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看你到底有多蠢!」青鱗冷笑著說:「傅雲蒼,死過一次你還不長腦子,居然做這種事!不過是沒什麼用處的鬼,找了這些沒什麼本事的東西,學人家列陣融魂,你真是不知死活!」
「喂!你說他是『沒什麼用處的鬼』沒錯!可我們絕不是什麼『沒什麼本事的東西』!」惜夜立刻被這種毫無善意的形容激怒了:「也不知是誰一看見我就灰溜溜地溜走了,現在倒在這裡大放闕詞了!你信不信我……」
「你要怎麼樣?你能把我怎麼樣?大人,今時不同往日了!」青鱗陰沉沉地對他說:「我是吃了一驚不錯,我只是驚訝你居然直到今天還活著,你們這一族還真是暗藏星火,生生不滅的麻煩!可看你這樣子,就算活著,和廢物又有什麼不同?如果你一如當年,我也許會忌諱你幾分,可現在的你,連和我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
「你好大的膽子!」惜夜只覺得血往頭上衝,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沒想到你不但變成了沒用的廢物,還把腦子弄丟了。」青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這個樣子,哪裡還配和他鬥?」
惜夜就要衝上前,冷不防地被人從身後搭上了肩膀。
「惜夜,你做什麼?不是說不打架的嗎?」無名溫和的聲音響起,蕩滌了一室的陰冷暗湧。
惜夜怒意橫生的表情立刻平靜了下來。
「你就是青鱗?」無名扶著惜夜的肩,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我是無名,蒼的朋友。」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非魔非仙!
「今天,我真是大開眼界!」青鱗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這個白頭髮的男人,越看越覺得不舒服:「什麼無名,你又是誰?」
「我只是個凡人。」無名一點都沒有生氣。
「凡人?剛才是你在列陣的,不是嗎?」青鱗深思地看著他:「你……懂得上古神文……」
「原來剛才山主就在屋外。」無名也不回答,反倒用和他一樣的目光盯著他看:「山主剛才沒有阻止我們,就是有意放過這對情人了。那麼,何不好人做到底,把蒼還給我吧!他耗盡精力,要好好休養才對。」
「還給你?」青鱗注意到他看自己手上捉著的蒼的時候,目光意外地柔和憂慮。「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朋友。」
「朋友?」向來冷淡驕傲的他居然會主動去抱一個「朋友」?
「我們相識了許多年了!是極好的朋友。」無名淡淡笑著:「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我想他也是一樣的。」
「是嗎?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這麼一個『好朋友』呢!原來是他幫你列陣鎖魂,好把你留在身邊。」青鱗提起蒼,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顎:「你張美麗的臉是不是也是為他變的?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如此多情呢!你告訴我,這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癡癡迷迷的?」
「這不關你的事!」蒼臉色煞白,倨傲地看著他:「總之,他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你連他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傅雲蒼!」青鱗的臉色更加陰鬱:「你要是再說一句這樣的話,我就把這個比我好一萬倍的傢伙挫骨揚灰,我看他還拿什麼來和我比。」
「你要殺的話儘管殺好了!反正他死了,我也魂飛魄散了,不正是一舉兩得!」
「魂飛魄散?你想都別想!」青鱗怒極而笑:「我怎麼會殺他呢?我還要多謝他救了你啊!那最多剁了他雙手雙腳,只要不死就好了嘛!」
「不要!」蒼從眼底看出了他的認真,心裡開始不安起來:「你不能傷他!」
「怎麼?緊張了?」青鱗指尖用力,簡直就要捏碎這張讓他覺得厭惡的臉:「捨不得了?好!只要你求我的話,我就不殺他。」
「我求你!」蒼揚高下巴。
「你這種樣子也叫求人?」青鱗笑了出來:「這和命令有什麼區別?難道還要我教你,求人該是什麼樣子的?」
「青鱗。」無名突然開了口:「別太過份了,你非要再逼死他一次才肯罷休嗎?」
「你真是什麼都不瞞著這個『好朋友』啊!」青鱗看著無名,眼裡再一次閃過殺機:「怪不得你要為他求我,你們兩個還真是情深意重啊!」
「不!我們之間的事和……」
「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吧!就算我們情深意重,那又如何?」
這話一說出口,在場的人愕然地盯著他瞧。
說這話的居然是無名,無名深思地看著青鱗,說了這句不知有多容易引人誤會的話。
「你做什麼!」蒼眼見青鱗有所動作,急忙用盡全力撐起身子,擋在他和無名之間:「別傷害他!」
「你應該知道的。」青鱗笑容全失:「對我這麼無禮的人只有一個下場!」
「你若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蒼盯著他的眼睛:「反正你有的是辦法讓我魂飛魄散,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青鱗也瞧著他,越過他有些朦朧的身影,也瞧見了他身後那個滿頭白髮,渾身泛著清雅柔和意味的男人。
眼角微微一跳。
「你以為我捨不得殺你?」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不過是傅雲蒼,我以前捨得殺你,現在又怎麼可能心軟?」
「我知道。」蒼淒然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愛我,你只是在玩一個遊戲,一個你隨時可以決定是否結束的遊戲。我的生死,我的快樂,我的哀愁,你從不在意!所以,我也決定不再愛你了,我還沒有低賤到要哀求你愛我,你要殺我的話,請便吧!」
「你現在又說出這樣口是心非的話來了?」青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我只知道你死前用守魂琉璃在我手上烙下這個刻印,是你始終不想放手的!你明知道我不能動手殺你的,不是嗎?」
那印痕深深地鐫刻進了他的手心……可是再怎麼深,也永遠到達不了心裡……
「青鱗,我那麼做是因為我愛你,我不甘心相信,你對我真的毫無感情……青鱗,你真的一點都沒有為我動過感情?」蒼抬頭,一片決然神色:「我可以立刻為你消去這刻印,然後,你就可以殺了我,我們之間徹底來個了結。」
「你別想!」青鱗冷漠地拒絕了他:「這麼兩三句話就想讓我殺了你,你未免太天真了。」
「不論你殺不殺我,我都會為你消去這刻印的。」蒼笑著說:「是我一直想不通,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該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抱著希望……不!要說是奢望才對。我奢望有個人就像愛惜自己一樣愛惜我,奢望你會是值得我愛的人。所以說,人是不能有太多奢望的。我明白得太晚,更加不願意承認自己愛錯了人。遲了這麼多年以後,我想是時候揮刀斬斷了。」
他朝青鱗伸出了左手。
「你要做什麼?」青鱗不解地看著他。
「把你的手給我。」
青鱗環視了一眼,床上昏睡著的,屋裡看好戲的,故作明白一切模樣的,還有眼前堅決的……
他很明白,傅雲蒼不是在試探或者說反話,而是決定要了斷這一切。
只要伸出手,就能消去這百多年來,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刻印……
只要伸出手,就不必時時刻刻被提醒自己當年並沒有贏得全勝……
只要伸出手……徹底了結,就再沒有牽扯……
……不論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鱗。我說了和青鱗天涯海角,永不分離,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若是只有痛苦,要這相思有什麼用呢?」蒼歎了口氣,主動拉起了青鱗的手。
在指尖相觸的那一個瞬間,青鱗微微彎曲了手,像是想要收攏掌心。
蒼拉起了他的手,左手貼上了他的右手掌心……
光芒閃過後,蒼訝異地皺起了眉。
兩手分開,刻印猶在……
「怎麼會這樣的?」蒼再一次抓住青鱗的手。
這次,光芒更盛。
「不行……怎麼不行……」蒼愣愣地低語。
青鱗卻覺得心裡某個地方突然落到了實處。
「消不掉?」他側過頭,笑著問:「你這是故意的嗎?若是心裡仍有眷戀,我倒不介意……」
「怎麼會不行……怎麼會……」蒼有些慌亂地再一次和青鱗掌心相貼。
青鱗只覺得有一股熾熱的溫度湧向了他的手心,臉色一變。
「你做什麼?」他一把甩開抓著他不放的蒼。
「蒼!」無名同一時間也衝了過來,就要伸手扶往地上倒去的蒼。
「哼!」青鱗瞪他一眼,同時反手一捲,把纖細的身影摟進了懷裡。
月光下,那張臉又透明了幾分。
「你真是這麼想死嗎?」青鱗問他,卻是斜著眼睛在看面前的無名。
這種清雅溫和……真是讓人說不出的討厭!
「為什麼?」
突然抓緊他袖子的力道拉回了他的注意,他低頭看見蒼迷惑又驚惶的表情。
「為什麼我解不開刻印……明明是我下的……」一邊說,一邊想起了什麼,於是聲音慢慢低了下來,神色卻是更顯慌亂。
怎麼會忘了呢?當然是解不開的,當然是……
「為什麼解不開呢?」無名也訝異地問。
「因為我說過……沒有人能解得開,這個刻印,永遠也解不開……所以,連我也不能……」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這麼對我!
不可以解開,誰也不可以解開!
他是我的,就算我死了,變成了妖,化為了鬼!就算他不愛我,我也要他永遠記得我!
我給他刻印!永遠解不開的刻印!那樣就永遠不會錯認!
背棄我的人,一定要付出代價,讓他永遠後悔的代價!
那種癡情然後絕望怨恨的念頭,一瞬之間湧進了他的心裡。
還以為只是幻覺,還以為只是絕望中的臆想,原來是真的……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做那麼可怕的事?
要放手的,既然決定了結束,為什麼會是我……
……我只知道你死前用守魂琉璃在我手上烙下這個刻印,是你始終不想放手的……
做了鬼……怎麼也會心痛的……
他摀住了自己的心口,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是我……那不是我……」是誰……不是我!那麼殘忍可怕的念頭,那麼固執洶湧的怨恨,那麼強烈難抑的憤怒……怎麼會是我……
「傅雲蒼,你怎麼了?」青鱗注意到他臉上的狂亂,為自己心裡毫無來由的殺意焦躁起來。
為什麼感覺到危險?傅雲蒼不過是個沒什麼力量的魂魄?為什麼突然想要鬆開手,為什麼會想要殺……這是怎麼了?
「小心!」無名驚叫了起來,竟是朝著青鱗。
青鱗從迷惑裡驚醒了過來,直覺就要鬆手。
但在五指即將完全鬆開的一瞬,他竟猶豫了。
就在欲放未放的一瞬,一縷黑髮纏上了他的手臂……
蒼長及地上的黑髮捲上了青鱗的身子。
青鱗立刻覺得法力從黑髮纏繞的地方開始被抽取出去,面色微變。
「青鱗……」
那張總是帶著或茫然或高傲表情的臉,竟是朝著他顛倒眾生似地笑著。
這樣的傅雲蒼……陌生之極!
就不該有這樣的臉,就不該這麼美麗,傅雲蒼……沒有這麼美……不會這麼笑……
「青鱗……」隔著衣物,蒼的手指覆到了他心口的位置:「你欠我的……什麼時候要還……」
「我欠你的?我欠你什麼了?你要我還什麼呢?」青鱗問他。
「我的心給你了,當然要你的心來換……」蒼笑著,危險卻也動人:「注定了的,青鱗,我們兩個……注定了要糾纏到死的那天。誰叫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呢?就算你殺了我,也逃不掉的……早就注定了……」
注定了……
月光裡,蒼不太清楚的輪廓又一次清晰起來,同時,那種異樣的感覺也更加明顯。
青鱗心裡一寒。
沒再多想,他用沒有受困的手抽出頭冠上的髮簪,把玉製的盈寸飾物隨手一揚,成了泛著青芒的玉劍,運力朝束縛住自己的長髮斬去。
蒼曾讓掌燈束手無策的頭髮在還沒有碰上看似鈍器的玉劍時,就紛紛斷裂了開來,墜落到了地上。
像劃開一匹黑色的絲綢,青鱗用劍斬斷了蒼的長髮。
蒼沒有做什麼動作,只是看著頭髮斷落到地上漸漸地消失,隨之漸漸斂去了笑容,他抬手摸了摸只到肩頭的凌亂頭髮,輕輕地歎了氣,然後眼睛一閉,直挺挺往前倒去。
青鱗一手拿著劍,一手接住了向他倒來的蒼。
「你不殺他嗎?」看見他像是出神一樣看著懷裡的蒼,把無名拉到自己身後的惜夜說:「你現在不殺他,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不論做了什麼,我從不後悔。」青鱗抬頭看他,帶著些微惡意地說:「說我要後悔的人,才會是第一個後悔的。」
「試試看吧!」惜夜也不再生氣,反倒笑吟吟地抱著胳膊:「我和你賭一兩銀子,沒多久你就會開始後悔的。」
「大人。」青鱗別有用意地看著他:「我可還沒忘了當年你的大恩,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的。」
說完,靜靜看著無名。
無名也看著他。
「我要帶他走。」他挑釁似地開了口:「你沒有力量阻攔我的。」
「我沒有要阻攔你。」無名出乎他意料地微笑著說:「我沒有辦法,也不想阻止你。」
青鱗聞言,狐疑地看著這個讓他感覺摸不透的男人。
「請你好好愛惜蒼,他本沒有錯,不應該被錯誤地對待。」無名一揖到地,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極為認真地說:「就算你不愛他,也不該傷害他。被自己所愛的人傷害,沒有人能夠接受得了。他身心都受了重創,快要支持不住了,請你念在他也曾經為你拋棄了一切,別再傷害他了。」
青鱗冷哼了一聲,摟著蒼轉身就走。
「青鱗。」無名在他身後用他剛好聽得見的聲音說:「被人愛著是不用害怕的。」
青鱗腳下一頓,垂下眼瞼看了一眼懷裡的人,然後打橫抱了起來,踏上窗戶,隨風飛去了。
「無名,我還以為你會反對那人帶走蒼的。」惜夜拉住無名的手,笑逐顏開地說:「你終於知道那孤寒鬼有多麻煩多討厭了吧!」
「要是我不讓他帶走,你真打得過青鱗嗎?」
惜夜聞言扁了扁嘴,露出不屑一顧的樣子。
「何況……要是有緣,再怎麼逃避也避不開。」無名搖著頭:「不論是緣是劫,都一樣。」
「什麼緣啊劫啊的!他啊!不過是遇上了不該遇上的人,最蠢的,就是他真心愛上了。因為傻得信了個騙子,付出了真心,注定要受這樣的苦。」惜夜笑著說:「不過,這世上傻瓜和騙子真的很多呢!是不是說活該,然後能一笑了之呢?」
每走一步,腳下都是碎落了的真心……
「不論是被人愛著還是愛著人的,都不應該覺得害怕。」無名回答他。
「害怕……」惜夜仰頭呼了口氣:「誰不怕呢?沒愛上怕愛上,愛上了怕失去……」
最氣惱的是,心裡更多的居然不是恨,只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