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還好嗎?是否已經清醒?她該不該去書房探看?
躺在床上,她不願再回想丈夫今晚憤怒的言語和受傷的表情。她的心很疼,不只是因為被丈夫酒醉下的怒言所傷,也終於明白他多年來隱在心底深處的壓力與痛苦,為之不捨生疼。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丈夫走出家族背景帶來的陰影?如何靠近他,才能使丈夫願意讓她陪他撫平心底的傷痕?
想著想著,最後,她疲倦地睡著了。
再度醒來時已天色大亮,一看床邊的鬧鐘,她立刻跳下床。
七點半?這麼晚了,丈夫應該已經醒了,她想做一頓豐盛的早餐。
走到客廳,卻是安靜得像是昨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她走到書房門口,深深作了幾個吐納後,才輕輕敲門。
「柏,起床了嗎?」
許久,房內沒有任何回應,她敲了敲,語氣更柔軟。「柏——」
依然毫無聲響。她握著門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硬闖進去。
一旋開門——
沒人。
寂靜的空間裡,沒有熟悉的身影,黑色沙發床上放著折疊好的絨被,四周也沒有想像中被颶風掃過的一地碎爛,乾淨整齊得一如往常。
丈夫不在這裡。
她奔出書房,找遍房裡所有地方,確定丈夫不在家,不知幾時出門了。
梁凱茵頹然癱坐在沙發上,忽然擔心丈夫的安危。會不會他其實半夜就離開?他會去哪裡呢?酒後駕車很危險,他的情緒又不穩,如果因為酒醉而出任何意外……
她的心陡地一緊,抓起電話撥打他的手機號碼,卻始終是無人接聽的語音回應。
她為什麼這麼大意?只顧自己躲在房間裡做什麼?萬一他——
怎麼辦?這時候,她該求助於誰?席安?還是婆婆?
她昨天還跟席安說過會好好照顧丈夫,現在她卻連丈夫身在何處都不知道,而婆婆——不,絕不能驚動長輩。
梁凱茵第一次感覺如此慌亂、無助,不知所措。
她顫抖著手,終於還是撥了潘席安的手機。
「席安,天柏和你在一起嗎?」她努力穩住瘖啞的嗓音。
「哥?沒有啊,怎麼了?」
梁凱茵一聽,懸著的心頓時一墜,淚水忍不住落下。「我早上起床後,發現他、他不見了……」
顧不及顏面,她就這樣在電話裡哭了起來。
「大嫂,你別急,說不定他只是提早去辦公室,我現在馬上去找。」潘席安也急了。
「謝謝……」掛上電話,她癱在沙發上,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與優雅,像是要將昨夜承受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懼全部傾洩而出,她捂著臉痛哭失聲,久久無法平靜。
再度接到席安的電話時,她已經哭過一陣,似乎耗盡所有的力氣,她的嗓音虛弱得像是飄浮在空中。
「你是說他早晨五點就到辦公室?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席安,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掛上電話,她踉蹌起身,昏沉沉地回到臥室床上。
原來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丈夫的自制力本來就超乎常人,即使心底受了再大的傷,也不會輕易認輸,更別說衝動地做傻事,或者在外面露出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醜態。
他應該……沒事了。
梁凱茵微微鬆了一口氣,終於沉沉睡去。
當天晚上,她準備了一桌丈夫喜愛的菜色,從七點一直等到十一點,才等到丈夫進門。
「柏——」她到玄關前替他拿拖鞋,努力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辛苦了,要不要吃點宵夜?雞湯麵好不好?」
潘天柏沉默地褪去西裝外套,走進客廳,轉到書房。
走到書房前,他忽地止步,回頭望她。「昨晚的事……不要告訴爸媽,我自己的問題,我會自己處理。另外……我想我們就暫時先冷靜一下吧,這樣對你我、對這段婚姻都會比較好,反正,我們以前……也是那樣過日子。」
「我不要!」梁凱茵怔了三秒,衝口而出。
他沒回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旋開門,高大的身影瞬時隱入書房。
不是說好要重新做夫妻,為什麼又回到原點?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厚實的木門,怔怔得說不出話。
接下來的幾日,潘天柏晨出夜歸不說,對待她的態度也是淡淡的,什麼話也不多說。
甚至連今晚陪他出席上個月就排定的喜宴,才剛離開飯店,他便鬆開她的手,回家的一路上,兩人始終沉默不語。
這樣是回到原點?不,是比原點更糟,是從天堂掉入地獄。
要繼續這樣過生活嗎?不,她絕不!
當初她有勇氣一路撐到丈夫願意重新看見她,與她同修婚姻課題,如今怎麼可以輕易被擊倒?不——
梁凱茵卸妝沐浴後,走到廚房沖了杯參茶,又切了一盤蘋果,端到書房前。她輕聲敲門,好半晌,木門開啟一絲門縫。
潘天柏瞅著她不說話。
「我泡了杯參茶,還有蘋果……」這是丈夫向來喜愛的點心,前幾日她放在書房門口,隔日便會發現廚房的桌上出現空杯盤,表示丈夫還是接受她的照顧。於是,她想直接端給他——
但是,門被關上了。
她看著丈夫再次隔開彼此的距離,鼻頭酸了起來。
不哭,她不能哭。
「柏——」她又輕敲幾下。「我不是想吵你,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不知道你吃得好不好,有沒有睡,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為你做什麼,不要拒絕我,讓我陪著你……」
潘天柏並未離開房門。他一直站在門後,聽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要撕裂了。
不是不愛妻子,但是他一向追求完美,從不輕易示弱。他可以輕鬆地在每個人面前戴上面具,可唯獨對她……
越是愛她,越讓他害怕自己暴露脆弱的真實面貌。他害怕說著愛他的妻子,要是發現丈夫並非心中認知的強者,會怎麼看待他?
況且,雖然明知父親是為了佈局許久的私募基金案被駁回而惱怒,才會將滿腔怒氣發洩在他身上,但那天父親的話也打醒了他。身為潘家長孫長子,明知家族長年來的用心栽培為的就是讓他成為集團接班人,將家族的財富與權力版圖不斷擴大,並傳承下去,而他現在婚姻出狀況,一心二用,自然難以專注於本業,忘了自己對家族的承諾與責任。
他不知如何面對見過自己如此難堪一面的妻子,只能以埋首於工作來鎮定自己,至少得讓跌跤的腳步站得更穩,領導經營團隊重新尋找更值得投資的機會,學習如何承接一個超過上萬名員工的大型企業。
即便他並不想要這些財富或權力,但這是他身為潘家人的使命,即使無奈也得接受……
「也許我不夠好,沒有你想要的聰明能幹,但至少讓我陪你、照顧你……我不求你對我多好,你不想要孩子,我也不要,你不想耽誤工作,我也不會吵你,但不要再對我戴上面具,我不要看到那樣的你……」
潘天柏閉上眼,痛恨自己的軟弱與無能。
說了許久,梁凱茵終於累了。
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讓自己成為令人厭煩的哭鬧黃臉婆?
丈夫怎能這麼絕情?他的愛,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能捨去……
她滑坐在地上,懷裡還緊緊護著要給丈夫的點心,倚靠著厚實的門,明知丈夫一向不會上鎖,她多想不顧一切旋開門把,衝進去要他把心拿出來讓她看看——
可是她終究沒這麼做。
一旦她硬要闖入,難保下回丈夫不會將門上鎖,那也等於將夫妻之間那道門鎖上——不,她不想破壞丈夫對她僅存的信任……
不知坐了多久,臉上的淚也干了,她勉強站起,將懷裡的杯盤放在門口,低聲對著門內又說:「我把參茶和蘋果放在這裡,我回房間了。」
然後,她像是遊魂似地慢慢走著,回到臥室,關上門。
聽見遠處傳來關門聲,許久之後,潘天柏才悄然開啟書房的門。
望著臥室已關上的門扉,他在心底對妻子澀然低語——
睡吧,好好睡一覺,幾天之後,一切就會回到原點。
只要習慣之後,一切都會沒事的……沒事的……
清晨,梁凱茵在冷涼中醒來。
不必伸手探尋,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依然沒躺上這張床。
難道他打算一輩子睡在書房那張休憩用的沙發床上嗎?
她睜眼,靜靜環視一室的寂寞淒涼。那她呢?任由丈夫繼續這樣待她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她寧願自己過得不好,也不要心愛的人有一絲一毫的痛苦,但她如何改變眼前的這一切呢?
她反覆問自己,對於未來卻仍是茫然無解。
唯一肯定的是,她絕對不會放棄這段感情、這段婚姻,除非——他真的不要她。
要堅強,要比以前更用心,比以前更貼心,比以前更……
她頹然一歎,纖手緊擁著絲被,感覺全身上下一股莫名的倦意。
出去走走吧,給彼此一個喘息的機會,也讓自己靜心思考如何與丈夫重拾感情。
想了想,她下定決心,起身撥了電話給梁欣欣。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聽了。
「姊——」
「這麼早把我吵起來,你最好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否則——」
「姊,你今天晚上要去舊金山出差,對不對?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她記得剛從上海回來時帶了禮物送去給堂姊,就聽她提起要去出差的事。
「你……」梁欣欣沉吟半晌,才回答。「好吧,我待會兒讓秘書幫你訂張機票,下午過來辦公室等我,晚上七點半的飛機。」
凱茵八成是和潘天柏出問題了,但心結還是得靠當事人自己解決,她只要在一旁靜靜看著堂妹就行了。
「嗯,謝謝。」謝謝堂姊什麼都不多問。掛上電話,梁凱茵鬆了一口氣。
我們都各自冷靜幾天吧!
伸手撫上身旁的另一個軟枕,她在心底低哺。
「總經理——」趙秘書將一疊待簽公文小心放好後,有些遲疑地開口。「剛剛少夫人打電話過來,要我替她取消這一個月內排定出席的行程……」
「嗯?」他的心頭一緊,翻著公文的長指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抬眼看著秘書。
為什麼要取消行程?是賭氣?還是身體不舒服?
「少夫人說要去旅行……總經理應該知道吧?」
她覺得電話裡少夫人的聲音好像帶著鼻音,又說要去旅行一個月,這對小夫妻感情好得跟蜜糖一樣,總經理怎麼捨得和老婆分開一個月呢?
去旅行?妻子和他結婚一年多,從來不曾自己出過遠門。
「嗯。」潘天柏淡淡一應,目光移回文件上。昨夜的話,讓她決定要去旅行嗎?
「而且今天就要出發?」她詫異極了,這不太像是少夫人的行事風格,她總是很早就把事情規劃好,少有臨時起意。
今天就要出發,卻完全沒有告訴他……很好,各過各的——他驀地澀笑。
再好不過了。
趙秘書瞅著總經理陰鬱的臉,她的解讀是因為要和老婆分開一個月,所以心情不太好……那她可得小心,別掃到颱風尾了。
收拾好要送轉發其他單位的公文,她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了。
潘天柏扔下筆,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
他找出手機,將手機握在手中,卻遲遲不按下撥號鍵。
打電話做什麼?她已經是大人了,相信她自有分寸,無論要去哪裡,就讓她去吧!
或許,兩個人就這樣分開一下,彼此冷靜也好……
雖是這麼想,可他掌心把手機握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