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這個人,自己和他之間……
就算知道她只是被利用了,可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你……」掌燈有些慌亂:「你怎麼會……」
「人生聚散,本就平常。我只是在驚訝不過百多年的時間,又能和仙子在俗世相遇而已。」無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俞韜:「仙子和洛陽侯……」
「你怎麼認識疏影?你喊她什麼?」俞韜疑惑地問,總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麼古怪的對話。
「疏影?」無名皺了下眉,回頭看床上的那個:「疏影不是她嗎?」
「連無瑕!」掌燈咬著自己的嘴唇:「你別亂說!」
「疏影?你也認識他的?他不是叫做無名嗎?你們兩個怎麼會認識的?」這廂俞韜還在追問著,冷不防被掌燈衣袖一揮,整個人暈倒在了地上。
「仙子,你變了許多啊!」無名仔細地打量她。
還記得百多年前初見的時候,她還是天上仙女,渾身上下滿是自傲。可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被磨盡了光華的寶石,雖然容貌如昔,卻再也沒有半絲傲氣。
「怎麼不是呢?」掌燈也看著他:「我早就不是什麼仙子,你也用不著喊來諷刺我。」
「抱歉。」無名垂下眼睫。
「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掌燈咬了咬嘴唇:「是不是為了他……」
「你當年也親眼目睹了一切,我和他之間,已經緣盡情絕,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無名抬起頭,不無憂慮地說:「可是你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你的身上,被下了……」
「刻印是吧!」掌燈自嘲地說:「反正我已經墮入魔道,變成什麼樣又有什麼關係?」
「這印的主人……」
「青鱗山主,萬妖臣服。」掌燈撩起額頭的劉海,露出了青色的鱗片:「他把我從界陣中放了出來,還能庇護我不被上界追殺,作為回報,我成了他的下臣。他不會相信任何人,為他做事的人身上都有他的刻印。」
無名低聲地歎了口氣。
「你大可不必這樣,我變成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自作自受。」掌燈垂下手。
「有誰沒有做錯過事呢?」無名微微一笑:「何況,我知道你的本意並不是想傷害誰,我也能理解,你為什麼要那麼做……謝謝你,掌燈。要不是你……我也遇不上他。我已經想不出來,要是我沒有遇上他,會有怎樣的人生。」
會想要融化那萬年不化的冰心,只是因為那種沒有一絲回報的悲哀……
「那些事都過去了,我不想再談!」掌燈彆扭地說:「你來這裡做什麼?你要知道,這裡的一切本就是青鱗布下的局,你不過就是個凡人,摻和進來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恐怕,說這些已經為時已晚了。」無名搖著頭:「命運本就由不得你我。」
「你這麼說,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多麼可怕的人。」掌燈瞪著他,覺得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知死活:「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他雖然統御萬妖,可他本身並不是妖物。傳說他是上古時的遺族,擁有現在的仙魔遠遠不及的法力。何況他這人喜怒無常,你真得罪了他,後悔也來不及,到時你可別怨我沒提醒過你。」
「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可如果沒有了這刻印,你打算怎麼辦?」無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俞韜:「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洛陽侯廝守一生呢?」
「和一個凡人廝守一生?那怎麼可能?何況,他心裡愛的也不是我。我分得很清楚,我只是扮成了他理想中的對象,他愛的始終只是『疏影』,而不是『掌燈』。我又怎麼可能還去愛上不該愛上的人,再吃同樣的苦頭?」掌燈神色複雜地看著失去知覺的那一對人:「不論結果如何,青鱗其實都算不上贏家,在這兩個人的心裡,還是很在意對方。能斷得乾乾淨淨的,又怎麼能說是宿世的前緣?他要證明這世上沒有歷經輪迴不改的情感,終究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那你對他……還是沒有忘情嗎?」無名的臉上有一絲抑鬱。
「不要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情』這個字是怎麼寫的!」掌燈看著他,語氣有些尖銳:「我承認論起執著和犧牲,我比不過你,所以輸給了你,我也認了。可是,承認是一回事,你也沒有權力要求我忘記他。我雖然被人利用了來傷害他,到現在還是很後悔。可是,我從不覺得我愛他是什麼錯誤。」
「你沒有錯,我和你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其實我們兩個都一樣。遇上了一個說愛也難,說恨也難的人,亂了方寸,失了平常的心。」無名用手撫過自己一夜之間變得雪白的頭髮:「只是得而復失……」
那個無情的人啊……
「看起來,你像是認識那個法力高強的鬼。可他已經被青鱗帶走,好像有什麼糾葛或者協定。」掌燈不再看著他雪白的頭髮,轉移了話題:「我說了,你大可不必淌這趟混水。」
「事情遠比你我所知道的要複雜得多。」無名出人意表地回答:「蒼既然要求我來這裡,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管那個青鱗有多麼可怕也好,既然我答應過蒼要幫助他,自然不會言而無信。」
要是有一天,我要你幫忙,你能不能什麼都不要問,只管幫我呢?
「那隨你!」掌燈看他根本聽不進勸,轉身就要走了。
「請等一下!」無名喊她。
她停了下來,看見無名從衣袖裡拿出了一張符紙,咬破指尖在上面書寫了什麼。
「這個給你!」無名很快寫完,並把符紙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符?」掌燈接過來看了,上面都是連她也看不明白的文字。
「這道符可以破你身上的刻印,從此後,你可以不受制於他。」
「你怎麼會懂……」
「你別管我為什麼會懂這些。」無名打斷了她:「雖然你身上帶著這道符,可以暫時遮擋刻印一段時間,但給你下刻印的這個人力量實在太強。一旦過了時限,符還是會失效的。如果你想永遠擺脫刻印,只有兩種方法,由他為你解開或者把這道符燒化吞下。不過,你吞下了以後,會法力全失,變成凡人。」
「變成凡人……」掌燈驚愕地看著手裡的符咒。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為他所用,一旦變成凡人,上界也不太可能再尋得到你。我言盡於此,如何取捨,你自己決定吧!」
「連無瑕,你為什麼肯這麼幫我?」掌燈盯著他:「難道你忘了,要不是我,你也許還和他一起生活在長白山上。而不是變得這樣人不是人,仙不是仙的樣子。」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是一個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問來問去也沒什麼實質的意義。我只知道,我認識的掌燈仙子,是一個敢愛敢恨,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會努力想要爭取的人。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渾身傲骨的人。像你這樣的人,還是適合沒有什麼拘束地活著吧!」
「傲骨……」掌燈的目光移到了牆上的寒梅圖和床上的趙玉清身上,像是想到了什麼:「原來我看起來就是一付死不認輸的樣子,怪不得青鱗說什麼要磨了銳氣才行,要折了傲骨才好……也許他就是因為這個……」
說到這裡,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了出來。
「原來,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的!」她又看著無名,搖著頭說:「真是活該!」
這一次,她再沒有逗留,毫不留戀地走了。
無名卻深思地皺起了眉頭。
他大致知道掌燈走時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可他不是那麼認為的。
至少,掌燈誤會了青鱗和這個「疏影」的關係,以為青鱗是因為求之不得,所以蓄意報復,但他卻不這麼想。
「梅花……銳氣……傲骨……」他抬起頭,正看見月色下漸漸接近的身影:「蒼……」
「無名。」蒼從窗外進來,伸手摟住了無名,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做什麼!」無名倒沒覺得什麼,反倒是一旁的惜夜呱呱大叫起來。
「怎麼了?」無名用目光制止了惜夜,抬起手拍了拍蒼的肩膀。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你讓我靠一下吧!」蒼閉著眼睛說:「你的身上很香,這花香能讓我舒服些。」
「你想靠就靠吧!」
惜夜朝他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完全就是個無賴鬼。
「無名……」過了一小會,蒼輕聲地說:「要是你……該多好……」
「什麼?」無名不是很明白地問。
「沒什麼!」蒼已經抬起了頭,退離了他的身邊:「我只是覺得,現在才遇上你,實在是一件很令人遺憾的事啊!」
「為什麼呢?」無名問。
「只是因為心還是只有一顆吧!也不是說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蒼笑了,去看靠在一旁的惜夜,不意外地看見了他也正在笑著。
無名被他們笑得一頭霧水。
「好了,我們不要耽誤時間了。」蒼翻開掌心:「東西我取到了!」
「這就是嗎?為什麼會是這種……」無名看了看,訝異地說。
「誰知道呢!別管了!」蒼把東西放在無名伸來的手裡:「我知道你身體裡的那樣東西,能重融魂魄,打斷禁制。可我知道這事對你來說還是有危害的,你若心有疑慮,我絕不勉強。」
「你定是知道我不會拒絕,才這麼說的吧!」無名淡淡答他。
「是啊!」蒼看著他手裡的那樣東西:「你的想法我能猜得到,可是有的人,我耗盡了心力也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塊琉璃這麼美麗,碎了還真是可惜!」無名輕撫過掌心大大小小,用紅繩結成一串的碎片。
就算碎了,那些琉璃碎片在月光下還是泛著耀眼的光芒。
「有什麼可惜的,碎了就是碎了。」蒼冷笑著說:「只不過早先沒想到,碎了還能有這種用處。」
一邊的惜夜轉過身,握緊了拳頭。
真想過去打他一頓!
這白癡的孤寒鬼,假裝得也太差勁了吧!
有眼睛的人,哪一個看不出他現在有多麼地口是心非?
笑得那麼假,再下去,八成就要真哭出來了……
「蒼,你要真這麼想,那就好!」無名收攏手心:「我們這就……」
「等一下!」蒼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
「蒼,早就碎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多看一眼,一眼就好!」蒼的目光從明晰變得迷茫:「那是……我的過去……就算不該記得,不記得才好的,卻偏偏還是記得的……」
「唉──!」無名長長地歎了口氣,還是打開了手掌。
「也許,因為得不到才最好。」蒼反倒合上了他的手心,不再看了。「我們這就開始列陣吧!」
「惜夜!」無名喊了一聲,惜夜走了過來:「幫我把他抬到床上好嗎?」
「又是我!我上輩子欠他的啊!」惜夜一邊照做,嘴裡一邊嘀嘀咕咕的:「他現在又不是擺設了,怎麼還像個大少爺一樣舒舒服服的?」
無名則取出一袋金砂,用水和了,開始在地上畫起陣形,寫上文字。
蒼站在窗邊,動也不動地看著月亮,像是在發呆。
不一會,並不是太複雜的陣形就列好了。
「蒼!」無名喊他:「該開始了!」
蒼朝窗外伸手,一瞬之間,樓下已經謝得差不多的梅花裡凝聚起點點微光,慢慢匯聚到了他的手心,漸漸成了手掌大小的光球,在他掌上不住翻滾。
他轉過身,把光球往陣中拋去。
那光球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被放在陣心位置隱約發著光的琉璃碎片上。
兩樣東西一接觸,竟然有了輕微的撞擊聲。
頃刻間,琉璃和著光球,一起變成了流光溢彩的光塵。
陣勢發動。
一道光芒從洛陽侯府邸的後院射出,直入雲端。
無名和惜夜紛紛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擋去越來越強的光線。
「魂離!」隨著蒼的聲音,陣勢發動產生的光芒開始減弱下來。
直到無名和惜夜放下衣袖,光線差不多已經散去,地上的金砂也消失無蹤。
在陣勢中心的位置上,站著一個用光塵聚成的人形。
不等蒼開口,無名就靠近了那裡,朝那人形伸出了手。
那人形一接觸無名的手掌,立刻有了輪廓五官,除了有些透明以外,看起來就是一個美麗女子的模樣。
「疏影。」蒼看著她:「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錯。」
那個梅疏影模樣的影子,輕輕搖了搖頭。
「你也是因我而得罪了他,人生本就苦短,讓你白白耗費了多年的光陰,我覺得抱歉。」蒼對她說:「你放心吧!從現在起,他再也不會干涉你們了。餘下的時光,可要好好珍惜啊!」
那疏影卻皺著眉頭,滿臉焦急的神色,偏偏像是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傅雲蒼了,這一回,我會好好保重自己,再也不會那麼沒用了。」蒼朝她安撫似地笑了一笑:「你過你的人生去吧!從此,別再捲進這些事裡來了!至於這洛陽侯,你可別輕饒了他,誰讓他有眼無珠的呢!」
「蒼!」無名回頭來提醒他:「最好快些!」
「去吧!」蒼說:「你的魂魄從今齊全,他的記憶也會慢慢回來,至於以前的事,就是一場春夢,不會有人記得。疏影,好好珍惜你捨盡修為求來的人生。」
疏影看了他一眼,目光裡有不捨和擔憂,但還是跟著無名慢慢走近了床鋪。
隨著那個身影進入了床上趙玉清的身體,光芒終於完全消失。
無名站了一會,才動手取下貼在趙玉清和俞韜身上的符紙。
「孤寒鬼!」身後傳來惜夜驚訝的聲音:「你怎麼了?」
無名回過頭,看見蒼搖晃了兩下,連忙過去扶住了他。
「蒼,你的手……」
蒼雙手變得有些透明……
「沒關係,我本來就是鬼。」蒼靠在無名肩頭,有些無力地說著:「鬼就該有個鬼的樣子……」
「可是……」無名看著他逐漸模糊起來的容貌,不無擔心地問:「真的沒事……」
還沒有說完,只覺得懷裡一空,蒼已經不見了蹤影。
「咦?」還沒有來得及驚訝完,眼前一花,覺得被人拖開了。
「惜夜,你做什麼?」他強忍著暈眩,也只看得清擋在自己面前的是惜夜。
「你不是走了嗎?」惜夜雙手環胸,戒備地看著出現在窗邊的男人。
「愚蠢!」青鱗冷冷地說了一聲,眼睛盯著被自己抓住一邊手臂的蒼。
蒼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頭低垂著,長長的頭髮鋪滿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