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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萬里 第五章 作者:樹梢
    清晨的時候,書房外傳來吵鬧聲,軒轅泓雲立刻辨認出了其中屬於依曼的聲音。就在他想要開口吩咐下人們放依曼進來時,對方已經硬闖了進來,伴隨著不知哪個倒霉奴僕發出的淒慘的「哎呦」聲。

    「為什麼不讓我進來?你在躲著我?」披散的長髮和微喘的呼吸顯示著少年是如何匆忙的從臥室趕來,他撅起的嘴巴帶著幾分嬌憨中憤怒,瞪大著一雙眼睛直視著軒轅泓雲。

    書房是軒轅泓雲處理公務的地方,存放著一些公文和他的印鑒,除了打掃的僕從,素來不准別人靠近,就連依曼也不例外。從昨晚的迷亂中醒來後,軒轅泓雲便躲進了這方安靜的天地。不可否認,他在躲避著依曼。

    「府裡的規矩你知道,你不該隨便進來這裡。」軒轅泓雲搖頭道。

    「你討厭我了?」委屈的淚花立刻閃現。

    「沒有,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即便經歷了一次次的風波迭起,他的心情也沒有如現在這般混亂過。就在昨晚,一刻的心動讓他放棄了自己一直死死守護的倫常道德,放開了手中的玉簡。許多年來,這是第一次,他放縱自己的情感,沉淪在情與愛之間。

    柔情綺旎只在這一刻,一如曇花只開那短短的一夜。

    天明的時候,隨著初升的朝陽驅散綺迷的夜晚,他的理性也再次支配了意識。

    就在懊惱幾乎佔據了腦海的時候,身邊的依曼一個翻身,那猶如初開的雪蓮般清澈含笑的臉龐映入了他的視線,他終於漸漸釋然。

    幸好,昨晚他沒有再次毀去這幸福天真的笑容。

    可是他也已明瞭,他與依曼之間再不會有有如昨日的明天。同性,那是一道豎起的新牆,割斷了他們相守的前路。

    一夜纏綿,償清了一筆情債。

    一夜沉淪,也已是他能允許的極致。

    勸依曼回國去吧,縱然心痛,天下總無不散的宴席。

    被封的穴道早已自解,他伸手為依曼蓋好了被子,悄然下了床。沐浴更衣後,來到了書房。

    「我不要你一個人去想!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麼你不聽聽我的意見?」依曼激動的說著,「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從今以後,隱姓埋名,永遠在一起。榮華富貴,功名前程,我都不要!」

    並非懷疑依曼的真心,可是軒轅泓雲不能點頭。十六歲的少年還不知道利祿權勢的甘美,那麼十年後呢?二十年後?總有一天,天真的少年會長大,那時他是否會後悔為年輕時那段熱血衝動的情愛放棄了一切?

    即使依曼可以不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放棄。盡忠聖上,守護江山,是他生為軒轅氏人的責任和義務。自小,他便是在太傅們如此這般的遵遵教誨中長大的。

    「你不肯?」依曼的聲音顫抖了,轉動在眼眶中的晶瑩淚珠眼見便要湧出。

    點頭,便是愧對聖賢教誨,不忠不義。

    搖頭,便是愧對依曼深戀,無情無義。

    放馬戰場的軒轅泓雲好似展翅的雄鷹,海闊天空,無拘無束。此刻雄鷹的翅膀卻被萬般柔情所繞,一層層陷入了那掙不開的情網中。

    脖頸僵硬了,最終,他還是石化般的坐在原位,一言未發。

    「三哥,你說句話,說句話啊!」依曼衝了上來,激烈的搖晃著他的肩膀,哭道:「不,我不求你和我走了,如果你放不下你的國家,我可以為了你留下來。我願意一輩子裝作女人,做你的王妃。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討厭我。」

    那一刻,軒轅泓雲只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無情的人。愛他的少年為他哭泣,他卻還能如此冷靜的說出下面的話。

    「回國去吧,依曼。西旻國傳來消息,國主病重。他膝下無子,一旦他駕崩,以你父王的實力必可奪得王位。當初你父王遵旨讓你來和親,必定也是早看準這一點,委屈你一時便可回去,並不想讓你久留於此。直此非常時刻,你該回去助他一臂之力的。日後他登基為王,你便是太子,前途無量。你還年輕,我怎能讓你為我誤了一生?」

    即便不抬起頭來,他也能想見依曼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不要我了?你要趕我走?我不要離開你,絕對不要!」

    靜坐書房之時,軒轅泓雲便已拿定了主意。此時看到依曼難過,他心中也不好受。可想來想去,此時若再心軟,如何才是了局?他硬起心腸,強作冷漠的道:「你準備一下,明日我遣人悄悄送你走。皇上那邊我會找理由解釋的,不會壞了兩國邦交便是。」

    「你……你怎能如此冷情冷性?!」依曼想了想,又軟言求懇道,「你怪我昨晚強迫你嗎?你若在意,我讓你抱回來就是了,總不讓你吃虧,還不成嗎?」

    又不是以一換一的做買賣,軒轅泓雲搖頭笑道:「昨晚是我自己情願的。」

    「那你又為何要趕我走?」

    軒轅泓雲歎道:「一夜,還不夠嗎?」

    「不夠,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

    兩個男人,哪裡來的一生一世?又怎能夠一生一世?軒轅泓雲斷然拒絕:「依曼,別再逼我了,有些事情,不是想與不想能左右,而是能與不能。你該知道我的為人,有些事情,我不能一讓再讓。我該早朝去了,別任性了,去準備準備行囊吧。一時難過,總勝過日後一世後悔。他日你見的人廣了,經的事多了,自會慢慢忘了我的。」

    還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他的人,抓到了他的心,到頭來,竟還是春夢一場。

    漢人說,鏡花水月都是空,可是依曼不信,不甘。

    看到軒轅泓雲決然欲走,他咬咬牙,道,「你說的沒錯,我來中原前父王確是打算不久便接我回去的,不僅如此,他還吩咐我和師兄做一件事!他要我們把你帶回國去!」

    「我?!」

    「不錯,他找高手偽造了你與他往來的書信,要我們帶來中原後,作為你裡通外國的證據,找機會交於朝廷,逼你……逼你帶著舊部兵馬,投向西旻國,助他爭那王位!」他狠狠心,接著道:「為求逼真,父王要我們在信上偷蓋上你的私人印鑒。我們成親那晚,我師兄赫連趁著人多混亂,已經……已經潛入你的書房,偷蓋了你的印鑒。這些信,現在都在他手上!」

    軒轅泓雲苦澀一笑:「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不,不是的!」看到那人苦澀笑容的一刻,悔意已經頓生。說過要讓他永遠快樂的,為什麼自己竟然會一時鬼迷心竅的想要要挾他?僅是那澀然的微微一笑,便已如一根有毒的尖刺,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心。

    「對不起,三哥,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啊。我喜歡你,又怎麼忍心傷害你一分一毫?我愛你啊,新婚那晚第一次見面,我就已經開始喜歡上你了。所以我才寧願違反父王的意思,也始終不肯讓師兄把信交出去。你別擔心,我既已下定了決心永遠和你在一起,現在我就去找他把信要來,全部毀掉!」

    說罷,不等軒轅泓雲開口,他已經一陣旋風似的衝了出去。

    看他冒然而去,軒轅泓雲心中總覺不妥。待要追出,門外卻有僕從提醒道:「王爺,時候不早了,該上朝去了。」

    官員誤了早朝時刻可是重罪,無奈,軒轅泓雲只能暫且放下依曼之事,更了官服而去。

    步出書房的時候,卻見轉角處似有一道人影閃過,他心念一動,想要過去看個清楚。老管家卻已在聲聲催促:「王爺,再不走,真的要遲了。」

    或許是打掃庭院的下人吧。軒轅泓雲整整衣冠,疾步出府,上馬而去。

    早朝罷後,軒轅泓雲來到兵部,心中卻兀自掛念著依曼之事。一番爭執,誰想又意外的牽出了信件一事。赫連素來聽依曼的話,應是能順利解決吧?可他若是不肯背叛舊主之命,斷然不肯給呢?

    若是給了,看依曼神色,卻也似是決不肯走。又該當如何處置?

    若他真的走了,自己真能慢慢習慣沒有他的日子麼?身邊無一可信可愛之人,那般孤寂刻骨的日子,自己又要重嘗嗎?

    自己又何嘗願他離去,為何他偏偏不是女子呢?既全了倫常,也圓了二人心願。

    軒轅泓雲不禁苦笑,老天爺真是會捉弄人,有些事情你想得好好的,他偏偏不讓你如意。素來最厭違背倫常的自己,第一次微然心動,卻又是個男孩。依曼只道他無情,卻不知他心中何嘗不苦?

    可是他不能違了素習的聖賢教誨,更不能誤了依曼前程無限。

    若是一開始便知道依曼真實身份,自己又怎會對他心動?對他,究竟是愛意多些抑或是歉意多些呢?這歉意,但只對他一人,還是含了對軒轅泓風的愧疚在內呢?

    於清盛勸他要放開心胸,談何容易?果真放開,他又豈還是他?

    他思緒蕪雜,心情紛亂無比,隱隱的總覺得像要發生什麼,整個上午竟是身不守舍,無心公務。好容易挨到晌午時刻,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出了兵部,想要回府一趟。

    剛出兵部,還未上馬,卻遠遠的便看到依曼瘋狂策馬而來。一看到軒轅泓雲,他便一臉惶急的奔了過來。

    「三哥,我……我……」

    「別急,出了什麼事,慢慢說。」

    「那些信不見了!」依曼慌亂無措的道,「信原本一直藏在師兄房中櫃子裡,我去找時,卻已不在那了。我去找師兄,可是哪裡都找不到他。我好怕,我怕他會擅自……」

    兩人對視,軒轅泓雲已知依曼之擔心。赫連早就暗戀依曼,他若知道依曼為了自己,決心背叛父王,永留中土,一時嫉憤攻心,將那信件交了出去……

    猛然想起早晨在書房外看到的人影,軒轅泓雲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響——那必是赫連伏於窗外,偷聽了他二人的談話去。

    「三哥,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事到如今,任何責怪都不再有用。軒轅泓雲反而鎮定了下來,道:「你先回府去,等我消息。」

    「不,我陪你去見聖上,把事情都說清楚。」

    說什麼?承認他縱使屬下,陰謀陷害朝中將領的罪責嗎?軒轅泓風本已對依曼心存厭惡,抓到了這個把柄,素來心狠手辣的他不知要如何對付依曼?軒轅泓雲搖頭,正色道:「小曼,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輕舉妄動,什麼都不要說,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可是……」

    就在此時,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依曼的話。

    「三王爺,有人密告你裡通外國,證據確鑿,奉聖旨,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全副戎裝的士兵包圍了過來,手持長槍同指向軒轅泓雲,當前一人正是靖王軒轅馳,他騎於高頭駿馬之上,睨視著包圍圈中的獵物。

    清晨軒轅泓雲所見到的人確實是赫連。早在他發現依曼對軒轅泓雲日益心動,且連番阻止他陷害對方時,他便已將那些書信另換了隱秘地方保存。離開書房後,他立刻將這些信取了出來。皇上與軒轅泓雲兄弟感情頗深,此時滿朝皆知。思慮之下,赫連沒有把信送入宮中,想起那日兩個漢人副將來府中時所說的話,他將信交給了與軒轅泓雲素有嫌隙的靖王軒轅馳。得了這些物證,軒轅馳如獲至寶。為防皇上有意偏袒軒轅泓雲,代為遮掩,他特意選在軒轅泓風召見朝內若干樞要大臣之時稟報了此事。有蓋了印鑒的書信為憑,又有赫連口供,人證物證俱在,眾臣嘩然,終於迫使軒轅泓風不得不下旨捉拿。

    第二次被關入宗人府,可是有了軒轅泓風的特別關照,軒轅泓雲卻並沒有受什麼委屈。傍晚,依曼賄賂了獄卒,借口送飯來探視。一見面,便又哭個不停。軒轅泓雲只得一邊盡力安慰,一邊反覆叮囑他不可貿然說出真相。

    「三哥,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我不說出來,你又怎麼洗清罪責?」他拭乾眼淚,閃過倔強堅定的神情,「我不說可以,你要和我走。等我安排好了,就帶人來劫獄。憑我二人的武功,一定能成功的,然後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軒轅泓雲一皺眉,如此一來,豈不更坐實了自己的罪名?他雖還未想出妥善處理的法子,也決不想背著如此罵名逃亡。正要再勸,卻聽牢門外傳來一聲冷笑:「好一對同命鴛鴦。」

    兩人各懷心事,竟沒發現軒轅泓風不知何時到來,一雙細長的鳳目正憤怒冷冽的注視著軒轅泓雲,尖如刀扎,銳如針刺。

    軒轅泓雲待要解釋,軒轅泓風卻拔腿便走。那只想要挽留他的手尷尬的停在了空中,陣陣寒意從指尖傳來。

    回頭看去,依曼一雙眼睛疑惑的望著自己,一時間,軒轅泓雲無語。

    獄卒過來催促,軒轅泓雲只得匆匆道:「別作傻事,我不會有事的。」

    分別在即,依曼顧不上獄卒尚在一旁,衝過來深深吻了下去。

    雙唇相接的時候,依曼那雙明亮無塵的大眼睛就在軒轅泓雲眼前。從沒如此近距離的仔細欣賞過這雙眼睛,軒轅泓雲赫然發現,少年情根深種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美麗,如淺淺清澈的小溪,卻又燃著火熱的情感。

    終其一生,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忘記這雙眼睛。

    他卻沒有想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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