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他就醒了。昨夜殺了陸霸天之後他本該離開木屋,最後卻是在木屋內留了一宿──和一名少女。
他回身看了乾草堆上熟睡中的少女一眼。他濃眉微斂,困惑深深。闖蕩江湖數載,三教九流的人物幾乎全見識過了,卻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人,光是那身裝束就令他費疑猜。
昨夜他嗅到的香氣就是發自她身上。在抱她回木屋時,他更是呼吸夠了那股沁鼻的幽香。不知她從何處來,亦不知她欲往何處去,在叫不醒的情況下,他實在不忍把一名弱質女流單獨留在荒郊野外,於是他決定陪她在木屋內待上一夜。
天亮了再說吧。他又回頭看向屋外。
滿右昀緩緩張開雙眼,接著便是一臉愕然。舉目所見的一切令她想不透、悟不出。是夢嗎?她驚慌坐起身,背脊透涼。
「你醒了?」
她循聲轉過頭,看見他了。
「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她撥開身上覆著的乾草,連忙站了起來。
「在下卓亦塵,這裡是松香鎮外十里的一處荒郊,昨晚我在屋外的草叢裡發現了昏迷的你。」他不疾不徐地一一回答她的疑問,邊打量著她。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少女,穿著相當怪異。「唯恐你遭遇不測,於是留你在這屋內度過一宿,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卓亦塵?」她只抓住了這一句。「你是卓亦塵?」
「卓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天啊!我這是到了哪裡?我怎麼會遇見你呢?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呀!」
震驚失措的她急步走近他,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堅實的胳臂證實他確為血肉之軀。「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她喃喃地念著,努力地回想發生在自己的事──
昨晚她一直繞著操場跑,從來她都沒有過那麼驚人的體力,好像永遠也不會疲累似地,一圈接著一圈,越跑越快,突然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驅使她回頭。
誰知這一回頭看見的竟是茫茫煙霧,四週一片荒山亂石!倉皇驚恐的她任憑自己怎麼跑也跑不出眼前的景象,就像進入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回頭亦望不見起點,彷彿誤入了迷魂陣,怎麼也走不出那陣仗。她只得沒命地繼續向前跑。暗夜的天空,無星無月,雲靄低沉,濃得有如一團團層疊的墨暈,伸手不見五指。用盡所有力氣之後,她終於倒下。
「你可以放手了嗎?我當然是真的。」
卓亦塵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哦,對不起。」放開他的手臂,她後退兩步,定神仔細地瞧著他。
卓亦塵?蒼白的臉上泛現的是一種出世般的冷漠,不流露絲毫情緒,眉眼間有的只是歷盡風霜後的滄桑與幽寂,那樣的孤遠神韻、索落沈緒,令她聯想到懸掛在夜空中的寒月。
是他?
她困難地嚥下口水。「你說這裡靠近松香鎮?」
「不錯。」
她立刻在記憶庫裡搜尋一番,敏感地掃視屋內一圈,發現硬泥地上果真有斑斑血跡。
「昨晚這屋內是否有一場廝殺搏鬥?」
「嗯,不過為時不長,很快就結束了。」他敏銳地反問道:「你可是在昏迷之前聽見了什麼?」
「哦,沒有。」她支吾著。昨晚她只覺筋疲力竭,全身虛軟,哪還能聽得見什麼,但一時她也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一切經過。「地上有血跡,我是根據這個判斷的。」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他眼底有一抹對她的激賞。「血腥味的確教人難以忍受,委屈你了。」
「不,你千萬別這麼說,我該謝謝你救了我才是。」
語畢,她注意到牆角那個木箱,立刻便明白了,裡面裝的是兩顆腦袋。想到那面皮死灰、五官扭曲的兩顆頭顱並排放在一起,那種血肉模糊的畫面,她的胃中頓時一陣翻騰,忍不住就嘔吐起來。
「姑娘?」卓亦塵踟躕片刻,最後還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停止嘔吐才問道:「你哪兒不舒服嗎?」
「哦,沒有,我沒事,謝謝你。」她微赧地推開他一些。「對不起,我是看見那個箱子才想吐的,沒弄髒你的衣服吧?」
「沒有。」他扶她坐上屋內唯一的一張椅子,對她為那個木箱做出的反應感到不解。「你知道木箱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嗎?」
「我不知道。」她急急否認。「我想是木箱上的血跡令我作嘔。」
其實她根本看不清木箱上究竟有無血跡,扯謊的同時她也意識到鼻樑上的眼鏡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
「你是何方人士,為何深夜獨自來到這荒山野外?」他瞟一眼她左胸上「晴陽女中」四個字。
她只得尷尬地朝他一笑,知道這種事是怎麼也解釋不清的,即便她全盤托出,只怕他也會當那是怪力亂神。
「我不知道。真的!請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兒來。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全身無力,連眼皮都撐不起來,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木屋裡了。」
「難怪昨晚我怎麼都喊不醒你。」他原以為她已死了,在發現她尚有脈搏和呼吸後,才決定陪她留在木屋裡。
她的眼底一片茫然。經他一問才發現自己已陷入困境,儘管她連自己都尚未說服,但依眼下的情況看來,她確實已身處另一個時空。思及此,她內心憂喜參半。喜的是自己終於不必再面對那惱人的數學、煩人的聯考;憂的是自己現今已舉目無親,無處可去。茫茫天涯,她該怎麼辦?
空前的恐慌無助頓時瀰漫心頭,絕望傷心的她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卓亦塵對她突如其來的失控感到無措。男女授受不親,昨晚抱她進屋實屬情非得已,而此刻,他也只能任由她哭。
直到她轉為低低飲泣時,他才開口:「你可知回家的路?若是方便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她聞言又是一怔!他這麼急於擺脫她嗎?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他,他怎能如此毫不在乎地就想打發她走?不,既然她已經來到他所在的時空,也與他相逢,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輕易溜走。
「我不記得家在哪裡,過去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
不忍詛咒家人,所以她沒有說自己慘遭家變,僅她一人死裡逃生,只是以失去記憶為由,言簡意賅地說明自己淒涼的處境。
「「晴陽女中」是什麼意思?它能勾起你一點回憶嗎?」他又盯上那四個字。
「我真的不記得了,我只知道自己無處可去。」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哦?」憐憫之情在他心底油然而生,此刻他竟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你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她考慮了一下。「就叫小滿吧。」
他點點頭,不再多問。
「卓……我可以喊你一聲卓大哥嗎?」
他不置可否,只道:「小滿姑娘,你對陌生人的戒心不夠。」
「你又不是陌生人,」知道他這是在責備自己,她不依地噘了下嘴。「至少不是壞人,要不然你昨晚就不會整夜守著我了?對不對?」
「昨晚你昏迷不醒,我不忍心扔下你,現在我大可放心地離去。」他無動於衷地道。
「不不不!你現在也不能扔下我不管!」她急急哀求道:「卓大哥,我已無家可歸,又無處可去,你不能這麼狠心丟下我!可否請你大發慈悲收留我?」她是真的害怕。要說現在還有什麼人值得她信賴,那就是他了。
他對這樣的請求感到為難。「請恕卓某不能答應你的要求,並非我沒有惻隱之心,實在是愛莫能助。我自己尚且居無定所,又如何能夠收留你?何況男女授受不親,我豈能容自己毀了姑娘清譽?」
「江湖中人豈會如此拘泥小節!」她立刻反駁。見他仍舊不為所動,她當機立斷,決定破釜沉舟。「那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吧!」說著,她拔下他背上那把刀遞到他手中。「反正我一個人混不了多久也是一死,倒不如先死在你刀下可能還乾淨一點。」
以她對卓亦塵的瞭解,這一招應該起得了作用。
見她一臉決絕,他有些動搖。
「我如何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話?」
她聞言,明白他對她的來歷仍有所懷疑,便當場屈膝一跪,磕了聲響頭。「多謝卓大哥昨晚慷慨相救,沒讓小滿成為凍死骨,大恩大德容小滿來世再報!」語罷她站起身,反身朝磚牆直衝去。
他見狀,立刻提氣縱身一躍,代替那堵牆接住了她,讓她整個人跌進自己堅實的胸膛。
他一把扶正她,道:「你何苦以死相逼?我不想惹麻煩。」
「那你剛才又何必救我呢?就讓我一頭撞死算了。」
她一轉身又要去撞另一堵牆,被他以更快的速度一把揪了回來。
她煞不住身,二度栽進他懷裡。
「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她一不做二不「羞」地乾脆抱住他,仰起臉哀求。
「你──」
「好不好嘛?拜託拜託,求求你啦!」
他還沒被哪個女子這麼抱過,尷尬之餘,似也被她朦朧的淚眼和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逐漸軟化了心。
「你若跟著我也是居無定所,四處飄泊,那對你對我都不方便。」
「我不在乎,處處無家處處家嘛,能浪跡天涯也是一種不錯的經驗。」見他不再堅持,她滿心歡喜。「我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洗洗衣服打打雜,甚至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早日達成報仇的心願。」
「你如何知曉我有深仇未報?」他十分詫異,推開她到一旁。
「哦,我猜的啦,像你這樣行走江湖的人大都有血海深仇在身,否則何苦一個人浪跡天涯,過著孤獨飄泊的日子。」
「我並非與你說笑,你跟著我只怕有受不完的累,吃不完的苦。」
「我不在乎,再苦再累也比我淪落街頭要好吧?何況你的武功高強,可以保護我。」
「你又是怎麼知道我武功高強的?」
「也是猜的,看你剛才救我的樣子就知道了。」
估計她是胡謅,他定定注視了她好一會兒。
「江湖路險,草莽多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跳進這大泥淖裡實屬不幸,我已跨了進來,身不由己。你又何苦硬蹚這趟渾水呢?」他已不忍再拒絕,但還是想勸她打消念頭。
卓亦塵果然無情。雖然她聽得出來他已不再堅持丟下自己不管,但她已認識他三年了呀,他為什麼還那麼無動於衷,連收留她都覺得勉強呢?
她後悔,怨自己當初不該賦予他這種性情。他不輕易動情,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會至死不渝。
就如她所安排的,他會愛上霍羽丹。她雖然還未動筆寫完結篇,可在她筆下,他已經和霍羽丹相戀了。
不行!她得阻止這件事發生。如果他這一生只會愛上一名女子,那也應該是她,她都來到這裡了不是嗎?早知道會有今日,打死她她都要把女主角寫成滿右昀。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去見一位前輩。」
她暗忖自己如果沒推算錯誤的話,他應該尚未遇見霍羽丹。他口中的前輩應該是指柴烈。她瞥了眼那個木箱,明白他正要提著陸霸天和屈無痕的腦袋去見柴烈。
「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我不能帶你去見他。」他斷然回絕。
「好吧,那你是不是把我安置在什麼地方等你?你見過他之後再去接我。」
他看了她一眼,便拾起木箱朝屋外走去。一聲呼哨出自他的舌尖,一匹駿馬悠然走向他。
她追出屋外。「你要走啦?」
「嗯。」
「那我呢?」
他卸下肩上的包袱遞到她手中。「這包袱裡還有一套衣服,你回屋裡換上,待會兒經過市集時再買兩件給你。」
抱著他的包袱,她兩眼一亮。「你的意思是答應讓我跟著你嘍?」
他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瞅了眼她一身的裝扮。「快進去吧。」
她喜孜孜地奔回屋內,脫下晴陽女中的體育服裝,換上他的衣服。袖子捲了兩卷之後長度剛好,衣袍也太長了,她撕扯下一截,剛好用來將長髮紮起,收拾了包袱,她又衝回他面前。
「怎麼樣?我這樣子好看嗎?」她開心地在他面前轉了兩圈。
「你最好打扮得越不起眼越好,否則會招來禍端。」他不予置評,但還是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他覺得雖然她身著男裝,但也比先前那不倫不類的打扮好看多了。老實說,他並不認為她長得特別標緻,只覺得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特殊罷了。
「要出發了嗎?」她走近他。
「你會騎馬嗎?」
她搖頭,一臉歉然。沒想到這麼快就給他添麻煩了。她不敢告訴他這是自己頭一遭親眼看見馬。誰會相信她連動物園都沒去過!
「我可以跟你共騎,反正你只有一匹馬嘛。」
「來吧,我扶你上馬。」答應讓她跟著自己之後,他對接下來的問題都顯得滿不在乎了。
「等等,」她卻步。「你昨晚是在哪裡發現我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草叢。
「你等我一下,我過去看看。」
她衝進草叢中四下翻找,到處都翻遍了仍沒找著自己那付黑框眼鏡。
終於,她死心了,挫敗地踱回他跟前。
「你在找什麼?昨晚掉東西了嗎?」
「算了,」她無奈地揮了下手。「不是頂重要的東西,不礙事的,走吧。」
還好她近視不深,今後就湊和著看吧。
在他的扶持下,她成功地坐上馬背,他隨後上馬,成了她的靠背。
「好奇怪的感覺哦。」她興奮的高呼一聲。
他沒搭理她。山風陣陣,他無可避免地又呼吸著她身上傳來的香味。
朝陽早已突破雲層,漫灑在兩人身上。
———
卓亦塵在市集裡買了兩套男裝給她。日正當中,兩人在客棧用了簡單的午餐。
「你就留在客棧裡等我吧,我現在就啟程去見前輩。」他已將她安置在房間內。
「哦,你放心走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知道他此行是去見他的「師父」,不會有什麼危險,她也就安心地要他走。
「嗯,我走了,你自己當心點。」他隨即拾起木箱,離開了客棧。
他走後,她獨自坐在房裡沉思,奇怪自己並沒有因為離開了原來的生活環境而感到不自在。也許是因為眼前看到的每一個景物都是她一手創造出來的緣故吧!何況她已經認識他三年了,雖然他才認識她一天而已。
不知不覺地,腦海中又浮現他的身影,在身歷其境、親眼目睹之後,他的影像愈發清晰鮮明。寬鬆的葛布衣袍隨風飄拂,幾綹髮絲時而揚起,時而垂落。幽深的雙瞳宛如不見底的黑潭,滄桑的臉上猶見剛毅,原來自己筆下的他是如此迷人……
躺上床後不久,她進入夢鄉。這一覺竟睡到深夜。
———
陰冷的夜色中,兩條人影冒了出來,身形迅速交錯移動,手上兵刃的光華亦不時發出。
兩人潛入客棧,打算向卓亦塵索命。
聽見隔壁房中有了動靜,滿右昀以為是卓亦塵回來了,於是興匆匆地前去敲他的房門。
「卓大哥。」
房裡遍尋不著卓亦塵的兩名大漢聞聲立刻一怔,互使了下眼色便開了門。
「卓──」
滿右昀語聲未落便被一把大刀架住脖子,她頓時血色盡失,一張臉刷白。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房裡出現?」儘管兩腿已發軟,她還是硬撐著站個筆直。
「哼,你休管我二人是誰,看來你這小子認識姓卓的傢伙,」大漢之一吆喝著,接著便朝夥伴道:「要是姓卓的還不現身,咱們就活捉這小子,留話要他來見咱們,諒他不敢不現身!」
「就這麼辦!把他捆起來帶走!」
滿右昀沒敢掙扎。混亂中她強迫自己鎮定思考。對了!這兩名大漢肯定是為那陸霸天報仇來的,他們原本應該早死在卓亦塵的刀下才對。一定是因為她的出現耽擱了卓亦塵的行程,這會兒他還回不來,於是他們就遇上她了。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只得眼睜睜地任兩人將自己牢牢綁住,並在口中塞上布頭。她默禱著,希望卓亦塵來得及救自己一命,希望。
「住手!」
卓亦塵及時趕到。他一回客棧便發現異狀,兩人正要帶走滿右昀的當兒,他在房門口大喝一聲。
「你回來得正好,我兄弟二人就怕找不著你!」
兩名大漢互看一眼,神色怔怔,卓亦塵懾人的聲勢令兩人卻步,來時的氣魄已不復存在。
「你二人與我有何冤仇,儘管衝著我來,何必對這位手無寸鐵的小兄弟動粗?放了他,我可以饒你們不死。」他瞥了滿右昀一眼,似乎要她別害怕。
「姓卓的,大話少說,本來我們就沒想要他的命,不過想以他為餌,誘你出來罷了,既然你已出現,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他。」
「卓某未曾見過二位。」
「你心狠手辣,殺了陸大哥,這個仇我們非報不可!」
「原來如此。」他臉上緊繃的線條頓時緩和下來。眼前這兩人跟陸霸天一樣並非邪門歪道之人,她應該沒有喪命之虞。「放了他,我們之間的事到外頭去解決。」
「行,一句話!」
三人立刻出了客棧。
被摔在一旁的滿右昀仍驚魂未定。沒想到在親眼目睹這一切時竟是如此駭人的感覺。
她知道剛才那兩人是活不久了。其實他們也不算壞人,可是──她突然覺得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是自己。
冤冤相報何時了?她究竟陷多少人於如此不幸的循環中不得解脫?
她眼前立刻浮現正在發生的一幕──
「你們可以不死,如果你們不想死的話。」卓亦塵語聲平靜。
兩名大漢之一吞了吞口水,艱辛地開口:「我們受陸大哥重托,來此替他壓陣,如今他慘遭毒手,我們不可能坐視不理,當作沒這回事。陸大哥的血債,我們非討不可!」
「那就休怪卓某沒有給你們機會,這可是你們自己選擇的。」
「廢話少說,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圍上來!」大漢揮動他的大刀吆喝著。
「來」字的餘音還蕩在空氣中,卓亦塵手中狂刀的冷電已掣閃於黑夜中,大漢所持之刀倒拋而起,連著那只持刀的右臂。
另一人見狀,立刻掉頭,拉著斷臂的夥伴狂奔離去。
———
卓亦塵回客棧後只見滿右昀坐在地上流淚,神色怔怔,彷彿魂已出竅。
「小滿姑娘!」他一個箭步上前,取出她口中的布頭,替她鬆綁。「疼嗎?」他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勒痕。
「沒事。」
「嚇壞了吧?」他扶她起身。「這才第一天呢,就發生這種事,往後還不知會出什麼狀況。」他頓了頓,含有深意地望著她。「你確定自己可以過這種擔心受怕、隨時有生命危險的日子?你要知道,任何時候你都有可能受我連累,而我也未必救得了你。今天的事是第一次,但絕不是最後一次。」
「卓大哥,你不要再說了,這些我都明白,我也早有心理準備,以後我會更加小心,盡可能不給你製造困擾,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慘遭橫禍冤死了,你也不必自責,你本來就沒有保護我的責任,過一天算一天吧。」
他皺了下眉,似乎在挑她話裡的毛病,但沒有做出回應。
「如果沒事,你早點休息吧。」
「嗯。卓大哥你回房去吧。」
———
驢車過去不久,又有躂躂蹄音響起,逐漸朝卓亦塵靠近,他蒼白堅毅的面容上浮現一抹微笑。
路的那頭塵煙輕揚,四乘健騎不疾不徐地奔了過來,馬上騎士個個神態自若,顯然都是久經風浪的練家子。
卓亦塵這才從石上起身,他手持一根長竿凌空抽打地面,激起一陣沙塵。
為首的騎士立刻警覺的停下馬,其餘三騎也隨著散向路兩旁,每一騎的鞍後都載有一個套著油布罩的小箱。
一番答問之後,四騎終於懂了,卓亦塵意圖劫鏢。四人互覷一眼,直覺地伸手摸向腰間的傢伙。
「你竟敢一個人單槍匹馬來劫鏢?」為首的總鏢頭頗不屑地問道。
「總鏢頭,假如能不見血,那該有多好?」
「哈哈哈……大膽狂徒!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不經抗拒,自動奉上所押的紅貨?」
「不錯,這是唯一能不見血的方法。總鏢頭,破財消災,財去人安樂,你何苦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總鏢頭倒也乾脆,懶得再練口把式。
「賜教吧,兄台,擺平我四人,東西就是你的。」四人立刻擺出陣仗,圍繞著卓亦塵。
卓亦塵丟下手中長竿,手掌翻轉的剎那,鏘的一聲,狂刀已筆直豎立,鏑鋒森寒,彷彿一頭昂首待噬的猛獅。
一場廝殺於焉展開。
「卓亦塵,人說你心狠手辣,寡絕無情,是罕見的冷血凶邪,今日相遇,才知你的本性比諸傳言實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一個人的私怨,你竟不惜殘害無辜……」
「我給過你機會,這一切全是你堅持要見真章的後果。」
狂刀入鞘,卓亦塵不再發一言,一一卸下鞍後的小箱,挾著三口箱子,長身飛掠,旋即無蹤。
———
石洞中燃著松枝火把,青紅交雜的火苗劈啪閃跳,濃烈的氣味有點嗆鼻,但卓亦塵卻似全無感覺,他盤膝坐在一塊大而圓的石頭上。
「委屈你了,今晚我們必須留在這石洞裡過一宿。」他朝離火把遠一些的滿右昀低低說了句話。
「沒關係的,你怕那三隻箱子會引人覬覦,所以才捨客棧而就石洞的,對不對?」
聽見這話,他才正眼看她,見到她臉上浮著一層異樣的紅光,大而深的雙眼雖然瞇合著,眼縫中透出的光芒卻熾熱灼亮。
「你知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嗎?」
她輕輕搖了下頭。雖然她知道裡頭是極品翡翠、無瑕珍珠和寶石金條。
「裡頭裝的是一個人的身家性命,節譽信守。」他說得十分壓抑。
他痛苦、無奈、心不由己,她知道。
「卓大哥,」她坐到他身旁來。「你想過放棄報仇的念頭嗎?」
「沒有差別的,如今的我已不可能放棄報仇的念頭。」
她不能主動對他提些什麼,只希望引導他說些心裡的話,才好安慰他,才好為自己贖罪,畢竟他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全是拜她所賜。
「卓大哥,你是不是覺得人與人之間總是恩怨糾纏、喜嗔莫名,善緣惡緣間僅一線之隔?」
他有片刻的愣怔。她說的不正是他心裡的話嗎?那就是他對柴烈的感覺。
「你相信兩個人之間在相處了四年之後,彼此居然不曾培養出絲毫的感情和一點相互關懷的意願,甚至經常對彼此感到陌生,經常格格不入,但是為了現實又不得不繼續恩怨牽連?」
他的語氣沉穩,但心情卻十分激動。雖然只是稍事傾吐,他已對自己的突兀之舉感到不可思議了。從來他都不曾對任何人提起心中的喜怒哀樂。
「我相信。」她沉篤地回答。「那是因為你懂得飲水思源,不想過河拆橋的緣故。」
他又是一怔!她如何能一語道破他和柴烈之間師不師、親不親的關係?
「你到底是誰?」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彷彿要看穿她。
「我是小滿。」
「小滿?」
他有些困惑了。那張臉明明幼嫩無知,如何能輕易地道出他那種刻骨銘心的辛酸呢?
「卓大哥,我和你已經相處四天了,你會對我覺得陌生嗎?你會覺得自己跟我格格不入嗎?」
他仍盯著她,似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
「你常常瞇眼睛,為什麼?」
「哦,我從小眼睛就不太好,太遠的東西我就看不清楚。」
「給大夫看過嗎?」
「看是看過了啦,不過現在已經沒救了。」她乾笑兩聲。
「藥石罔效?」
「差不多,不過應該不會再惡化了。」她也盯上他的雙眼。
「你看得清楚我嗎?」
「這麼近當然看得清楚嘍!」
他笑笑。火光中,他臉上出現少見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