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是個落難公子,他與隨從小廝一路從帝都南下探訪民情,不意半途遭人暗算,他因長相俊俏而被活捉,輾轉賣至鄰近百花樓。
也因此,他和隨行之人失去聯絡,身無分文地淪為龜奴,每日得到大門前招攬生意,無力為己贖身。
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收穫,一進百花樓,他便覺事有蹊蹺,明明是賣藝為主的青樓,為何每到夜晚便傳出女子啜泣聲?禁止旁人靠近的東廂房似乎另藏玄機。
「你是我見過最不盡職的龜奴,人家是忙著把撒錢的大爺迎進門,巴不得他天天上門,以青樓為家,直至傾家蕩產為止。」一頭羊要扒三層皮,扒到見骨了還繼續拿來燉湯。
佯裝打盹的曲天時正在閉目沉思,冷不防一聲嬌軟嗓音近在耳畔,他愛理不理地睜開深黝雙瞳,輕掃映入眼中的輕軟繡鞋。
在這百花樓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以他俊俏的外貌,不少花娘投以青睞,暗地裡接近他,不時以言語挑逗,盼能跟他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甚至是花魁牡丹也有意無意的暗示他,希望來個花前月下對酌,不求一生一世相伴,但求互訴情衷,共赴雲雨。
他實在被這些舉止放浪的女人纏煩了,才選擇到門外拉客,一來可以躲開她們的癡纏,二來借由嫖客們的口探查他所懷疑的事。
因此,當耳邊又響起女子低軟的嬌音,他不做多想地以為是百花樓的花娘,故而假裝困極不予理會。
「喂!你這裝睡的功夫還不到火候,該跟我學學,我爹要是念我沒個姑娘樣,像匹野馬似的老往外跑,我就昏睡不起,讓他念到自覺無趣便自個兒走開。」她這招屢試不爽,耳根子也清靜許多。
這聲調聽來似乎不是樓裡的姑娘,每個想接近他的女人都盡量表現出嬌柔多情的一面,豈會自稱心性不定的野丫頭,引起反感?
思及此,慵倦的黑瞳緩緩往上瞟,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濃妝艷抹的臉孔,結果卻不然,曲天時微訝地怔了一下。
素淨嬌顏連胭脂也未上,面頰膚色不像時下女子那般白透柔皙,而是帶著最純淨的蜂蜜色澤,彷彿早起的晨光直接打在她臉上。
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花魁牡丹的姿色猶勝她三分,但她那雙生動的水眸漾著光彩,燦燦生輝,讓人不自覺地多瞧上兩眼。
尤其是她嘴角揚起的弧度,非常甜。
「你可別說你被本姑娘的美色迷住,才看得回不了神,那我可是會很傷神的,唯恐你中了我的美人咒而無法自拔。」蜜色臉龐浮著嬌美甜笑,一副甚感為難的困擾模樣。
「美人咒?」若非自小生活在嚴謹的環境中,曲天時大概會因為她的「大話」而諷笑出聲。
「你覺得我不夠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嗎?至少見過我的人都會說一聲長得不錯,堪以編入美人譜。」她自我讚揚,毫不忸怩。
在孩子心性的杜春曉身上,絕對看不見大家閨秀的端莊和含蓄,自小被爹親忽略、娘親偏寵小妹的情況下,被奶娘帶大的她習慣跟下人們打成一片,自然養成她不同於一般閨閣千金的率性與直坦。
她心裡有什麼話就說什麼,比較不會藏心事,想做什麼就去做,也不怕旁人說長道短,爹娘的不在意反而讓她更懂得體恤人,不因出身高低而有貴賤之分。
「姑娘美與不美見仁見智,這裡非久留之地,請速速離去。」在他眼中,人的容貌如何並不重要,他看的是一個人的心。
「哇!聽你的腔調應該不是本地人,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貪圖美色而來?」她故意逗弄他,硬是扣了個「好色」之名給他。
人若不好色,豈會涉足花街柳巷,甘為低下的龜奴。
曲天時的眸子瞇了瞇。「姑娘若是無事想找樂子,大可到茶樓聽人說書、彈琴去,勿在此處生事。」
若是讓人瞧見她在青樓門口逗留,肯定對她名節有損,日後難以匹配好人家。
「誰說我沒事了,你這人說起話來倒是文謅謅的,主事者用了你準是不划算,你拉攏客人的手法沒我高超。」起碼她曉得開門做生意圖的是個「利」字,趕起客人豈不是無利可圖。
「妳不會想到這兒謀份差事吧?」他隨口一提,並未當真。
沒想到她竟然—
「是呀!我進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個不用費勁又舒服的閒差,小曲哥,你說我做什麼好呢?」她態度輕慢的靠近,一股軟膩的幽香鑽近他鼻間。
「妳怎麼知道我叫小曲?」他倏地語氣轉冷,看她的眼神充滿防備。
當初他就是發現地方上有閨女失蹤事件,因此命令隨身護衛前往調查,誰知他竟一去不回,失去聯繫,他才與貼身太……小廝尾隨其後,查探究竟。
可是因太相信民風淳樸,少了防人之心,在半途中遇到一位臨盆婦人,他主僕倆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不意迎面而來是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迷魂香。
待他再清醒,人已在百花樓中,當時老鴇正跟一個背光的男子議價,他才得知自己在昏迷時遭人強按了手模簽下賣身契,而小廝則由於相貌一般,被棄原處。
「我聽見那個虎背熊腰的虎哥喊你小曲,瞧你這俊俏的模樣,讓人想忽視都很難吶。」她忍不住想摸摸他面皮,看看是不是滑不溜丟。
杜春曉並非存心輕薄,只是對膚白者很感到興趣,她一身蜜色肌膚打從娘胎就帶來,抹再多的香粉凝膏也難有欺霜賽雪的白皙色澤。
一白遮三丑,眾所皆知,沒有幾可透光的雪嫩肌膚,再美的絕色佳人也失色三分。
「姑娘,請自重,煙花之地是非人往來,妳好手好腳,自有謀生能力,不該白布染黑,壞了美好未來。」人生在世,但求一生清白。
她似乎跟他槓上了,搬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歪理跟他辯論。「我才貌雙全,不偷不搶,賣藝維生,這也是自食其力呀!
「小曲哥,莫非你也嫌棄樓裡的姊姊妹妹,瞧不起她們為了生活而提壺賣笑、出賣尊嚴換取溫飽,那你就太自命清高了,你有床睡、有飯吃,靠的全是花娘們陪客人喝酒換來的。」
「兩者不可相提並論……」他有些詞拙,辯不過她的伶牙俐齒。
不論是點頭或搖頭,他都屈於劣勢,對於她的聰慧反應,他是既佩服又懊惱,這樣靈敏巧黠的姑娘竟自甘墮落,以風塵為家猶然自得。
「哪裡不一樣了?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甘願賣身入青樓?不過說來都是當今皇上的不是,要是他多有些作為,充實國庫,致力民生,百姓們豐衣足食,又怎會有典妻賣女的事來?」怪來怪去還是上位者沒做好,才會衍生出無數的弊端。
曲天時聞言,當下臉色微沉。「天子高居殿堂、日理萬機,他每天處理的是國家大事,防旱疏洪、積糧強兵,審核各地上表的奏章,解決地方官員難事,妳區區婦道人家,豈可評論天威浩蕩。」
他說得憤慨,似是有感而發,不許百姓有所誤解,高高在上的天子並非無所事事,不聞民間疾苦,他也有心做個好皇帝,讓子民們安居樂業,民殷國富。
不過他顯然太激越了,讓帶著取笑意味的杜二小姐稍感錯愕,粉嫩臉蛋怔忡了好一會,才微微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長氣。
「你一臉正氣凜然的模樣還真是嚴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當過皇帝,鉅細靡遺地描述天子作息。」說真的,她差點被唬過。
曲天時神色微變,低垂著目光。「我要是皇上,便治妳個出言不遜的大罪。」
他的身份確實尊貴,皇朝之內無人可以比擬,滿朝文武百官都得拱禮朝拜,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便是金烏皇朝帝王,年僅二十四歲的天順帝曲天時。
而貼身護衛嚴功則是四品帶刀侍衛,另一名小廝是打小跟著他的太監公公小德子,他們一行三人從皇宮出發,只為探查民情,兼之尋覓立後人選。
人道自古君王最多情,不過貴為一國之君,他卻鮮少與女性接近,從小忙於習帝王之道,身邊除了一些皇家女眷和帶大他的嬤嬤外,只有服侍的太監,加上金烏皇家門戶之見並不重,像他的父母就是自己選擇伴侶,所以雖然心急他的婚事,他們倒也不會干涉太多,以至於他至今仍無婚配對象。
「咯咯……幸好你不是,不然我就要人頭落地了。」皇上是天,天子威儀不容冒犯吶。「好了,小曲哥,麻煩你引見沈嬤嬤,別讓我在外頭枯等。」
一聽她未打消原意,曲天時兩眉一攏。「妳真能忍受喝醉酒的客人對妳上下其手,不時言語調戲,甚至借酒裝瘋占妳便宜?」
他對她曉以大義,希望她能打退堂鼓。
「那就把客人灌醉呀!只要醉得不省人事,還能起什麼色心?」她信心滿滿的說,似乎胸有成竹。
「妳……」
正當曲天時還想勸退她時,門內的虎哥看到門口有容貌姣好的姑娘徘徊不走,便走了出來,聲音宏亮地打斷兩人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