有些東西悄悄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