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宮律例中有一條,要是女子入宮三年不受皇寵,就可以申請出宮,還可以拿到一筆可觀的銀子養老是吧?」
他瞇著眼。這女人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問出這種問題?
「確有這條律例,妳到底想說什麼?」
「我……我想知道,若是今日我被皇上臨幸,可有一日皇上討厭我了,那麼三年之後,我是不是仍舊有申請出宮的權利?」
李承澤險些被她的問題氣死。她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郗寶寶見他俊臉一沉,以為他心疼銀子,急忙解釋,「皇上您放心,不必金銀珠寶,只要在我離開皇宮時,皇上送我兩個做菜好吃的御廚就行,哇……」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皇上牢牢咬住下唇。
「痛痛痛……」
這一日,碧華池外面候著的宮女太監,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尖銳叫喊聲。
他們心底皆有一個疑問,皇上到底是在寵幸,還是在懲罰皇后娘娘?
郗寶寶是在腰酸屁股痛中慢慢清醒過來的,睜開眼坐起身,就見兩排穿戴一模一樣的宮女跪在床前,「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嚇了好大一跳,忍著痛趕忙摟著被子退到床角,雙眼打量四周,這才發現自己不在鳳鸞宮,床帷是明黃色軟緞,上面還繡著五爪金龍。
她抱在懷裡的被子也是明黃色的軟緞面,還有剛剛頭下的玉枕,是名貴至極的白玉枕,冬暖夏涼,還有養神補氣之效。
片刻工夫,那些跪在地上的宮女全起身,有的取過黃金臉盆,有的拿過絲綢軟巾,有的端來漱口水,準備伺候她起床梳洗。
「不用麻煩了。」郗寶寶實在不習慣被人家這樣伺候,她住在鳳鸞宮時,都是自己來。
「皇上在上早朝前曾吩咐奴婢等人,待娘娘醒來後,便要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聽到「沐浴」兩字,她就猛然想起昨天被皇上拐進碧華池的情況,雙頰頓時發熱,羞得無地自容,慌忙說道:「不……不必妳們貼身伺候了,我自己來就好。」
不等宮女反應,她手腳利落的穿戴整齊,淨了面、漱了口,片刻工夫便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齊齊。
不習慣被一群人盯著,郗寶寶找了個借口就要回自己的鳳鸞宮。昨兒個一夜沒回宮,不知道采裳、春桃、綠桃她們有沒有擔心自己?
幾個宮女想貼身護送她,卻被她拒絕了,在回宮路上,她暗忖,沒想到她還是被吃干抹淨。
多多說伴君如伴虎,一夕被臨幸,不見得終生受寵,多多還舉了好多悲慘的例子,把她嚇得半死。
希望這三年快些過去,最好皇上從今天開始把她忘掉,反正他後宮裡的女人那麼多,而她長得又不漂亮,應該不會被注意太久吧?
嗯,以後要盡量少在皇上面前出現,只要熬過這三年,到時候她就可以離宮了。
一想通,郗寶寶腳步不禁輕快起來。
可她才剛剛走出皇極富的內殿,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哀家不懂皇上為何執意不讓雲笙被提升為禮部尚書,原禮部尚書孫桂庭已經告老還鄉,而雲笙曾是孫桂庭的門生,又是哀家的親侄,你的表兄,是新禮部尚書的不二人選。」
太后說得句句有理,可語氣中流露出強硬之勢。
「母后所言的這些,兒臣自然知曉,可趙雲笙兩年前在安平為官時,並沒有對該地有太多貢獻,無功無德,兒臣若將他提升為禮部尚書,怕會有人在背地裡說閒話,還望母后莫要為難兒臣。」李承澤雖是字字恭敬,可口氣中透著難掩的果決。
太后見兒子不肯妥協,面色一沉,「皇上這話說得有失公允,當年先皇在位時,趙氏一族為了讓你順利當上皇帝,在背後可是使了不少力。」
「兒臣自是多謝外公以及舅舅他們的一番好意,但母后也該知道,當年兒臣被立為儲君主要是因為嫡長子的身份,後來則是兒臣的表現不令父皇失望才得以順利登基為帝,與他人無關。」
「哼!你這話說得可真是令人心寒,若沒有強大的外戚勢力,你真以為你這皇帝之位能坐得這麼順利嗎?
「你一次又一次阻擋趙氏親族為官,哀家已經一忍再忍,雲笙是哀家唯一的親侄,也是趙家一脈單傳的骨血,哀家不想讓趙氏一族沒落,提拔他有何不可?」
「母后……」
「夠了!哀家不想聽你說什麼大道理,這件事哀家已經決定了,皇上也莫要再為此與哀家爭論。」
太后起身,走到皇帝的面前,語重心長道:「皇上你還年輕,很多事情看得不夠透徹,母后也是為你好,還望皇上莫要為了這些小事傷了我們母子的和氣。」
太后的鳳駕在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簇擁下,離開了御書房。
李承澤冷著俊臉坐在龍椅內,突然拿起硯台重重的拋向一邊,砰!嚇得兩旁伺候的宮女太監紛紛下脆,不敢多吭半聲。
「皇上息怒,莫要傷了龍體啊。」福公公心疼主子,忙上前勸慰。
「那個趙雲笙不但為人暴戾、處事狠絕,還夥同一群貪官暗底裡買賣官職,朕已經顧念他是太后的親侄,賞他個官做,現在居然還敢打起禮部尚書的主意!」季承澤恨恨說道。
他怎能不惱,這些年來趙氏一族仗著有母后撐腰,多次在外欺壓百姓,已有不少冤案傳進宮裡。
他不想重用外戚,可母后卻為了維護趙氏一族的地位,處處與自己作對。
他知道母后這麼做也是想鞏固他的政權,可這樣的外戚勢力只會讓他更加苦惱。
皇上大發脾氣,砸了書案上的硯台,郗寶寶隔著御書房的窗子,將此事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她第一次看到李承澤發脾氣的模樣,害怕之餘心想,幸好自己沒把他惹到這種地步,否則不知會被他罰成什麼模樣。
多多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為了避免遭受無妄之災,還是快快離去比較安全。
剛抬起腳想轉身走人,窗內便傳來一聲厲吼,「還敢走得那麼快,朕已經看到妳了……」
郗寶寶心下一驚,不得不硬著頭皮轉過身,就看到皇上站在窗邊怒視著她,她嚇得縮了縮脖子,行了個禮,勉強咧嘴笑道:「皇上吉祥……」
「哼!」李承澤重哼一聲,「福公公,朕餓了,命人備膳。還有妳……」眼睛不客氣的瞟到她身上,「隨朕一起用早膳。」
被帶回皇極富,她看到滿桌子的美味佳餚,頓時胃口大開,可見兩旁站著那兩大排宮女太監等著伺候她,她便沒了吃東西的興致。
李承澤端坐在主位,睨了她一眼,「怎麼了?」
早朝之後的氣,在看到御書房外躲躲閃閃的身影,以及她臉上那俏皮的生動表情,又回想起昨夜自己對她有些粗暴的臨幸時,總算淡去幾分。
郗寶寶環顧四週一眼,小聲在他耳邊道:「那麼多人瞧著我吃東西,我會吃不下。」
李承澤無奈一笑,揮了揮手,伺候的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
見人都散了,她總算寬了心,被他折騰了一夜,她肚子早餓得咕咕直響,滿桌子豐盛的菜餚,此時不大快朵頤更待何時。
皇上的早膳比別人豐盛很多,菜色一應俱全,且每樣都是宮中珍品,加上御廚都是從各地徵選來的高手,每道菜都好吃到極點,短短一刻鐘,眼前她隨手就構得著的盤子裡的菜就已經被她吃了大半。
李承澤自始至終都未吭半聲,興致勃勃的打量她吃東西的模樣,她嘴巴明明小小的,可塞到裡面的食物驚人得很,即使是一根菠菜,也見她吃得津津有味。
真是個沒心眼的小傻蛋!李承澤突然發現自己很羨慕她,吃飽睡、睡飽吃,聽說她原來的名字叫遲寶兒,後起的名字叫郗寶寶,難怪每次看到她,她的胃口都那麼好。
「皇上,您怎麼不吃?」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把眼前的美味佳餚都吞到肚子裡之後,郗寶寶這才發現李承澤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看。
她急忙拿過布抹了抹油亮的小嘴,又瞟了一眼桌上被自己吃掉大半的飯菜,忍不住臉紅。該不是她把他的那一份吃掉了,所以他才生氣不吃吧?
接著又想起剛剛他在御書房裡大發脾氣,還砸了東西,想必此刻還氣著。
「皇上若是不開心,說出來說不定心情就會變好。師父曾說過,每個人只有一顆心,而心的容量又很小,如果積壓太多心事,久了便會變成心病,而這個世上只有救命的藥,卻沒有醫心的藥。」
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李承澤忍不住笑罵,「妳這小腦袋裡的歪理倒是不少,只可惜妳師父教妳的這些都是騙人的,有些事情,即使說了出來,仍舊無濟於事。
「就像朕與母后。在朕沒得到皇位之前,為了避免他人使旁門左道阻撓,朕與母后彼此會相互扶持,一致對外。朕還記得,朕很小的時候最喜歡幫母后梳頭,母后的頭髮又黑又長,當年曾是父皇的最愛,朕也極喜歡母后的那頭青絲,每次去向母后請安,都要幫她梳頭。
「母后對我們兄弟極其疼愛,小時候為求表現挑燈夜讀時,母后總親自端來宵夜陪朕、為朕打氣,知道六弟承瑄喜歡習武演兵,便安排專門的師父教授他,她總說,我們兄弟是她的心頭肉,為我們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
頓了片刻,他輕聲道:「可自從朕登上皇位之後,母子間那種親暱的關係倒是越來越淡,母后為了壯大她族人的勢力,一次次逼著朕做不想做的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朕與母后之間,竟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不知不覺,李承澤將心底的不快一一吐了出來,回神時,才發現郗寶寶正瞧著他,聽得極為認真。
他有片刻的失神,驚訝自己居然毫不避諱的在一個女子面前坦露心中的脆弱,道出積壓多年的忿懣。
可她的眼神十分坦然,沒有恭維,更沒有貪婪,就像一個與自己相處多年的老友,在他想要找人傾訴的時候,適時出現。
從小到大,身邊真心待他的,除了胞弟李承瑄之外,也就只有一個衛祈,高處不勝寒,那份孤獨的感覺,又有誰能懂?
親生母親要處處提防,朝中大臣更要防範,就連身邊伺候的下人,又有幾個是真心對他?
見慣太多虛偽的嘴臉,整天活在算計之中,承受著比天下所有人都要重的責任,他也有累的時候,也想在孤寂時找一個知他懂他憐他的人。
所以別人羨慕他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殊不知,他更羨慕六弟和衛祈找到真心相守的伴侶。
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更不希罕那些虛假的安慰,他知道各妃子為了爭奪帝寵,暗地裡不知使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即使面對她們的溫聲軟語、賢良淑德的模樣,都無法讓他動心。
他已經習慣了孤獨,更學會了掩飾,沒想到在這個傻氣的女子面前,他可以毫無防備的洩露內心深處的積怨。
見她微張著小嘴,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他冷聲道:「如果妳想說什麼長篇大論的大道理,朕不想聽。」
郗寶寶急忙閉上嘴巴,不敢再多吭半聲。
李承澤看了有些惱怒又有些好笑。「妳若真想哄朕開心,給朕唱首曲子如何?就唱妳在果園裡唱的那個什麼菠菜又蘿蔔的。」
郗寶寶聞言嘻嘻一笑,「不是蘿蔔,是菠蘿啦!說起來這首曲子還是多多教我唱的呢,我唱給你聽喔,菜菜我是一棵菠菜,菜菜菜菜菜菜……果果我是一粒芒果,果果果果果果……」
看她認真的唱著曲子,「果」個沒完,努力要讓他轉變心情的模樣,李承澤心頭泛暖,再也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