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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龍戲鳳 第九章 作者:席絹
    秋末了,菊花開了滿庭粉嫩,也即將化為殘泥,搖曳生姿著最後一抹妖嬈,綻放竭盡所有的繽紛妍秀。

    十月初旬,寒意乍臨。這樣的微涼襲來,恰巧足以拂去酷暑所加身的餘熱燥悶,真正的好時光。

    秋天的夕陽總是吸引每一雙眷戀的眸光,火球的顏色明目張膽地燃燒過整片天空,暈印了漫天霞,而向西的火輪刺目地宣告它的征服,即使酷熱已不再。迷人的景致啊,如何能教騷人墨客大肆去做文章歌詠不已呢?

    柳寄悠坐在石椅上,將畫了滿絹紙的菊花下了落款,終究沒有把絢麗的天空加入畫紙中增色。這樣的麗景,怎能不升起「巧筆丹青畫描」之歎?想了老半天,她終究想不出把日光帶入畫中的好法子,顏料調不出來呵,索性別勉強了。

    世間無法描繪的,又豈止於日光?幼年不知從何聽來的斷句——「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她震撼了好一晌,才知道世間不能描繪的何其多。當年不懂「傷心」,卻明白無形之物難以具體呈現;也之所以,任何一種技藝,習到了高段,便會覺得挫折抑鬱,濃濃的無力感於焉進駐。

    很多事物,是達不到頂端的。

    那,達到頂端又如何?

    是呀,那就是無力感的產生原由了。

    她不禁想,以生為人而言,當上了皇帝,已是「人」所能得到層級的頂點,有權、有錢、操萬民生死於指掌間,那麼,他會有什麼希望未達成的嗎?抑或,他什麼都可以得到、什麼都輕易被滿足,那麼他可否有過無力感,認為人生於世已沒有更多的追求?

    或許這並不能相提並論吧!九五之尊是人的極致點,但因手控天下,所以必須管理天下間層出不窮的種種事端。這種忙碌,大抵不會有時間讓他去想一些空泛的愁思吧?只有她這種成日東飄西湯過日子的人才會去思考這種事,想來也真的無聊。

    淡淡笑了聲,以紙鎮壓住畫紙,不讓秋風掃落,她踱步入菊花之中,想挑開一些枯花瓣,讓花朵的妍麗能更長久,也讓自己有事可做,那麼一來,她就不會有胡思亂想的時間了。

    然而她的安靜時光沒有享受太久,恍然襲上心的震動,令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拱形門的方向。而那邊,背光的白衣男子已大步跨了過來,掃落一身風塵僕僕,白衣飄逸於秋風之中,沐在金光下,他猶如天神一般的走向她——

    她定身在菊花叢中,愕然又不信地瞪著眼,不請自來的淚光沾濡了眼眶,遲遲不肯落成珠淚。終是思念得償的淚,然而卻是不該流下的。

    不能飛奔而去迎接、不能投懷送抱的熱切,他與她,常是在淡然中品味雋永。何況,他的來意還未知呵,她不能自戀地認定他為思她而來。

    只足,他為何而來?

    龍天運站定在她面前,俯身與她相望。妍麗秋色中,她亦是嬌美的一朵。短暫的無語互視,正好傾盡相思意。

    她垂下眉睫,攀折了一朵白菊,看向他:

    「送皇上一朵君子花。」

    他接過,湊在鼻端嗅了下:

    「你栽種的?」

    「是的,開得很好。」她拍了拍裙子,起身將衣冠整好,才盈盈然屈膝相迎:「拜見皇上萬安。」

    龍天運扶著她手,輕一使勁,將她扣入懷中,小心將白菊簪入她髮髻中。

    「過得好嗎?」

    「挺好。」她低頭,不知能不能將這種親密舉止當成他是龍心大悅的?

    「是啊,你哪有可能不好?你根本是時時刻刻都能讓自己好。」他語氣有絲不悅與蕭索。

    「皇上——」她想開口,卻被他打斷。

    「朕想罰你,然而受罪的似乎只有朕一人而已。既然如此,放你在歧州已無任何義意了,不是嗎?」

    她輕聲問著:

    「這是給自己找台階下嗎?」

    他笑:

    「大膽女子,全天下只有你敢惹朕了。你不明白有些事,即使是事實,也不可在君王面前直言的嗎?」

    看來他心情不錯哩。那麼,她可以問他突兀的來意嗎?堂堂一名國君豈可任意便衣出門?而他風塵僕僕的模樣,看來倉卒成行,不像是正式出宮,而……他有可能專為她而出宮嗎?會不會是有什麼重大的事發生了?

    「皇上,您因何來歧州?」

    「朕來帶你回宮。」他直接說出來意。

    罷才一步入狂嘯山莊,他已吩咐燕虹等人準備上路。他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其它種種安排善後事宜,自是交予燕奔去打理,他只須領著她上馬車便成了。

    「皇上!」她訝然低呼。

    「無論你心中怎麼想,朕就是要你,也要你待在宮中,讓朕隨時見到,就對你為貴妃,賜住「幽煦宮」,你休想反對,朕的旨意誰也不得違抗。」

    他拒絕再聽她種種反對的話,更不讓她有機會激他到又丟了她一人,只有先下手為強,再讓她兀自做困獸鬥,反正他絕不改變心意。多次交鋒,他再學不乖,就不配當一名國君了。

    又是要封妃!?

    柳寄悠雙手壓向他胸膛,拉開了些許彼此的距離。

    「皇上,我不要被封為貴妃。」

    「由不得你。走吧,可以上路了。」他摟住她腰身往外走。

    在拱形門處,正好遇著了聞消息而來的柯醉雪。

    「寄悠妹子,你……要走了呀?雲公子——」她沒料到會見到男子,忙垂下頭。

    柳寄悠扯出笑容:

    「唉,是的,我家老爺特地來找我,便是京城有事待辦。不好意思,這麼匆促地離去。」

    「那,以後你還會不會再來?」她早當柳寄悠是今生的良師益友兼知己。

    「呃,我想……有機會吧,咱們可以信件往返。」

    「那我去京城看你。」

    怎麼看?看皇宮的外牆嗎?

    「走了。」龍天運只想快快摟她上路,不想見她四處對他人好——獨獨對他不好!

    柳寄悠握住她雙手。

    「雪姊,咱們會再見的,回京城後,我會寫信給你。」

    柯醉雪點頭,突然鼓起所有勇氣去正視這威儀天生的男子:

    「雲公子,請您好好待她,寄悠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好女人,可別再任意撇下了。」

    話完,她垂低頭離去。

    龍天運揚著唇角,似笑非笑:

    「這女人在教訓朕嗎?」

    「皇上——」

    「若是她明白這種結果的始作俑者是你自己,不知會有怎生的反應?」這種「遺棄」向來是遂她所願的。

    她不再言語,任他摟出門,低首看著他摟住自己腰身的健臂,真實地感受到他的掌握,牢牢地宣誓佔有的氣息,似乎永生永世也不會放開。

    這男人喜歡她,可是,回宮常伴君側的榮寵加身又如何?她不會快樂的。

    尤其深深明白自己為這男人陷落芳心之後。

    要她為愛情而快樂,很難。

    ***

    即使對皇宮大內的規矩不甚瞭解,但柳寄悠仍然明白要將一名平凡女子冊封為貴妃不是那麼容易便可過關的事,休說大臣們之間的非議了,光是後宮便足以造成軒然大波。沒有人可以這樣連跳這麼多品級,由才人跳登貴妃寶座,那其他婕妤、昭儀的顏面何存?要是有了龍胎還算名正言順,但並不,她的肚子至今消息全無。

    要說皇帝有所偏寵,寵到日日不早朝又不像;事實上柳寄悠回宮之後依然獨居於勤織院,而皇上老爺夜夜點召的佳人並不止於她一人。柳寄悠只去過甘露殿一次。還是回宮後第二天的那麼一次,之後沒再去過了,半個月的日子過下來,皇上突然要行冊封大典,莫怪嚇傻了一大群人。

    當然,向來無人光臨的勤織院也熱鬧了起來,除了多了六名宮女服侍,再來就是各妃妾們前來攀結友好;這是後宮必然的生態,哪邊得寵哪邊靠。至於其他目前亦處於「受寵中」的妃妾,是不屑來巴結的,若不是前來示威,便是下巴高抬,王不見王,讓下邊的人哄抬得高高的,自成派別。

    目前極明顯的,皇上有「四寵」,張德妃、趙昭儀,以及北丹國兩位美人——參芝、參苓二昭儀,最後,就是柳寄悠這名貌不驚人的女子。

    惹來種種非議,沒什麼好驚訝,她早料到會有這種結果,所以才堅持不讓龍天運安排她住入掖庭宮中,與所有妃妾們相處終日,只是龍天運依然安排了她「貴妃」該有的排場,打理佈置了勤織院不說,送來一擔又一擔的珠寶絲織料,堆了滿屋教人目不暇給。

    唉,同樣偏僻的住所,已是兩樣心情。

    愛一個男人,只能依著那男人所認為最好的方式去任其安排度日,然後專心地愛他,也等他來愛憐——這何止是身為帝王的女人的悲哀?當愛人的身份與天齊高之時,心中那股子窒悶,永遠不會有法子去驅散。

    等待一名男人不叫苦,但等待自己心愛的男人在百花叢中流連而來,才叫椎心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漸漸不快樂,也漸漸尋不著悠然的心思吟詩賞景。這裡是後宮,身與心俱被困住,沒有人能在被囚困時還快樂自得。

    以往在歧川時,她至少可以眼不見為淨,過回自己的步調,將思念填滿心,就不會天天介意他的四處留情了。

    是吧!想思已是不曾閒。

    唉!他是個皇上呀!

    這事實令她落寞。

    終日的深居簡出,躲的,是眾多依附的巴結與不勝其擾的拜訪,然而,可以拒絕所有人,卻拒絕不了她的男人興之所致的蒞臨。他常是在深夜到來,不知他是否知道了她討厭那張擺在甘露殿供他尋歡的龍床?當她唯一一次躺在那上頭時,腦中翻湧著自己亦是他千萬女人中的一個,在此婉轉承歡,不能氣一名君主重色,只能不屑於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深深明白「愛」用於他與她之間,突然可悲、可笑得讓人心酸,她嘔吐了出來,無法讓他更進一步地擁抱,然後,大病了三天;那時,她只覺得髒。

    爾後,他沒再召她侍寢,反而前來勤織院與她共眠至上早朝時刻,並且沒讓任何人去宣揚。

    一個女人再聰慧又如何?遇上了情事,終究學不來徹底的脫。

    「愛朕嗎?」許多夜裡,他這麼問。

    她只是笑。愛又如何?她說不出口,只能無力地笑著,然後摟住他頸項,吸取他陽剛體味的溫存,不讓他深索心靈上的面貌。

    當愛情只會苦多於樂,聰明的人就該學會割捨。而她,早已忘了聰慧的腦袋是怎生模樣,努力找尋,卻尋不回掛在他身上的心。

    因為他身上掛系的芳心如此之多,相形的,她的付出沒有珍貴的價值。對他而言,有心顯得如此廉價,何必問她愛不愛呢?「是」與「否」並不能給他多一絲喜悅,倒也無須讓他訴諸語言地招降她了。沒必要。

    池塘裡斑斕的錦鯉在初冬時節的水溫中漫遊,競相爭食她撒落的魚餌。

    早知為感情陷落會很慘,偏偏仍是走上這一遭,這大抵是佛家所說的業障吧?或是劫數?此番的紅唇劫,想修出什麼正果?

    唉……

    剎那芳華的瞬間,紅顏已老,何況她這般薄弱的姿色,哪有讓君王帶笑看的資格?

    「皇上駕到——」院門外傳來呼喊,由遠而近。

    丫鬟與宮女們皆快步跪列在大門邊恭迎,而她安坐在石橋上,輕撫著微微抽痛的額頭;莫約是冷風吹久了,才會有這種不適。

    龍天運一襲黃袍,英姿煥發地大步而來,將侍衛留在大門邊去恭候。

    「皇上——」她起身,正好被他摟住。

    他淺笑:

    「又在發呆嗎?」

    她低頭看他拇指上的五扳指:

    「皇上去狩獵嘛?」扳指上列的圖紋是一隻翔鷹擒獲臘物的驍勇姿態,精緻得栩栩如生。

    龍天運點頭,拔下五板指,改而套住她纖小的拇指,怕是有兩根拇指也套不滿呵,鬆垮垮地落在指根。

    她放回掌心,笑道:

    「可以用絲線串起,當項練。」

    「你開心就好。」他溫柔說著。

    柳寄悠揚了下眉:

    「這不像皇上會說的話呀。」

    「哦?朕不曾關心過自身以外的人嗎?這種體恤反而奇怪?」

    「皇上有義務要關心天下蒼生,但卻不見得要關心一群專門用來服侍您的人吧?您會在意我這等人的喜惡,倒也稀奇。」

    說的倒也是。他龍天運對后妃的態度向來只有寵與懲,喜歡時多加臨幸,賜金銀財寶;惹怒他時,施以小懲,十天半個月不召見,或遣送出宮,或打入冷宮。他只是依他的情緒下指令,可從不曾問過妃妾們高不高興的問題,這種事,應是服侍他的女人們所該掛心的,因為沒有人承受得起君王不高興的後果。

    因此,他從不被教授介意女人情緒的問題。然而,自然而然的,男人在一生當中,總有幾次會希望取悅他所在意的女人,看到她的喜悅便覺通體舒暢。即使社會型態上的父權大如天,女人賤如泥,男人與女人之間總自有一套平衡的標準法則,卻是怎麼也改變不去的。

    而此刻,他想要這女子快樂,因他的一切而展顏。強烈盼望的後果,自是一直做著迎合她的事,企圖尋出一條通往她快樂的路,所以不斷做著取悅她的嘗試;可怕的是,他本身亦樂在其中。

    可悲呀!堂堂一國之君。

    「你總有法子令朕反省。」他笑,但見清楚了她消瘦的容貌,臉色又沉了下。

    「你愈見清瘦了。朕沒派膳房送食來嗎?」

    「山珍海味,多得目不暇給,怎會沒有呢?我沒有變得肥胖,真該萬幸。」

    她淺笑,從他懷中走開,步下石橋,漫步於枯黃青草間。冬天,多麼適合尋愁附會己身的時節。

    對真情的渴求一旦逾越了道德所允許的界限,都算自己活該吧!誰叫女人這麼不知足呢?而且,活該她要愛上,咎由自取呵。

    她必須認命。

    他托起她面孔:

    「朕不愛看你不開心。」

    「皇上當真希望我會快樂?」她正視他。

    「當然。」

    「即使令我快樂的結果是送走我?」

    他低喝:

    「你仍是想走?」

    「皇上,愛上一個人,是不是理所當然會希冀那人也以只愛自己來回報?」

    他不語,仍緊緊鎖住她目光。

    她深吸口氣:

    「我愛您。然而這種愛會令我痛,我找不到讓自己寬心的方法,我也沒有太美麗的容顏令您眷戀。是的,您要我,為什麼不呢?我是您生命中唯一一個甘於平淡、不求君恩的女子呀,甚至不遜地頂撞您,這種女子留在身邊有何不好?您身邊的位置很多,多一個我,並不會少了一個其他美人。我不敢奢想您會愛我,更不敢去想只臨幸我,但,倘若您是在意我的,至少可以讓我不必看到、聽到,時時刻刻地明白您有如此多的妃妾,益加顯得我的真心微薄得可笑。皇上,我愛您,並且會因為心中有愛而抑鬱而終。」

    這是七出罪狀中的妒。然而古人真的把女人高估了,妄想創造出聖人地去苛刻婦人不能有癡愛怨,如果俱能做到,天下間的女人都能成佛了啊!

    「愛朕的不只你,為何她們能快樂,你卻不能?」

    那是因為她們的快樂來自愛情與外的榮寵啊!金銀財寶、兄長們的高官厚祿、眾人的巴結擁簇,虛榮心上有充分的滿足之後,女人便不會再妄想其它,可是她從來就不曾有處榮心待填補;但這能直言嗎?得他自己體會才成呀。

    他喜歡她的與眾不同,又希望她能與其他女人一樣,認命而快樂。他是多麼苛求啊!

    「如果你真的愛朕,就該乖乖的,不惹朕心煩才是,能為你做的,朕還做得不夠多嗎?」他動怒了。

    「夠多了。」她低喃,以一個皇上而言,她還能要求些什麼?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

    「朕是來告訴你,長安北郊有一處梅林,景色不錯,明日朕邀幾名妃妾一同游賞,你也去。朕想你也悶壞了,出去走走,心情會好一些。」

    「謝皇上恩典。」她行禮答謝。

    他由身後摟住她:

    「不要再說放走你的話了,朕不允許。」

    逃不掉了,多麼的遺憾呀!

    ***

    一群妃妾在一起,能做什麼?當然是巴著她們共同的丈夫爭寵了。

    初冬時節哪來的好景致,看冬初落光葉子的梅枝等它長花苞出來嗎?

    雖已盡量別讓自己表現得太與眾不同,但她仍學不來巴住男人的手段與力氣。乖乖地跟在最後頭,只想找個地方歇腳。

    春風得意的君王在眾美人中益加意氣風發,光采迫人;那是她的愛人,也是所有三宮六院女子的丈夫。她覺得悲涼而可笑,近日來總是苦笑不離唇。

    「小姐,你也不走快一些!」挽翠不甘心地抱怨。

    「是呀,皇上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你哩!」身為宮妃,就要懂得爭取注意力;落霞也低喃著。

    「看到又如何?笑一笑,拍一拍頭,然後丟給我一根肉骨頭作數嗎?」

    唉!說得像死忠的狗。

    「小姐!」丫鬟們不依地低斥著。

    「真不曉得她們哪來的體力,看來反而是我較弱不禁風了。」其實她是無意走快。

    「小姐,你真的很累嗎?」落霞擔心地問著。

    挽翠當然是以小姐的身體安康為首要大事:

    「不然……咱們在前方轉角處的樹蔭下休息一會如何?沒有人會發現的。」

    可真是烏鴉嘴了,才這麼說完,江喜公公已經走了過來,道:

    「柳才人,皇上有請。」

    「哦,我待會過去。」

    照她看,皇上的方圓百里沒有容她站立的地方,她大可不必過去湊熱鬧了吧。皇上一時想起她,也含在轉首間忘了個一乾二淨。

    不過她忘了,江喜公公卸命而來,向來是不達成指令不罷休的,所以,她仍是讓江喜給請了過去,跟著他身後,見他辟開人海辟路,倒也是蔚為奇觀。

    「朕還以為你沒出席。」

    龍天運一見到她,立即招呼她到身側。

    柳寄悠低首而笑,感受到眾多利刃的眼一一掃過她平凡的相貌,無聲地嗤叫著。

    走到擺野宴的草地上,龍天運逕自扶她到上座,要她隨侍在一旁,其餘妃妾則由宮女領到下方的位子落座。而身為德妃尊榮的張妃,自然也是坐在上座君側右方,嫵媚生姿的坐態,小扇半掩芙蓉面,將美麗淋漓揮,就待君王發現她的美麗足足超越那個平凡女一百倍以上。

    龍天運在太監擺上第一輪開胃小菜時,夾了一顆桂梅,咬了一小半後遞到柳寄悠唇邊:

    「醃得入味,酸甜正好,吃一口。」

    太過親,也太過紆尊降貴,看紅了每一雙紅顏眼。

    她含入口中,為那入口即化的酸甜交錯而擰了眉,吐出了核才道:

    「謝皇上。」

    「皇上,臣妾也要。」張德妃不依地嬌叫著。

    「江喜。」他揮手。

    江喜立即舀了一小碗到張德妃的小桌子上。

    「德妃請用。」

    「謝皇上恩典。」暗自咬牙,悶了一肚子氣,張德妃氣白了一張俏臉。

    「眾愛妃,等會酒過三巡,朕想瞧瞧各位的絕活,表現良好者,朕大大有賞,或舞姿,或琴棋詩歌,讓朕欣賞欣賞吧!」端起一杯酒,他與所有邀來共游的妃妾們乾了一杯。

    讓宮女們送上正餐,表演節目當然是吃了半飽以後開始。

    他真是一位懂得享受的男人呀!柳寄悠低頭吃著午膳,也明瞭這男人把女人間的明爭暗鬥看成有趣的表演:這些天下絕色,都是為了取悅他而生的,只要別陰毒到傷害對方,各種名目的競他相當允許。

    女人,只是他的玩具吧?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常說京城第一才女是趙吟榕。你可有其它意見?」他低首附在她耳邊笑問。

    她看了他一眼:

    「她確實是啊!」

    「朕以為你更勝她一籌。」

    「皇上想看兩個女人互鬥嗎?」她低下頭,歎著氣。

    這男人多麼的風光得意啊!他要的各型各態女人都順其心地繞在身邊,他怎能不快樂呢?就連她這根「芒刺」都乖順了下來,他當然會以不同的方法來尋樂子呀,否則他的帝王生涯就無趣多了。

    「朕想讓所有妃妾明白朕偏寵你的理由。」他心中自是明瞭後宮所有女子對他要立妃的事不以為然,就連各個顧命大臣們亦是贊同者少,反對者多。「怎麼?你不開心?」

    她虛應淺笑:

    「如果要我開心,就別做為難我的事。」

    「為難?讓你展現才華叫為難?那是朕多事了?」他臉上的笑不見了。

    又生氣了。唉!

    「恕妾身才疏學淺,不敢獻曝。」

    「下去。」他坐正身子,冷冷下令。

    她盈盈起身:

    「謝皇上恩典——」

    「這不是恩典,你不必謝了!」他咬牙低語,最後用力打了下桌面,使原本熱鬧的場面霎時靜得沒一絲聲響。

    數十名妃妾皆慘白面孔以對,唯一仍然神態安詳的,只剩下柳寄悠了。

    她看了他怒容好一會,轉身步下他首座的高台,昂著頭如他所願地下去,離開,回宮——然後一切如自己所願,遠離這些寵妃、寵妾,別讓自己感到悲痛。

    寧願獨居深鎖重樓,亦不願是成群麗色之一;願意全然屈服,卻不太過堅持自己的心,他可以去疼愛天下美人。但不要讓她感到自己是其中之一,這種心痛,會令她因承受不住而尖銳,下意識要讓他不快樂,否則撫不平自己的椎痛。

    她不要當「最寵」,倒寧願當他「最厭」。好吧,就是最厭,然後老死不再相見。

    自私的男人呀,禁錮女人身心,卻又粗心大意地不能守護,但他是皇上呀,所以……所以……她連抱怨的權利也沒有,活該呀……

    走出場地五丈處,後方傳來轟然巨響,她沒有回頭,她的兩個丫鬟回頭看了下,低呼:

    「皇上砸了桌子!」落霞叫著。

    「皇上跨上他的坐騎……呀!奔過來了!」挽翠叫得更大聲。

    然後兩人同時大叫:

    「小姐,快閃!」連忙要把小姐拉到有樹的地方,免得皇駒馳過時,化為馬蹄下的肉泥。

    但她們閃得還不夠快,怎麼閃都是徒勞,因為龍天運的目標就是柳寄悠。

    在眾多抽氣驚呼聲中,柳寄悠被健臂一摟,撈上了馬背,而馬蹄奔騰的速度甚至沒有遲緩,直往皇宮的方向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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