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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法師(上) 第九章 作者:狐狸
    在被紅光吞入的一瞬間,法師陷入徹底的虛無,沒有身體,只有意識,一切彷彿沒有止境,既沒有空間,也沒有時間。

    首先,他要找到門,否則他將永遠迷失在這裡。

    找到門的方法很少有人知道,但實際上很簡單,那就是找到自己。

    冷靜下來,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這種尋找,有一個最快速有效的片法——找到疼痛。那是找回自我意識最直觀強烈的一種觸感,他把所有的意識都集中起來,讓整個靈魂只充滿一個念頭——疼!

    這個意識瞬間達到極致,費邇卡突然感到身體內部傳來極度的痛感,整個血脈和骨髓都因為那劇疼一陣震顫,下一個剎那,他發現自己已經擁有了實體,站在了地上。

    這裡一片荒蕪。

    天空像被凍結了億萬年,一片靜止,他想時間若能像果凍一樣停滯下來,一定也是這樣透明、清澈,又彷彿沉澱了無限色彩的奇妙藍色。

    大地是土黃色的,乾裂得張著一張張飢渴的嘴巴,吐納黑暗詭密的氣息,無聲地吶喊。舉目所及,地平線長長的延伸開去,沒有任何阻礙物,只有一根線條的荒涼。

    這就是溫塔的意識內部,太古的世界?

    費邇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他仍是凱洛斯的樣子,因為他是祭品,腕上被畫上了祭祀的咒語,不會擁有靈魂本身的映射。他可以看到自己那在一片靜謐中金髮絢爛的色彩,看上去不大和諧,但他早已習慣了這個形象,確切地說他對外表毫不關心。

    現在他正急於去尋找他人生中的綠洲。他邁開步伐向前走去,這樣陌生詭異的環境讓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心中過於強烈的渴望幾乎衝散了那一切。

    他知道他要走到哪裡,以及他將要幹什麼。到達溫塔意識的中心,一路作為祭品的自己會經歷無法預知的阻撓和傷害,但他會成功,而且即使死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視線中終於有了第一件實物。那是一棵樹。

    它已經徹底乾枯了,與其說是長在地上,倒更像幽靈之海裡怨靈的結晶。尖銳淒厲的樹枝狠狠地伸向那片毫無感情的天空,樹枝扭曲成猙獰的模樣,彷彿被地獄之火用難以想像的酷刑鍛燒過,憎恨和詛咒著這永恆的苦難。

    費邇卡在它旁邊停了下來。

    漆黑色樹木上佈滿瘤斑,像被什麼力量嚴重地扭曲過,和這片荒蕪死寂的風景倒是怪異的相襯。

    一瞬間,樹動了!

    它的枝條像有生命般,疾迅地向身邊的人類衝來,枝條彎曲,像想把獵物緊緊縛往,急切而猙獰!

    費邇卡條件反射性地後退,卻整個人跌在黃色的地面上。他狼狽地後挪了一步,掙扎著從土裡爬起來,費邇卡張大眼睛,地下龜裂的土塊一個個跳起,在它們之下,一個匿藏的巨大怪物正用難以想像的疾迅速度爬了出來!

    「樹妖!」他低呼,聲音裡更多的倒是驚訝。

    竟然能看到這種已經滅絕了上億年、生活在旱紀的太古生物!——它們的身體四分之三埋於地下,只留下地上彷彿樹木一樣的誘餌,對血肉反應敏感。

    而它真正的部分……費邇卡盯著那已經完全爬上地面的東西,像樹瘤一樣長在兩側的黑褐色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身上還沾著黃色的土塊,倒更像一株植物巨大的根莖。

    一個炎系咒語迅速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如果他沒有記錯,這種生物的軀體十分易燃的,因而害怕火焰。可他不能那麼做。

    ——他手腕上紅色的字母圈住了一切,那是弗卡羅畫上去的,深入靈魂。代表「祭品」的字母可以令他合理地出現在這裡,但「祭品凱洛斯」根本不能使用法術!

    「該死的!」他罵了一句,他並不經常咒罵,因為那毫無用處,但現在他覺得除了咒罵無事可作。

    他可以感覺到巨大怪獸的飢渴與嗜血,讓他無意識地退了一步,樹妖眼中的光芒貪婪卻謹慎,這是生活在那個殘酷紀年大部分生物的生存本能。

    他記得所有讀過關於樹妖的情況,包括弱點,可是他毫無辦法,他幾乎連站都沒法站穩,一個法師不可能赤手空拳對付這種東西,他連跑快一點都會跌跤。

    地下竄山一綹柔韌的根莖,試圖抓住他的褲腳,那細小的枝條很有力氣,費邇卡奮力救回自己的腿。可剛抽回來,他卻發現自己的另一隻腿已經徹底地陷入了幾根驟然從地底長出的黑褐色的樹根中!

    他咒罵了聲,試圖抽回,可是那東西迅速攀沿而上,帶著股飢渴至極的味道,轉眼已到了膝蓋!

    不到三秒鐘,另一隻剛掙出的腳也陷入同樣的境地——這就是樹妖的捕猜方式,像蜘蛛一樣迅速結出柔韌的網,束縛住獵物。他怎麼可以死在這裡,被一個愚蠢的樹妖……

    一個巨大的黑影迅速遮蔽了他的視線,瞬間,他的眼前只有無數的根須像蛇一樣貪婪地扭動,樹妖已經覆了下來!

    他被撞得跌倒在地,甚至沒有喘息的叫間,他的雙手猛地被根莖拉開,雙腿也被牢牢地縛在了地上!

    那東西迅速長成手腕粗的樹根,像鐵箍般死死銬住他的四肢,把它們張開縛在那裡,成為待宰羔羊!

    樹妖伏在他身上,他看到它口中伸出一絲像水晶般纖細的管子,裡面隱隱有流轉的液體,難以想像這種怪獸身上會生出如此細緻的東西。

    我會不會死在這裡?他突然想,他經過了一切縝密的計算,可是人永遠無法預見所有的事,所以你總有一天會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只是一個機率遊戲,他已經盡全力減少失敗的可能。

    細管靠近他的頸項,而在他視線的角落看見另一個蠢蠢欲動的器官。他用盡全力試圖掙扎,可是那些樹枝把他纏得緊緊的,這會兒已經變本加厲地纏到他的腰上!

    他不想死……

    那一瞬間,心中對生所有的渴望竟都集中在遠方神殿,不想死,因為有強烈希望得到的東西——

    一聲不大卻極為清晰、重物砍住木頭上的聲音!身上的軀體震動了一下,他隱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放開他!」

    那人急切地大叫道!

    費邇卡瞇起眼睛,來了!

    「我在這裡!」他揚聲叫道,讓外面的人知道。

    外面的聲音停了一下,接著用欣喜的語調大叫道,「堅持一下!」

    費邇卡鬆了口氣,看來他運氣不錯。他感覺到樹妖的軀體扭曲晃動,以及劍風劃破空氣的聲響,是「勇士屠龍」的聲音,他嘲諷地想,有時他喜歡這樣的聲哥,比如在有利可圖的時候。實際上「勇士」們做這些事時,總是有人在後面看著,比如一個國王,或者像現在,一個邪惡的法師。

    光線透了進來,樹妖的軀體搖搖晃晃,然後向左邊倒去,他看到在那靜止天空的背景下映出的弗克爾斯,他的棕髮一片凌亂,臉上滿是汗水和灰塵,身上仍穿著傭兵的皮甲,臉上的擔心和欣喜讓他不習慣。他始終不習慣這些。

    「該死,它會再生!」弗克爾斯罵道,這東西的觸鬚插入土中,像細菌一樣迅速滋長,砍傷的地方很快只剩下一個樹瘤。

    想不到他的劍術相當不錯,費邇卡想。雖然認識這個人有一陣子了,可是他對這類體力運動並不熟悉,想不到對方能和樹妖對抗,還佔了上風。但那只是短時間的事,人類可沒有它那樣優秀的再生能力與之打開持久戰。

    「植物當然會再生。」他說,「它怕火。」

    「火?哪裡會有火——」弗克爾斯叫道,砍開試圖抓住他雙腿的枝條!

    「你難道出門不帶火折嗎?」費邇卡怒氣沖沖地說,「至於易燃物,遍地都是!」

    弗克爾斯的反應比想像中快得多,他迅速衝過去給了樹妖重重一擊,趁它癒合傷口的時間,從懷中掏出火石,兩相撞擊之際,點點火星迸裂而出,飄到地上乾枯的枝條上。

    「該死的!」他一邊不停的咒罵,一邊控制住因為著急而發抖的手,樹妖的傷口正以讓人咋舌的速度癒合,他索性丟掉手裡的劍——那東兩現在只會礙事,用全力把火石撞在一起!

    他突然感到一陣冷風,條件反射地一偏頭,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樹枝從他腦袋邊狠狠掃過,若是抽中非腦漿迸裂不可!可是他還沒時間慶幸,地下格格突起一條條像脈絡一樣的樹根,把他掀倒在地,手中的火石毫不留情地滾開,他想要去拿劍,可是樹妖看出他的意圖,一道樹網迅速生成,把劍遠遠隔開。

    它打量他,覺得找到了新的獵物,弗克爾斯努力站起身,用同樣眼神看回去,雖然他現在手無寸鐵、精疲力竭,且獨自面對因為戰鬥漲大了三倍的樹妖。作為一個劍士,他知道他會戰鬥到最後一刻,即使必然要死,也絕不會屈服。人總是要死的,也許其實他更適合死在戰鬥裡,而不是宮廷爾虞我詐的毒計裡。

    下一瞬間,一根枝條帶著勁風掃過,他幾乎是本能地避過,可他很快發現那並不是它的目的——他的手被纏住了。

    他被拉得跌倒在地,樹妖迅速爬過來,似乎考慮到這個劍士太危險,尖銳的樹枝向他的腦袋重重砸下去,準備先把他弄暈。弗克爾斯堪堪地一轉身,臉上仍被劃了道瘀傷,而樹幹重重擊入地中,揚起的泥土濺在臉上打得很疼。

    他吃力地試圖把纏著他手腕的枝條扯開,它們還沒有發育成熟,所以並不十分困難,但接著要怎麼辦?他根本贏不了這場戰鬥,他隨時會死。

    但一個戰士的宿命也無非是如此,他只是走到盡頭了罷了。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父親告訴他的話,父親是聖凱提卡蘭的上位騎士:「如果你意識到將死於一場戰鬥,回憶你正在捍衛什麼,然後我希望那時你會感謝神賜予了你一個戰士最榮耀的死法。」

    我在捍衛什麼?他茫然地想。費邇卡,是的,我是為了來救他才發生了這場結束我生命的戰鬥,父親肯定會說為他不值得吧!那是當然的,那個人邪惡又自私,還是個死靈法師,可是……

    「看來我們得死在一起了,費邇卡。」他低聲說,可以感到身後法師有些急促的呼吸,在那一瞬間,不可理解地,他感到一種驕傲,一種真正守護了自己想守護的東西、並為之付出生命的驕傲。

    「我並不為此感到遺憾。」

    周圍靜了幾秒,那是像死亡一般不祥的寂靜,接著,法師的話打破了一切,聲音裡帶著喜悅,「燒起來了。」

    一絲極細微的、樹木燃燒的味道傳入鼻腔,而且越來越濃。樹妖迅速收斂起張開的枝條,停止了進攻,它憤怒地轉過身試圖撲滅枝條上的烈火。弗克爾斯張大眼睛,在乾涸的大地上,火種像落入干紙般狂燃而起,根本無法撲滅!

    開始只是一根樹幹,很快擴展到一大片。弗克爾斯聽到火焰進攻的辟哩啪啦的聲音,樹妖已經沒空理會它的獵物,自顧自地解決本身的問題去了。他長長鬆了口氣,感到有些虛脫。

    不能不說他運氣好,之前那次撞擊飄下的火花居然燒著了。他拾起劍,艱難地跑到費邇卡身邊,那個人仍被縛在地上,火焰迅速蔓延,已經快要燒到他的身上了。弗克爾斯用力砍斷暴露在外的糾結樹根,把它們弄開,這樣可以保證火焰不會輕易燒到費邇卡的身上,然後目送著完全燒起的樹妖得到「自由」,遠遠跑開,像一個翻滾的活火球。

    一個會跳的火球,倒是和這樣的風景意外地相襯,他想。目送著樹妖逃走,轉過頭,費邇卡仍躺在那裡,從地底長出的粗大樹根把他四肢張開地緊縛在地上,那東西緊緊纏繞,要花不少力氣才弄得開,樹妖對獵物相當重視。

    藍色的眼睛看著他,沒有畏懼,沒有心虛。即使做了那種事,他仍能如此坦然地和他直視,倒是讓自己有些想把目光移開。

    「很高興看到你,弗克爾斯。」那個人柔聲說。

    弗克爾斯捂著額頭,「見鬼,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救你……」

    哦,你當然不知道,費邇卡想。你總是什麼也不知道,因為你連面對自己靈魂的勇氣都沒有,但是這樣很好,不枉他特意在他的靈魂上做下記號,引領他來到這個世界。

    ——他們是同時來到這個世界的,因為彼此的靈魂間被法師加上了一根紐帶,但遠古的法術誰也說不準,他們並沒有在同樣的地方降落。

    「因為你什麼也幹不了。」費邇卡笑起來,「你是個膽小的可憐蟲。」

    藍眸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弗克爾斯死死攥住拳頭,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個法師,他會把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不知道現在是誰「什麼也幹不了」,他恨恨地想;剛才他遠遠在地平線另一端看到費邇卡被那只妖魔抓住,他沒有看到他使用法術,所以猜測在這個空間他不能使用魔法,那瞬間他渾身像被火燒一樣恐懼,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拔出劍衝過來了。

    剛才生死一瞬間的感覺早已被丟在腦後,肯定是情況過於緊急時產生的錯覺,他想。理智分析,他根本不該救這個人,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和那個弗卡羅是一路貨色!他曾仰慕他的專注與自由,但不代表能接受他毫不猶豫地為利益殺人!

    「那麼,現在你得到了什麼呢?」他嘲諷地說,俯視那個狼狽躺著的男人,「你的魔法沒有了,這回可不是因為我,是因為這個什麼勞什子的空間吧!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那個怪物吞了!」

    「剛才拚命保護我,還說什麼和我死在一起沒有遺憾的傢伙是誰。」法師滿不在乎地說,也許這幾乎像是情話,可是輕蔑的語調和譏誚的眼神可容不得弗克爾斯有半點兒甜蜜的誤解。

    他猛地蹲下身,抓住他的衣襟,力量大得讓法師蒼白的臉龐泛起紅暈。「你殺了那麼多人,什麼也沒得到,費邇卡,你只會死在這裡,這很適合『邪惡』的下場!」

    那個人揚起一個笑容,藍色的眼睛直攫住他。「是的,所以你要和我一起走,弗克爾斯。」

    弗克爾斯想大聲的嘲笑他,可是他笑不起來,他張了張唇,「你憑什麼……」他清了一下自己乾澀的嗓音,「別開玩笑了!在你殺死那麼多人之後,你竟然理直氣壯地要我陪你去得到你那些邪惡的魔法,我憑什麼答應你!你只有在需要我時利用我,不需要時就踢開,不是嗎!」

    「哦,我不覺得這比你為了一廂情願的臆想,而試圖抹殺別人靈魂的行為更卑劣。」費邇卡淡淡地說,「你如果不願意,那就放我死在這兒好了,樹妖很快會再長出來的,死在它手裡比和一個患有妄想症的變態一起『拯救世界』更讓人愉快。」

    「你以為我不敢嗎?」棕髮男人的手猛地收緊。

    「你當然不敢,因為你的國家需要我。」費邇卡說,「如果我死了,弗卡羅會接替我,他將得到我的力量,甚至我那頭可愛的『寵物』,他肯定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大,那可不只是聖凱提卡蘭家的血脈的事,而你肯定知道他得到了那些將代表什麼。我不覺得他是個仁君。」

    「不,不,費邇卡……」弗克爾斯說,「無論是讓他得到力量,還是讓你得到力量都一樣糟糕!你以為我會相信,在你得到那力量、你夢寐以求的知識之後,你會跟我回聖凱提卡蘭,你會保護這個大陸?不,你們誰得到都是一樣的!」

    「但至少我對這個大陸不存野心。」費邇卡說。

    弗克爾斯盯著他好會兒,再次緩緩搖搖頭。「不……你是個死靈法師,費邇卡,背棄神意的人……我喜歡你,我承認我喜歡你,但……」他停了—下,「但你是邪惡的!」

    費邇卡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低低地笑起來。「那好吧,正直的騎士大人,您就放任我死在這裡好了。」

    弗克爾斯慢慢放開手,他意識到自己該離開了,可他只是站在那裡,瞪著他。

    費邇卡用一種嘲諷與惡意的眼神看著他,「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滾啊!」

    弗克爾斯覺得嘴唇都在發抖,那人的眼中只有一片黑暗。

    看到他一動不動,費邇卡挑眉,「您的愛好真惡劣,想看我是怎麼慢慢死去,或者您還準備客串一下牧師聽我的臨終懺悔?」法師爆發出一陣大笑,「不,你只能看到黑暗的信徒怎麼不知悔改地死去,別指望看到我會把自己賣給光明之神的道德劇!」

    弗克爾斯猛地閉上眼睛,咬緊牙關,他能感到那個金髮男子依然惡意而嘲弄地看著他,這是……一個多麼邪惡傲慢的靈魂!他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聽著……」他艱難地說,「我知道弗卡羅更加危險,我希望你……」

    「行了,」那個人不耐煩地說,「別跟我玩什麼無聊的戲碼了,弗克爾斯,滾,讓我一個人死在這裡!」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傲慢!」弗克爾斯大吼道。

    那個人仍被緊緊縛在地上,金色的發在黑褐色的樹枝中明媚得讓人難以直視,他曾那麼的……那麼的……迷戀這邪惡、卻也耀眼得讓人心悸的靈魂……

    費邇卡發出一陣毫無溫度的輕笑,弗克爾斯吸了幾氣,一切已經過去了,他告訴自己,然後轉身離去。他應該離去,即使那個人會死在這裡,他是個死不悔改的人,把靈魂賣給黑暗……

    是的,他會死在這裡,死在他的野心中,死在這片太古的幻境之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另一個費邇卡,那個傲然站在整個光明的背面,大聲說出「我絕不背叛自己的靈魂」的男人——

    他停下腳步,緩緩露出一個苦笑。看,他說的沒錯,我是一個有妄想症的卑劣的男人……他轉過身,慢慢走回去,在他身邊跪下,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像是用盡所有的勇氣,吻了下去。

    費邇卡繃緊身體,他的四肢被緊緊縛在地面,那個人扳開他的下頜,唇舌在內部瘋狂地掠奪。他瞇起眼睛,眼中的光芒冷厲,而且狡猾。

    好一會兒,弗克爾斯慢慢離開他的唇,費邇卡的唇因為親吻而有些艷紅,氣息纏繞,四目相對,這種過於親近的感覺讓他幾乎有些不習慣,可對方的眼睛讓他一瞬間清醒過來——那雙藍眸清醒而精明,用彷彿可以看透他每一寸骨頭般的目光打量著他。

    「好吧,費邇卡,我幫你。」他用低啞的聲音說,「邪惡的法師,我一點也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要報酬……」

    費邇卡瞇起眼睛,「你要什麼?」

    弗克爾斯的手探進衣襟,輕佻地撫摸那光滑的皮膚,他沒想到有一天一個男人的身體——而且還是凱洛斯的身體——讓他如此渴望。「你說呢?」

    費邇卡愣了一下,好像覺得這種情況很奇怪。然後他笑起來,開始是低低的笑,最後終於變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天哪,你真是傑作,弗克爾斯!」雖然被縛著不能移動,可他仍笑得肆無忌憚,「你知道我能給你什麼,如果我成功,我將能給你整個大陸,讓你成為人類的王者,你卻要這個……哈哈哈,性,你居然要那種東西……」

    他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長髮像一道道金色的溪流一樣散落在黑褐色的樹幹上,和那完全不相襯的是他眼中的瘋狂與冰冷。

    「怎麼樣?」弗克爾斯說,一點動搖也沒有。費邇卡收斂笑意,只是唇角仍掛著一絲譏誚的淺笑,「哦,成交。」

    弗克爾斯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你會遵從諾言?」

    費邇卡轉頭看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行了,弗克爾斯,我會蠢到說不嗎?我說我會,你又信嗎?如果你選擇了這麼做,就不要再疑神疑鬼。」

    「不,我只是要先收定金……」弗克爾斯說,手指在他的衣服下緩緩游移,然後,進入那毫無防備的軀體的雙腿之間……

    下面的身體猛地繃緊,他可以感到費邇卡的四肢緊得像張弓弦,可是被樹幹緊緊纏在地上,絲毫無法移動。

    他可以看到他大張的藍色眼睛裡一瞬間流露出極度的厭惡,以及快感,這兩種東西竟能如此清晰地出現在一個人的眼中!隨著他的動作,他的呼吸開始慢慢急促,然後破碎,有幾次弗克爾斯以為他會喊出來,可是一絲聲音也沒有,他只是把十指緊攥著再鬆開,然後再次攥緊,隨著動作加快,那雙被欲潮沾染的眼睛竟然如此不可思議的藍!

    弗克爾斯湊近他,看著那個人無力掙扎,被壓制的樣子。「我經常想……你不會是第一次吧,不是嗎,你似乎很厭惡這種事……」他愉悅地打量他被汗水打濕的金髮,「滋味如何?快樂嗎?」他加快手上的動作,那個邪惡男人眼中的痛苦讓他有一種說不山的快感。

    藍眸瞟了他一眼,弗克爾斯抿緊唇,在憎厭與慾望之下,費邇卡的雙眼最深處依然是極度的清醒。「性……是沉淪的迷藥……」他輕輕說,聲音因為快感而沙啞,弗克爾斯抑制住下身的蠢動,他從沒聽過他用這樣誘人的聲音說話。

    「忘卻一切的極樂天堂,因為它非常的愉快……」他停了一下,努力集中精神。「知道什麼最可怕嗎,失去你自己,活著卻死了……我不能……啊……」

    他的身體猛地繃到了極致,張大的藍眸中變成一片空白,彷彿一切業已消失。

    「沉淪,」弗克爾斯低低地說,「你為什麼不肯沉淪呢……」

    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他無力地躺在那裡,被欲潮佔領過的身體散發著極度誘人的氣息。

    但焦距迅速在他眼中聚集,失控不過是一個瞬間,他的自制力總是強到讓人咋舌。

    弗克爾斯收回手,看著指尖上白色的液體,輕輕舔舐。

    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他,依然是那樣的自製和冷冽,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弗克爾斯扯扯唇角,是的,他就是他,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倒是自己,他從沒想過他會對這種過程如此興奮,也許僅僅因為對方是費邇卡——讓他想從高處拽下來,卻又仰視與嫉妒的人。

    「你的白老鼠試驗結束了嗎?」費邇卡冷冷地說,「放開我。」

    弗克爾斯站起身,默不作聲地抽出劍,他的劍上因為剛才的戰鬥留下了很多缺口,但用來解決這些樹枝還沒什麼問題。他砍開束縛他手腕的枝條,看著他自己扯開其它樹枝。

    那人熟悉的身影在他視線裡燃燒,他厭惡做出這樣事情的自己,卻又控制不住。他不能讓他死,因為他害怕。世界上也許再也沒第二個像這樣的人。

    他想要他,把他拉下地面,讓他沉淪!明知道不可能,但這種慾望仍卑劣得無法控制!

    費邇卡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弗克爾斯,」他揚起唇角,「你犯不著用這種眼神看我,像個怨婦。」

    弗克爾斯生硬地轉過頭,即使經過那樣的事,他看自己時眼中的冰冷沒有絲毫改變。「我會幫你拿到你要的東西,法師。」他說。

    費邇卡挑挑眉,「很好,這才是正確態度。」他整理了一下長袍,往前走去,弗克爾斯跟在他後面。

    「我知道你相當討厭那種事……」他說,觀察著另一個人的臉色。

    「因為我更願意用那些精力做點別的。」費邇卡不耐煩地說。弗克爾斯咬了下唇,腦中不可自抑地回想剛才他在自己手下瞬間的破碎、以及失控。

    費邇卡沒有理會他,他感覺得到他的眼神,但現在他一點也不想談這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探尋這片未知的大陸,以及那些太古遺留的記憶,這些東西太誘人,他無從抵抗。

    他會不惜代價去尋求逸散的知識,而憑他一個人是不可能的。雖然這傢伙的要求實在是討厭透頂。他歎了口氣,他倒不介意幫他當個國王什麼的,可對方偏找到了一件最讓他心煩的事作要求。

    他抬起頭,注視遠方。他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呼喚著祭品的犧牲與融合,卻不知道自己正躲在凱洛斯的軀殼下,抱著反噬的野心。

    「費邇卡,你最好靠我近點。」弗克爾斯說,警惕地看著四周,雖然視線中仍是一片空曠,可是他有不好的感覺。

    「叫我凱洛斯。」費邇卡說。

    劍士愣了一下,「為什麼?」他說,他不習慣用任性的堂弟的名字叫這個人,雖然他們身體相同,可是靈魂天差地別。

    「因為我是凱洛斯。」費邇卡說,弗克爾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雖然……他打量那燦爛的金髮,和之下俊美的面孔,當然,他是凱洛斯,至少身體是。

    他怔了一下,死死盯著費邇卡,後者不耐煩地回過頭,發現弗克爾斯的眼神中充滿說不出的怪異與駭然。

    「你……沒有影子……」他說,像見鬼一樣僵在那裡。

    費邇卡嘲諷地揚起唇角,「我以為貴族的啟蒙課程裡有基礎物理。為什麼會有影子?因為有光照在物體上,也許你需要重念小學課程。」

    「可這裡有光!」弗克爾斯叫道,雖然天上沒有太陽,可是這裡光線相當充足,可那個人卻詭異的沒有影子!

    「我是說物體!」費邇卡不耐煩地說,「沒有物體,當然不會有影子。」

    「沒、沒有物體?」弗克爾斯重複,實在難以理解法師深奧的語言,「可是這明明……」

    「難道我解釋的還不夠清楚嗎,你這笨蛋,我們是在溫塔的意識裡,你以為我們是在大陸某個被遺忘的太古實驗室裡嗎!」他哼了一聲,「你以為這些是什麼?」他做了個手勢,「樹妖,土蟲,巫靈,雷北克蟲,大陸培育出的新品種嗎?」

    「在意識裡?」弗克爾斯說,仍不大能理解這種情況,但他很快抓到了另一個重點。「那剛才,剛才我們……」他磕磕巴巴地說,「難道全是我在做夢?」

    費連卡揉揉眉心,他懶得跟這種遲鈍的生物解釋,可是卻又不得不解釋,所以只好耐著性子回答他的問題。「不,只是『規則』不同,我是說,我們形成的規則不同。在外界,我是費邇卡,你是弗克爾斯,兔子是兔子,石頭是石頭,這是基於造物的規則,實際上我們的基礎都是純能量,只是被規則束縛成現在這樣子。而在這裡,『束縛』我們是誰的是溫塔的意識,所以我們不能稱之為『實體』,但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種存在……明白了嗎?」

    劍士茫然地搖頭。

    「哦,不明白也沒關係,」費邇卡說,「就好像石頭不知道建築學原理,也一樣可以組成房子。」他不感興趣地做出總結,「走吧,別磨磨蹭踏蹭的。」

    「我只知道幽靈是沒有影子的,所以我以為……」弗克爾斯在後面說。

    費邇卡沒有回頭,發出低低的笑聲,「你很擅長搞笑,弗克爾斯。」

    弗克爾斯臉色難看地緊抿著唇什麼也不說,費邇卡停了一下,「也許從某個角度來說你說的也沒錯,在太古之戰失敗後,溫塔就成了『幽靈』,受人膜拜的只有勝利者。」他說。

    「一切好處都是勝利者的。」弗克爾斯說,這是治國的原理之一。

    費邇卡搖搖頭。「也許,但即使失敗了,它仍如此美麗……」他遠遠望向那道地平線,「失敗無非結果而已。」

    弗克爾斯揚眉,「如果你不在意失敗,為什麼那樣要我幫你?」

    費邇卡抬起手,指向地平線另一端看不見的地方。「我想要那裡的知識,想得發瘋!」他說,腳步仍有些虛浮,可是他的步伐堅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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