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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 第四章 前塵今生(1) 作者:曦然
    她第一見到楚琴淵的時候在杭州。

    那天下著整年未見的大雪,雪一片片地下,大得有些嚇人。她事先就知道他會來杭州城外荒山上的懸崖邊,因為那裡是杭州唯一種著松香木的地方。松香木和月雲木一樣,是制琴的良材。

    那天,一個少年公子,一身白色的披風斗篷站在懸崖邊;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他站的地方散發著清冷的光。

    「很危險。」他那個時候這樣淡淡地告知她,卻沒有看著她。

    「我?」幾片雪花落在她飛揚的長髮上,她的眼神浮現出隱隱的詭異,「我來殺你。」

    他聽到這樣駭人的話,神色依舊是淡淡的甚至還有些玩味,「殺我?你如何殺我?」

    她揚起了一抹輕輕的笑,「殺你?就這樣——」話音一落,她往後退了一步,腳下一空直直地往下墜去。

    她的神色幾乎是恬靜的,眼神純粹地看著他。她的眼神深深震懾住了他年輕的心,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由自主地狂奔到了懸崖邊想要抓住不停往下墜落的她。

    結果……他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然後……他抱著她嬌小的身體滾落在了全是白骨的崖底。

    那個時候的她,純然地想死。她一家都死絕了,她活下來又能如何?

    「為何救我?」她茫然而空洞地看著身邊動彈不得的他。要不是他一路抓著懸崖峭壁上的枯籐一路滑下來,她和他可能就和周圍的白骨一樣了。

    「不知道。」他淡答,眉語之間仍是一派的祥和。

    「那你可知,你的腿即使好了也不可能像從前那般了,就更不用說你我二人能夠活著出去。」

    「知道。」

    「那你可知,我是來殺你的?」她死死地看著他。

    「現在知道了。」也大概猜到是為了什麼。

    靜默了許久,她忽然開口:「你同我做筆交易如何?」

    「你說。」

    「我助你活著出去。出去之後你不准再開口說話。」許久之後想來,那個時候開出這樣的條件竟是一時的無理取鬧信口開河;沒有想到他竟然當真沒有再開口說過話。

    「好。」

    「你不問我為什麼?」她挑眉。

    「需要嗎?我只知道——我們必須活下去。」他看著天空說著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她再一次安靜了,彷彿一下子收起了她那一身的詭異和空白,「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自從她家被抄,全族被滅之後她就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來支持她活下去。

    楚琴淵輕輕歎了口氣,指著天空,「你看見了嗎?」

    「太陽而已。」

    楚琴淵慢慢地說:「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她聽著,當這些字一個個衝擊到她的心裡,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煙花信號的引,不去看他,「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他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一僵,回過頭去看著他含笑的臉,啞然道:「也好,反正我今後再也不會用到這個名字了,找個人幫我記住也好。月華——我叫莊月華。」

    「月華?」他重複了一遍,彷彿一陣春風吹過她的耳旁,繼而淺歎道:「好美的名字。」

    他看著她,「其實你並不想死,所以出去之後應該會活下來吧?」

    她眼睛又一熱,鄭重而認真的、重重地點了下頭。

    一聲長嘯從懸崖底鑽入空中,一朵煙花以極其妖嬈的姿態綻放在空中,然後,凋零在空中;花瓣隨著皚皚的白雪又一點一點地灑了下來,覆蓋了他和她滿身,覆蓋滿了他和她未來糾纏在一起的路和辛苦……

    一陣琴音從修長而骨架分明的手中滑了出來,楚琴淵在院子裡對著滿月彈琴,他的琴聲彷彿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而來;如果此時有人在惜別過往懷想故人,怕是免不了要潸然淚下痛哭一場了。

    他的琴和他的人,彷彿是極端的矛盾。他把他充沛的感情融入了弦中,於是身上就只有淡淡的一層——就像月光一樣,皎潔、明亮卻不熾熱。

    一曲終了,他抬起手彷彿想要接起從半空中飄揚而下的雪。

    為什麼要救她呢?也許是因為她跳下懸崖的眼神,那裡面的淒厲和絕望像極了他鏡子中的自己,因為他和她都是掙扎在生死邊緣的人。當時看見了她就會想到自己,所以才移情於她,所以才希望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不知不覺中,這樣的移情已然變了質。

    看著月亮,他無聲念著一個女子的名字:「月……華……莊……月……華……」

    蝶悱惻抱著膝,將頭靠在膝蓋上。有一個人在她的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月華,月華……」聲音有些冷卻帶著淡淡的溫柔。她抬頭看著益發明亮的月,一張臉爬滿了淚——綿延不絕。淚,滴在攥在手中的白玉上,在月光下微微發出淡雅的光輝,一下子就不見了……

    定安二十九年四月,西塞不顧兩國盟約強行吞併半個蒙古,皇帝大怒欲發兵數十萬於蒙古。靜睿王淮斟自請領兵出征,皇帝允之並秘令楚琴淵為三軍監軍,三日後開拔蒙古。

    從聖旨一下,林滔就處於煩躁到快崩潰的邊緣,他在楚琴淵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快一個下午了,嘴裡一直喃喃地念叨:「皇帝是頭腦發暈了還是怎麼?竟然秘點了你做三軍監軍。他難道不知道你身體的狀況嗎?戰場又不比別的地方,要是在戰場上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和夫人交代……」

    楚琴淵坐在輪椅上一字不發,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手一直按著琴身。

    林滔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你倒是給個反應啊!我都在這裡走了一個下午了。」

    楚琴淵若無其事地「道」:「要說什麼?依命行事就是。你記得不要告訴我爹娘,就說我在丞相府教王小姐琴。」既然是秘令,就應該沒有幾個人知道。

    林滔挫敗地坐了下來,「這個我知道。我就是有幾個膽也不敢讓你家裡人知道你上了前線。」

    「不是前線,」楚琴淵清楚地指出,「是後方。所以不會有危險。」他推著輪椅走到門口,「我出去走走。」

    「早些回來。」林滔知曉他需要一個人想一想,前一陣子給他的煙花信號的引還放在楚琴淵那裡,所以他並不擔心他的安危。

    楚琴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裡,只是推著輪椅慢慢地「走」,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江邊。

    江邊並不是全黑的,有一點火光在黑暗中閃爍。他遠遠地看去,知道那是老莊叼在嘴邊的煙。

    老莊察覺到有人來了,回過頭看見楚琴淵咧開了個略有滄桑的笑,站了起來恭敬地道:「楚公子可是要上船?」

    楚琴淵看了一眼江面,看了一眼這條小船,點了點頭。

    老莊助他上了船,拿起了一件衣服遞給他,再拿出一壺酒溫著就退下了。

    楚琴淵輕撫了撫自己的外衣,想起那個晚上它正覆在她單薄的身上,眉宇間有一層淡淡的繾綣圍繞。忽然看見領口夾了一片東西,夾起一看,卻是那晚江面上的桃花的一片花瓣,早已經褪去了當日的顏色,留在面上的只有一層彷彿揉了那晚月光的舊白。

    這個晚上,彷彿一切都揉在了他的心裡,對過去,對現在,對將來……總是有一些東西越來越清晰,卻有一些東西越來越模糊。

    這次去前線,他知道皇帝有意讓他和淮斟一起,那隻老狐狸給了他們彼此一把可以置對方於死地的刀,自己卻坐收漁人之利。也許,再更深一層,他想讓自己和淮斟看清彼此,因為他同時給了自己和淮斟可以殺死對方的權柄。

    想到這裡,楚琴淵微微地笑了,他總是在最危難的時候笑,這樣的笑總是讓人心驚,卻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麼。

    他伸手拿起了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拿在手裡,一杯放在對面,然後他舉起了酒杯碰了另外一隻,卻不喝。

    放下了酒杯,沉寂了心思,下了船。

    楚琴淵走下船沒多遠就看見岸邊站著一個人。月光斜照在她身上,她一身雲藍白的輕紗長裙,不復前些時候的輕佻和嫵媚,一身的清雅一臉的凝重,默默地看著他。

    他亦默默地回望著她。

    許久,她開了口:「好久不見。」

    江邊,還是一個夜晚,還是一罈酒,不同的是,兩岸的桃花早已過了最盛的時刻,江面上飄著紅紅白白殘留的花瓣,像是特意為了今晚。這時的酒香在此刻聞起來竟是有著醉人的殘忍。

    「每次到這江上來,總會想起『小舟從此去,滄海寄餘生』。」她拿起了先前楚琴淵倒好並未喝的酒,姿態仿若閒聊一般,「每次一想到這句話,總有無盡的羨慕。巴不得就這樣泛舟去了。」

    她今天有些不一樣,他知道。無論是哪一面的她,都讓他如此的心動。

    他默然,只是專注地看著她。

    她抬頭看著月亮,「無論什麼時候,月亮總是這樣的圓。」

    他隨著她的眼光看去,歎道:「古今同一月,人間各西東。」

    「你會死的。」她看著他,遞給他一杯酒,「無論這場仗是贏是輸,靜睿王是不會讓你活著的。」她手中握著的酒杯已經灑出了半杯酒。

    他握住她的手,取走了她的酒杯,放在她的唇邊。她看著他,默默喝下了只剩半杯的酒。

    他一手按弦,「我不會死。」這幾個音,他彈得極其的慢,「因為我還不想死。」

    她心中一動,立刻做了個決定。突然,她喝下他杯中的酒撲上前去深深、深深地吻住了他,她吻得那樣重那樣不顧一切——彷彿沒有明天。唇舌糾纏之間她把一口酒涓滴不剩地滑進了他的喉。

    酒中有藥。

    她看著睡在胸前的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一手撫上他如玉俊秀的臉,「真想再聽你叫一次我的名字。我怎麼會看著你死?我當然不能讓你死。」

    她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從淮斟的手裡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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