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走著,一聲貓頭鷹的叫聲,令玉蟬打了個寒顫,但古淮南卻停住腳步,凝視遠方,隨即高興地說:「別怕,是延和,一定是他在尋找我們。」
路延和?他怎麼會知道他們在這裡?
玉蟬半信半疑地由他拉著手,往山下貓頭鷹叫的方向走去。
剛走出樹林,又一聲淒厲的叫聲傳來,而古淮南立刻發出了同樣的鷹嘯。
玉蟬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驚訝地毫不費力地模仿出如此逼真的貓頭鷹叫聲。
「這是我們的暗號。」他笑著對她解釋,然後拉著她的手走出密林。
淡淡的夜色中,三人四馬,沿著山下積雪的道路朝山上奔來。
玉蟬看出,領頭的那個正是路延和,顯然他們聽到了古淮南發出的「暗號。」
「少主!」路延和遠遠地跳下馬跑過來,先跟古淮南打招呼,再看看被少主拉著的玉蟬,關切地問:「羅姑娘還好嗎?」
「我很好,古大哥救了我。」玉蟬想抽出被古淮南握住的手,可他拒絕放手,她只好作罷。她看看路延和的身後,問:「就你們三個?其他人呢?」
「送傷者去白馬鎮了。」他回答著,轉回古淮南,既高興又激動地說:「三王界被少主的龍刀嚇得直往西逃,屬下因擔心你們和受傷的兄弟,所以沒追多遠就返回。
可是順著車轍印往懸崖下看,什麼都看不見,卻聽到王三界的嘍囉在崖下大聲給同夥傳話,說崖下沒人,只有破車板。
屬下估計少主已救下羅姑娘,若進山搜索的話,恐與你們走失,因此安排車馬將受傷的兄弟們送去白馬鎮後,就帶兩人,在這通往白馬鎮的山埡口等著。」
「你這樣做沒錯,而且我很高興你沒忘記帶我的馬來。」看到自己的坐騎一個屬下牽來,古淮南滿意地說著,將玉蟬帶到蒙古馬前,雙手將她托上馬背。
玉蟬伸手想抓馬韁,卻被他早一步抓住,她對他大皺其眉,他則笑了笑。「這馬我倆得合騎。」然後繼續問他的副手,「傷了幾個兄弟?」
「四個,好在均無大礙。」路延和回答,心裡則驚訝地發現,向來對女人興趣缺缺的少主,卻對羅姑娘不一樣,顯得格外溫柔,而羅姑娘似乎變乖巧了。
從他們彼此對視的眼神,和親暱自然的肢體接觸中,他絕對相信,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裡,他們的關係有了很大改善。
這可能嗎?他訝異地注視著玉蟬,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個頑皮的小姑娘,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征服了少主那顆孤傲而受傷的心?
「延和,愣著幹麼?走!」見他直愣愣地瞅著玉蟬,古淮南不高興地吆喝,然後踏著馬提子上馬,坐在玉蟬身前。
「我要坐前面,讓我控馬!」玉蟬大聲說。
「抓緊羅!」古淮南沒理會她,一抖韁繩,馬邁開了四蹄。
玉蟬對著他寬寬的後背皺眉,雙手拒絕抱他,而是用雙腿穩住自己。
古淮南卻抓起她的手,環扣在自己的腰上,低聲命令道:「抓好!」
緊跟在他後面上馬的路延和看到這一幕,咧開大嘴笑了。
沒錯,少主真的對羅姑娘很不一樣,這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好事。
他樂觀其成,因為他敬重他的主人,也喜歡玉蟬,雖然那姑娘年紀小了點,人也莽撞了些,但她的聰明與勇敢,純潔與率真,正好可以給少主的生活加點色彩。
見少主回事離去,他也趕緊催馬,和其他兩個男人緊緊跟上。
「你該讓我坐前面的!」玉蟬因見古淮南不理她,心裡有點生氣,便想抽回自己的手,表示對他的抗議。
古淮南立刻壓住她的手,輕聲說:「以後吧,今夜風寒就算了。」
玉蟬微微一愣,她本以為自己的態度,一定會遭他責罵,或者聽到諸如「不要吵」、「聽話!」、「女人就該乖乖地服從男人!」……之類的訓斥。
她過去遇到相同情況時,常常從男人口中得到這樣的回應,就連疼愛她的父親和世伯,也常常這樣教訓她,可現在,他只是輕聲答她「以後吧……」
面對如此溫柔平靜的回答,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繼續跟他爭,似乎顯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爭,又覺得有點窩囊。
瞪著他的背脊想了半天,加速的駿馬讓她最後選擇了服從。
不久後,他們進入山谷,隨著坐騎的不斷加速,和山道的曲折起伏,風愈來愈大,「呼呼」地刮剌著臉面。
雖然沒有下雪,但北風捲起積雪狂舞,整座大山都被籠罩在雪末形成的霧裡,稍不留意,冰雪就會灌入眼鼻和脖子,凍得人透心涼。
她算是幸運的,因為古淮南魁梧的身形就像一堵牆,為她擋去了大部分風雪。
然而,即使有他的遮擋,她仍感到寒風剌目,她不由得想到,如果真讓她坐在前面駕馭坐騎,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張開眼睛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此刻,她終於明白了古淮南讓她坐在他身後的原因,以及那句「今夜風寒就算了」的真正意義,他是想保護她。
從來沒有在這樣冷冽刺骨的寒風中騎過馬,她忍不住縮著抱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的背上,雙手插進他寬寬的腰帶裡,逃避寒氣,追尋溫暖。
這風實在太冷了,她不知道他怎麼能頂得住。
在他背上悄悄轉身,她看到緊隨在他們身後的路延和其他男人,他們都把並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盡可能縮著脖子半伏在馬背上,以降低風雪的破壞力。
「留神!」
就在她回頭張望時,向前的古淮南忽然發出警告。
她倏地回過神來緊貼著他,發現他們已經走出山蠻,來到一片開闊的曠野。
結冰的河面在夜色中閃著銀藍色的光,呼嘯的北風因失去山脈的阻擋,而變得更加凌厲相持久。
狂風呼嘯,馬蹄達達,玉蟬貼著他的背大聲問:「我們去哪裡?」
「白馬鎮龍泉莊!」他的聲音像風一樣冷。
她知道龍泉莊是大豪紳關家的莊園,卻不知在何處,於是問:「還有多遠?」
「不遠了。」
古淮南的回答讓她振作了精神,可沒想到,這個「不遠了」的莊園,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姍姍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當他們終於進入高燈明火的大院子時,大家的身上都結了一層薄冰。
古淮南才將馬停住,玉蟬就俐落地滑下地,嚇得古淮南急忙跳下馬拉住她。
「你怎麼了?」
「我很好……呃,你看你!」她轉向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古淮南好奇地問。
「你快看看你,都成白髮老翁了。」她笑著用手撥拭他眉毛上的冰雪。
古淮南身軀一僵,感到血液忽然直往臉上衝,忙抓住她的手,不太自然地說:「不用管它,冬天騎馬就是這樣。」
玉蟬甩開他的手提起衣袖,很粗魯地替他擦著臉上的雪,教訓他。「怎能不管?蹲下來點,我得趕快幫你擦掉,不然凍壞肌膚,弄濕衣服,會讓你生病!」
她的動作又大又快,而且不容人抗拒。
此刻,院子裡來了不少人,大家全驚訝地注視著她,可她渾然不覺,仍喋喋不休地說:「瞧,你眉毛上都是霜,你該學路延和大哥他們,把帽子壓低,縮著脖子。」
古淮南當然知道,四周有不少驚訝和有趣的目光正望著他們,他本想制止她,可不知怎的,又不願意當眾掃她的興,因此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由她擺佈。
玉蟬忽然停下,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甩著頭驚呼,「你快自己擦吧,我帽子上也有冰滴進我脖子裡了呢!」
看到她拿著帽子往臉上、脖子上胡亂抹,一個女人笑著走了過來,將她拉到廊簷下,扯下牆頭掛著的帕子遞給她,「妹子,用這個擦。」
玉蟬沒接過帕子先抬頭,看到一個顯然是這院子裡的中年姜婦,正面帶笑容地看著她,那熟悉的五官令她有種親切感,因此她回了對方一個禮,「謝謝夫人美意,不過我身上的冰雪都被古大哥擋掉了,帕子給他擦吧。」
美婦笑道:「別擔心,他自有人照顧。」
聽到她的話,玉蟬回頭,這才發現院子裡多了不少人,大家說笑著,有的拿布巾,有的用竹掃帚為他拍身子,跺腳的男人們清掃身上的冰雪,僕人為他們牽走坐騎,不僅古淮南,就連路大哥他們,也都有人「伺候」著。
看到替古淮南清掃身上冰雪的,是個身材窈窕、容貌十分標緻的姑娘時,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那姑娘美得……驚人,雖然已是深夜,但她依舊衣著整齊,一身花羅深衣華彩炫目,更兼一頭烏髮披肩,襯托著她水靈靈的雙眸和柔情似水的笑靨,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能比她更美。
「姑娘先進屋裡吧,裡面有火。」
身邊的聲音令她愣愣地轉回頭,看到拉她走上走廊的美婦在喊她。
「哦。」玉蟬回應著跟隨美婦走去,進門前,再回頭看看那姑娘。
不料這一眼卻落在古淮南的臉上,當即令她大吃一驚。
因為古淮南似乎不懂得欣賞美女,他不僅沒對熱心幫他的美姑娘露出溫和有禮的笑容,還一副很不耐煩的神情。
就是因為他甩開漂亮姑娘,往這裡走來的動作不小,才攫住了玉蟬的目光。
可是他雖然往這裡走,卻沒有看她,而是衝著她身邊的中年美婦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後一個大步跳上台階,開心地喊了聲:「大姐!大姐夫呢?」
大姐?
聽到他親熱的稱呼,再看到身邊的美婦笑闃抱住她的寬肩,玉蟬愕然地想,難怪她覺得這女人眼熟,原來她有著與古淮南十分想像的五官。
看來,這個華麗的大院裡,藏了不少令她驚訝的事情。
「你這小子,還記得你的大姐、大姐夫哪?幾年不來,我以為你早就不認我這個大姐了!」美婦笑著猛拉他的耳朵。
看到古淮南這麼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揪耳朵,玉蟬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他抓下美婦的手,轉而向玉蟬介紹:「這位是一位好朋友的女兒羅玉蟬,玉蟬,這個粗魯傻氣的女人,是我大姐古珍。」
「大姐好!」玉蟬乖巧地向姜婦問好,心裡則在想,原來是他姐姐,難怪看到這個女人時,她覺得面善,實在是他們姐弟倆長得太相像。
「走,咱們進去烤烤火,飯菜再等一會兒就可以上了。」古珍笑呵呵地一手拉一個,將她和古淮南帶進大堂。
其他人也都跟著進來,圍坐在火爐邊,這時,玉蟬看到那個漂亮姑娘也跟來了,但沒有過來,站在門邊,雙眼不時地瞟向古淮南。
古淮南沒有坐下,看看四周再問他姐姐,「我大姐夫和孩子們呢?」
「送織室徵收的絲絹去京城,兩個孩子也跟去了,得開春才能回來。」
「是啊?」古淮南想了想,又問:「我受傷的兄弟們還好嗎?」
「你放心,已經請郎中來看過了,現在在客房安歇呢。」
「我先去看看他們。」古淮南轉向那幾個護送傷者的屬下。「帶我去!」
知道攔不住他,古珍只好對他說:「要快點回來吃飯喔。」
「知道。」古淮南答著正想離開,卻看到玉蟬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於是攔住她問:「你要幹什麼?」
「跟你去看他們。」玉蟬理所當然地回答。
古淮南寒聲道:「不行,一個姑娘家去那裡不合適,你留下。」
他又想控制她了!
看著他冰冷的眼神,玉蟬生氣地推開他。「我不知道去看看因為我而受傷的兄弟,有什麼不合適的!」
古淮南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與她發生爭執,也知道她個性倔強,服軟不服硬,便放柔了聲音,低聲說:「這是不是羅家的商隊,他們也不是你所熟悉的『羅家兄弟』,所以你聽點話,好好留在這裡,別讓我為難。」
玉蟬是個聰明人,經他這麼多一說,明白是自己唐突了。
過去在商隊,夥伴們都是自小一塊玩耍的兄弟,又有爹爹在,自然不須避諱什麼,可如今,無論那些男人對她有多好,都是奉古淮南之命行事,自然與她關係生疏,她也該有些分寸。
當下,她紅了臉,羞愧地說:「是我心急,沒顧慮周全,你去吧。」
見她如此懂事,古淮南反而覺得自己對她太嚴厲了,於是輕輕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我會把你的關心告訴他們,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很快回來。」
待古淮南帶著路延和大姐等屬下離開後,玉蟬坐回火爐邊,才發覺屋裡剩下的多是女人,而且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她。
她詫異地抬起頭,見剛才為古淮南清掃,後來站在門邊的漂亮姑娘,此刻已經走進來,站在大姐身邊,而他們注視著她的方式讓她很不自在。
她迎上那些令人費解的目光,發現就連大姐的眼神裡那混合著驚訝與趣味,好奇與不解,還有些她說不上來的,類似遺憾與不滿的情緒。
「你……你們幹麼這樣看著我?」她遲疑地問,並努力面帶微笑,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但她的手,卻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玉珮。
大姐也發現大家對她無禮的注視,忙笑著解釋:「妹子不知,我那寶貝弟弟從來對女人沒脾氣,可今夜妹子發怒,他卻輕聲細語,極是耐心,這才讓我們大家傻了眼,讓妹子見笑了。」
說著古珍又對其他人說:「都別忙著看熱鬧了,快去廚房看看飯菜準備得怎樣了,再看看東園客房準備妥沒有,今夜天寒,記得備酒、加厚被褥啊!」
「是的,夫人。」女人們回應著相繼而去,幾個男人也往側面穿堂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