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侵無蟄伏在盧家莊旁的一棵大槐樹上,靜靜等著萬籟俱寂,防備鬆懈時再潛入莊去。
月至中天,盧家莊內的燈火一一熄滅,封侵無立刻飛身越過高牆,逐屋探尋。
焦灼地尋了大半夜,才在偌大的宅院東側看見明亮的燭光,點著燭光的屋前守著兩個小丫鬟和兩名帶刀守衛。
封侵無閃身帖住牆,一看見門窗全上了重鎖,更加肯定巧巧就在裡面了。
他正在思索該如何制伏那兩個丫鬟和兩個守衛時,一名年約四十歲,面目看上去還算英俊,舉止也頗瀟灑的男子,遠遠朝這屋走來,身後還跟著二名手持槍棒的教頭人物。
兩個丫鬟和兩個守衛一看見那名男子,立即恭謹地稱呼「莊主」,隨即打開屋上的鎖讓他進去。
原來他就是盧飛!
封侵無抓緊劍柄,盧飛解開了鎖,正好幫上他的大忙,他匿在陰暗處,伺機而動。
巧巧不知道封侵無仍活著,魂魄早結成了冷硬的石塊,思緒也停止轉動了。
盧飛推門走進來,她聽見聲音,被動地抬眼一望,目光冰冷無神。
盧飛剛從外城回來,一回莊就聽說抓來了「醉顏樓」的姑娘,停也沒有稍停就急奔來看,果然一看見巧巧,便驚為天人。
雖然她臉色蒼白,但燭光如霞,照在她半點血色也無的臉上,更顯得清雅絕俗,楚楚動人。
「你……你就是……醉顏樓的……」盧飛舌頭打了結,話說得不甚俐落。
巧巧盯著盧飛,嘴角微微一動,笑了。
「你就是盧莊主。」她兀自冷冷地笑著,聲音冰涼透骨。
她一笑,更讓盧飛為之驚艷,魂魄不全了。
「姑娘怎麼稱呼?」他目不轉睛的走到巧巧身前,只待一出手就能要了她。
「……」巧巧模糊地說,聲輕如蚊。
「什麼?」盧飛彎下腰,把耳朵湊過去,還以為是一般女人的調戲手法。
驀地,巧巧揚起手,「刷」地一下朝他脖子劃過去!
盧飛是個習武之人,巧巧黏糯的一招被他閃開了,他大吃一驚,瞬間拔出腰刀指向她,這才看清楚攻擊他不過是支小小的簪子。
巧巧心神盡喪,心中燃著猛烈的恨意,雙目殺氣騰騰,明知一支小簪子殺不了一個大男人,仍然有勇無謀地撲上去!
巧巧窮途末路的瘋勁唬住了盧飛,他連連後退兩步,一掌打向巧巧的肩頭,將她推跌在地。
巧巧疼得眼前金星亂舞,只見一道白影疾閃進來,劍氣如虹,直向盧飛襲擊,盧飛一時沒有防備,凌厲的劍氣當胸襲來,他匆忙一閃,仍無法完全避開,劍尖刺中他的肩頭,一陣劇痛,他揮刀格開劍身,大聲喝問:「甚麼人!」
「封侵無。」
巧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吃驚地抬頭望去,果然真的是侵無!
他迅捷凌厲的攻勢沒有稍停,但盧飛已心生警戒,連續接擋了三招,瞬息間,七、八名各持彎刀的男子紛紛闖進屋來,刀光似雪,將封侵無團團圍住,封侵無長劍圈轉,身形晃動,從刀劍之間竄了開去,想先護住巧巧再說。
盧飛看出封侵無的意圖,知道他完全是衝著她而來,忽然指向巧巧高聲喝令:「殺了那個姑娘!」
七、八名持刀教頭一聽見命令,便將目標全轉向巧巧揮刀砍去,封侵無大驚失色,疾衝上去搶救!
盧飛抓住封侵無方寸大亂的這一刻,猛朝他背心揮刀砍下,倉促間,封侵無無暇細想,只知道自己若是分神,巧巧必然逃不過砍殺,他全沒閃避,護住她的一瞬之間,盧飛的刀鋒已在他背上狠狠砍下一刀,嗤地一聲響,封侵無背上的血如泉湧,他神智昏了昏,手臂搖晃一下,長劍「眶啷」地一聲墜落地面。
巧巧一聲驚叫,朝封侵無猛撲過去。
「收刀!」盧飛急喝。「不許傷了那個姑娘!」
七、八名持刀教頭急急收刀,打量封侵無再沒有抵擋的能力,便一一鬆懈了下來。
巧巧驚恐地撲到封侵無身邊,見他背上的鮮血汩汩流出,迅速將他的一身白衣染得紅透,她的心疼得四分五裂,驚慌地朝盧飛嘶喊:「快救他!快救他——」
盧飛冷眼望著他們,眼神思索著,低低自語。「封侵無……這名字挺熟,在哪裡聽過……」
眾持刀教頭中有人出聲了。
「難道是東宮太子身邊的四大護將之一?」
「其中一個的確就叫封侵無沒錯。」
封侵無背上的劇痛幾乎令他暈厥,他猛力吸一口氣,吃力地對盧飛說:「我就是……東宮太子……身邊的護將,不許動……這位姑娘,她是太子……要的人,你敢動她,太子……必會將你盧家莊……夷為平地……」
盧飛大驚,再怎麼樣,他也不會笨到和東宮太子搶女人。
巧巧見封侵無漸漸面無血色,心憂如焚,淚眼瘋狂滾落,她急得揪緊盧飛的衣服狂喊:「快救他!他要是死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盧飛回身吩咐一名教頭。「去拿玉靈散來。」
那名教頭快步而出,盧飛又吩咐眾人。「把封侵無抬到床上。」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封侵無扶上床,傷口一經震動,鮮血又冒湧出來,迤邐了一地。
巧巧見了心疼不已,急搶上去守著封侵無,大罵著幾名教頭:「你們就不能輕點嗎?」
封侵無受傷太重,一呼吸就痛徹心肺,他擔心自己隨時會昏厥過去,費力抓住巧巧的手,咬著牙叮囑她。「太子是你的……護身符,你要記住……」
「我不要護身符,我只要你活著。」她哭喊出聲,封侵無受傷太重了,她連碰也不敢碰他。
封侵無蒼白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終於暈厥了過去。
巧巧驚恐地探一探他的鼻息,發現他還有呼吸,這才放心下來。
前去取藥的教頭回來了,手中拿著一瓶黑罐子,一上來就伸手撕開封侵無的衣服,只見深深的刀傷長約五寸,血流不止,忙將黑罐子的藥粉敷在傷口上,但湧出的鮮血很快把藥粉衝開了。
「藥粉就不捨得上多一點嗎?」巧巧一把將黑罐子奪了過來,怒沖沖地罵道。
她逕自將玉靈散一股腦兒全敷在封侵無的傷口上,見血止了才罷手。
盧飛見巧巧這樣糟蹋他的玉靈散,急得大叫:「姑娘,這玉靈散是傷科聖藥,不容易取得的,竟給你這樣揮霍,快還給我。」
巧巧將黑罐子緊緊握在手中,揚起頭叱道:「等封侵無的傷好了,我自然會還你,這東西有什麼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你醫好了他的座前愛將,多少玉靈散也會賞給你,急什麼!」
巧巧的話提醒了盧飛,眼前這一男一女的話究竟可信不可信,他自然會派人去調查清楚。
「口口聲聲太子殿下,我怎麼敢肯定你們的身份是真是假。」盧飛冷笑道。
「相不相信隨你,你盡可以殺了封侵無,霸佔了我,等太子殿下前來要人時,你自然就會知道真假了。」巧巧冷靜地說,侵無說的不錯,如今太子殿下是她的護身符。
「好,我會醫好封侵無,等我醫好了他,會把你們完好無缺的送進太子府去,你說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女人,那麼對封侵無的態度是不是太曖昧了些呢?哈哈——」盧飛狡詐地大笑起來。「等我調查清楚以後,你們插翅都難飛了!」
巧巧聽了心驚膽戰,她現在無法想得太多,只要能醫好封侵無,就還有選擇的機會,就還會有活路。
所以得先想辦法讓盧飛醫好封侵無再說。
※※※
封侵無在盧家莊整整昏迷了三天。
巧巧則一直守在他的床頭,一步也不離開。
盧家莊裡的人,對他們這兩位驕客均好奇不已,除了丫鬟來來去去送茶水、飯食,以及懂醫術的教頭前來察看封侵無的傷勢以外,盧飛的五個夫人都曾好奇地前來探望過。
巧巧覺得奇怪極了,這座盧家莊表面上看起來與一般莊院無異,暗地裡卻做些擄人的勾當,莊裡還養了二十名以上的槍棒教頭,個個看起來都詭異得很。
接連幾日來,盧飛似乎真的派人前往汴京調查他們的身份,每天莊裡總是有些人竊竊私語著。
這天中午,巧巧無意間聽見兩個丫鬟悄悄地說,太子府有人傳消息來了,近日內會派人到盧家莊來,這個消息讓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封侵無仍昏睡著,她跪在床頭,緊緊握著他的手,他的臉色蒼白似雪,鼻息悠悠,舒緩而微弱,沒有一點清醒的跡象,她的心愈來愈慌了,萬一封侵無一直不醒,一旦太子府來了人,他們兩個就永遠也逃不掉了。
巧巧整日裡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捱過了深夜,天將明時,終於看見封侵無醒轉了過來。
他勉力睜眼,眸中星星亂亂。一時抓不住焦距,只見室內燈火熒熒,他慢慢轉動著視線,看見巧巧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望,臉上說不盡的歡喜。
「侵無,你醒了、你醒了!」巧巧眼中閃出光采,開心得將他的手捧到唇邊猛親著。
他勉強動了動指尖,輕輕摩擦著她的臉龐。「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了,傷口還疼嗎?」她柔聲問。
「嗯,火燒一樣。」他動了動肩膀,立刻疼得皺緊眉頭。
「你別亂動,傷口才剛要癒合而已,盧莊主的玉靈散真的不錯,你的傷口好得很快。」她開心地看著他,樂不可支。
「他沒有為難你嗎?」
「沒有,東宮太子的名號讓他很緊張,可是,今天我聽說太子府傳來了消息,似乎也在確定我們的身份,說不定這幾日就會有人來了。」
封侵無神色一凜,咬著牙撐起上身,說:「萬一派來的人是太子身邊的帖身大將,我們絕對逃不掉了。」
巧巧按住他,焦急地說:「你現在傷成這樣,我們也逃不出盧家莊呀!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要你再出事了。」
封侵無捧住她的臉,背部一抽動,他立刻痛得咬牙吸氣。
「一旦把你送進了太子府,想再出來就難如登天了,你已經是我的人,太子殿下能不追究嗎?更何況,我現在也不許你委身事他,就算是死路一條,也要把你搶到手。」
巧巧聽了他的話,心中乍然狂喜,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肩頭,既驚愕又感動,得了這些話,她已經太滿足了。
「我們去求太子,求他成全我們。」她深深凝望著他,語音凝噎。
他搖了搖頭。「行不通的,我很瞭解太子的為人,他無法忍受臣子的背叛,更別提成全我們了。」
「那該怎麼辦?」
「逃吧!趁現在天還沒亮之前走。」他掙扎著下地,這樣一個大動作已令他冷汗涔涔了。
「你真的熬得住嗎?」她心疼得不得了,輕手輕腳的扶住他。
「熬不住也要熬,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幫我穿上衣服。」
「可是……你的劍和我們的包袱都被盧莊主收走了,我們身上空無一吻,能走多遠?」巧巧有些憂慮,其實她在乎的倒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封侵無到底能不能捱得了,她慢慢地替他重新上藥,一層一層包裹好,最後再替他穿好衣服。
封侵無歎了口氣。「沒關係,能走多遠就多遠……」突然間,他頓住不語,側耳傾聽,臉色陡然一變。「現在要走也來不及了,有三個人正朝這裡走來。」
巧巧霍地站起身,有如驚弓之鳥。
人影在門前止步,盧飛推開門,帶進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一看見封侵無就低呼出聲,面面相覷。
「侵無——真的是你!」
封侵無心一沉,臉上僵硬地笑了笑。「朱武、燕順,你們恐怕想不到我會差點死在盧飛手裡吧。」
盧飛心虛,冷汗直淌下來,忙不迭地自辯。「不知者不怪罪,我一聽說封公子是太子身邊的人,立即傾全力替他療傷,不敢耽擱,一開始不明就裡,還望各位官爺別怪罪。」
燕順和朱武沒有搭理盧飛的話,急忙上前察看封侵無的傷。
「臉色這麼差,傷得不輕吧。」兩人關心地問。
巧巧一時忘情,忍不住插口。「昏迷了整整三日夜,血都快流盡了,我好擔心他活不成。」
一聽見她搭腔,燕順和朱武不約而同地望向她,她傾城的容貌和綽約的身影,讓兩個大男人同時呆了呆。
「她是花巧巧姑娘。」封侵無忙說,向巧巧暗使了個眼色。
「原來她就是花魁娘子呀!果然是絕色!」燕順大聲讚歎。
「怪不得太子殿下不派我們去,說不定我們自己連魂兒都管不住,哪裡還保得住花姑娘。」朱武說得憨氣逼人。
巧巧應付地笑了笑,她早已習慣男人的吹捧了,反倒是一逕貶損她的封侵無,輕而易舉便擄獲她的芳心。
「為了保護我,封公子一路上可辛苦了。」她懂封侵無的暗示,刻意不與他太親暱。「被擄進盧家莊後,封公子是為了救我,才遭盧莊主砍傷的。」
「不知者無罪、不知者無罪!」盧飛又一陣心驚膽戰。
「看來,侵無這次功勞不小了,太子殿下肯定會重重賞賜。」燕順笑說。
封侵無一凜,微微失神。
「盧莊主。」朱武回身吩咐。「你去準備舒適一點的馬車來,我們要即刻動身回京,想將功折罪,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明白,去吧!」
「是、是、是!」盧飛等了半天,就是等這句「將功折罪」了,他這才吁了口氣,放下心轉身離去。
巧巧聽說能讓盧飛將功折罪,忍不住脾氣大發。「這人幹盡了壞事,怎麼還能將功折罪?」
「這裡不是汴京,我們沒有身份插手管。」燕順聳聳肩說。
「是啊,」朱武接口道。「我們都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大將,花姑娘的身份又特殊,事情要是鬧大了,太子殿下的臉面往哪兒擱,萬一有心人乘機報上朝廷,對太子殿下的前途必然不利,我們能息事寧人最好,就算盧飛做了什麼擄人勒索的壞事,也只能讓本城的縣衙去處理。」
巧巧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們,這樣的人性黑暗面,她根本無法理解。
封侵無似乎也見怪不怪,他只關心其他的問題。
「太子殿下知道這件事嗎?」他問。
「當然知道,是太子殿下派我們來接你們進府的。」燕順說。
巧巧抿著唇,不安地看了封侵無一眼。
「馬上動身嗎?」封侵無冷靜地問。
「是,馬上。」燕順回答。
封侵無深吸口氣,顯然,最後一線生機已被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