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為什麼這樣安排?這樣若塵會傷心的,籌辦婚事居然不讓他知道。」
「朕探過他的口風,他無意成婚,讓他知道的話,他不會接受的,朕若遲疑就像當年安排逸塵的婚事一樣,不但不成,反而讓他一出去就不再回來,朕知道若塵無心留在宮中,至少安排一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保護他,朕才安心。」要不是因為若塵態度太堅決,皇上也不會采如此下策。
「父皇,若塵也許有心上人,他和上官世家的小姐走得近,和鵬騫的女兒也談得來,如果他對她們有情,豈不抱憾?為什麼不問問他的意見?」白如羽一心想替侄兒挽回局勢。
「他若有心上人,大可三妻四妾,朕不過是給他娶個妻子,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朕探過他的口氣了,他對小石卿深具好感。駙馬,你就安心地等著喝喜酒吧,這事不可能更改,為了若塵的安全,就算傷若塵的心,朕還是會要這麼做,不准任何人有異議。」皇上神色堅決地說。
兩位皇孫同時舉行婚禮,各國使節紛紛來賀,宮廷喜筵歡樂不已,眾人覺得相對於謹明皇孫的喜氣洋洋,俊美的雲名皇孫失去了平日迷人的笑容,臉上還有不平之色。他當然不平,他連表達意見的機會都沒有,他對終身大事本有計畫的。
白如羽和向鵬騫見他如此,非常不忍心,這性情平和的孩子心裡一定很難過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酒過三巡,新郎是該回新房了,龍若塵卻走向角落的一桌,攔下上官芸要喝下的酒,雖然心情不好,他還是發現芸兒一開始就猛喝酒,「芸兒,你喝多了。」
上官芸看他一眼,醉眼流轉,笑嘻嘻地說:「新郎官,本來你大喜我該開開心心好好和你喝幾杯的,可是我心情不好,怕掃你的興才躲在一邊的。」她搖搖頭,「不說不開心的事,謝謝你請我來,不然我一介平民還進不了這宮牆呢!」
「芸兒,別為難自己。」龍若塵看向上官芸幽怨的眼,流盼的方向是鴻禎和曉儀同桌並坐的情景,更刺激她的情傷。
「你別管我,你最不夠意思了,一聲不響就成婚,還繃著一張臉,連笑都不會,你不笑是迷不倒新娘子的。」上官芸本是只笑鬧,莫名地心口覺得緊得難受。
「小殿下,該回新房了。」內侍在一旁輕聲督促。
龍若塵煩躁地看內侍一眼,為什麼還要催?他突然升起一股悶氣,一口喝下手中的酒,「倒酒。」
「若塵,你喝多了。」在一旁的月無愁輕聲提醒。若塵平常根本滴酒不沾,今晚卻來者不拒,自己知道他心裡苦,但這麼喝會傷身的。
「月大哥,難得人生大喜,我們該喝個盡興。」說著龍若塵又是一飲而盡。
月無愁也有滿腹愁悶,他們的婚事來得突然,教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場面。
兩人對飲了許多,愈喝心中卻愈難過。
「小殿下,您不能再喝了,該回新房了。」內侍依然輕聲地提醒。
「我不要當小殿下,我是龍若塵,為什麼爺爺不明白,我只想單純當他孫兒,為什麼爺爺不能只是爺爺,我這麼相信你們,為什麼要這樣瞞我?」龍若塵抓起內侍的衣襟,「告訴我啊,公公,你每天在我身邊幫我,我沒當你是外人啊,結果所有人都瞞我,連坦白磊落的郡主都瞞我。其實爺爺只要明說,我會娶的,婚姻是長輩作主的,若塵知道啊!爺爺要我娶我就會娶,為什麼要瞞我?你們讓我好失望。」他頹然放下內侍,他真的醉了,醉得把心中所有不滿都說出來。
「爹、師父!大家都瞞我,若塵好難過,師父!師父……」接下來他口中的話語讓白如羽的大手蓋掉。
「小殿下醉了,新房在哪?」瑤華公主龍倩蓉問道。
「公主、駙馬請這邊走。」內侍鬆了口氣。
「姑姑,為什麼連郡主都要瞞我?」龍若塵不解地問,沒想到讓他敬佩的郡主也對他耍心機,問完他撇開內侍,到一邊吐了起來,吐到最後得連膽汁都出來。
龍倩蓉見侄兒難過,心中遷怒石雪如,既然她讓若塵難過,她也別想好過,「小殿下身子不適,不宜受擾,書房在哪兒?」
「倩蓉,不可魯莽,那會讓郡主難堪。」白如羽阻止道。
「你剛剛沒聽到嗎?若塵心裡難受的是欺騙,你忍心逼他現在去面對讓他痛苦的人?她傷若塵的心,受點罪也是應該的。」龍倩蓉不以為然地反駁。
天快亮了,石雪如在新房內,靜靜地坐了一夜,宮女們在外頭的竊竊私語全進了她耳中·尊貴的皇孫醉倒了,瑤華公主怕皇孫醉倒還得受如狼似虎的女人摧殘,所以讓皇孫留在書房;她是皇上硬塞給雲名皇孫的老姑娘,她嫁不出去,她是不男不女的男人婆;雲名皇孫才十八歲,是她這無恥的老牛想吃嫩草,為了嫁俊美的皇孫,刻意要皇上隱瞞一切,讓皇孫無法拒絕;皇孫說,只要皇上直說,要他娶羅剎他都會照娶,她不必假裝清高的……
石雪如,你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你都不在乎的。一遍一遍地她這麼告訴自己,但深深的屈辱感一再地打擊她,為什麼?!她是如此的潔身自愛,這些人甚至沒見過她,卻可以把她說成這樣,傷人的話徹夜煎熬她坑坑洞洞的心。
明明是皇上欠她一個公道,卻變成她佔皇孫便宜……你不在乎的,石雪如,你已經沒有心了,再沒有任何事可以讓你傷心了,你沒有心!
可是胸口緊窒糾扯的是什麼?好痛的感覺!
為什麼要這樣活著?何必在這麼無理的世間活下去?做的任何事都沒有意義時還要活著做什麼?她拉下頭蓋,拿起鳳冠,脫下一身艷紅吉服,拔起長劍,閉上眼毫不遲疑地往心窩刺下,卻沒感覺到期待中的痛。
「怎麼可以就這麼被擊倒?花奴認識的小雪不畏流言,不管別人怎麼欺負也要和花奴玩的。」月無愁沙啞的聲音透著萬分的心疼。
「喂!你們快放手,你們都流血了。」上官芸跟在後頭,揉著欲裂的頭東倒西歪地跑上前輕聲嚷著,月無愁和龍若塵都抓住了劍身。幸好她心血來潮去捉弄龍若塵把他吵醒,讓他回房,不然他會內疚而死。
見內力深厚的月無愁手心流下的血,石雪如強抑的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了,他心慌才會被劍所傷,他是否有情很明顯了。
心中感到屈辱的她無力地靠向月無愁,月無愁閃了一下,推龍若塵擋住她。
她已經不再是他的小雪了,現在是若塵的妻子,雖然他很想緊緊地擁著她,好好安慰受盡委屈的她,但是他不能,那是若塵才可以做的。
連你也因他而對我如此生疏嗎?石雪如絕望地看月無愁一眼,無聲地問著。
月無愁狠心調開自己充滿關懷的眼光,一直到見她身穿吉服從花轎中出來,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今天她嫁任何人,他都會不顧一切帶走她,偏偏她嫁的是若塵,所以他只能苦澀地在一邊喝酒。
真的是什麼都毀了,她淒冷地笑了一笑,他的情不明示,她心裡卻可以感受到,現在他迴避的眼光代表什麼她也知道。為了龍若塵,他永遠不會承認他的感情了。她的一切都是因為龍若塵而毀的,她再沒機會讓娘從心裡單純地接受她這個女兒,所有的苦心經略成果抵不過那尊貴皇孫的安全,多年情分比不上解毒恩情。
恨!
深吸一口氣,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強言道:「夜深了,兩位請往客房歇息。」
月無愁無言地扶著上官芸離開,小雪不會想不開了,他確信,但從此她會更冷。然而若塵會補償她所有委屈的,她終究會幸福的,這點他更確信。
關好門後,帶著歉疚的神情,龍若塵收起長劍,掛回床邊,刻意讓手心上的血,滴到床褥上,這是芸兒剛剛離開前特別交代的,而後他對著石雪如輕聲而誠懇地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也失態了。」
「不敢當,小殿下無比尊貴,是雪如高攀了。」她冷淡地回應,從床邊拿出一瓶藥,「請小殿下上坐,雪如好伺候您上藥。」
見她眼中的恨意如利劍般射出,他難過地低下頭,不該只顧自己的不平、不該懷疑她的,為何沒想到她同樣不知情?「對不起,你恨我是應該的,但不要傷害自己,我以後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的,原諒我好嗎?」其實他不知道她為何會反應那麼激烈,但芸兒說新婚夜新郎睡書房,對新娘是一大屈辱,看來她深覺受辱。
果然是個天真的少年,他什麼也不知道,讓她連恨他都不該,這點更可恨!
石雪如扳開他的手,將藥膏塗抹上,想到同樣被劍割傷的月無愁,更不平。她想照料的不是這雙手啊!看著深深的割痕她心疼,心疼的也不是眼前這雙手。
在她包紮好後,他將手收回,誠懇地說:「謝謝,你累了,睡吧!」
石雪如輕咬著下唇,無法面對接下來的事,自己該服侍他的,這身子也是該他的,但現在她做不到,可做不到也得做,反正一切都毀了,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既然人們要她做玩偶,她會做最好的玩偶。
顫抖的,她解開自己的衣帶,輕扯著衣襟,龍若塵握住了她的手,她抽回手,閉上眼,臉色蒼白,心裡縱有自棄的念頭,還是無法面對即將來臨的肌膚之親。
他溫柔地拈好她的衣襟,系回衣帶,「郡主!以前我不知道,但剛剛我知道了,你和月大哥是對有情人。我來不及阻止我們的婚事,但不會讓你為難,在宮裡分房你會受議論,所以我必須和你同房,可是我會尊重你,如果你想回月大哥身邊,一年以後,你會是仍然清白地回月大哥身邊,月大哥不會在意別人說什麼。」
石雪如睜開眼,冷冷地笑了一笑。他是不會在意,即使我嫁過人、生過孩子他都不會在意,但先決條件是,我嫁的人不能是讓他立志交付性命的人。你以為我會讓他受人非議嗎?你以為他會讓我受人恥笑嗎?雖然我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卻不會讓俗人辱沒這份情!這不是你這個天真的皇孫可以瞭解的。她沒把這些話說出來,無愁保護的人,她不想傷害。
「多謝!」她臉上沒有任何謝意,自行上床休息。
雖然沒有訴諸言語,他仍想像得到她的想法,她覺得他太天真。不知為什麼,一夜之間,他們變得距離好遠,她恨他,他確實地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恨意,但她不是有心的,甚至勉強她自己和善地對他,這一點他也可以確信。
體貼石雪如一夜未眠,龍若塵讓內侍傳話,他宿醉頭痛,一切事務全部取消,既然皇上做得那麼過分,他就任性地抗議一回,表示不滿,他不在乎壞了宮廷規矩。
整天他都待在房內靜靜地閱讀醫書,到了下午,窗外射進一團紙,他打開一看是芸兒的筆跡,整整十張紙,說的全是流傳於宮中的耳語,這些話是讓郡主想不開的原因吧!多傷人的話語,說他本有所愛,郡主橫刀奪愛,說郡主看上他就主動要求皇上賜婚,並設計讓他無從反對……
若不是他輕易地懷疑郡主,她不會被說得如此不堪,昨天只顧自己的不平,完全沒想到她的立場,想必她也是事先毫不知情的,心有所屬的她又怎會甘心。
回頭看她側睡的背影,他一再地道歉,並暗暗許下承諾,離開之前,他會讓所有人改口的。
果然,婚後半個月內,宮中再沒人說石雪如的是非,誰都看得出小殿下對妃子體貼入微寵愛有加,更難得的是他對妃子還有著深深的敬重之情,他人緣本來就好,當他表現出對妃子的真心護衛時,誰都不忍心再說些什麼來傷害這對新婚夫妻。
婚後的小殿下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還是和善純真,但舉手投足間多幾分沉穩,一點都不讓人覺得他比妃子小。許多人都這麼覺得,從他們之間相處的神情看來,也是小殿下愛妃子愛得深,當初那些流言說反了,其實是小殿下欽慕郡主,皇上才作主賜婚,婚禮當天的不滿,是因來不及請他師父主婚,不是不滿娶郡主。
閱人無數的太后和皇上卻暗自憂心,這安排真的傷了這兩個孩子的心了。
若塵的沉穩其實是憂鬱,本來他和逸塵最大的不同,就在眉宇間沒那憂鬱之氣,現在卻有了;雪如的順從是心死,她眼中再沒有往日明亮的光彩。以前她讓人覺得冷肅,現在卻讓人覺得死寂。
「皇上、太后,若塵將和雪如回龍家祭祖,特來告辭。」自婚後,私底下他也不再親匿地叫爺爺和曾祖母了。
皇上無奈地開口,「雪如,若塵就交給你了。」
「遵旨,雪如會克盡職責,不讓殿下受分毫傷害。」石雪如面無表情地回答。
「雪如,朕不是這個意思。」皇上聽了覺得難過,她果然是怨懟的。
「那麼請皇上、太后保重,若塵明日就起程了。」
告退之後,兩人走在御花園的行道間,一路同行無語。
終於龍若塵打破沉默,「郡主,為什麼沒有和皇上提及萍兒所提的事?」李菁萍得到消息指出,威南將軍無法掌握天閣寨,若不處理,只怕會出問題。
石雪如完全沒反應,這些和她再也沒關係了,說了又如何?換誰都一樣,皇上若覺得天閣寨可有可無,她何必浪費那麼多心力?
「郡主,我知道你失望難過,但想想天閣寨那些曾和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夥伴,請你振作好嗎?」這些日子,私下她從不和他說話,在人前才會柔順地回他話。
振作?有什麼意義?他想怎麼做順著他,這是她目前惟一的任務,「對這件事,小殿下有什麼吩咐?」石雪如疏冷地回應。
龍若塵輕抿下唇,自己要怎麼做,才可以彌補她所受的傷害?他真的感到無所適從,現在的任何決定一出差錯,只會讓她更傷心,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可以怎麼做。
現在放著天閣寨的事不管,將來真有什麼事,她會不會後悔自責?她是那麼認真負責的人,一定會吧!他只能以對她有限的瞭解作判斷。
「我想知道,誰是接任的適當人選。」他謹慎地問。
「小殿下不管政事的。」她技巧地閃避著。
「因為天閣寨是你多年的心血,那裡的人陪伴你多年,我無法親自和他們道謝,但替他們爭取公道卻是應該的。」他知道一旦破壞原則,會擾亂一切,也許再不能單純地只做皇上的孫子,但為了她,他該犧牲。
「我不會感激的。」石雪如無情地說,為什麼他要這麼善良體貼?為什麼不給她理由恨他!對一個毀她一切的人,連恨都不能,她算什麼!
「我不想要你感激,我只想讓你快樂,郡主,以前你不多話,可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生氣,你不原諒我沒關係,但至少要善待你自己。」他完全的無助了,以前他沒有太多和人日夜相處的機會,師父的憂歡悲喜很直接,出來外面,沒有人不喜歡他,現在無論怎麼做,所有的好意郡主都不接受,見她了無生氣,他憂心不已。
「威南將軍並非不適任,只是過於自負,初上任,急於樹立新范,措施偏頗,萍兒是個很好的輔佐人才,只要讓萍兒回去,寶雲高地就穩得住了,這事小殿下毋需出面,雪如自會處理。」她不是感動,而是如果他涉及政事,留在宮中,她永遠得在人前和他演出鶼鰈情深的戲碼,那很累。
「嗯!」他展開迷人笑容,溫柔地執起她的手,走回寢宮。
她也順從地跟隨,微笑地和前方的幾位皇孫點頭。
「實在沒想到永靖郡主原來是這麼柔順可人的女人!」皇孫話語中帶著幾分悔限。
「是啊!被她冷若冰霜的外表騙了,不然哪輪得到若塵這小毛頭,論美貌永靖郡主是朝中女眷之冠,容顏不老,看起來永遠青春少艾,身段又迷人。」
「可惜!當初怎會白白錯過這個美麗佳人?」
再沒人覺得石雪如是沒人要的男人婆,需要皇上設計才嫁得出去,大家說她是善於擇木而棲的綵鳳,飛尋千里只為選擇最好的梧桐樹做終生的巢穴,結果她有了最好的歸宿。
聽完主子的安排,李菁萍沉默許久才開口,「萍兒想留在郡主身邊。」
石雪如搖頭,「萍兒,這些年你跟著我誤了青春,回去吧,秦將軍等你這麼多年,他是有心人,何況回去你是個副將,在我身邊不過是個護從的護從。」
「郡主,小殿下雖然少不經事,但誰都看得出他對您的敬重與疼惜,您就別再難過了,他沒當您是護從的,他當您是妻子般愛護,我知道您心中已有了人,可是無緣就是無緣,您得想開啊!」李菁萍自幼跟著主子,相當瞭解主子的想法。
「萍兒!連你也向著外人。」石雪如不悅地看情同姊妹的萍兒一眼。
「小殿下沒把郡主當外人,所以萍兒才敢開口,萍兒本來不會說的,但您不讓萍兒跟,萍兒只得逆您的意了,論閱歷小殿下是萬萬不及您的,可他的人品性情和才華都是您會欣賞的,他輸花奴的只是時間,但他和您有緣,花奴和您無緣。」
心怯地看了主子一眼,知道主子不高興,李菁萍還是繼續開口,「您若想不開,只會自苦,小殿下現在還難脫純真的少年氣,可是他很有心,成婚不到一月,他像是長了幾歲,您得給他機會才好,夫妻是有義的,萍兒也明白他對您的關懷不是兒女之情,但您心裡有數,除了他,有誰對您這麼疼惜過?」
「你愈來愈大膽了,我的事難道你不知道?教我怎麼甘心?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毀,沒毀他已經是很自製了,還要我怎樣?不要再說了。」石雪如愈說愈恨。
「萍兒冒犯了。」李菁萍難過地跪下。
「萍兒!快起來,我不是惱你。」石雪如扶起萍兒,她從來沒當萍兒是奴僕。
「郡主,萍兒不是替小殿下說話,而是擔心郡主,依您的性子,就算小殿下如您所願休了您,您也不會回花奴身邊的,您會孤獨終生,可是您只要接受小殿下,卻是終生被疼惜的。萍兒出身低微,不懂您的很多想法,但萍兒的爹娘沒有深情濃愛,卻也患難與共、兩相扶持地過了一生,這樣的夫妻情義有何不美?」李菁萍仍是跪著硬著頭皮把話說完,明知郡主現在聽不進話,希望日後她會想起。
「固執的丫頭,都怪我自己把你寵壞了。」石雪如無奈地數落著,並拉起她。
萍兒覺得郡主對誰都寬宏,獨獨對小殿下使性呢!這話她不敢說,說了怕主子翻臉,但她相信過幾年,主子和小殿下會過著和諧美好的生活。
離開宮廷,石雪如感到鬆了口氣,龍若塵也覺得自在,他們先到月無愁投宿的住所,卻發現月無愁已經先行離去。石雪如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暗中保護他們,但不會和他們同行的。
兩人走在郊道上,相對於路樹青翠的枝頭上喧鬧的鳥語,他們之間更顯沉悶,一路上龍若塵試著找話題,都沒得到回應,以前在師父身邊,師父常常也是整天沒開口,他不會覺得不安,但石雪如不說話,他會擔心她想些什麼難過的事。
「郡主,我們在外面,我不方便稱你郡主,你也不要稱我小殿下,你可以叫我若塵,或者叫我的字敬凡,而我叫你的小名天兒好嗎?」這上回得自她口中的小名他始終記得,陪她歸寧,見到她奶娘,才知道這小名只有岳父和她私下相處時才叫的,石昊是岳父的名諱,所以給自己女兒取的小名叫天兒。
石雪如詫異地看他一眼,誰告訴他她的小名?
「石府的奶娘說你的小名叫天兒。我娘名字叫雨凡,爹很敬重她,所以我的字叫敬凡。就情愛而言娘不是爹最愛的人,但爹非常敬愛娘,娘也很敬愛爹,他們不是情深愛濃,但互相親愛,我們也會像爹娘一樣的。」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妻子說。
離開京城前,陪天兒歸寧辭親,岳母對他非常好,對天兒卻異常冷淡,當面要他承諾絕不會休妻,他答應了。後來萍兒離去前,約他深談許久,告訴他許多事,知道天兒不可能回月大哥身邊,那麼他會好好照顧她,給她關愛讓她開心。
她沒有答腔,默默地聽著他說他爹娘生前的姻緣之路,這些往事有些是他爹說的,有些是他師父告訴他的,現在他一一的細述,臉上滿是孺慕之情,他年幼成孤,卻完整地擁有雙親遺愛,她父母健在,卻……她封起心中的失落。
他幸運地有對好爹娘,同樣不能和所愛的人相守,他爹如此的善待和他有緣的人,也培養了感人的夫妻情義,他師父也是讓人欽佩的女子,愛屋及烏地把愛人和別人生下的孩子悉心教養。
而她卻不幸地有對偏激的爹娘,一個為愛不擇手段,一個為愛喪失天良,娘因為愛上他爹,想為他爹終生不嫁,卻被爹奪去清白,才會數次親手想殺了她。他有這麼好的爹娘,所以性格這麼好,自己有那麼壞的爹娘,所以性情也不好,明知他無辜,還是遷怒於他,最差的是明知道自己不對,還是不想給他好日子過。
石雪如,你卑鄙惡劣、生性歹毒、心胸狹窄……你和你爹娘一樣。
「怎麼了?」龍若塵發覺她突然握緊了雙手,連忙扳開她的指頭,她內力深厚,他無法打開,也不能在這時候點她穴道,不慎會讓她氣血逆流,走火入魔,「放鬆,天兒,聽話,別傷了自己,天兒!」他以安撫的語氣呼喚著。
她完全沒有反應,怎麼辦?運氣和她相抗會傷了她的手,可以怎麼喚回她的心神?他抽出她的劍,做勢往她身上砍,她還是沒回神。
她不在乎她自己,明白這點後,他揮劍割向自己手臂,很快地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衫。
「小殿下!你在做什麼?」紅艷的血刺激她的視覺,她果然回神,一出手就拉住他的手。
「你傷到自己了。」他執劍的手同樣染上殷紅,心想,她的手心一定被指甲穿破了。他把劍收好,「我看看。」他攤開她的手,果然血肉模糊。
這不是第一次,他看見了舊傷痕,這以軍紀嚴明聞名的靖南大將軍,自律甚嚴但有虐待自己的傾向。
鎖著眉,替她處理好雙手的傷口,他才處理自己的手臂。
「我來!」石雪如心情矛盾極了,他居然用這種方式喚醒她,他可以點她穴的,為什麼要這麼護著她,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讓她冒點受傷的危險,她不配得到這樣的善待的,「下次別這麼傻!」她語氣帶著責怪。
龍若塵挫折地低下頭,她覺得自己很幼稚,她的態度好像在怪小孩。他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可能他真的幼稚吧!不知為何,在她面前,他常覺得不知所措,平時的從容自得都沒有了,「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趕上月大哥的。」他認真地看著她。
她別過頭去,無法面對他的認真,他的天真是天性,他並不是幼稚不懂事,只是心性純真,所以善待每一個人,愈和他相處就愈瞭解他那顆可愛的赤子之心,同時也愈來愈無法忍受自己,在他面前她的一切都被消解,自以為正直的心性,原來是這麼的是非不分,狹窄無量。
「有什麼事告訴我好嗎?不要藏在心裡自己難過,我是不懂很多事,可是我很聰明,所有不足的我可以學。天兒,我們要相處一輩子,我們不能一直都是這樣疏離,我現在是閱歷不足,但不會一直是這樣的,等我好嗎?」過去他不曾為自己不解人事而在意,他只要醫好病人,完成父親的遺志就可以,人世間紛紛擾擾的雜務與他無關;現在他有個經略有成、允文允武的妻子,她萬念俱灰,他要成為她的依靠,若自己比不上她的達練沉穩,怎能讓她安心?
她還是無言,被奪去了一切之後,突然有個比她小,卻時時呵護她的夫婿不時地說些天真單純卻誠懇的保證時,她真不知道可以怎麼反應。
「有時候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我會擔心你想些什麼難過的事,所以自己說個不停,平常我不是這麼聒噪得像個孩子似的。」他自覺多此一舉地解釋著,說完後見她眼底神色一閃,又益加確定這些話更暴露自己的孩子氣。
「你的好意我曉得,我會盡快管好自己,不再增加你的負擔。」石雪如終於被他逼出話了,但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訝異,她不想帶敵意的。
聽到這些話,他雙唇緊緊地抿了一抿,眼光望向遠方,怎麼做才不會傷到天兒呢?爹,若塵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是他喪父多年來,第一次無助地希望爹能在身邊教教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沉穩的,但在天兒面前,他卻拙稚得可笑。
「你不曾給我任何負擔,我想你不喜歡我,但又覺得沒理由討厭我,所以常常壓抑自己,我希望你討厭我,別讓自己那麼累。」他又以誠懇認真的眼眸關切地看著她說。
「那你就不要對我那麼好,好讓我有討厭你的理由。」她再度說出令自己厭惡的話,沒想到自己的心性是這麼壞,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他再也沒有開口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對誰都是這樣的,對她更是處處留心,他想讓她回覆沒成親以前的那個英姿颯颯、顧盼有神的石雪如,更想讓她有開心的笑容,萍兒說她渴望親人的關懷,他想給她。
兩人各懷心事地走遠後,上官芸和月無愁現身於後頭。
「喂!你們兩個人經常一天不吭一聲,幸好無緣,不然生了孩子,鐵定是啞吧。你很難過吧!我們人見人愛的小殿下,不想把老婆還你了。」上官芸以肘推推月無愁,同樣沒得到回應。
「看見你心愛的人這麼折磨自己,同時也折磨你關愛的人,你的心是鐵打的啊?想想辦法啊!才多久而已,龍若塵瘦了一圈,沒了笑容,你沒看見啊?」上官芸踢他一腳,不高興地瞪著他,這些日子掛心龍若塵的處境,經常轉移她的情傷之痛,所以她也悄悄跟隨在後。
月無愁望著前方的兩人,幽深的眼眸益增陰鬱,沉重地邁步前進,明知他們有一段艱辛的姻緣路要走,但親眼看見他們跌跌撞撞,他心痛至極。一個是他的摯愛,一個是他視如手足的生死至交,他能做的卻只有克制插手的衝動,這段姻緣若不起於自以為是的善意安排,又何至於此,所以他只能站在他們背後,陪他們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