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躺在床上,拉長了耳朵傾聽隔鄰的動靜。嗯,一點聲音都沒有,覺得有點洩氣,老大不情願地起床準備上班。
那男人一定到倫敦去了。她知道起碼還得再等整整5天,才有機會再看到他。
「崔航德上個星期有沒有來度週末?」剛一進辦公室,老岳張口就問。
「他……嘔……星期六早上才到。」
「你有沒有問?」他決急死了。
「對不起,我沒問他。」老岳有點失望地走開了,留下蓓蕾繼續回味她的甜蜜週末。昨晚一幕幕情景好戲連台般重新上演,尤其他臨去溫柔的一吻,還有終於發現了自己墜入愛河的事實。
一整天除了想航德之外,其它什麼都不重要。
沒想到傍晚近7點的時候,航德居然撥了通電話給她。天底下還會有比這更讓人歡欣鼓舞的喜事嗎?雖然她知道航德一定是為了包裡才打電話,心裡仍忍不住竊喜半天。
「蓓蕾,你好啊!」他熱情地招呼,「崔航德。」說實話,一聽到那聲「你好」,她就已經全員戰備了。「你們那兒的天氣如何?」他挺開心地閒話家常,一點也不趕時間,好像就打算這麼天長地久地聊下去。蓓蕾覺得自己彷彿身添羽翼,隨時都可以和他雙宿雙飛。
「適逢盛暑,還不是老樣子。」她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還下雨嗎?」
「可不是嘛!」她答。真想這麼地老天荒地說下去,又不願讓他發現,「你的包裡還沒到,」她主動提起,「我幫你到處看過了,影子都沒有。」
「看了車庫沒有?我故意沒上鎖。」他說。
「看了啦!」立刻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不夠親切。
她很想告訴他,自己正在替老岳打一封信給布萊頓公司。可是,她覺得這通電話是純「私人」交談,沒有必要提及公事。「大概明天就會到了。」她說,刻意在聲音裡加點喜氣。
「只能希望如此啦!」航德也熱情地響應,隨後就掛了電話。蓓蕾以影片中的慢動作般輕輕放話筒,就這麼癡癡望著前方,足足發呆了半小時。
她不斷提醒自己,別急著對這份愛情捕風捉影。人家只不過是打通電話問包裡,自己就發癡賣呆了半小時,說出去不笑死人才怪。
儘管如此,心裡想的都還是他。
「崔航德現在應該已經收到我的信了吧?你覺得呢?」老岳突然說道。
「嘔……如如郵差都很敬業的話,應該收到了。」她注意到老岳又開始緊張了,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就公司立場而言,她當然希望老岳能借到這筆款項;可是以個人來說,她實在無法開口描述航德昨晚打電話向她問包裡這件事,她有責任保護航德的私生活。
當晚開車回家的時候,她真希望自己從來就沒想過「私生活」這幾個字。因為此刻,她竟有些嫉妒。航德是個自由人,無拘無束的,愛上哪兒就上哪兒,誰管得著?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來訪的女人,她馬上就妒火中燒,難以忍受。到目前為止,光是她親眼目睹過的,至少就有兩個,此情此景,令她情何以堪?
或許她真的應該找個週末,到葉歐鎮去探望老媽和繼父。
可是她心裡清楚得很,就算這個週末真的有第三或第四個女人來訪豪邁山莊,她還是會乖乖地留在春櫻山莊。雖然明知不好過,可是又實在放不開航德;只要他在沖雷角,她一定也要守在那兒陪著他。但是,她也不想變成替他看家的黃臉婆。
她意志堅定地做飯,剛吃完,還沒洗完盤子,她就開始讓步,航德昨天晚上7點撥過電話給她,今天大概是不會再打了?6點40分,她像突然上了發條似地衝出去找包裡,一番驚天動地的搜尋之後,事實證明:包裡還沒到。
7點整,蓓蕾端坐在客廳,不時盯著電話發呆,做什麼都無法專心。
7點過5分,她知道男人肯定不會打來,天氣已經轉好。
7點過10分,覺得自己活像個大白癡,等男人電話等成這副德性。算了,還是去整理花園好了。
沒想到才剛站起來,電話鈴就響了,可是自己兩條腿已經等麻了。
她趕過去拿起話筒,心想一定不會是航德。她竭力克制自己的聲調,免得露出馬腳。「喂!」她故作愉悅地說。
「我猜天氣一定已經變好了。」是航德的聲音。
「你說什麼?」她高興得整個人跌坐在椅子裡。
「嗯,聽起來你的心情不錯嘛!」男人取笑她,真是愛死他了。
她先咽口口水,才開始答話:「本來就不錯嘛!」
「你今天過得很愉快羅?」他問,可是蓓蕾才不想談工作。
「一般般啦,我正想去整理花園呢!」她答道。
「我又說了什麼嗎?」他又取笑她。蓓蕾想起以前男人曾建議她趕快整理花園,她聽到自己在笑。
「對了,你的包裡還沒到。」她最好先告訴他,隨後又對自己的急躁有些不滿。因為原先的話題因此改變,笑聲沒了,男人的幽默也沒了。航德客氣地謝謝她,就掛了電話。
翌日上班,在辦公室,蓓蕾還是念念不忘她的最愛。包裡依然沒到,她卻得盡力不去期待晚上打來的電話。因為有期望,就會有失望。
不過,顯然思念他的大有人在。才剛跟老岳沒說兩句話,老岳就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崔航德這個星期會不會去沖雷角?」
崔航德就住在她家隔壁,她清楚得很,老岳在對她施壓。「嘔……現在實在很難說。」她靜靜地回答老闆的問話,不再為隱藏航德曾打電話給她這碼事感到內疚。
5點下班,還沒進家門呢,就先趕過去看包裡到了沒有?還是沒來。她開門進屋,用盡力氣不去注意桌上的電話。他不會打的啦,會嗎?這個包裡好像滿重要的。
7點10分,她緊張得手心全是汗。電話又響了,剛才拚命苦練的俏皮話題,這會兒忘得一乾二淨。她抬起話筒說:「喂!」喉嚨很乾。
「寶貝女兒!」是老媽慈愛的聲音。
蓓蕾覺得很失望,居然不是心上人。「又發生什麼大事啦?」她故意取笑地說。
「一定要發生什麼大事,母親才可以一個星期打兩次電話給她的寶貝女兒嗎?」母親邊說邊笑。接著告訴她鄰居狄金太太動手術住院,這位老太太平日深居簡出,沒什麼家人朋友,只有愛犬亞瑟作伴。
「狄金太太住院當天就把亞瑟送到狗捨去了,可是它又自己跑出來了。當天晚上,亞瑟就站在家門口狂吠,可是沒人開門讓它進去,誰看了都不忍心,所以只好把它帶回我們家啦!」
母親聊了很久,直到普妝回來了才掛電話。
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小姐,你剛才講得真久的!」
「我……順……」她一時木知該如何應對,心裡卻有絲絲的甜蜜,他會嫉妒耶!不過,也幾乎就在同時,她馬上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該有的都有了,嫉妒什麼?說不定是他今晚有約,所以才急著撥電話。這下該輪到蓓蕾嫉妒了。「我只是和老媽聊聊天而已,你不要介意啊。」她盡量不動聲色。
「今天過得很不順,」他說。既沒摔她的電話,也沒還以顏色。就這麼兩三句,輕輕鬆鬆地將她滿腔怒氣化解於無形。
「對不起,現在又要加倍不順了,」她立刻投降,「你的包裡還是沒來。」
「哦?」他咕噥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似乎心情挺好的,「看來我得盯一盯我的秘書。」
她很想找個話題跟他聊聊,惟一想到的,卻是問他到底願不願意借錢給岳麥克塑料公司?剛才航德說今天過得不順,那一定是工作不順遂的意思;既然如此,就應該識相地撇開工作不提才對。
「可能明天就會到了。」她深怕待會兒露出馬腳,乾脆化被動為主動,溫柔地對他說聲:「再見羅!」趕快掛上電話。
前一天,她還信誓旦旦地要保衛航德的私生活;這才過了一天,她竟幾乎就成了老岳的傳聲筒,替他問起公事來。蓓蕾起身到花園整理花草,發現老岳給她的壓力,遠超過自己原先的預期。
星期五早上起床,有生以來,蓓蕾第一次不想去上班。人沒什麼問題,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麼回事。彷彿讓人勾走三魂七魄,只剩個空殼兒,對老岳的忠誠也打了折扣。
她必須把事情想清楚。她是刻意隱藏航德打電話的事,「私人」電話嘛,本來就無需感到不安。那麼,是她擔心讓老岳發現自己和航德的感情非比尋常,而趁機佔便宜?
其實老岳大可直接開口問,今天才剛進辦公室他就是這樣。「布萊頓公司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說,「假如這個星期崔先生來度週末,你應該會看到他吧?」
「可能會,」她平靜地回答。覺得自己有點殘酷,可又實在無法以老岳的立場去接近航德。「我們……呢……不見得每次都碰得到面,」她提醒老岳。
「那倒是真的,」他說,「這件事實在不應該麻煩你。」蓓蕾覺得更內疚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去問布萊頓公司?」她提議。
「要是他們不借,多沒面子,」他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認為,假如崔航德不肯借錢給我們的話,絕對不會寄封親筆信來。只是這樣無窮的枯等,真能把人給逼瘋。」
下午1點,蓓蕾趁外出午餐的機會,寄了張慰問卡給狄金太太。回辦公室之後,心情一直都很低落,覺個整個人四分五裂的無法集中精神。老岳對她好得沒話說,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助他一臂之力。
快下班了,她走進老岳辦公室:「假如我碰到崔航德,要不要替你問問他進展如何?」
老岳臉上綻開一抹久未出現的笑容:「只要你願意,當然好啦!」
回家的路上,心情似乎蒙上一層陰影,真不該答應替老岳打探情報。7點,7點半,航德並沒有打電話來,她心裡也患得患失地,明天是週末,他會到這兒來嗎?
7點40分,電話終於響了。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壓抑自己即將和心上人通話的興奮,還是應該面對男人可能無法「到此一遊」的沮喪?
七上八下地拿起話筒,這才發現全世界並不只有他才有自己的電話號碼。
「哈羅,小蓓蕾!」柯瑞連親切地問候。
「喲,瑞連乖不乖啊?」她盡量裝出一副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的聲調。
「嗯,正在發脾氣哪!」他半開玩笑地說。他原本約了個小妞,打算星期六一起去看戲,沒想到千金小姐剛才掛了通電話給他,患了流行性感冒不能去,約會取消!
「她怎麼可以這麼嬌嫩呢?」蓓蕾取笑地說,心裡知道瑞連是來邀她看戲的。可是她不想出去,她要在家等待心上人。說不定航德又會重施故技,再拿一瓶美酒歪在門口對她說:「要不要請我參觀一下你的傑作?」
「假如你星期六有空,想不想陪我一起去看戲?」他滿懷希望地問。蓓蕾想,自己為了袒護航德,已經對老岳不忠,現在是不是還要對瑞連撒謊呢?
「好啊,幾點鐘?」她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瑞連樂歪了,「先說好,一定要請你喝杯涼飲。」
明晚7點1刻,瑞連會來接她去看戲。至於航德,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航德沒來,蓓蕾一夜都沒睡好,但仍不死心,有一次他直到星期六凌晨4點才到呢!
4點,4點半,既沒開門聲,也沒有熟悉的積架房車的引擎聲。總算熬到天亮,她下樓泡了一壺茶,呆滯地坐在客廳。萬一他整個週末都不回來,她該怎麼辦?
蓓蕾拿出吸塵器,樓上樓下各有兩個房間,夠她忙一會兒了。
如此期待一個男人,真令人難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至極的念頭,說不定這整個週末都看不到他?
他當然可能留在倫敦,或者,再找幾位明艷動人的時代女性歡度週末。哪還有她的份呢?蓓蕾妒火中燒。
壺裡的水開了,她趕忙過去關火,右手提起滾燙的水壺,心不在焉地用另一隻手拿著湯匙往鍋裡攪拌,正好航德由窗前走過……她張口尖叫了聲,本應是滿心興奮,沒想到剛才一分心,竟將剛燒開的熱水全倒在自己手上。
還弄不清怎麼回事,航德已經衝進廚房。她怕得全身發抖,圓睜著一雙大眼睛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
他迅速打開水龍頭,找只大碗接冷水,還用冰枕裡住她燙紅的手。等水放好了,又立即抓住她的手往冷水裡泡。
蓓蕾早就嚇慌了,她深情地看著眼前期盼已久的航德,任由他安排。兩人四目相對了半晌,他終於開口說:「早安,黎小姐。」
「我……我沒聽見你回來,」她結巴地說。假如露出馬腳,一讓他知道自己等他等得快發瘋,那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我們中間那道牆……很薄……」她想解釋什麼,又突然因燙傷,手痛得說不下去。
她閉上眼睛,故意扭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樣。但當男人伸過另外一隻手來牢牢摟住她的時候,她才發覺根本無處可躲。
「想想我們偉大的祖國,就會忘記痛苦!」他故意逗她開心,兩隻手摟得更緊。
愛情的力量確實無遠弗屆,航德不過是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蓓蕾手上的苦楚竟奇跡似地減輕大半。過了幾秒鐘,他又輕柔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剛才燙得喊救命的疼痛,全都消逝無蹤。
她仰起頭,直直看著他的眼睛。
蓓蕾一時有些意亂情迷,還兀自發呆呢,他已印上深情一吻,既溫柔,又溫噯。
蓓蕾整個人都癱了。「你……剛才說我……很美?」她問,強自鎮靜亂得毫無頭緒的心情。
「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說你美,絕不過份。」說完又吻她。蓓蕾每天都想著他結實的懷抱,日夜期盼他溫柔的擁吻,如今心滿意足,實在無需故作姿態。她熱情地響應,此生夫復何求?
倒是航德臨時喊停,他突然搖搖頭,走開了幾步:「包裡來了嗎?」
「還沒有,」她答道,也很努力地穩住自己飛散的思緒。她轉過身,看著壺上閃亮的光影,剛才我正打算泡咖啡,」她得說幾句話打個圓場,「你要不要來一杯?」
「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他說,「你應該坐下,讓那雙手休息休息。」她雖然無意服從,卻也毫無反抗地照辦如儀。
他泡咖啡的時候,蓓蕾心頭千軍萬馬奔騰不止。她害怕,擔心讓他看出自己的多情;她緊張,想問問他是不是已經發現自己無法自拔的愛戀?航德把泡好的咖啡擺在她身邊的小桌上,她想都沒想,就抽出兩手,分放至小桌的兩邊。她看到他仔細專心地端詳她發紅的左手,她什麼都沒說,愛怎麼看隨他去。
「你的手沒問題,放心去約會吧!」
謝了!他這麼說,正好替蓓蕾解圍,表示她的生活圈子裡,還有其它的追求者。
「用不著擔心,」她故作開朗地說,「只是去看場戲,又不是去做什麼。」
「嗯!該不會又是上星期那位超級大狗熊吧?」航德吠過來一句,馬上激怒了她。
「你不可以這樣批評我!」她氣急敗壞地說,他也緊繃著一張臉。
他沒有還擊,只是凝視著她怒氣沖沖的臉孔,又看著燙紅的左手,把原本要說的話全吞了回去。他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咖啡:「待會兒記得吃幾片阿斯匹林,會好過一點。」說完就跟個沒事兒的人似地走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讓人同時愛恨到極點的人呢?蓓蕾不懂。對剛才臨別的一句「待會兒記得吃幾片阿斯匹林,會好過一點」也無法領情。什麼話嘛,好像全都是她的錯,氣死人!她走出廚房,繼續到後院除草。
當晚瑞連來接她的時候,蓓蕾原先對航德的種種不滿,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愛之入骨的綿綿情意。她特意打扮自己,選了兩件套式天藍絲質洋裝,可是出門的一路上,根本就看不到航德的鬼影子。
那齣戲沒什麼特色,倒是瑞連心情很好,散場之後,就一個人搖頭晃腦地跑去吧檯點飲料,蓓蕾則沉醉在航德的溫柔世界裡。其實,她只是想讓航德知道,她是個從一而終的好女人;而這個男人,自然非他莫屬。
正想著入神,突然有人問她:「一個人哪?」
航德!
她迅速轉身,朝著發聲的方向望去,航德到這兒來做什麼?難道他一路跟蹤過來?「沒聽你提起說今天晚上要來看戲,」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聲音裡全是挑釁的意味,自己聽了也嚇一跳。
航德瞇著眼睛,故作神秘地說:「小姐,難道敝人的大小事務,都得向你報告嗎?」
真是自討沒趣。「你這人真難相處!」她忍不住脫口怒罵,正好瑞連趕回來。
本以為有瑞連在場,或許航德會閉上嘴巴,乖乖地走開,天知道這位仁兄居然完全不受影響。「我難相處?」他問。然後又故意補充說道:「下次你再求我進你臥房時,可別忘了你現在說的話啊!」他知道在場的人全都聽到了,就站在那兒等她答話。可是她一句話也沒說,這次真的命中要害,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航德點點頭,完全不理會她的男伴,自顧自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