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一株菊花下,看著泥土裡的茶漬暗歎她的機敏,但是若她潑的是酒,那樣濃烈的味道,那麼他找到這裡也就不那麼曲折了。
走到井邊,看著還半掛在井口的水桶。剛才慌亂間也沒來得及注意,她竟然把簫繫在了桶邊。伸手把繩子解了開,把簫握在手裡。冰冷的觸覺,六年前那段蒙古的記憶翻飛了出來,在他心裡盪開層層的漣漪。
一層粉紅色的袖子出現在他胸前,輕輕地翻出一陣迷濛而朦朧的煙雲。她從身後抱住了他,摟著他的脖子,輕輕貼著他的臉,如小貓一般地摩挲,靜靜地抱著他。
他心一暖,從來不曾流露的溫柔目光讓人寧願迷醉不醒。靜靜地任她抱著,如果可以他情願永遠留住這一刻,不要每一次見到的她都是在夢中,那樣的遙遠。
風,輕輕地吹送。院子裡的梧桐開始落下一片一片的葉子,黃色的葉子帶著綠色的邊,紛紛揚揚地從空中灑下,落了滿個院子,落了他和她滿身;她的衣袖她的裙擺,他和她交織在一起的發……一瞬間都飛揚了起來。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擁抱在一起。
六年的歲月就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變得渺小;這一刻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朝朝暮暮,都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因為這些都不是他們所想要的。
生老病死,愛恨別離。竟然在這次擁抱中體會得淋漓盡致。
「琴淵,」她輕輕喚著他,「叫一次我的名字給我聽吧。」
「月華。」這次不再沙啞,不再哀愁,有的只有他此刻繾綣而溫柔的心情。
「再叫一次。」她軟軟地笑著要求。
他半轉過身,撫著她的臉,「月華。」他再轉過身一手略微使勁讓她跌在他的身上,俯身吻上了她。一下,兩下;她反應過來他在對她做什麼之後,眉眼間極其媚地笑開了,反客為主地拉下了他扎扎實實的再是一吻。
這一吻比起剛才他的蜻蜓點水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很蝶悱惻的作風,大膽火辣而糾纏萬分。
等到兩個人呼吸紊亂地分開,她還得意兮兮地拋了個挑釁的目光給他。他勾起唇角再次抱緊了她。
「這麼說,他真動手了?」剛聽完楚琴淵差點險死於淮斟手下,蝶悱惻抓著他的衣服,心跳一下子亂了,她從來沒有這樣生死一線的感覺,就像人從冰面上離開,才知道自己原來站的地方裂了一個很大的縫。
聽他講完過程,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聽到差點他就死於萬箭之下,更是指甲把手都掐痛了,「真是千鈞一髮。」她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楚琴淵為她順著氣,「你瞧我不好好的在這裡?」
蝶悱惻搖頭,堅定地說:「不會的,我瞭解王爺。既然他想殺你就一定會做到,那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下下次,總能讓他得手。」
「他不會殺我。」楚琴淵道。他說得很確定,不像是在安慰她。
「為什麼?」她驚訝的問,不知道他何來這樣確定。
楚琴淵微微一笑:「你信不信我?」
「信。」
「等時候到了,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他神態平靜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我們有事。」
他說的不是自己或是她,而是「我們」。這兩個字讓蝶悱惻心中暖暖的,就再也不擔心什麼了,她起身道:「天快黑了,這裡晚上寒氣重。王府地下酒窖裡還有一罈好酒,我去熱來,我們一起喝了吧。」
入了夜,楚琴淵命隨行的士兵在王府裡暫時安頓下來,他則和蝶悱惻溫了一壺酒兩個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邊喝著酒。
「我以為你改喝茶了。」楚琴淵接過她倒好的酒。
「酒啊,」蝶悱惻笑著搖了搖頭,「到這邊來以後還是很想喝,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提不起興致,而且血燕身體不好,也就慢慢的沒有喝了。茶倒是一直在喝。」
楚琴淵喜歡喝酒時候的她,有點醉,話很多,很嫵媚。
蝶悱惻看他,挑眉道:「我剛才提到十三公主你一點也不驚訝?」
「王爺有和我提起過。」他淡答。
蝶悱惻歎了口氣,「我總是不希望我是如此的瞭解他,如此的冷情冷性。」
楚琴淵握住她的手,「也許這對於各方面來說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但是我卻不喜歡這樣的開始。」她無奈地笑了笑。
楚琴淵很肯定地道:「至少有一點我可以確定——他喜歡你。」在心裡又是一陣冷哼。
「喜歡?」蝶悱惻搖了搖頭,「我從很久以前就領悟到,他對我的喜歡更多的是欣賞;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因為你,我再也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蝶悱惻。我太瞭解他了,他最不喜歡手裡的東西脫出自己的掌控。」
她突然看著他,「我問你,我變了很多嗎?」這個問題她非常在意。
楚琴淵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酒差點撒出來,他輕咳了一聲,「為什麼這樣問?」
「你別管,回答就是了。」蝶小姐她霸道得很。
楚琴淵覺得他遇到了所有男人都會遇到的難題,「指哪方面,還請姑娘賜教?」
蝶悱惻輕柔一笑,他甚至可以感覺她的牙在月光下反著寒光。
「我問你,你在家六年,難道家裡的人就沒有給你說過親?」
「有。」他挑眉期待下文。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的,於是沉下臉來問道:「結果呢?是你沒看人家,還是人家沒看上你?」
「是我沒看上人家。」知道她在鬧彆扭。
「不會吧?江南那麼多女子,一個都看不上?」她在心裡暗罵了句「傻子」。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楚琴淵反問她。看著她的眼睛裡深邃得讓人手腳發軟。
蝶悱惻頭一低,難得地臉紅了起來,「我還真當你越變越傻。」
楚琴淵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卻依然沒有說話。
蝶悱惻無奈地笑著輕打了他一下,「這輩子要聽到你一句『花言巧語』是不可能了。再逼你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不過六年了,我真的沒有變嗎?我還真怕自己年紀大了,不好看了。」她收起了笑,揚起了眉,「我問你,我好看嗎?」
語氣比起六年前更囂張,顯然這句話她問得底氣十足。
楚琴淵當真細細地看了她一遍,只見她托腮看他,依舊是一身妖媚與清高並存。六年歲月反而更加增添了一份沉穩。這樣的女子啊,這樣的月華……他深深地笑了,「好看。這世間有如你一般風華的女子又有幾人?這世間又有幾個莊月華?」蝶悱惻笑了,端了自己的酒放在他面前,再坐到他身上——這彷彿是她極愛的姿勢。她用手細細地描繪他的輪廓,輕歎道:「從再見到你我就想這樣做了,你瘦了。你這樣的男子,世間又會有幾個?一張漂亮的臉,一身出眾的氣質,怕是沒有幾個女子可以忘得掉。偏偏你那根筋不對,攤上我這樣個禍害。」
他這樣的男子應該只在杭州的山水中,只要想著他的琴,只應該待在他那個書香繚繞的家裡,無微不至地被照顧著。偏偏他卻為了她風餐露宿拔山涉水地來了,她就知道她可以等到他,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找她,可是她卻為這樣的知道而心痛。
楚琴淵歎道:「如果早放得下就不至於到今天了。」
蝶悱惻笑了,她從未笑得如此豁達,「有你這樣一句話,明天怎麼樣我都不在乎了。」
明天?她想到什麼了嗎?楚琴淵斂眉道:「月華,明天你要去見靜睿王。這是你我都避不掉的。」
「我曉得。」蝶悱惻淡淡地說,「從我選擇留在這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雖然不情願,但是卻一定會見到他。」
「你覺得他會如何?」他明知故問,實在是愛極了她嬌媚的模樣。
蝶悱惻橫他一眼,「你明明都猜到了,還問?」
楚琴淵道:「你心裡不是也打起了算盤,如何應對他,你最有辦法。而且就算真的撕破臉,你放心,萬事有我。」
蝶悱惻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卻相信他不會拿他們兩個人的性命和將來開玩笑,「不管你要做什麼,他是君你是民,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和他正面起衝突。」
「我曉得。」他突然道,「悱惻,你送我的琴套我用久了,好些地方都破了,明天你把它帶在身上,如若有時間就幫我補補吧。」
蝶悱惻一怔,聽他突然轉了話題,知道其中有蹊蹺,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