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大概去黎巴嫩找所謂的真相了。"現在,她整個人懶洋洋的。
"你真的不信他?"
"一點也不信嗎?"
"亞力!"她憤憤不平地抬起頭,"我沒有辦法相信。"
"他不會騙你,你知道嗎?我們在凱瑟琳共同學習多年後,他突然對所有人說,他要學習打板,那個景象至今仍令我感動不已。"
"也許他心血來潮。"他不在的日子裡,回味他所做過的點滴,她格外傷心。他,太矛盾了。
"你來,我帶你去看他做過什麼。"
"不,不去。"
"不要固執好嗎?"她的倔強不轄給阿紀。
"他說過,我可以去看,但不要聽別人說。"
"這,你倒記著了。"亞力翻翻白眼,這對冤家真是的!"是要讓你去看呀,他說過的,服裝秀成功後,就要邀功請賞,就要將他所做過的一切都賣弄出來的。"結果出師不利,第一件就撞在了槍口上。
"是嗎?"她被亞力做作的表情逗笑了。
"來吧。"
"嗯。"她跟著別人去看他走過的軌跡,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卻似乎可以看得更加清晰——
/*/*/——
推開那扇門,她彷彿走到蘇紀槐心中更深處的隱秘房間。
他曾經將白色的禮服展現給她看的那間黑房子裡,現在燈火通明,原先看不見的角落全都顯現出來。這是他另一個隱藏的工作室。
她的衣服樣板整整齊齊地掛在那裡,似乎在等待他的檢閱。桌上是封完好的稿件——她的初稿——想來他是捨不得弄壞的。
他會寫很短的製作日記,記錄他做衣服的心情——
今天,有驚喜。想到了剪裁的方式,椿會喜歡的。
今天,焦慮,推放的比例出了問題。
今天,不再相信無能為力。椿的理念、我的製作,完美……
她摀住嘴巴,又想哭了。這個男人如此細心地愛著她,一寸寸凌遲著她的心靈。她越來越不明白,這樣的蘇紀槐怎麼會欺騙她,可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撒謊,吹噓他自己是怎麼會追逐她踏入這一行。
"我,二十歲的時候,因為很小的挫折,"對著他的日記,她開始坦白,凝固在心底的東西一點點地流出來,"對躺在病床上的老師說,我要離開。當時,他已經中風了,但是,我還是很任性地直接說了出來,我想離開。"她痛恨自己的愚蠢與冒失。
"結果,他當即又倒下去了,再也沒有起來。"
"服裝秀開始的時候,我毫無預感。當結束的時候,有人從醫院打電話來,告訴我——老師去了。"說出來,也就能放下了,但心還是痛的。
那副熟悉的肩膀貼在身後,他的呼吸溫暖而疲倦,是他回來了。
"你、怎麼能夠、騙我?"她不動也不躲。
"不想讓你活在自責裡,永遠得不到完整的快樂。"他去了黎巴嫩,去了一切開始的地方,然後回到她所在的地方,"有東西給你看。"他將那文件夾塞進她手裡,"信我,就看;不信我,就不用看。"
"公平?"她終於笑了,但並不打開。
"椿。"他反手攬住她的頭,"我不會再那麼自私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愛了就是愛了,我不可能因為你不愛我就放棄的。"
"我所想像的愛情,盲目而自私。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人,我很喜歡他、很愛他,愛到他說什麼我都信,愛到他說什麼我都跟隨。可是,當愛情來臨的時候,我做了那個被愛的人。最自私的人,是我自己。"
"不。"他擁緊她,不喜歡她這樣的語氣,彷彿要遠離似的。
"是我不好,我沒有擺正自己在愛情中的位置。我算什麼呢?只會畫圖的設計師,依靠你的才能站到這裡。"
"不!為什麼否定自己?!"在他努力了這麼多後,她還要自暴自棄!
"我沒有否定自己。"她拍拍他,以示安撫,"我只是想,我可能需要一點錘煉。"
"那沒問題。我們可以……"
"不行。在你這裡,"她轉過身來,點點他胸口的位置,"對我是完全的縱容。有一天,你會把我寵壞的。"
"那有什麼關係?"有一瞬間,他想讓她放棄,但隨即認識到木已成舟。
"自大的傢伙、!"她捶他的肩膀,笑著,"現在的我,同樣也沒有資格看你辛苦找來的證據。因為我沒有做出一絲一毫的努力。現在,我要出去加倍地努力學習。等到有一天,我對自己說'馮椿,你可以了'我就回來、見、你。"
"你已經決定?"
"否則,我承擔不起這滿室的溫馨。"
"也不讓我幫你?"
"有一天,我們心靈相契,同時對自己說'可以了',你就會出現在我面前。"
"理想主義者的方式。"他捧著她的臉,笑得酸澀——她是有點狠心,她的小算盤是打得精了點。可是,是他改造了馮椿,不是嗎?是他教會她如何為自己打拼、爭取更廣闊的空間。他已經把這個女孩同化了。
"現在,我的夢想載在我自己的翅膀上了。"
"我不會折斷你的羽翼的。"他撫摸她的頭髮,有千萬個理由不願意放開她。愛才惜才,就算追求她,也要與事業齊頭並進,從未想過要將她拘束在身邊,也沒有想到她會再度遠離。
這樣的自己究竟是太博愛,還是太自私呢?他看著她,這個每時每刻都在成長的可人兒,像成熟的紅蘋果一樣散發出嫵媚誘人的香氣,可以將她放出去嗎?不會像斷線的風箏一樣一去不回嗎?
"蘇紀槐?"她推推他的肩膀,不理解他的沉默,他不是該給自己打氣的嗎?
"小小的魚。"他的頭埋在她的肩胛裡,緩緩地、深深地摩擦,吸取她獨有的香馥氣息,"我小小的魚,游離了魚缸,游離了池塘,現在沿著我這條河,向大海奔去。"
"像詩一樣。"她笑,看著手上還拿著的文件,沒有打開的意思。沒有打開,就是信了。這裡面沒有懷疑或做作的成分,因為是他,她就相信了。
蘇紀槐太累了,在馮椿的臂彎裡沉沉睡去。下一次這樣親暱的舉動,要多久以後才會再現呢?
當他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而馮椿,已經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