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除去更夫盡責的打更聲,四周是一片闃靜。
「大哥,」紹寒挨近清儒,低聲說道:「有人跟蹤我們。」
「打從出古府開始,他就跟在咱們後頭了,不過,在他身上,我並未感到殺氣。」
「所以大哥才刻意放慢腳程,有意待後頭那名陌生人跟上,好追問他跟蹤我們的目的?」
瞧見大哥眼中的激賞,紹寒開始裝模作樣,「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啦,人家會害羞。」他的蓮花指還不安分的在清儒胸前畫圓圈。
清儒輕哼一聲,拍掉他的手,不予置評。
因為每回都是這樣的戲碼,起先他不瞭解紹寒的性子,還會配合幾句,但最後卻落到被路人以「斷袖之癖」的奇異眼神相待。後來他學到教訓,對付紹寒唯一的方法就是閉嘴。
紹寒雖不正經的鬧著,但清儒一個眼神示意,兩人即有默契地拐入巷子內。整條街只剩一人疾速奔跑的腳步聲。
「咦?人呢?」原本跟在他們後頭的陌生人眨著好奇的眼眸四處搜索。「忘了他們學過輕功,這教我該怎麼辦啊?」正想往前方追趕的同時,一把扇子就這麼恰巧地抵住他的喉嚨。
只要上前半吋,身體和腦袋立即分家。
「小子,你跟蹤我們有何目的?」紹寒俊美的笑容竟如夜晚的魑魅,邪氣得令人發顫。
聽到熟悉的聲音,那名陌生人突地放聲大喊:「別衝動!是我啊!」
她絕非貪生怕死,只是識實務為俊傑,遵循老祖宗的至理名言行事罷了!
「雪娃?」
清儒劍眉一挑,迅速解下她頭上的男子束髮。秀亮如烏木、柔順如絲綢的雲發瞬間飛洩而下。
「真的是妳?」一種名為驚訝的情緒拂上清儒眼眸。
紹寒並未錯過他的反應,卻只淺笑未語,問話對像依舊是眼前佳人:「妳怎麼跟來了?」
「妳偷聽我們談話。」這是直述句。
「師父啊,用偷聽兩字形容自己徒兒未免太狠了吧?」雪娃唇邊儘是笑意,無畏地對上清儒那雙無底的眸。
或許旁人都怕清儒那副無慾無恨甚至無情的深眸,但她偏不。
清儒一怔。有意思,這小妮子居然不怕他!這倒新鮮。並非他長得不忍卒睹,也暫且不論男女有別的世俗觀念,光憑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就足夠嚇昏十來個所謂的大家閨秀。
「大哥,現下咱們該如何做?」紹寒並不是故意打斷他們的凝望,只是要望也得選個好時機才是,現在既無美景又非良辰,還是把心思放在正事要緊。
雪娃輕哼一聲,像是不滿紹寒問這話的意思,「我既然來了,當然就跟你們一起走囉!」
哪知清儒第一個反對。「不行。緝兇之事豈可兒戲?妳既是一介女流,又無半點功夫,還是早早回古府才是正途。」
哼,又是根深柢固沙文主義作祟。
「女流之輩又如何?難不成江湖上沒有俠女行俠仗義之事?再者,要論徒兒的武功不高,當師父的也難辭其咎,不是嗎?」
清儒驚於她的辯才無礙,一時語塞。一則她的論點正確,二則她欲為天下百姓懲奸除惡的心意令人動容。但……
「好,我以師父身份命妳回古府,並不得有打抱不平、強出頭的舉止。」
一想到她得罪市井流氓的模樣,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哪有人這樣!」雪娃忿忿不平的嚷著。
紹寒在旁,嗅出清儒有著某種不同於以往的氣息。站在他的立場,他當然希望雪娃留下,倒不是因為讚賞她的古道熱腸,而是隔山觀虎鬥,這齣戲才有意思嘛!
僵持不下,雪娃繃著的臉卻忽地放鬆,取而代之的是眾人不解的笑靨。
「好,徒兒謹遵師命。」她轉身,以慢動作緩緩伸出右腳。「唉,現在天色已晚,我一個人回去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壞人啊?」再伸出左腳以龜速步行,「天色這麼黑,實在好恐怖啊!」
拖著右腳,每踏一步相隔大約兩秒。
「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看我這好打抱不平的個性是改不了了。萬一我又遇到街頭霸王,沒有師父、紹寒、小火、小淨在我身旁,那我的下場一定很慘……」
聽她近乎自言自語的可憐語氣,看她孤獨寂寥的背影,真是令人鼻酸。
「雪娃──」
雪娃淡然回頭,「師父,你別擔心,我到地獄後,絕不會說這一切的一切都只緣於你今日不准我跟、耽誤我學武所造成。你放心,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使我在地獄飽受折磨,我也會跟閻王說你的好話,希望你長命百歲。」
語畢,她又舉起左腳,牛步似的往反方向走去。
左一句地獄、右一句閻王,任誰聽了都會打寒顫。
紹寒瞥見清儒眼中極深的壓抑,乘機打邊鼓,「大哥,這麼晚了,雪娃一個人回去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啊?」
咦,居然還不為所動?
紹寒繼續遊說:「唉,其實雪娃說得沒錯,依她的性子,讓她安分不管閒事,那還不如叫我去偷王母蟠桃來得實際。唉,看來,她未來的日子可難過了。」
「罷了!」清儒歎了一聲,「雪娃,回來吧,這事依妳。」
「耶!」原本如老牛拖車般的步伐轉為迅捷如狡兔的跳躍。
清儒揮袖往前方邁步,紹寒及雪娃悄悄的相互擊掌後便急忙追上。
「明天記得寫封信給世伯,稟明一切。」
「是,師父。」儘是不同於方纔的元氣聲音。
「寒弟,明早雇輛馬車。」
「不用啦,我們是追大盜又不是遊山玩水,還坐什麼馬車。倒是今晚睡哪兒比較重要,我好累,好想睡。」末了,還附加了一個大呵欠當證明。
喔?居然不用馬車代步?看來,她倒沒有半點官小姐架子,並且十分明白此行的目的。清儒暗想,半點未察覺她在自己心口上的重量又多了幾分。
☆☆☆
鶯鶯燕燕、吳儂軟語,女人香既是誘人熱情卻也邪魅神秘,但來此尋歡的男人均刻意忽略後者,畢竟懷中美人兒嬌媚萬千,只會令人心猿意馬。
雪娃下意識的輕啜著酒,但大大的圓眸卻直盯著隔壁桌的禿頭佬。
從她一進「海棠閣」,就見隔壁桌的禿頭佬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原本只是鬧酒,逐漸卻變成玩親親、現在誇張到上下其手,吃豆腐吃得不亦樂乎!
「公子。」一旁服侍者吃醋埋怨道:「是芊芊不好嗎?否則公子怎麼淨往別處瞧?」
雪娃回過神。啊!對,她現在可是扮演尋芳客啊,居然瞧別人瞧到出神了。
紹寒給了自稱芊芊的女子一個甜笑,「真是對不住芊芊姑娘啊,我這個小兄弟是鄉下人,沒見過大場面,難免有些手足無措,尤其見著像芊芊姑娘這等的大美人,自是不敢直視,還盼芊芊姑娘別生氣啊!」
末了,他還利用桌子當掩護,肆無忌憚的踹了雪娃一腳。
紹寒一席話說得合情合理,還明著褒揚了她一番,自是逗得芊芊羞紅了臉,心花怒放,樂不可支。
哼,標準的花花公子,巧言令色,鮮矣仁啊!雪娃撇嘴,滿是不屑。
她和清儒、紹寒從湯村鎮一面詢問,一面趕路,總算來到這個蒙面大盜可能停留之處──盧竹村。
為了打探消息,清儒選擇大街小巷四處明查暗訪,而紹寒秉著「人多嘴雜」的最高指導原則,加上本身風流的個性使然,於是像窯子、勾欄這種地方就成為他搜集情報的來源處。
剛開始,雪娃只被動的待在租賃而來的四合院裡等待消息,但一次、兩次……她體內好動分子蠢蠢欲動,在某天無預警爆發下,這才造就今日她與紹寒一起上窯子增廣見聞。
「楊兄,你怎麼把我心底話說出來了?」雪娃也配合著演戲,臉一別,絞著手,儘是莊稼漢該有的樸實憨厚。「芊芊姑娘長得太漂亮了,活像仙女下凡,我……」低著頭,未完之語更使人有無限遐想空間。
笑話,她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對於甜言蜜語這方面就算沒有實戰經驗,但起碼也看過連續劇,隨便說幾句對白都會甜到令人發顫,散落的雞皮疙瘩還可織成星光大道的紅毯。
芊芊作勢用隨手絲絹摀住臉,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嬌嗔道:「兩位公子這麼取笑芊芊,人家不來了啦!」
雪娃適時打了個冷顫,嘴裡含著一口酒,不吐憋得難過,吐也不是。
「公子,你怎麼了?」
惡!雪娃強忍想吐慾望,硬將酒吞了下去。「沒事,方才差點被嗆到罷了!」
反觀紹寒,一副對於芊芊嬌情做作的語調無所謂的模樣。
哼,花花公子的抵抗力果然比一般人強。雪娃輕視的睨他一眼。
「楊某有一事不知能否冒昧請問芊芊姑娘?」
「楊公子不必多禮,芊芊必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紹寒深情的眼眸頓時散發出數十萬伏特的電力,「芊芊姑娘才貌雙全,不愧為『海棠閣』花魁,想必地方上的士紳一定曾為爭奪姑娘而傷了和氣吧?」
「呵呵呵……」芊芊被捧得半天高,連自己姓啥名啥全拋諸九天之外,「楊公子的嘴還真甜啊!不過,還真被公子料中了呢!」
「是嗎?我就說芊芊姑娘有如出水芙蓉、氣質灼華!」紹寒打鐵趁熱繼續加油添醋,但他不忘遞給雪娃一個「魚兒上鉤」的眼神。
芊芊沒發覺他的不對勁,仍滔滔不絕:「其實咱們村裡能指出名的公子爺只有三位,一個是東大街的吳少爺,他爹是巡縣知府吳易風;一個是西街的潘少爺,他爹是中書舍人潘良貴;還有啊,那個常常來捧我場的林少爺,他爹是最近才辭官的御史林賢奇。三位公子爺若是錯開來訪,倒還可行,但就有那麼幾次三人同時點名非得芊芊陪不可。實在是他們每回來海棠閣,出手闊綽,一打賞就是黃金百千兩的,直教姑娘們個個眉開眼笑,若是得罪了任何一方,都教芊芊好生為難呢!」
雪娃瞠目結舌,居然能把尋芳客的身家背景調查得如此清楚,果然有一套!
彷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芊芊急忙改口,「其實芊芊不像其他人那麼愛慕虛榮,只要真心對芊芊好,芊芊就心滿意足了。」
「我知道。」紹寒牽起她的手,微蒙的眼神電得她螓首微俯,「所以這才是妳與眾不同之處。」
惡!雪娃只覺得腹內翻絞,過多酸水直逼喉頭,讓她只得仰頭飲酒,盼能沖淡胃中不適。
「嗚嗚嗚……」
此時,一陣由遠至近的啜泣聲吸引了雪娃的注意,她循聲望去,只見原本該是通往無限旖旎春光的上房樓梯處站著一名身形微胖的婦人,在她後頭跟著兩位彪形大漢,以及一名抽抽答答的妙齡女子。
「如姨,妳後頭那位姑娘好面生,是新來的嗎?」
尋芳客甲仗著酒膽,扯著大嗓門嚷著,惹得眾人紛紛停下手邊正忙的事,朝老鴇望去。
「怎麼,」如姨以手絹捂著嘴笑,頗有弦外之音的睨他一眼,「你左右兩位姑娘還無法滿足你嗎?」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笑翻了,兩名伺候尋芳客甲的姑娘也都羞紅了臉、而被捉弄的尋芳客甲更是漲紅臉,直嚷著:「如姨口下留情。」
「好了,」如姨捏起手絹的一角,緩緩抹去眼角因笑而流的淚珠,「不鬧了,辦正經事要緊。」
她邊將那名哭得梨花帶淚的女子推向前,邊介紹道:「這是新來的小嬌,瞧瞧,她膚若凝脂、明眸如星、身段窈窕,可真是傾國傾城。」她刻意吊眾人胃口,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再者,咱們小嬌可是未經人事,還希望等會兒出價高的恩客能好好教導她,可別太心急啊!」
眾人聽了這番話,瞬時場面失控,或笑或叫或鼓掌稱好。
突然,「砰」的劇烈拍桌聲使大夥兒噤若寒蟬。
紹寒腦筋轉得快,趁雪娃尚未出面來個英雄救美時,他便拉起雪娃肇事的右手,以眾人都聽得到的沉穩音量喝斥:「鄉下人就是沒瞧過大場面,大哥知道你喜歡這個姑娘,但你脾氣也別那麼大!」
「哈哈哈……」
「小兄弟,原來你看上她了啊!」尋芳客甲怪裡怪氣地斜眼瞧著雪娃。
尋芳客乙頗不客氣地嚷著:「小子,就算你看上她,也要依規矩來啊!」
「各位兄台,真是對不住啊!」紹寒打哈哈賠罪著。
雪娃雖嘔氣,但仔細想想也明白。此行他們是打探消息,一旦鬧事傳了出去,只怕蒙面大盜因此有所防備,到時候追捕他的時日及困難度均會增加。
既然如此……雪娃圓眸轉了轉,精明的神情讓紹寒直打哆嗦。
「我出一百兩!」才開口就讓眾人倒抽一口氣。
紹寒輕歎了聲,唉,他早該想到事情會變成如此。
「一百兩?」如姨笑得花枝亂顫。天啊!今日她可遇到闊公子了!
一旁的小嬌則睜大無辜雙眼,被眼前這位貴公子突來的舉動嚇得忘了哭泣。
「小子,你根本是故意搗亂!」尋芳客甲、乙、丙三人異口同聲喝止。
雪娃正眼也不瞧他們一下,自顧自的走近如姨身邊,並以眾人聽得到的音量說道:「出價高者贏,不是嗎?」
「臭小子!」已有人不服的挽袖,準備上前給他一頓教訓。
見到一觸即發的火爆場面,如姨重重斥了一句,「誰敢在海棠閣鬧事!」
因村裡就這麼一間秦樓楚館、因如姨手下凶狠者居多,故經她這麼一喊,原先不服的尋芳客也只得將這口怒氣壓下。
雪娃不再多說,只將腰間錢囊遞給如姨,「這是一百兩,請妳收下。」
如姨挨近雪娃耳畔,輕聲問道:「姑娘,妳花這麼多錢買一名青樓女子,為啥?」
喔,居然看出她是女扮男裝,雪娃有些詫異。果然識人無數!
「只是不忍而已。」她也悄聲回話,「有錢拿就好,不是嗎?」
如姨自然懂得她未說出口的話是:「勿多管閒事。」闖蕩江湖多年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行徑如此怪異的女子,訝異之餘,更是撫掌稱好。
別過頭,雪娃轉向小嬌,大方伸出手,輕聲細語:「我們走吧!」
態度自若、器宇軒昂,彷彿上天派來解救她的使者,望著他,小嬌不禁癡了。
☆☆☆
經過片刻相處,小嬌才發現自己初次心動的對象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歎了聲,她默默哀悼那未成形就已夭折的戀情。
「小嬌,想什麼?」
一回頭,就瞧見紹寒的大笑臉。
「沒……沒想什麼。」
不知何時進大廳來的雪娃手裡拿著一盤茶點,嘴裡還不忘調侃,「楊紹寒,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別嚇壞我們的客人。」
小嬌連忙澄清,「小姐,妳別誤會,楊少爺對小嬌很好。」
雪娃把茶點往桌上一放,拉過她的手,「妳不要怕,只要他敢欺負妳,我一定幫妳出氣!」
紹寒正要大喊冤枉時,恰好見到清儒溫吞的進屋。
「大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說話。看我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哪點像採花賊?」
清儒漠然瞧了他一眼,「面紅齒白、一臉色相,哪點不像?」
「哈哈哈!紹寒,連師父都這麼說你,你真是做人失敗!」雪娃毫不做作的捧腹大笑,連小嬌也忍俊不住的捂嘴淺笑。
原想找個人幫腔,卻反過來被將一軍,紹寒故意嚷著不依。
鬧了一會兒,直至笑聲漸歇,清儒才說了句:「寒弟,辦正事要緊。」
「正事?」鬧歸鬧,但紹寒還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於是他立即正色問道:「難不成大哥已掌握蒙面大盜的行跡?」
「不是。」清儒拉過椅子坐下,慢條斯理的倒了一杯茶。
「師父,你說話別這麼慢吞吞的嘛!」雪娃性子急,實在等不下去。
「我問妳,不是說好只是去打探消息?」清儒自若的用杯蓋拂去茶葉,「那『她』是怎麼一回事?」
慘了,說她賣身葬父、身世堪憐這種理由能博得大哥同情嗎?「這是因為……」
當紹寒還在想借口時,闖禍者卻志得意滿的大放厥辭,「師父,你不知道,要不是我伸出援手,小嬌現在就落入那些色男人手上了呢!」
「是嗎?」
雪娃點頭如搗蒜,「就是啊!而且我是用一百兩買回小嬌,並不是意氣用事以武力解決的!」
還真敢說呢!紹寒白了她一眼,若非他阻止得快,她能不「意氣用事」嗎?
「那我問妳,接下來妳準備將她安置在哪?」清儒「好心」提醒她一句:「別忘了,我們有要事在身,拖油瓶一個就夠了。」
頗有自知之明的雪娃自然瞭解清儒口中的「拖油瓶」指的是誰。她尷尬的笑了笑,「可是總不能把小嬌送回那種地方嘛!」
立於一旁不發一語的小嬌突然雙膝跪地,淚如雨下地不斷求情,「白少爺,請別將我送回那種地方,我願為奴為婢,伺候少爺一輩子。」
雪娃一個箭步向前,趕緊拉她起身。「小嬌,別這樣,我師父是好人,絕不會送妳回那種地方的。」
雪娃的神情讓清儒有股莫名的心疼,「寒弟,你先帶小嬌出去。」
紹寒應聲,半推半拉的將小嬌帶了下去。
小嬌臨走前的哀求聲還在耳畔揮之不去,雪娃只叫了聲師父,清儒卻比她早一步開口,「我知道妳好打抱不平,但可曾想過妳若堅持留下小嬌,這對她而言,是好是壞?」
「我知道多了一個人,你們就得多花一份心思保護,但就算如此,你也不可以再送她回那種地方啊!」雪娃不滿,不覺尖聲回話。
「我有說要送她回海棠閣嗎?」
「呃……」雪娃訕笑著,「那你的意思是?」
清儒再度啜了一口茶,「為她找個好主人。」
「拜託!」彷彿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雪娃輕拍自己的額頭,「好主人少之又少,何況你們這個朝代,每個人都瞧不起青樓女子,會有人願意收容她嗎?」
清儒瞥了她一眼,「別忘了我們生存於同朝。」
他眼尾的笑意可是再明顯不過,不過,由於兩人各懷心事,倒也沒人察覺。
「我爹娘對待下人如同對待自身兒女,妳大可以放心。」
雪娃毫不淑女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搞了半天,原來你說的好主人是你爹娘啊!」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待會兒我寫封家書讓小嬌帶去,我相信我爹娘會好好照顧她的。」
此時,雪娃無預警的起身,並躬身九十度敬禮,煞有其事的模樣著實讓清儒險些被茶水嗆到。
「師父,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他被驚得也跟著起身,「別行這麼大的禮。」
哪知雪娃頭一抬,眼中儘是促狹。「其實師父你並不像江湖上謠傳的那樣冷峻嘛!」
「妳……」聞言,清儒迅速換上平日那副冷靜無情的面具。「算了,這回師父不與妳計較,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那徒兒就謝謝師父了。」雪娃得了便宜還賣乖,故意學著古人打躬作揖的模樣說道。
清儒無奈的苦笑,「還有,行俠仗義固然是好事,但得要注意自身安全。而這個就是妳最大的優點卻也是缺點。」
「優點?缺點?」雪娃皺著眉,不解。
懂她的疑惑,清儒耐心解釋道:「對精明之人,妳或許還有戒心,但面對孱弱者,妳卻是古道熱腸過了頭,雖是打抱不平,但別忘了,有時愈無助的人才是最有心機之人。」
一語道破,雪娃心虛的吐吐舌頭,關於這點她已被家人提醒了多次,「想不到我們相識不久,你對我的個性就這麼瞭若指掌。」
看她嬌俏模樣,清儒也沒多想,很自然的便順從內心最深層的慾望,大手一撫就撫上了她的髮絲。
「或許是我識人識多了,也或許是妳太無心機吧!」
「呵,簡單而言師父就是『老狐狸』?」
猛一抬頭,她的眼迎上他的。
霎時,天旋地轉,眩暈的眼中只容得下彼此的身影,彷彿兩兩煢煢孑立的靈魂此時才懂「相契」兩字的意義,也才清晰聽見胸口那股「生存」的原動力。
「雪娃……」該死,這乾涸的嗓音透露太多他不明白的情愫。「咳……我……我寫家書去。」清儒第一次像逃命似的衝出房門。
隔了幾秒,雪娃才回神,同時不加修飾的狂笑起來,笑到腰桿都直不起來。
她承認自己方纔的確失態了,但比起清儒的反應,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瞧瞧,他那副活像見鬼似的表情,簡直有辱「玉面公子」的雅號啊!
☆☆☆
常言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現下,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當小嬌得知自己將被送往白家莊時,只是一個勁兒的哭,認定恩人們嫌她是個累贅,所以才想趕她走。
「小嬌,我們是為了妳的安全著想,絕對不是想趕妳走。」雪娃不忍,拿著絲絹焦急的為她擦淚。
小嬌像在大海中找到僅有的浮木,緊抓住雪娃的手。「小姐,讓小嬌留在妳身邊照顧妳,好不好?別送我走!」
「可是妳留在這裡不安全啊!」
「我不怕!小姐,妳別送我走。」
瞧她哭得這麼可憐,雪娃原本贊成送她到白家莊的心意開始動搖。
「師父……」
又來了。清儒在心中歎氣。為何只要雪娃一用那種無辜、哀求的眼神望他,他就覺得心很疼,恨不得應允她任何事情,即使她要求的是天邊的明月、繁星。
「妳保證不惹麻煩,不增加我們的負擔?」
只見小嬌拚命點頭,嘴裡還嚷著發誓,就差沒掏心以示忠誠。
「既然如此……罷了,或許讓妳與雪娃彼此有個照應也是好的。」
獲得清儒首肯,小嬌立刻破涕為笑的不停道謝。
「啊──」較晚起的紹寒尚弄不清狀況的邊伸懶腰邊進大廳,「我肚子餓了。」
像是得到一個表現機會,小嬌欣喜地用衣袖胡亂抹去臉上淚痕,「楊少爺,你等一下,我馬上去準備。」
見她似一陣風的衝出廳門,紹寒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她急什麼啊?」
雪娃隨意應了聲,「有人急著做飯給你吃,不好啊?」
「嗯,是不錯啦。可是……」紹寒故意將尾音拉長,一張大餅臉就這麼湊近雪娃的眼前,「這樣就看不到妳臉被燻黑的模樣,讓我頓失生活樂趣呢!」
他說的是這些天來,雪娃每回炊飯總會抓不穩火候,以致炊完了一頓飯菜,她就成為名副其實的大黑臉。
「楊紹寒,我好心煮飯給你吃,你還笑我,你活膩了!」雪娃毫不客氣的給他一頓爆栗子
紹寒存心與她鬧著玩,於是繞著屋內擺設東走西跑,「救命啊!瘋婆子殺人啦!」
「你還胡說什麼!」逮到機會,雪娃給他一個飛踢。
沒人察覺這種混亂場面竟帶給在場的另一人莫名的心煩意亂,以及孳生一種名為「嫉妒」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