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她吁上好長一口氣。再這麼下去,她早晚有一天會被氣到胃出血。
手捧談佳吟「孝敬」上來的楊桃汁,回頭沒見到談紹宇的人,縷縷惆悵掠上心頭。
以往的這個時候,他總是會適時地晃到她面前,淨說些殺千刀、砍萬劍的混蛋話,一張賤嘴氣死人不償命,她沒有一回不告訴自己,如果老天爺能夠慈悲地把這傢伙變不見,她會不惜荷包大出血地殺雞宰羊來答謝神明!
可,當他真正不來煩她時,冷冷清清的悄寂,為何又令她感到若有所失?
她突然好懷念和他一來一往,熱鬧滾滾的鬥嘴滋味。
前天晚上,他們算是不歡而散,他們這樣——算「冷戰」嗎?
胸口像是有塊大石頭壓著,沉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訝異地驚覺,自己究竟是由何時開始,變得這麼在乎他?連帶的,也讓他的情緒影響到了自己的。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啊!他要高興、要生氣,都是他家的事,她理他做什麼?她根本就不該在乎,在乎的滋味太難受了,她不要——
「韓姐,韓姐!」
「啊?」她如夢初醒,大眼茫然地看著談佳吟。
「你在想什麼?像中風老人一樣,表情好癡呆。」
「去你的,談佳吟,我要會中風也是被你氣的。」就知道談家人開口沒一句好話,一張嘴巴比巴拉松還毒。
談佳吟抿抿唇,送她下樓。
快到一樓時,一串輕柔幽然的琴音傳入耳中。
談紹宇就坐在鋼琴前,優雅修長的手指穿梭其中,此時的他,斂去了平日的戲謔輕狂,俊美的容顏突顯出幾分認真。
在那架名貴鋼琴前,他彈的,不是蕭邦、莫札特等等的世界名曲,而是一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
不過也還好他沒彈那些,因為她對音樂沒研究,最多就認得出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而已。
隨著指尖流瀉的幽柔琴音,聲聲低呤淺唱迴繞大廳——
「咦,大哥在對你唱情歌耶!」談佳吟推了推聽得失神的韓紫築,一臉曖昧賊笑。
「我?」韓紫築愣愣地指著自己。
「是啊!我大哥可不輕易彈琴給別人聽哦!」人家都光明正大地彈琴(談情)說愛了,女主角居然還一臉剛睡醒的茫然樣,真教人洩氣。
「新發明的笑話嗎?很難笑。」談紹宇有可能是自娛,可能是管家婆婆的孫女,也可能是彈給朋友聽、彈給家人聽,甚至彈給老鼠洞的老鼠聽,就是絕對不可能彈給她聽。
琴音乍然一停。
談紹宇仰首,沒多解釋什麼,站起身道:「走吧!」
他撈過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咦?他還要送她回去?
他們不是在冷戰嗎?
那,一個只要有點骨氣的人,應該都不會去送一個冷戰的對象回家吧?
或者,冷戰只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有?
韓紫築的腦袋瓜裡打上了千萬個問號,卻仍然什麼事都沒有?
談紹宇已經牽妥車,在門外等著她了。
想著他那天不甚愉悅的臉色,她不曉得該如何打破沉默,只能低著頭數螞蟻。
一道陰暗罩上臉龐,她扯下頭上的外套穿上,在心底悶悶地咕噥:還是這副死德性!
她不發一語,舉止粗魯地躍上後座。談紹宇挑了挑眉,也不說什麼,催了油門上路。
奔馳了二十多分鐘,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不是回家的方向。
「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在後頭嚷嚷,音浪融入狂風之中。
呵,就不信她不說話。
談紹宇抿唇偷笑,故意不回答。
一等車停下,他不讓她有思考的機會,抓著她迅速融入人來人往的夜市之中。
這個敗家子!一天到晚就只會花錢。
韓紫築翻了翻白眼,任他拉著走。
「唉,短腿築,你走快點啦!」他蹲在撈金魚的小攤子前,而且是用蹲茅廁那種最沒形象的蹲法,不斷地大聲嚷嚷,害她丟臉得不想承認她認識這個人。
「快嘛、快嘛,你快來看,這條金魚看起來呆頭呆腦的,一臉蠢相,還會游到去撞壁,和你好像喔!」
她?呆頭呆腦?一臉蠢相?還撞壁?
韓紫築握緊了拳,猶豫著該不該一腳將他踹進水裡,和那只一臉蠢相兼撞壁的金魚做伴——
「決定了,我要撈起來送你!」他回過頭,衝著她粲然一笑。
「呃?」她不小心愣了一下。那笑容——怪了,那一瞬間她怎麼會有被電到的感覺?心臟小小的麻了一下?
見他一臉專注地撈著那隻小魚,網子破了三個,眼睛盯到快脫窗,卻死不改其志,存心和那只蠢魚槓上了。
看得她忍不住開罵:「你是豬啊?連只會撞壁的魚都撈不到,笨得要死!」
談紹宇充耳不聞,逕自低聲道:「小築築,你乖嘛,不要亂跑,我馬上就逮到你了……」
她深身一震,心頭小鹿不聽話地亂撞了起來。
噢,韓紫築,你花癡啊!人家說的是魚,又不是……你沒事臉約心跳個鬼呀?
「哈!抓到你了吧!」
一回過神,就見談紹宇拎著塑膠袋內的小魚獻寶似的在她眼前晃呀晃。
「喏,這是呆頭築二號,難得找到和你這麼像的生物,你要好好照顧它,和它相依為命哦!」
「神經病啊!誰和這只蠢魚像了?」她不爽地吼道。
「我說的。」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自己都餵不飽了,還喂到一隻魚去,而且還是只沒方向感的低能魚!
「因為這是我送你的。」他專注道,將塑膠袋放到她手中,那慎重的模樣,好似再也沒有什麼事會比這個更重要了。
而,她竟在那樣的神情下,傻傻地收了下來。
「那你肚子餓不餓?吃烤玉米好不好?」
韓紫築怔怔然看著他。
他熱切的神情與態度,就好像那天的不愉快從未存在過一樣,還是會逗她、鬧她、嘲笑她,同時也疼她、寵她、關心她,不管嘴巴再壞,她還是能由那當中感受到縷縷溫暖。
他有一種——惡劣的溫柔。
她也知道這樣形容很不倫不類,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嘛!
「嘴巴張開,啊——」口氣像哄孩子。
一支烤得香噴噴、足以讓口水像黃河氾濫的玉米就在眼前,她依著人類本能,大大地咬了一口。
「嗯,好乖。」他也咬了一口,又遞回到她嘴邊。
一支玉米三兩下就讓這兩個餓死鬼給瓜分掉了。
逛完夜市,他依例將她送到家門外一段距離,然後再龜毛地陪她走。
「歎,呆頭築一號,你今天話少耶!」害他想鬧她都鬧不起來。
「哼!」誰像他一張呱呱叫的賤嘴活似生來吵死人的?
「說話嘛,呆頭築,我很無聊唉!」
韓紫築築忿忿然瞪著他:「你再叫一次呆頭築試試看!」
「噢,好。」他點頭,像人聽話的好寶寶,依言又重複了一次,「呆頭築。」
然後還無視她冒火的神情,一臉困惑地喃喃自語:「怪了,這個外號會很好聽嗎?怎麼你那麼喜歡聽——」
「談、紹、宇——」她用盡了肺活量大吼出聲,他居然敢喊,而且還該死的喊得這麼流利順暢,好聽擱抹跳針!
談紹宇跳開一大步,捂著幾乎被震聾的耳朵,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是你自己說的嘛,我乖乖聽話也錯啦?真是不可理喻……你老實說,你是不是……」
「什麼啦?」她很火
「是不是……『那個』來了?」不然情緒怎會這麼陰晴不定?
「哪個啦?」她問得很敷衍。
「就是……『那個』嘛!」他小小聲地道,加重『那個』的語氣。
「到底『那個』?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大聲講出來,含個鹵蛋誰聽得懂?」
「是你自己說的哦!」他用力吸了口氣,然後放聲大喊,「你是不是月經來潮,才會情緒亂糟糕一把的?」
這一聲強力放送,引來不少行人佇足觀望。
韓紫築嚇傻了,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他居然……就這麼給她喊了出來?
「唉,年輕人,這是難免的,你多體諒一下就行了。」剛好經過的路人甲,很同情地歎了口氣。
「這個我有經驗,只要她不痛到拿刀追殺你,一切都算還好啦!」第二個經過的路人乙拍拍他的肩,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哥倆好意味。
當第三個路人丙又要朝他們走來時,大受刺激的韓紫築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這個死混蛋!她要把他扁成豬頭,誰都不要阻止她——
「是你自己叫我大聲說出來的。」他眨眨天真無邪的眼眸,不嫌噁心地給她裝可愛,扮清純。
他居然還敢很無恥地擺出一臉無辜——
「請、問——殺人有罪嗎?「她由齒縫中擠出聲音。
「那要看是什麼情況。」他漾開好純真的笑容。
「那麼,如果是被迫殺人呢?」她如果會失手殺了人,那絕對、絕對是被他給逼出來的!
「那就——咦?你不要扮鬼臉,我膽子很小,會做噩夢的。」很難想像一張俏臉也能扭曲變形成這樣。他扁扁嘴,就像個小孩子聽到虎姑婆來了的表情。
「談、紹、宇——」她決定不再忍耐,直接順從最原始的渴望,將粉拳揮向那張痛毆一萬次都不值得同情的可惡嘴臉。
談紹宇側身一避,左手接住飛來的小拳頭,技巧地一擒,將她捲入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將唇壓下。
韓紫築傻了!
這——什麼情形?他吻她?
太大的錯愕,使她根本無法做出有效應對,只能呆怔地瞪大了眼望他。
他的吻,很霸氣,不留任何拒絕的餘地。
席捲而來的狂霸柔情教人無力招架,她只能意識錯蒙,渾身虛軟地任他予取予求。
唔——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快無法思考了……
她快昏倒了……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她,接吻是這麼震撼的一件事?比剛領到薪水的感覺更HIGH!
雖然缺氧,但卻缺得渾身酥麻,帶著某種激越的快感。
但——天呀,他到底還要親多久?她快窒息而死了……
談紹宇無法想像,他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下,就與她吻得難分難捨!
他原本只是想偷個蜻蜓點水的淺吻罷了,可是一碰上柔軟朱唇,他就再也無法強迫自己移開了。
她的味道好甜美,他忍不住想一再深嘗,直到掠取她每一分氣息,奪去她每一道呼吸——
然後,他鬆開了她。
只因她的呼吸真的快被他奪光了。
「你這王八蛋!「一得到自由,韓紫築二話不說地揚掌揮向他。
他平日要怎麼鬧,她都可以陪他過招,可——這個玩笑實在開得太惡劣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拿這種事戲弄她!
談紹宇可以閃開的,但他沒有深黝晶亮的黑眸定定望住她,一動也不動。
一掌逼近頰邊,她愣愣地停住,「你怎麼不躲?「
「剛才阻止你,是因為我企圖偷個香吻,既然目的達成了,這一掌本來就是我應付的代價。」
韓紫築忿忿地咬牙:「不要以為這樣說我就打不下手。」
談紹宇認同地點頭:「我也這麼認為。」他從不指望母老虎會手下留情,成為溫馴的家貓。
「你——」她不怎麼甘願地收回手。
不是心疼他,所以打不下手,而是她如果夠坦白,就該承認,她其實也很陶醉、很享受這個吻,那她又有何面目指控他?
她又不是談紹宇,這麼可恥的事她可做不來。
「滾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這個混蛋了!」分不清是氣他還是氣自己,她踩著惱怒的步伐,自行走入巷內,反正她家也快到了,才不需要一個會把她氣到胃出血的傢伙陪伴。
走了幾步路,發現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惱火地吼道:「你又跟來幹什麼?」
談紹宇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知道我的外套很好看,但你也不能搶得這麼光明正大——」
「還你!」她氣悶地脫下外套丟向他。
「還有魚。你這麼凶,我不要送你了。」他兩手伸得長長的。
韓紫築用力吸了口氣。
他三歲小孩呀!吵架了就要把東西要回去?
「誰稀罕這條笨魚!」連帶用力瞪了他好幾眼。
談紹宇對著塑膠袋自言自語:「還是我的呆頭築二號比較可愛,哪像某人——」有意無意地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語意不言自明,「親我的呆頭築二號也比親她好。」
韓紫築再一次被惹毛。
他這是什麼鳥話?她會不如一隻呆頭呆腦的笨魚?
「談紹宇,你什麼意思?」她氣呼呼地繞到他眼前質問。
「你又不讓我親,管我什麼意思!」
「你——你去死啦!」她發誓,這一次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惱火地轉身欲走,談紹宇一刻不差地由身後摟住了她,笑笑地道:「脾氣真差。我沒說錯呀,起碼我親近一條魚,它還知道這個主人喜歡它,親某人卻被當成下流的登徒子,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心意,你說是不是很划不來?」
韓紫築屏住氣息,無法動彈。
他說了什麼?他、他、他——喜歡她?!
趁她猶在呆愣的當口,談紹宇再一次將「呆頭築二號」放在她手上,溫柔地親了親她耳際:「好好照顧我的小築築,知道嗎?」
這話,絕對是雙關語,蘊涵他無庸置疑的柔情。
誰是他的小築築?噁心死了!
一邊嗤之以鼻,另一方面,不爭氣的心卻已化為一池春水。
回神之際,他已走遠。
她靜靜地望著那道黑夜中的孤獨身影,連影子看起來都好寂寞——
一直以來,這段路都有他相伴,她從來都不需要品嚐那種滋味,可她卻從沒想過,回程的路途,始終只有他一人孤獨地走著……
莫名的悸動,扣住她心臆——
讓他搞上這麼一手,害韓紫築都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
向來樂天的她,頭一回有了苦惱。
若真心如止水,她會毫不猶豫地賞他一記大鍋貼,大聲叫那個騷包男去死,可慘就慘在——
她以來的思春期在這個時候降臨了。
該怎麼辦才好呀!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從不傷春悲秋的心,竟開始學起古人無病呻吟。
每逢一、三、五,是她替談佳吟補習的日子,今天又是星期五了,談紹宇會來接她,而她卻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他……
唉聲歎氣地走出教室,正欲下樓之際,暗處伸來一隻手,將她拉了過去,出其不意的吻落了下來。
她想也沒想:「談紹宇,干——」
目前為止,有那狗膽對她做這種事的人,除了談紹宇不作第二人想。
「你說話一定得這麼粗俗嗎?」對方攢起眉頭。
咦?陌生的聲音嚇得她趕緊倉皇地推開他,用力抹著嘴。
「誰粗俗了?如果不是被你打斷,我本來是想說「干——什麼」的。」
賀書穎挑了挑眉:「這麼生氣做什麼?試試你臨危應變的能力罷了。」
韓紫築不斷抹著嘴,抹到發疼還不罷休。
她韓紫築並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人物,所以讓談紹宇給奪去一個吻,也沒費事的以哭天搶地來彰顯她有多哀慟,但是眼前的人……她只是很直覺地無法忍受他的碰觸,如此罷了。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她更是氣得想跳起來殺人。
「要不要拿把刀往你胸口捅,然後再送束劍蘭到你墳上,說句:「別太認真嘛,試試你臨危應變的能力罷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唇道,徹底發揮了笑裡藏刀的情義。
賀書穎玩味地斜瞥她:「看不出你是這麼貞烈的人。」
「人不可貌相,你沒聽說過嗎?就像一隻該閹掉的發情公狗,看起來也是可以人模人樣的。」很明顯的,她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紹宇說得沒錯,你很特別。」
她本來甩頭想走,聽到熟悉的名字,不禁收回步伐,疑惑地回身。
「是談紹宇叫你來的?」
賀書穎不作正面回答,率先走在前頭:「你不是要去幫佳吟補習嗎?還不走?」
果然是談紹宇叫他來的!
那死男人什麼意思?躲她嗎?
心頭的不滿開始醞釀,她悶悶地走在後頭,不發一語。
「韓紫築,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他突然回過頭。
「問啊,我又沒縫住你的嘴巴。」
賀書穎深深地望住她。她真的很特別,心如明鏡,直率敢言,沒有一般女孩的矯揉造作,難怪紹宇會被她吸引,要換作他——
「你介意我追求你嗎?」
她煞住腳步,抬眼瞪視他:「這也是談紹宇要你說的?」
「我只要答案。」
「答案是嗎?」她自齒縫中迸出聲音,「我希望你們這群臭男人全都去死!」
該死的混賬男人!他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啊!
不過就一個吻罷了,他有必要這麼悔不當初,急著把她推給別人來撇清關係嗎?她又不會死纏著他不放!
她很憤怒,相當、相當的憤怒!
他以為他是誰?有什麼資格這麼擺佈她?
賀書穎眼明手快,一把攫住拂袖而去的她:「你去哪兒?」
「放手,我不會和自己的家教費過不去。」
要當陌路人是吧?!她比他更拿手!誰怕誰呀?
她賺她的錢,他繼續泡他的妞,反正、反正她壓根兒都沒想過要和他發慌出什麼……
可是為什麼當她這樣想時,心卻酸酸的,像喝了檸檬原汁的感覺,濃濃的酸澀盈滿懷,幾乎要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