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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萬里 第六章 作者:樹梢
    這晚軒轅泓雲睡的極不安穩,一會想起軒轅泓風臨去時刺人心魄的冰冷目光,一時腦海中又浮現出依曼的眼睛。翻來覆去到半夜,方才朦朧睡去。

    才睡下不久,隱約中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唏嗦聲,他翻身坐起,卻發現牢門竟然大敞。他吃驚的走出去,卻發現看守的獄卒七扭八歪的倒了一地,顯是被人迷倒的。

    會是誰呢?依曼?不會的,若是他下的手,又怎會不來見自己?

    皇上?思及軒轅泓風那霸道的手腕,他暗自搖頭。只怕此時他巴不得再把自己圈起來,單屬他一人,又怎會放自己走?

    究竟是誰呢?

    軒轅泓雲在牢門外轉了一圈,居然又信步走回牢內。

    無論是誰,他都不會走的。一旦私逃,就再也沒有機會為自己辯白清白了。

    他復又合衣面壁躺下,過了片刻,只聽身後有人輕歎道:「三弟果然真名士,好生鎮靜。」

    終於出來了。軒轅泓雲早已料定,只要自己不理不睬,這暗中相助之人自然會自行現身。他轉過頭來,卻意外的發現那人竟是軒轅馳!

    「三弟不顧自己安危,卻也不念你府中嬌妻嗎?」

    軒轅泓雲皺眉,才待再問,軒轅馳身形一閃,已出了斗室而去。

    不念府中嬌妻……他是在提醒自己依曼有危險嗎?

    猛然間,日間軒轅泓風離去時隱含殺氣的冷厲眼神閃過腦海,軒轅泓雲大驚。莫非他欲不利於依曼嗎?

    可若是如此,軒轅馳又怎會好心來提醒自己?

    是夜無月,他望望漆黑的天空,心中忐忑不安起來。

    先悄悄回府看看吧,若是依曼平安無事,自己再回來就是了。

    他出了牢門,為免自己回來之前,獄卒們便醒轉過來,他又用重手法將其一一點了昏睡穴。如此一來,自己至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躲在角落中的軒轅馳目送著軒轅泓風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勾起淋漓暢快的一笑。他問身後的隨從:「你們知道什麼是戰無不勝,無堅不摧的力量嗎?」

    「屬下不知。」

    「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只有加上厚顏無恥,不擇手段,才能真正戰無不勝。走吧,我們可以回去準備戰甲了,西部邊境很快會戰事再起。」只有戰爭才能成就英雄,軒轅馳已經在幻想自己身披戰甲凱旋而歸,接受萬民歡呼的英姿。

    「幸運的人等待機會,有實力的人創造機會。」他對自己說。既然等不到一場戰爭,那麼便親手製造一場戰爭。

    無邊夜色籠罩下來,將一切拽入虛無的黑暗中。

    ***************

    從昏睡中醒過來時,軒轅泓雲覺得頭在劇烈的疼痛,天與地在旋轉中混亂一片。

    他重重的按壓著太陽穴,漸漸想了起來。

    對了,昨天自己被赫連誣告,隨後被關入了宗人府中。

    他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寬敞舒適的大床上。此時所在的,卻是一處華貴無比的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時,有人按住了他的肩頭:「別動,好好躺著休息。你受傷了。」

    軒轅泓雲這才發覺自己身上數處痛的厲害,低頭看時,上半身赤裸著,纏著厚厚的繃帶,隱隱有血跡滲出。右腿上也裹了繃帶,火燒般的疼痛。

    受傷了?他不是好好的呆在宗人府的牢房中,又是何時受的傷?

    他抬頭望去,坐在床邊一臉憂色望著自己的人卻是軒轅泓風。

    「皇上?!我這是在哪裡?出什麼事了?」軒轅泓雲問。

    軒轅泓風露出驚訝之色,低沉著聲音道:「你不記得了嗎?昨晚……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依曼死了!!

    身著龍袍的人似乎還在說著什麼,可是軒轅泓雲已經聽不見了。巨大沉鬱的痛苦在他體內翻滾著,逼的他無法去想其他任何的事情。那鬱結之氣湧上胸口,奔騰翻捲,似要尋找一個宣洩的出口。

    突然之間他感到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記重錘,喉間一熱,忍不住張開口,大呼了一聲:「小曼!」

    一口鮮紅的血隨之狂噴而出,噴濺在對面那明黃的衣袍上。

    耳邊聽見有人焦急呼喚著:「三哥,三哥,你醒醒。來人,去傳御醫啊!」

    軒轅泓雲只覺得渾身上下火燒般燎疼,尤其心所在的地方,便如刀絞般已痛的麻木了。

    然而包紮著繃帶的傷處的痛苦卻彷彿因此減輕了不少,他眼前一黑,便再次昏昏睡了過去。

    他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昨晚——依曼死了!

    在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奔跑在黑暗中,始終逃不出濃濃夜霧的籠罩。他記得自己在無邊的黑暗中是如何逐漸按捺不住內心的驚慌,記得當他看到漆黑中那唯一的一點亮光時,是如何驚喜的直奔了過去。

    他推開了一扇門,那扇立在命運十字路口的門,一扇隔著過去和未來的門。在門的背後,飄著濃濃的血腥味道,只有鮮紅的顏色漲滿雙眼。

    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依曼,胸口插著一把冰冷的匕首,上面赫然刻著「軒轅」二字。

    然後——一切都不再有顏色了……

    他緊緊抱著依曼的屍身,絕望的感受他的體溫一點點散去,最終歸於冰涼。

    厚重的痛苦堵在了他的胸口,乾澀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淚,張開嘴,卻喚不出依曼的名字,只能發出如同受傷的野獸般的低吼。

    記憶中美麗的雙瞳緊緊閉合著,長長的睫毛在依曼蒼白的面容上拉下兩片陰影。

    他知道如果這時有人闖進來,自己無疑會被當作兇犯。可是他的身體卻僵硬了,思考也停滯了,世界再次沉入了濃重的黑暗中。

    就在這時,無數的火把和著紛亂的腳步聲出現了。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黑夜,卻驅不散他心底的黑暗。紛雜的人聲聽在耳中卻傳不進大腦,晃動的人影如在另一個世界,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並不真實,直到他看到了那身明黃色的龍袍。

    是他,是這個男人殺了依曼!把那個無辜的孩子送上了冰冷的黃泉路!

    他只記得在他能夠思考之前,自己已經把那把殺害了依曼的匕首緊緊握在了手中,身體騰空而起,向著視線中唯一的顏色而去。

    無數的箭羽射了過來,他不擋不停。冰冷的箭羽鑽入肌膚,溫熱的血液隨之噴湧而出,可是阻不住他的腳步。疼痛在憤怒中麻木凍結了,燃燒在心頭的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為那個屈死的無辜孩子報仇!

    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惶急的喊著:「住手,都給朕住手,不准放箭!」

    可是他分辨不出那是誰,只有身體依然如離弦利箭直奔軒轅泓風而去。

    忽而,一個女聲冒了出來:「弓箭手,射他的腿!」

    他依稀辨認出那是同母異父的妹妹,慶王朝的皇后——上官如是。

    接著一支箭射入了他的右腿,身體終於無力的由半空中落了下來。直到失去意識的最後,他仍然緊握著復仇的匕首……

    ******************

    西旻國使臣的嘴巴還在不知疲憊的一開一闔著,軒轅泓風的耐心已經被磨光了。儘管仍然維持著專屬於帝王的威嚴神情,他的心情卻已糟糕到了極點。

    繼裡通外國之罪被揭發後,軒轅泓雲又潛逃出獄。於殺人現場被當場抓獲殺害群主依曼之後,他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意圖軾君。數罪昭然,滿朝震驚,大理寺立擬罪刑為「賜死」。

    軒轅泓風自然知道他的是冤枉的,可是依曼已死,赫連又早已潛逃回西旻國,再也沒有人能證明軒轅泓雲的清白了。何況他私自出獄意欲軾君都是實,而殺害依曼的兇手雖不是他,現場的種種證據卻又均指向他,難以辯駁。

    軒轅泓風也想過,索性再把軒轅泓雲圈禁起來,既堵了眾臣之口,又能讓那個清清冷冷的人從此只屬於他一人。

    如意算盤通常很難打響,逃回國的赫連將依曼的死訊帶了回去。偏偏此時,西旻國先王病逝,布傑作了新王之後,立刻派出使臣,要慶朝對依曼群主被害作個交待。

    聽著使臣冗長拖贅又沒有實質內容的外交抗議,軒轅泓風甚至有一股衝上去掐著他的脖子,大喊「開戰就開戰好了,誰怕誰啊」的衝動。

    如果不是在朝中文武百官的注視下,他說不定真會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

    當使臣終於說到西旻國新王的要求時,他呆住了,繼而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了起來。

    「吾王要求陛下將兇手交付我國處置,否則將向貴國宣戰。」

    一直冰冷的俯瞰眾臣的帝王終於有了一絲表情,那是猙獰嗜血的神情,現在那年輕俊美的容貌上,竟然格外的邪佞。性感的薄唇輕啟,只吐出了一個字:「殺。」

    白髮老臣的勸阻,年輕官員的進諫,全部沒有用處。他冷笑著,看著那使臣在拚命求饒中被拖了出去。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說出最後那句話。要他把軒轅泓雲拱手交給那個布傑,他絕不能容忍。

    罷了早朝,軒轅泓風立刻起駕楓藻宮。軒轅泓雲在這裡,已經一連昏睡了五天都沒有醒來。剛到楓藻宮門口,就遇上了皇后上官如是派在那裡專門等候他的小太監攔了下來:「皇上請稍候,娘娘正在裡面呢。」

    對於這個才女皇后,軒轅泓風一向倒還有幾分尊重。雖然心情不好,卻也並沒亂發脾氣,只是奇怪的道:「這倒奇了,難道她來了,朕就來不得了?」

    小太監低頭道:「回皇上,剛剛太醫來報,三王爺醒過來了。娘娘就急急的趕了過來,還囑咐皇上務必等娘娘出來了再進去。」

    一聽軒轅泓雲終於醒轉,軒轅泓風恨不得立刻就衝進去。可是聽到後面那句話,他又悵然停下了腳步。

    那晚軒轅泓雲誤會依曼為他所殺,激憤難抑的樣子至今猶在眼前,這是軒轅泓風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樣子。

    上官如是此來,必是為他解釋此事。若不然,又怎放心讓他二人相見?

    不一刻,上官如是出了來,軒轅泓風見她微笑點頭,三步並作兩步便進了去。

    軒轅泓雲正呆坐在床上,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只是默默的望著自己攤開的右手。良久,方輕聲道:「我一生所守候的東西,最終卻都如指間流沙,消失無痕,無一可留。我想作非梧桐不棲,非清泉不飲的白鶴,清冷驕傲的活著,結果非但不能保全自己的清白,更傷害了親近之人。倫常道德,情意恩愛,世事不能兩全,我的固執,我的堅持,我的正義,難道到頭來竟只是錯嗎?」

    軒轅泓雲昏迷這五天,軒轅泓風日夜焦急不已,恨不能以身相替。好容易盼得他醒了過來,一張口卻是為依曼之事感傷。他頓時肝火便冒了上來,怒道:「好一個『親近之人』,你那親近之人自然是指依曼了?」

    屍體入殮時,依曼的男子身份已被揭開。想到往日軒轅泓雲以同性兄弟為名處處拒絕自己,如今卻和依曼如此,他更是又氣又憤,難以自抑。劍眉一豎,才要發怒,卻在聽到軒轅泓雲隨後那一歎時驟然平息了下來。

    「不只是小曼,還有你。昔日是我用自己的驕傲刺傷了你,卻又固執的不肯低頭。小曼是個好孩子,在我最寂寞的時候他來到了我身邊,我卻利用了他,用對他的疼愛彌補對你的愧疚。在發現真相的後我又殘忍的想趕走他,來保全自己的高貴,卻還自以為是為他好。是我害了他,他是為我牽累而死的。」

    軒轅泓風莫名的感到心驚,他知道,若在平時這些話軒轅泓雲是決不會說出口的。

    軒轅泓雲抬起頭來:「如是說,那晚宮內接到宗人府的獄卒來報我越獄逃走,你才帶兵前來的?」

    「不錯。」

    「是我錯怪你了,殺小曼的兇手另有其人。那把刻著『軒轅』二字,讓我誤會兇手是你的匕首,原來卻是用來陷害我的。」

    軒轅泓雲頓了頓,繼續道,「這幾日朝中發生的事如是也都告訴我了。你不必為我的事為難,不要為了我作個昏君。」

    軒轅泓風側身坐到床邊,小心翼翼的避開軒轅泓雲身上傷口,輕柔的將他抱在懷中。軒轅泓雲身體一僵,卻沒有掙扎。

    「萬里江山,於朕心中,都不及你一人!」

    軒轅泓雲輕歎一聲,臉上卻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有這一句話,便夠了。」

    他知道作為一個忠臣,自己該嚴詞指責軒轅泓風此語的。可是他辦不到,他甚至按捺不住的在暗自高興。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在這世上總是還有一人在真心愛他。

    「風弟,放我出宮一趟,三個時辰,不,一個時辰就夠。」

    軒轅泓風雙臂不由一緊:「你知道兇手是誰?你要去為依曼報仇?」

    「這是我欠小曼的,也是我最後能為他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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